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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藏】蔓草

作者 : kornblume

正文
少年
※换受。

1.
叶茗心收了剑,刚与师妹往院里走了两步,听得门扉遭人重重合上声响,两人不由脚步稍顿,互相递了个眼神。
又吵架了。他看见少女满脸无奈,冲自己无声张口。
两人站在原地半晌,叶茗心也学她那般以口型说道,我去看看。
未及弱冠的年轻剑客走进院中,看见身着暗色劲装的男人正在廊下沉默,便向对方点头致意。男人面色说不上好,不过此刻见到比较熟悉的旁人来多少缓和了些,但也没有开口,只礼节性颔首,随后转身背对叶茗心,去看檐外铺陈厚重云朵的天。
叶茗心走到他身后房门前敲过几回,轻声道:“辰飞师兄,是我,茗心。”
他猜自己多半要吃闭门羹,等过片刻无人回应后本要说句“那我晚饭后再来”,却听里面人声音淡淡地说:“门没锁,你进来。”
叶茗心一怔,接着小心翼翼回头看了眼身后人,这才推门往里去:“那我进来啦。”
叶辰飞此时坐在临窗小榻上擦拭轻剑,哪怕他此时面沉如水,也叫人赞叹玉质金相,俊逸出尘。
他本是生着双凤眼,一眼看去难免显得倨傲,然而叶辰飞不是冷清之人,是以凤眸薄唇都变得风流潇洒,分外惹人喜爱。
“剑谱在书架第三层,你要是看得过来,后面几本一并拿走也行。”叶辰飞起身,还剑入鞘,他解了外袍,看模样像要小睡。于是叶茗心不敢再打扰,谢过师兄,拿着剑谱要出门。
临走前他忽地站住脚,斟酌片刻后道:“辰飞师兄,我看云变厚了,也许迟些时候要下大雨。”
叶辰飞回眸看了看他,却道:“那你赶紧回去,当心雨淋。”
青年说罢,自顾自地上榻睡下,叶茗心也不好再言其他,低低应过一声,走出师兄的住处,轻手轻脚替他关上门。
他转身抬头,猝不及防触到男人的视线,叶茗心胸腔内骤然鸣响,强撑着没有先移开目光。
“阿茗来取剑谱?”男人倒也不问其他,只当寻常客气那般与他说话。
叶茗心略一低头,“嗯”过一回,微微笑了笑:“那我先走了,钟离将军。”
男人说了声“好”,又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他终究抿紧了嘴唇,一言未发。

2.
师妹翻着剑谱叹气:“十年哎——要是有人对我这么温柔贴心,莫说是十年,三年我就嫁给他!”
叶茗心拿手往她额头上轻敲一下:“小孩子说什么胡话。”
“难道不是吗?”少女坐直身体,语气夸张地歆羡,“钟离将军模样英俊,人也好,听说他待在长安是能往上走的,可人家为了辰飞师兄主动调过来,这不是在前途和心上人当中选了心上人嘛!唉,他事事都想着辰飞师兄,上回辰飞师兄夜里想吃酒,他还不辞辛苦地跑到酒铺敲门把店家叫起来打酒,大冷天哎,还下那么大雪,钟离将军可是刚从前线回来,身上还带着伤,这么往外一跑,听说伤口都冻裂了,那该多疼啊……”
女孩说着又叹了口气:“也难怪如此,毕竟他们在一起都十年了,羡慕不来呀。”
叶茗心在她的话音里想起窗缝中悄然一瞥,那时他看到的不是男人揣了一路的酒壶,而是廊下灯笼光照出的渗血衣袍。
“……是啊,”他喃喃道,“十年的感情,旁人羡慕不来的。”
师兄妹两人在屋中心不在焉地翻阅剑谱,听得屋外风声鼓噪,顷刻间就下起了大雨。
师妹在雨声中将剑谱翻过一页:“师兄,到时候也麻烦你去还剑谱啦。”
“每回都差使我,小苑,做你师兄真累。”叶茗心好笑道,“辰飞师兄又不吃人,你怕什么?”
叶小苑眨眨眼,小声嘀咕:“我怕又撞上他俩吵架,话说得不对触他霉头。本来我就资、质、平、平,再被他损一回还要不要活啦?我可是个女儿家……”
叶茗心没有再接话,他侧耳听过窗外雨声,不知叶辰飞和那人有没有和好。

