雪


   今夜外面的风也依旧刮地厉害。​

  房子总好像有一角不严实，屋里冷嗖嗖的，又或者只是被子里的棉絮太旧，鼓囊成一团，不能保暖。

  我枯坐在床上，听着外面的风“呜呜”地低咽。身旁的煤油灯随北风的阵阵呜咽有节奏地缩着头，好像生怕自己被熄灭了。

   他还是没有回来，可此时夜已深沉。盯着那团上下窜动的烛光，我几次想着干脆披上大衣去找他，哪怕是有着被冻死的风险。​可要起身的时候，眼前又浮出他临走时笑着的脸。
  
  对，我不能出门，否则他回家，家里又没了我了。几番纠结，我最终还是躺下，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只留那一盏煤油灯在窗边摇曳，照亮那一块，代我指给他回家的路。

  浑浑噩噩中，我的意识总不停地在梦与现实间穿梭，我或是听到北风在深更由呜咽转为低吼，又或是听到一串小小的敲击木头的声音。半梦半醒间，还来不及思考那串声音从何而来，便又被拉回了无边的梦境里。​

   我又回到梦中，看见他着一袭藏蓝长衫​，走在我的前头，牵着我的手，在车水马龙中穿梭。我有些呆滞地随着他的步伐，又略带好奇的打量着四周，天色还是下午，当空的日头却没有一丝温度，反而要化开了似的，晕出一团灰色的金黄。身边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吵闹着，喧哗着，我还来不及仔细端详他们脸上的表情，只那一瞬，就已交肩错过。

  他带着我到一栋屋子前停下，屋子的门虚掩着，门口竖着一块木板，上面陡然是毛笔写的几个大字：“书籍出版”。

  他上前轻扣了三下门，直到屋里有人慢慢应了一声“进来”，他才又推开，让我随他进去。

  说是出版社，却显得有些寒酸，四周的墙壁灰白中隐隐显着霉青色。屋子的正中央两张木桌拼成一排，一摞摞纸张凌乱地堆在上面。​桌子后坐着一个胖子，懒懒地靠在椅背上，见我们进来，上下扫了一眼，才幽幽开口道：

  “来出书的？给我看看。”

  他站在我的前面，瘦长的身段，做出寻找的动作。想必是拿出了存在衣内的那一沓稿纸罢。我又见他微微鞠躬，将稿子递给了前面坐着的男人，说起了自己稿子的大致内容。那男人却还是一脸幽然的样子，给自己卷了一根烟，一手拿着烟，一手攥着稿子，皱着眉头开始看起来。我暗暗攥紧了拳头，他应该过得体面，总不能被这样的人、这样的现实压下骨子。他为了这沓薄纸耗了无数个日夜，我想，若这男人说出一句羞辱他，羞辱他的作品的话，我便绝不再忍气吞声。

   从“出版社”出来，外面已是黄昏。我不再跟在他的身后，而是一路快走与他肩并肩挨着。“明天还要去下一家么？”我问他。他点了点头，告诉我说：“挫折面前人不能屈服，起码我要尽自己的那份力。哪怕化为尘土，也要为千千万万个与我同样的青年铺路。”而那千千万万个青年，此时又在哪里奋斗呢……我沉思着。天上忽然传来一阵惊鸟之声，我猛然抬头，与空中的那轮残日对视，而又看向身边，人群依然熙熙攘攘。我们都走地飞快，看不清彼此脸上的表情。

   远处小红卫兵的哨声又不断传入我的耳中，我从梦中醒来，看见旁边的煤油灯已然熄灭。风还是在屋外呼啸，想必是雪下了一夜。我起身穿好衣服，打开了屋门，风化为利刃夹杂着雪花刮到我的脸上。我看见他穿着一身藏蓝长衫，倒在门前的雪地里，脸上与身上都是冻成了冰块的血。

   我大叫着，将他搂到怀里，双手托起他的脸，可传到手心里的只有冰冷。又是一阵风雪扑面而来，从我脸上流下的不知是雪水还是泪。​

2020  李白/李青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