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DE B


风声呼啸。
海风裹挟着海水的气息，席卷过芬芳的草地，在岬角上哗啦啦地掀起了一阵绿色的波浪。
一身白衣的异国男人放下手中烧铸精良的白瓷杯，伸出指尖在画面熄暗了的屏幕上轻柔地拂拭了一下。
空气里泛起一阵细微的扰动。停在桌边歇脚的蝴蝶觉察到这微弱的震颤，扑朔着纤细的翅膀簌簌地向远处飞去。
男人的目光跟随着蝴蝶渐渐飞远的身影，半晌之后才重新从那失去了踪迹的影子上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这个世界是一场谎言。”
他缓缓开口，一边露出微笑。
“但谎言未必就没有成为真实的可能。”
在充满着砂砾与青草气息的海风里，男人悦耳的嗓音宛若温和沉稳的大提琴曲，伴随着风吹过草地的“沙沙”声，在这片海角上空自在地悠扬婉转。
“沟通谎言与真实，需要的只是一座‘桥梁’。”
这么说着，他突然停顿了片刻，伸手取过一只倒扣在茶盘上的崭新瓷杯，以媲美英国王室成员的优雅仪态，向其中细致地斟了一点尚在散发着香气的温热茶水。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能够看清真实，所有人总会天然地以为自己所处的世界一定是真实的。站在镜子前的我们永远会假设对面的那个存在才是我们虚无的幻影……但其实面对着比我们自身的存在更加长久的镜面，我们谁都无法知道究竟哪边才是那个真正的虚像。唯一看清真实的办法就只有打破那面镜子，只有在镜面破碎的那一刻，最终留下来的那一方才会成为真正的胜利者……”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转目光，眼尾上扬，将手中刚刚斟满的茶水向着自己目光停留的方向慢悠悠地递了出去：“……你难道不这么认为吗？我亲爱的盟友——现任港口黑手党首领，中原中也君？”
“……意味不明。”接话的男人从后方走上来，脚步刚好停驻在了那个异国男人递出茶杯的位置。这位新出现的来客身材小巧，整个身子都被包裹在一袭宽大的黑色风衣里。他看也没看对方向他递来的那只茶杯，精致的侧脸直勾勾地面对着那位坐在椅子上的异乡人，天青色的瞳仁里跳动着宛如火焰一般炽热灼烈的光芒：“我只知道你说话的这种语气，非常的惹我生气。”
看见自己的好意并没有被对方领情，白衣的男人耸了耸肩，无所谓地收回了茶杯：“为什么？”他歪了歪脑袋，似是有些不解，“是因为这样的语气……会让你想起太宰治？”
大约是对那个名字极为厌恶，中原中也在听见对方将其说出口的那一刹那，便皱着眉头飞快地“啧”了一声，看上去完全不想搭理对方的问话。
男人了然地笑了一笑，至少在表面上作出了一副满是歉意的模样：“那看来是我的误判了。我原以为中原君其实是很喜欢这里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环视了一圈这座岬角。不远处的草坪上散乱着许多白色的旧石块，在海风日夜不断的消磨下，那些深埋进土地里的石块，很多都已经显露得残缺不全。
“我曾听说中原君假日里经常会到这里散心——看来如何正确地解读情报也是一件需要学习的事情呢？”
对方源源不断的试探烦躁得令人上火，中原中也闭了闭眼睛，没什么好气地道：“我来不来这里，都跟对那个家伙的想法没有关系。”
对面的异国男人闻言，赞同地点了点头：“啊啊也是呢，毕竟你们曾经在这里……”
“闭嘴！！！”突然爆发的怒吼打断了男人未说完的话，像是预料到了对方要说出口的内容是什么，中原中也死死攥着自己戴着黑色手套的拳头，瞪视着那个男人的模样似乎是在极力压抑着自己想要将对方剥皮抽筋的冲动，从那扭曲的表情上看得出他正在以极大的自制力将自己的双腿牢牢地扎根在原地，“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我不管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他边说边深深地吸了口气，“但我可以这么告诉你：要是你还想让我们的合作继续，就最好给我少提起那个名字……！”
那双布满血丝的赤红双眼里透出的警告意味绝非谎言。陀思妥耶夫斯基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他放下茶杯站起了身，然后在中原中也充满警惕的视线下，从衣服内侧的口袋里慢慢地摸索出了一个信封，“那么，作为对刚才那些无礼举动的道歉、以及对我们接下来的合作友好与忠诚的表示……”
陀思妥耶夫斯基将那个从外表上看没有任何信息的信封递到了中原中也的面前：“……我相信这里面所记录的情报，一定会让您感到满意的。”