3.
叶茗心再见到钟离铄是在扬州城里,叶小苑要外出游历,师父师娘送了她轻重二剑,叶茗心这个做师兄的便带她去市集上选匹好马。
叶小苑东看西看,步履轻快,叶茗心询个价的功夫她就跑得没影,把人惊出一身冷汗。叶茗心在拥挤的市集人群里找了好一阵,才看见师妹那身显眼的鹅黄衫裙,他刚要开口叫人,却见师妹身侧立着个天策军士,正是钟离铄。
男人似乎在帮少女挑选马匹,与先前所见时不同,眼下他似乎心情不错,一双黑眸被日光照得神采飞扬,叶小苑与他说话时还能见到他笑,惹得女孩也笑个不停。
叶茗心缓过几回吐息,慢慢上前去:“钟离将军。”
钟离铄对他也不见外,爽朗道:“带小苑出来买马?”
叶茗心点了点头,还没说话,师妹已经连珠炮似的兴奋道:“哇,师兄你不知道,钟离将军好厉害,刚才我就这么随手一指,他能把所有马匹的产地、优缺点详细说出来,我听着都晕头转向啦,要换了我肯定讲不明白……”
钟离铄连忙笑着打断她“天花乱坠”的吹捧:“小苑,快别说了,万一老板叫我帮他卖马可怎么办?”
叶小苑吃惊道:“那他今天肯定赚翻了啊!”
另外两人闻言忍俊不禁,叶茗心拍了拍她的肩头:“所以你看中的马呢?”
叶小苑指着里头一匹深红的骏马,笑吟吟看他:“师兄,别心疼钱呀。”
“不心疼。”叶茗心往她眉心上点过几下,“就它了,买完请你吃饭。”他说着转向钟离铄,“钟离将军要不赏脸一道去?算是答谢。”
“我要是去了,阿茗怕是要心疼钱的。”天策调侃一句,听面前的藏剑青年笑道:“不心疼,我能赚。”
叶小苑拊掌开怀:“啊呀,钟离将军客气什么,宰他快宰他,好难得呢!”
“你这丫头,平日里我可是对你有求必应啊,”叶茗心抬手敲她一记,“小没良心的。”
叶小苑捂着额头“强词夺理”:“我是说钟离将军难得宰你一回!是吧将军?”
钟离铄抱起手臂,煞有介事地看向叶茗心,颇为认真地点头赞同:“的确如此。”

4.
叶小苑今日摆着要让师兄“大出血”的打算,买完好马,吃过好菜,又扯着叶茗心去看衣料,要让师兄给自己买两身新衣裳。
叶茗心起初担心误了钟离铄要事,但天策说自己今日闲暇,不过出来逛逛,索性陪着他俩辗转街巷。
叶小苑这一看就看到日落时分,除了几身新衣服,叶茗心还给她买了几盒胭脂,钟离铄本也要买些东西送她,却被叶茗心拦下,年轻人道今天是师门事宜,不便劳烦钟离将军破费,男人想想也在理,于是对叶小苑道:“来日你江湖扬名,我再送你好礼。”
少女乐不可支:“钟离将军,那什么……军中无戏言啊,你可要说到做到!师兄,你来做证,免得往后钟离将军找借口搪塞我!”
“小苑,钟离将军怎么可能反悔,”叶茗心无奈又好笑,“倒是你,记得是‘江湖扬名’,不是到处闯祸啊,闯祸闯出来的名声不能算数。”
“我怎么会到处闯祸嘛!”叶小苑嗔怪道,“等着啊,我江湖扬名之后说不定还能赚个好夫婿呢!”
钟离铄若有所思:“这意思是不是说,我还得额外备上礼钱?”
“没错——”叶小苑话没说完再挨师兄一记敲打,叶茗心笑骂道:“差不多知足了,你要是成婚,辰飞师兄不得送礼么?怎么还找钟离将军要的?”
“我——”
“不碍事。”钟离铄话音平静,面色如常,“他送他的,我送我的,互不相干。”
叶茗心闻言不禁愣神,他下意识去看天策的眼睛,心就在瞬间沉了下去。
叶小苑尚且不识儿女情长,只把钟离铄的话当玩笑听过,又开始说说笑笑,聊起其他。
分别前叶茗心几度想开口问询,然而他想,自己问了又有什么用处?说到底这是叶辰飞与钟离铄两人之间的事,他不是血亲,也不是挚友,突兀问起只会显得多嘴多舌。
但他在船舱里望见天策背影,无不遗憾地想,太可惜了。

5.
太可惜了。
藏剑山庄里知情的同门都这么说,叶辰飞和钟离铄太可惜了。
当年外出历练的少年剑客偶遇同样青涩的天策新兵,在并肩途中结为知交,后又彼此倾心,就这么携手过了十年。
钟离铄一步一步走向更高处,叶辰飞亦然——但同时而来的,还有藏剑青年风流多情的名声。
叶辰飞不是个冷情之人,但他也耐不住寂寞,他的“知己”、“酒友”实在太多,好几次都是被钟离铄从酒会上强行带走。他们为此吵过不止一次,叶辰飞总是说,那不过是些朋友,我只是在与朋友饮酒,你不要多想。起初钟离铄以为真的是自己善妒,他说服自己相信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有次撞见叶辰飞与“知己”之一举止暧昧亲昵,才终于回过神来。
可那是他爱了十年的人,哪怕他在生死攸关的战场上,也心念着爱人的平安,竭力从战火里浴血而归——他不想看见叶辰飞落泪,他若是不在了,叶辰飞会有多难过啊。
他们在争吵中逐渐疲惫,于是叶辰飞开始说,我们算了吧。钟离铄挽留过他,哄过他,叶辰飞过些时候消了气,又会回到他身边,但好景不常在,他安分不了太久,又会流连外界。他未必会与旁人发生些什么,他只是太过优秀,惯于被人众星捧月,纵然他会对钟离铄说,阿铄,你是我的家,却并不代表他甘愿守着对方,就这么平淡地度过一生。
翻来覆去的分离与和好撕扯着天策心中柔软血肉,他不肯将疮痍袒露,只因为还眷恋着曾经的温软美好。
要把叶辰飞从生命里剥离出去无异于割肉刮骨,钟离铄想,我再等他最后一回——他在叶辰飞的门外站至深夜,廊外大雨停过复又下起绵密小雨,叶辰飞隔着一扇门对他说,我们分开吧。
钟离铄深吸一口气,他那时已然不觉愤怒,连心痛也麻木迟钝,竟滋生出些莫名的松快。
他说,辰飞,你要想好,这一次分开,我不会再回来,你也不必再找我。
叶辰飞沉默良久,仍是合着门对他说话,我想好了。
钟离铄低头去看自己的掌纹,他的右手掌心烙着一团丑陋旧疤,那是他替叶辰飞抓住仇家当心一剑时留下的,新生的血肉缓慢长成,却再也不能恢复如初。
他笑了笑,仿若自嘲般问道,叶辰飞,这算什么?
叶辰飞没有回答,而钟离铄已经不必听他的任何答案。
他们终于停止了漫长且煎熬的拉锯战,钟离铄不知道叶辰飞今后会如何,但他知道,叶辰飞再也不需要自己。
于是当有人知晓他们这回彻底分开后,叹息着说,太可惜了,多么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叶茗心也是这么想的。

6.
叶小苑外出后,他不用再时常去找叶辰飞借还剑谱,加上没有钟离铄约束,叶辰飞便不常在藏剑,叶茗心有了空闲,除却练剑,就是跑剑庐。
他师父看他老在山庄里转悠,索性把他打发去跟随辎重,叫他北上去一趟天策府,也好看看藏剑山庄和其他门派的往来。
叶茗心乐颠颠地跟着去“长见识”,倒是与前来接引藏剑队伍的天策军士混熟了脸,留宿天策府中时就跟着对方去参观军营风貌,顺带听那人讲他刚会走路的儿子。
“这片就是青骓牧场了,往后啊,我家那小子也要在这儿骑马……”那校尉正说着话,见前方跑来一人一马,便笑着招呼,“铄哥!”
叶茗心抬头,见落日辉光下,将军银甲红衣,手执长枪,策马而来。
他有些不太敢用力呼吸,直至钟离铄跑得近了,才弯着眉眼对他笑。
“老李,陪客人呢?”钟离铄先是对同袍说过一句,而后目光落在叶茗心面上,惊喜道,“阿茗,怎么是你啊?”
“哟,认识啊?”李校尉见状笑起来,“小茗兄弟,那我再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天枪营一枝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马见撒欢的‘小潘安’钟离铄,钟离将军是也……姓氏很怪对不对,我也觉得怪,可人家就是姓钟离——”
“行了老李,”钟离铄从马背上下来,笑骂着踢他一回,“当着我朋友面瞎扯什么呢,你媳妇正找你过去,还不滚?”
李校尉大惊:“我媳妇找我?说什么事没?”
钟离铄面露担忧:“不知道,看模样像是挺生气的,我劝你赶紧过去啊,免得她杀过来。”
“哎呀完了完了,铁定是发现我今天没给她刷马,这下完了。”李校尉忙不迭奔走,“那什么小茗兄弟,你先同铄哥逛着啊,我、我一会儿回来——”
叶茗心抿起嘴直乐,对钟离铄道:“钟离将军,他要是发现你在唬他怎么办?”
“那也迟了,”钟离铄好整以暇,“老李冲过去就会对他媳妇交底认错,届时嘛……”他轻笑两声,“算是回敬他胡乱编排我了。”
他转头去看掩口发笑的叶茗心,神色温和:“怎么跑天策府来了?”
“哦,家师见我整日待在剑庐‘不思进取’,让我跟着山庄押送武器物资的队伍北上见世面。”叶茗心又问,“钟离将军这是回来办事?”
“不,”钟离铄坦言道,“前段时日我请调回来了,往后就在北邙山练兵跑马,试试新的军阵。”
叶茗心点点头,笑道:“多日不见,将军愈发意气风发,实在羡慕。”
“什么意气风发,”钟离铄失笑,“你是没见着那帮新兵小崽子,好险把我气死。”
“练出来就好,我幼时习剑也把师父气得够呛,”叶茗心与他闲聊起来,“他有回跟我抱怨说,天天守着我练剑,他都不能陪师娘去放烟花,可难过了。我那时一听,怎么得了,赶紧找山庄里要外出的师兄们帮忙,给他买了一整箱的东西。”
天策好奇道:“然后呢?尊师就同你一起放的烟火?”
叶茗心似乎有些赧然地摸摸鼻尖,说:“那……也算是,主要我那时年纪小,口齿也不甚清晰,帮我买东西的师兄也许是听岔了,买回来一大箱……鞭炮。然后那天夜里,我师父提着我,面无表情地站在院子里,放了大半宿的炮仗,耳朵都快给我震懵了。”
钟离铄禁不住笑出声,他笑着笑着抬手拍过几回叶茗心的肩膀,缓了好一阵,才道:“你难得来一趟天策府,我带你去别处转转吧。”男人话音稍顿,“不过我可没老李那么爱侃,阿茗不要嫌我无趣。”
叶茗心胸膛里微微发热,他迎着夕光抬眼,望着钟离铄上扬的唇角,微笑颔首:“那就有劳钟离将军了。”
“还叫‘钟离将军’,也太生疏了。”天策莞尔,“怎么,要跟我见外?”
叶茗心忙道:“铄哥!”
“这还差不多。”钟离铄笑笑,拍了拍马儿,放它自行玩耍,再转向叶茗心,“走吧,就当饭前散步了。”
叶茗心跟着他的影子,最后迈开脚步,跨过夕阳投下的长影,走在他身侧稍后些许。
他想,哪里会嫌弃?自己分明求之不得。