+


SIDE A


中原中也猛地从床上坐起。
当然下一秒他就被浑身席卷而来的酸痛感拉扯着又重新倒回了床上，但这一来一回的动静并不妨碍他把身边那个向来浅眠的家伙从睡梦中惊醒了。

“嗯？怎么了……中也上班要迟到了吗？”
嘟嘟囔囔的不满从黑暗中传来，被厚重的窗帘遮蔽得密不透光的房间里下一秒亮起了一小片来自液晶屏幕的人造光。
手机上的显示时间在几秒有节律的闪动后从“00”跳动至了“01”，但就算多流逝了一分钟，配合上那个排列在前面的数字，这个时间依然怎么看都和“迟到”这个词沾不上半分的关系。
“……什么啊中也，这不是才凌晨四点嘛……”
太宰周身的气压在这句话中肉眼可见地变低了些，他熄灭了手机屏幕将它放回到床头柜上，然后翻了个身子胡乱地摸索起中也光洁的肌肤。仿佛是丝毫也没有感觉到对方没什么赘肉的锁骨手感有多么的咯人，太宰揽着中也的肩膀将人圈进怀里，毛茸茸的脑袋抱怨似的一个劲磨蹭着对方的肩窝。也不管中也之后会对他这番恼人的举动回以什么样的埋怨，太宰顶着满脑袋被打断的睡意，似乎大有一番要将对方变成自己的抱枕以补偿自己被打搅清梦的企图。
只是还没等他重新在黑暗里酝酿出新一轮的睡意，怀里刚刚到手的“抱枕”便再一次不安分地扭动了起来。太宰被吵醒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消化完全，睁开眼睛刚想要说些什么，下一秒，放置在对面的床头灯便被屋子的主人“啪”地一声打开了。
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顿时变得敞亮起来，太宰毫无准备之下不得不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他皱着眉头从床上爬起，对着身边那个大半夜里突然莫名其妙坐起在床上发呆的伴侣，闷沉沉的语气里稍微显露出了一些情绪不佳的低气压色彩：“我说中也……”
“喂……太宰……”
不满的抱怨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原以为只是在发呆的人却兀自率先张开了口。中也喊着他名字的声音里有着一丝似有似无的轻颤，他仿佛对现在的时间和自己此刻扰人清梦的行为完全没有自觉似的，慢腾腾地扭过脑袋转向了太宰的方向。
对方从声音到动作都有着一种极不协调的僵硬感，这种实属罕见的状况让太宰即便是在困倦之中，也能一眼就注意到对方的不对劲。
他于是勉强让自己提起了一些精神：“嗯……？”
然而中也却在叫过太宰的名字后突然又没有了下文。
即便是正对着太宰的方向，中也那双没有焦点的瞳仁也在好一会儿漫无目的的游移后才缓慢地捕捉到了太宰的视线。太宰望着那双看起来比自己还沉浸在梦乡中的眼神，一时间也感到有些摸不着头脑。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明明昨晚睡前还好好的……中也不仅允许自己喝了他私藏的葡萄酒，甚至还心情颇佳地同意他不戴套就射了进去……总不能是到了现在突然开始后悔了吧？还是原以为顺利结束的工作里突然出现了什么未曾留意到的新状况……？
太宰一边耐心等待着中也的开口，一边在他那颗因为倦意而缺少精神的脑袋里懒洋洋地过滤起一个又一个的念头，直到他注意到中也那双茫然无措的眼瞳中终于慢慢聚焦出了自己的模样，这才放下那些杂乱无章的猜测，摆出一副认真的姿态聆听起对方的话语。
“我……”
在一阵微妙的犹豫后，中也抬起眼眸，直视着太宰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对他道：“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哈……？”
太宰歪了歪脑袋，没反应过来。于是中也又重复了一遍。
“我说，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中也是做了什么噩梦把自己吓成了这样吗？”
太宰打了个呵欠，伸手安慰似的想要去揉中也的脑袋。
然而中也却丝毫不领对方的情。
似乎是终于结束了自己的混乱，他飞快地躲过了太宰的手掌，掀起被子一个翻身猛地从床上站立了起来。
“你是睡糊涂到脑子都已经不转了吗，白痴太宰。”这个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上半身此刻还正裸露着的人一手叉着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坐在床上直打瞌睡的太宰治，说话的语气突然间变得格外冷静而迅速，“问题不在于‘我到底梦见了什么’，问题在于这件事本身！你难道忘记了吗——”
他的眼瞳紧紧攫着太宰治的视线，嘴唇一张一合间目光如炬地注视着对方的眼底。

“——我根本，不会做‘梦’。”

下一个瞬间，太宰治朦胧的睡眼顿时变得彻底清明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