7.
叶茗心这一趟没有随其他同门回去,他师父有意让他接触藏剑山庄以外的人和事,于是他便停留在天策府附近,时不时去洛阳帮忙一些藏剑山庄的事宜。
钟离铄过些时候再见他,藏剑来的年轻人正与天策府中军匠说话,他不免好奇叶茗心在此的理由,上前去打过招呼后直接问起。
“是铸枪的事。”叶茗心也不瞒他,这些时候天暖,他大约是着急赶路而来,面颊泛着薄汗,渗出点淡红,“在下一次开炉之前,我们这边打算做些改进,平日里诸位将士用枪磨损最多的是何处、觉得有不便的又是何处,还是做过修补的军匠师傅比较清楚。”
钟离铄见他果然拿着笔和一卷小册子在记录,点头笑道:“原来如此。你们有心了,多谢。”他再道,“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就好。”
他不说叶茗心也会去主动找他,现下钟离铄主动提更好。少年人笑起来:“那我正有事想拜托铄哥,就是不知道铄哥方不方便。”
“我有什么不方便的?”天策爽快地说,“这些时候没有太要紧的事,阿茗要做什么,直接告诉我。”
“我想去看看铄哥营里军士们常用的枪。”叶茗心道。
军匠的修补工作通常是在武器损伤比较严重时,但也不排除有人的武器直接损耗过重,“药石无医”后只能抛弃,更不能排除看似不甚重要的“轻伤”。再好的铸造师也不能断言自己所出的武器永远锋利如新,是故利器出炉前,都要经过无数的尝试与锤炼,至于所谓“神兵”更是如此。藏剑山庄自是不可能在短期内为每一个天策军士配备“神兵”,不过对于向外输出的兵器标准也很严格,每次开炉都会依据先前使用者的反馈做出改进——这些“普通”兵器未必会陪伴持有人一生,然而只要它们是为战场征伐服务,铸造师和工匠们都会想办法延长它们的使用寿命,同时提高便利性、杀伤性。
叶茗心担着记录事宜,这段时间就在钟离铄陪同下看过一批批已经开始“服役”的长枪,他偶尔忙得太晚时,钟离铄就叫他歇在天策府,军营重地客房不多,又因着访客多数身份特殊,或是不会留下过夜,那些客房便不会经常打扫,只会定期维护整理。钟离铄在天策府里与营内战友军士同吃同住,想着叶茗心到底是世家大族出来的人,不好拉人一道睡通铺,本着待客的礼貌带他去客房住下,却在开门时为屋里扬起的尘土感到些许尴尬。
叶茗心倒是眉头也不见皱一下,他只对钟离铄道不碍事,自己收拾收拾就行,但作为待客方的钟离铄不太好意思,也就与他一同将房间打扫过。他担心叶茗心晚间着凉,把自己那卷新褥子抱来铺上,还从主将那里讨来对方空置的茶壶杯盏放进叶茗心暂住处。
“都是没用过的,这杯子看着旧,是我们将军搁太久了。”钟离铄怕他不习惯用旁人的东西,“贴心”解释道,“褥子也是,我放在衣箱里还没用过,这边夜里凉,多少注意些。”
叶茗心望着他笑:“铄哥,我不挑,这些都挺好的,谢谢你。”藏剑语气温和,“你为我忙这么久,我都有点过意不去了。要不等这段时间过了,挑个你有空的时候,我请你吃酒。”
钟离铄也随他笑笑,并未推辞:“那好。你好生歇息,我这便回去了。明日有事,过来叫我。”
叶茗心温顺点头,起身送他出去,待到天策身影消失在视野后,他还遥望那人离去的方向,眉眼里都是明亮的欢喜。

8.
藏剑待在天策府忙碌的这段时日里,钟离铄便常与他相处。叶茗心虽是“客随主便”,也不见得对北方的生活能够迅速习惯,尤其吃食口味不太好改,叶茗心便在外寻了位家乡的厨子顾着三餐。他因手头事情多与天策府饭点错开时辰,有次钟离铄见他没来吃饭,就留了饭食过来送给他,不想反被叶茗心拉着吃菜喝汤,临走前还被塞了盒做法精致的点心。
钟离铄起初推拒,但叶茗心道这是有来有往,天策只得收下,结果提回营里还没脱手,就被看稀奇的战友们哄抢一空,末了还有人玩笑道,铄哥,下次再拿点回来,夜里填肚子。
他当然不好意思找叶茗心要,藏剑却主动给他送来,连他营中同僚都能“沾光”有口福,隔三差五就拿钟离铄打趣。
男人无奈地对青年说,再过些时候,营里这帮人都要被惯坏了。叶茗心倒是不介意,继续给钟离铄打包糕点,所谓“吃人嘴软”,与钟离铄同营的战友偶尔见着叶茗心态度也会热情些,若是钟离铄有事不在,还会上前帮忙。
“你这人情本是送我的,现下倒好,成了营里那帮混小子的了。”钟离铄有天拿这事说笑,“我再带东西回去可得捂着点,免得又被抢光。”
叶茗心忍俊不禁:“铄哥,糕点算我请大家的,但酒只请你一人吃。”
钟离铄摸了摸下巴:“嗯,这还差不多。”
两人逗笑片刻,叶茗心道:“不过再过几天我手头事情就差不多了,往后没了点心,再来叨扰时铄哥可得护着我。”
钟离铄好笑地看他:“我要是不肯呢?”
叶茗心眨了眨眼,长叹一口气:“那我只能被你营里的弟兄拽去比划了。”
天策想起先前对方被混熟的天策同僚们撺掇比武打擂,叶茗心点到为止地对战过三人后本想离开继续忙正事,又被众人起哄留住,还是钟离铄半开玩笑地把他“解救”出来,这才没叫藏剑累倒在擂台上。
他想起叶茗心如见救星般的眼神,年轻人双眸发亮,仿佛还有水光,根本顾不得什么矜持仪态,一边朝自己狂奔一边朝自己大喊:“铄哥,救我呀!”
钟离铄不禁兀自笑起来,惹得旁侧叶茗心一阵狐疑,而后天策清了清嗓子,抬手按在叶茗心肩上,神情微敛,正色道:“别怕,我来救你。要是我们都出不去,我就陪你打。”
叶茗心不觉对上他仍有笑意眼眸,霎时心跳似鹿奔旷野,仿佛下一刻他胸腔内的激荡就要脱离肉身,不住蹦跳着飞向广袤天地。
“一言为定。”叶茗心故作玩笑般地伸出右手,轻握成拳。
“好,一言为定。”钟离铄却是郑重地抬手握拳,碰过他的指面。

9.
叶茗心手中事务作结,便离开了天策府,他去信问过钟离铄何时得空,天策回了日子,在信里说酒肆由叶茗心敲定就好。
于是藏剑选了处他先前闲聊时提过的一家酒肆,钟离铄不是滥饮之人,喜欢的酒酿味道偏清甜,这家酒肆的清酒正合心意。
钟离铄待惯军营,军人向来服从军令,个人喜好便不甚重要,也少有被人在意时。他在世上活过近三十年,会记下他喜好的人只有家中母亲,与叶辰飞相处的十年中,都是他熟知对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那时对他而言,只要叶辰飞欢喜就好,自己的好恶在心上人面前不值一提,也因如此,叶辰飞从不在乎他的感受。可叶茗心不一样,他会记得钟离铄喜爱的东西,哪怕是天策细微的一个举动透露,或是无心说起,叶茗心都记得清清楚楚。
钟离铄在这顿饭食里察觉到对方细致的用心,觉得颇为温暖,两人谈笑间不禁多留意叶茗心几眼,蓦地发现当年在藏剑遇着的那个腼腆瘦弱的小孩已经成了年华正好的英俊少年,不由出声感慨。叶茗心随他回忆的话音微笑,他们聊得投机,又没有别的要紧事,这顿饭便吃得很是惬意。
从酒肆离开前叶茗心道来都来了,叫钟离铄带些酒家蒸的面糕回去,天策这时没有拒绝,见叶茗心去与店家说话,自己就立在门口等——这一等却等来了两个不甚友善的熟脸。
钟离铄认得这两人,他们都是叶辰飞的“酒友”。
天策面无表情,打算当作没见到,他往旁侧扭开脸,本意是不想大庭广众下彼此招惹,落在那两人眼中,就成了横遭轻蔑的模样。
那二人自是咽不下这口“气”,索性走到钟离铄身边阴阳怪气道:“哟,钟离将军,真巧。”
钟离铄懒得搭理,对方便纠缠上来:“怎么,钟离将军这么个大忙人,也爱来酒肆流连?”
“哈哈,王兄,人嘛总有七情六欲,钟离将军又不是出家人,出来喝点酒又怎么了?不过说来也巧,钟离将军惯来看不起我们这些不三不四的人,眼下还与我们一同出入——”
“谁跟你‘我们’。”钟离铄冷冷道,“这家酒肆不姓王也不姓刘,二位管不着。”
姓王的那人一听,面色瞬间狰狞,刚想要上去动手,旁边那人拉他一把:“算了王兄,跟他计较什么,一条丧家犬,说不定过段时日还会见到他找辰飞摇尾乞怜呢。”
“你说得对,”那人讥笑道,“反正也不是头一回看笑话,也不看看自己的模样,还妄想高攀辰飞——我看呐,人要有自知之明,云泥有别,蚯蚓再怎么哀求,也配不上鸿鹄嘛!”
钟离铄与叶辰飞在一起后听过的恶言恶语太多,那些人不外乎都是嘲笑他“不配”,是以此回也冷眼相对,不屑于再争口角,再有他望见叶茗心提着食盒过来,也无意多留,只越过这二人向内点了点头,旋即要走。
叶茗心上前几步:“铄哥,让你久等,不过我想蒸糕得现蒸才好,就劳烦后厨新做了一份……”
钟离铄接了他递来的食盒,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却听那两人冲叶茗心道:“哎,这位小郎君,看模样也是藏剑山庄来的吧?”
叶茗心虽不认识他二人,但从语气里听出些许端倪,不过他先抬头看向钟离铄:“铄哥,这两位是?”
“不认识。”钟离铄平静说过,碰了碰他的手臂,示意离开此地,叶茗心便压根不理那俩浮浪子弟,跟着天策转身,他们还没多走几步,那姓王的又在后面叫唤:“小郎君,你可别被这人蒙骗了,此人出身卑贱,区区一个浮逃户,不过是占着皮相便宜来攀高枝——哎,哎,我可还记得此人跪在大雨里哭着求叶辰飞回心转意呢!”
钟离铄瞳孔骤缩,眼神霎时森寒,他刚回身压抑着怒火说了个“你”字,身边叶茗心往前斜跨一步,正好挡在他身前。未及弱冠的少年人神色淡淡,开口道:“我与两位并不熟识,可我身后之人是我朋友——我的朋友如何,还需不着旁人来说道。再者,叶辰飞是我师伯之徒,我也唤他一声师兄,师兄为人光风霁月,绝不会做出你们口中那等辱人尊严之事,两位与我素不相识,却在我面前编排我的朋友与师兄,未免太过卑鄙。”他看那两人面红耳赤,一人大有想上前“武论”的架势,不徐不疾地添上一句,“哦,或者两位可告知我名姓,我好飞鸽传信给辰飞师兄,问问他可识得这般爱讲污言秽语之人?”
叶茗心语气不重,态度也并非咄咄逼人,却仿佛在那两人面上左右开弓,连扇一顿巴掌,直叫对方恼得说不出话,他们再恨恨瞪过叶茗心与钟离铄,色厉内荏地放下句“走着瞧”,这才鼠窜进酒肆里,但仍旧免不了遭周围看客嘲笑。
“走吧,铄哥。”叶茗心转身,仰起脸笑笑,“你打算回天策府还是寻个客舍?”
钟离铄同他并肩走出一段距离,没有答他这话。于是叶茗心便不再追问,只放慢脚步,随他一道在街市上散心似的缓步前行。
“我的确是浮逃户。”钟离铄在两人转入行人稀少的小巷时突然说道,“起初投身天策府,也不过是为了挣上几亩勋田。我的出身……那两人并没有说错。”
叶茗心抬头看他,天策转过脸来,对上藏剑少年明澈的双眼,轻声继续:“另一件事……也是。”
他的确在大雨中跪过叶辰飞,那是他们第三次分开之后的事。他因叶辰飞轻薄态度而大怒,激烈争吵时指责叶辰飞对感情的不忠,使得后者愤然离开。钟离铄在这之后迅速地心软,并愧疚不已,他去求叶辰飞和好,藏剑那时说,可以,除非你跪下来求我。
钟离铄沉默良久,而后大雨落下,叶辰飞不耐烦他的迟疑,嗤笑一声要走,他伸手捉住那人明黄的袖角,屈下了自己的膝盖。
他曾以为只要是叶辰飞要的东西,他可以毫不犹豫割舍,他在雨中那一跪碎去了自尊,可换来的是叶辰飞不久后一次次的“故态复萌”。
没有人会爱一个舍弃自尊的人,更何况那是高傲如鸿鹄一般的叶辰飞。
叶茗心在这罅隙里只觉呼吸艰涩,他知道钟离铄待叶辰飞极好,可这些事却是第一次从旁人口中听到、第一次由钟离铄亲口承认。
他悄然无声眷恋的人,在那些外人看来美好的时日里沉默咽下苦涩,并毫无保留地剖出自己跳动的真心。
但叶辰飞不稀罕他的“真心”。
“……铄哥,我觉得你很好。”叶茗心静静地望着他,望着天策那双承载着昔日喑哑苦痛的眼睛,“你如今的地位是自己挣来的,你的战友、同僚都很喜欢你、敬佩你,一个人最开始的出身并不能决定他将来的位置,你敢往上走,本身就很厉害了。”他话音稍顿,“而且,你是真的很看重辰飞师兄,才会那样全心全意地待他……不管旁人怎么说,我都认为你是很好的人。”
背街小巷拂来轻柔的风,也拂起少年郎面庞的发丝,钟离铄看见他对自己露出温软的笑,听他道:“铄哥,你就是你,这已经很好了。”
在那一刻,钟离铄想抬手触上叶茗心的鬓发,为他将落下的发丝别在耳后。
然而,他只能安静地注视着叶茗心,嗓音微哑地说:“阿茗,谢谢你。”

10.
其后时日里,叶茗心和钟离铄各有忙碌之事,倒是保持着书信来往。藏剑偶尔会给他寄去些有趣的小物件,或者是外出时采摘的漂亮花草,压做干花的模样附在信纸下。叶茗心道,铄哥,得闲一起出去看看。钟离铄数了数日子,在回信中说,阿茗,洛阳城中有重阳游园会,你若是能来,便一同去走走。
藏剑欣然同意赴约,于是重阳节当日钟离铄与他碰面时,看见少年人递来的茱萸囊,不禁笑道:“又不是孩童了,怎么……”
叶茗心双眸亮晶晶地看他:“铄哥,我帮你系上。”
钟离铄迎着他的目光,笑着颔首。叶茗心托起男人伸出的右臂,很是认真地将缚带缠绕几回,将茱萸囊稳当地系在钟离铄右臂上。
钟离铄看了看他的发髻,说了声“稍等片刻”,再回到叶茗心面前时,手里携着一小截茱萸枝。
天策抬了抬手:“阿茗,靠过来些。”
叶茗心忙道:“铄哥,我自己来就行——”
“这叫有来有往。”钟离铄拿他的话说道,“还是说阿茗在与我见外?”
这下叶茗心不敢再阻拦,老实而乖顺地将自己向钟离铄倚去几分,低头注视着男人的衣襟,任他为自己簪上茱萸枝。
“嗯,不错。”钟离铄打趣道,“小叶郎君的确俊俏。”
叶茗心只觉面颊都在发热,很是羞赧地别过脸去:“铄哥别笑话我了。”
“没笑话你。”钟离铄迈步往人潮中走,叶茗心跟在他身侧,看见他嘴角噙着微笑,“阿茗本来也是好看的。”
叶茗心大感不妙,他心跳飞快,大着胆子回道:“铄哥在我心里是最好看的。”
钟离铄闻言脚步稍顿,随后好笑般看进叶茗心的眼。藏剑面上微红,却是目不错珠地盯着他,钟离铄正欲开口,前方人群发出欢呼,天策便说:“应该是开始猜灯谜了——”
他话音未落,旁侧叶茗心突然牵住他的手朝前奔去:“铄哥,那我们也快些去!”
钟离铄被他拉着奔跑,在叶茗心的回望里轻声笑起来。

11.
这一晚他与叶茗心猜过灯谜投过壶,把游园会上能玩的能吃的都过了一遍,末了去水边放过灯,这才有说有笑地往外走。
“铄哥,若是往后你再有空到江南,我带你去钱塘城里转转。”叶茗心正兴高采烈地邀请他,忽地旁侧跑来几个嬉笑打闹的孩童,藏剑偏身躲开,却不知天策这时在想什么,反被自己撞了一下。
叶茗心大惊,赶紧伸手拉住钟离铄,男人堪堪回神,不自觉地带着人后退几步,抵上了道旁树干。
少年人心跳如擂,他一手还扣着钟离铄的腕间,另一手则擦过对方腰际,撑在粗糙的树皮上。钟离铄右手搭在他的腰后,几乎像是主动揽人入怀。
挂在树上的灯笼轻轻摇晃,照着叶茗心仰起的脸,也映出钟离铄英挺的眉眼。
在这样亲近的距离下,所有朦胧都无处可藏,钟离铄只觉吐息在一次又一次的往复里升温,他若是稍微低下头,嘴唇就能碰上叶茗心的鼻尖。
天策怀里倏然生出一簇火,但它并不滚烫,只是明亮温暖,在黑暗中辟出一方安宁静谧。
他缓缓呵出一口气,柔声问道:“怎么这样看我?”
叶茗心嗅到男人衣上的草木香,他仿佛连舌尖都在打颤,可眼神却执拗地不肯移开:“铄哥,我、我……我喜——”
“阿铄。”
有人忽地从远处这么唤过一声,天策面上的温柔神色登时散了个干净。叶茗心听出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一时尴尬与心虚齐头并进,使他不得不扶正身体,并悄悄松开了那只捉着钟离铄手腕的手。
叶茗心规矩站好,面向来人,在灯火中看见叶辰飞容貌昳丽的脸:“辰飞师兄。”
叶辰飞好似对这两人先前的暧昧视若无睹,仍对叶茗心和气笑笑:“阿茗也在?”
叶茗心木然点头,不知自己面上究竟是什么神色。
叶辰飞走到他们面前,虽是在对叶茗心说话,可身体却转向钟离铄:“这么巧,我想着左右在洛阳,不如来看看重阳游园会,倒是遇上你们了。”
钟离铄默然不语,直到叶辰飞终于拿话对着他:“阿铄,你怎么了,也不与我打招呼?”
“……”天策张了张口,最后平淡说道,“逛了一晚,累了。”
叶辰飞粲然一笑:“既然如此,我做东,请你们去酒肆里坐坐。”
“师兄,这——”
“不必了。”钟离铄在叶茗心之前开口,错开叶辰飞的视线,“时候太晚,还是快些回去。”
叶辰飞看他拍过师弟肩膀,竟是从自己身边不闻不问地走过,不禁眉心微蹙,扬声叫道:“钟离铄,你站住。”
钟离铄背对着他停下脚步:“还有什么事?”
叶辰飞垂在身侧的手指几度握紧又松开,而后他放缓语气:“阿铄,你这些时日……还好吗?”
天策终于肯回头看他,只是那模样已与从前截然不同,钟离铄目光淡然,看他如看一位寻常熟识:“还好。劳你记挂。”
他说完又要走,叶辰飞上前几步急道:“阿铄,你不要置气了,我想……我想叫你随我回江南,你同我回去吧,好不好?”
叶辰飞眸光闪烁,话音里竟有些哀婉之意,他说,阿铄,我后悔了。

12.
那天之后叶茗心没有再找过钟离铄,也不再给天策写信。他离开洛阳回了藏剑山庄,师父问他怎么回来得如此仓促,他也只道有些疲累,想在藏剑山庄里歇息片刻。
叶辰飞那句后悔没能留住钟离铄离开的脚步,但叶茗心想,那可是叶辰飞啊,他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手的时候。
他在沉郁之中又有一丝庆幸,庆幸那时他还未将心意说出口,往后再见钟离铄也多少能保留几分体面,可人心都是血肉长成,他怎么能轻易割舍他的仰慕与爱恋,又如何轻易忘却那些相处时的温柔?
那晚叶辰飞对他说,阿茗,我看着你长大,你的心思,我并非一无所知。
他的师兄宛如高高在上的仙神,看他的目光里带着真切的怜悯。叶辰飞说,阿茗,你年纪还小,他可以用那么一两句话就将你哄得死心塌地,况且他爱了我十年……我太了解阿铄了,他只是会伤心一阵子,待到他想明白了,还是会回到最让他心安的地方。
他喜欢一个人时必定是全心全意的,叶辰飞道,所以在这之外,他不可能再匀出去——阿茗,我说的话,你明白吗?
叶茗心沉寂许久,将钟离铄送他的那枝茱萸封入木匣,落在箱底。

13.
藏剑山庄再向天策府送辎重时叶茗心没有去,他本想在剑庐躲清静,结果被负责押送的师姐气冲冲寻来,揪着他衣裳后领把人拖走。师姐怒道,眼看山庄里缺人手你还躲懒,再躲我就拿剑劈了你!
叶茗心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北上,这回来接他们的还是李校尉,对方乐着同他说话:“哎哟,小茗兄弟好久没来了,铄哥正在营里,我帮你叫他去!”
“别!”叶茗心立刻拦住他,“……铄——钟离将军既然在忙,就不要打扰了。”
李校尉点了点头,复又瞪大眼珠摇头:“你这是怎么了,喊得这么见外,铄哥欺负你了?”
叶茗心垂头去看脚下泥土:“没有,他本就是将军,我应该这么称呼。”
李校尉摸不着头脑,可看叶茗心如此抗拒面见钟离铄,也只好暂且不提。
叶茗心这回没有到处走,他和同门们清点过物品,与天策府负责接收辎重的将官确认好事宜,便离开天策府,去往附近镇上暂住。
叶茗心在客舍屋中坐了许久,其间师姐敲门唤他出去散步他也拒绝了,他想,天知道自己有多想飞奔到天策府,看看钟离铄。
可他有什么资格去看呢?那是叶辰飞看中的人,十年的爱恋,不是自己那么短暂的片刻就能比上的,于公于私,他和钟离铄都不该私下再见了。
敲门声再度响起,叶茗心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闷闷道:“师姐,说了不去,你们去玩吧。”
但那人还是只管敲门,叶茗心禁不住有些火气,他起身走到门前,将门一把拉开,恼道:“师姐,你别这样——”
“我长得像你师姐?”男人眉眼微抬,似有笑意,他额上还挂着汗珠,像是一路急忙赶来。
叶茗心怔怔看他,眼眶都酸楚起来:“你、你怎么……”
“老李说,我欺负了你,叫我来还你一个公道。”钟离铄略微低头看他,“阿茗,我欺负你了么?”
叶茗心难以呼吸,他沉闷胸腔里的委屈喧嚣直上,却被压抑着吞咽入腹。
钟离铄道:“为什么不告而别?我去你住的客舍里没找到你,去你们在洛阳的铺子也没找到你……我都不知道你去了何处,后来才听人说你回去了。阿茗,你不肯给我写信,那我写的信你没有收到?”他见叶茗心咬着嘴唇不说话,只好叹道,“你在与我气什么?阿茗,我不明白,你总得告诉我。”
“……辰飞师兄。”叶茗心喉咙发紧,“辰飞师兄他……”
“他怎么?”钟离铄微微皱眉,“他叫你不许见我?”
“不,是我……”叶茗心缓缓呼出一口气,攥紧的手指往掌心里深嵌,以疼痛令自己保持镇定。我不管了。叶茗心想,今日这一次,说出去之后哪怕再无转圜余地……反正往后他也不可能再见钟离铄了。
“是我心虚,不敢见你。”叶茗心迎着天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我喜欢你,恋慕你,从我们第一次相遇后,我就喜欢你。你记得吗,那时我握不好剑,练不好招式,你来找辰飞师兄,等人的空隙里陪我过招,慢慢教我应对——那之后我就明白,我喜欢你。可你有辰飞师兄,他待我好,我不能这么无耻,于是我对自己说,看着就好,你们都是我喜爱的人,你们若是幸福,我也觉得快乐。我不说,也不显露,直到后来你们分开,我想既然分开了,我来找你就算不得龌龊……我没想过把你从辰飞师兄身边抢走,你那么爱他,我也抢不走,我只是……只是——”只是心里埋藏的眷恋就此不见天日,多少都会不甘心。
“我喜欢得小心翼翼,不敢叫你知道我那些心思,对不住,铄哥,”叶茗心竭力平缓着吐息,他耳畔缠绕着尖锐鸣啸,那声音像要把他整个人撕成两半,“往后你们在一起了,我会祝你们白头到老,我……我——这些话要是叫你厌恶,你就当没听过,此后我也不会再来惹你厌烦,我……”
“叶茗心,”钟离铄沉声叫他,“你心虚什么?你既然喜欢我,那你心虚什么?”
“可辰飞师兄他——”
天策拧起眉头,终是无奈道:“我跟他已经是互不相干的人了,你不知道?”
叶茗心愣愣看他:“重阳那天他不是来找你……”
“他找我,我就要答应么?”钟离铄气恼又好笑,“你把我当什么?你把自己当什么?”他抱起手臂:“我的确听着厌恶,我厌恶你不告而别,厌恶你莫名其妙的心虚,厌恶你躲着我不肯见我,厌恶你胡思乱想——但你说的,我要是听着厌恶,可以当没听过,所以我听到的就是那句你喜欢我。”他紧紧盯着叶茗心的眼睛,“你是不是喜欢我?”
叶茗心一张脸憋得通红,如若失语般望着他。钟离铄站直身体,转走要走:“那行,看来你也不喜欢我——”
他倏然承住身后人扑来的重量,叶茗心湿热的呼吸呵在他背心,藏剑难以抑制嗓音的啜泣:“我喜欢你!铄哥,我真的喜欢你!”
叶茗心把脸埋在他背上呜咽,钟离铄缓慢覆上他拥抱自己的手,动作轻柔地转过身去,嘴唇轻轻触上他的额头。
“傻阿茗,哭什么?”天策眸中一片柔软,“我答应你了。”
叶茗心顿感心头重石落地,他本是想笑,可眼中泪水朦胧,只得仓惶擦拭。钟离铄低声笑起来,展臂将人罩在怀抱里,用衣襟承住了他的慌乱与欢喜。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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