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名《倒悬贝克兰德》





　　Abstract：周明瑞回过头，旧日的都市在他身后坍塌成沙，他的身侧只有那个黑发碧眼的青年男子。

　　

　　下午四点五十八分。周明瑞瞟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点开时钟显示，看着表盘上秒针一格一格地跳过去。

　　他的手不着痕迹地开始摸索放在办公桌上的事物，胡乱卷成一团的有线耳机，正在充电的手机，他抬起手机，屏幕自动亮起，百分之九十八，很好。他拔下了充电器，塞进包里。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周明瑞又扫了一眼电脑，满意地看见秒针即将进入新的一圈，而那意味着五点，美妙的周五下午五点，他即将迎来他值得期待的双休。

　　五，四，三，二，一。周明瑞飞快移动鼠标点下关机，噌的一下站起来。像他一样的人不少，他反手将公文包夹在腋下，看似平静，实则脚步略带急促地走出办公间，绝不给主管半点留他加班的可能。

　　还在夏天，正是快到傍晚的时候，日头仍然挂在天上。走出公司大楼之后周明瑞就没那么着急了，空闲的手插进裤兜里，大爷溜街一样踱着步。

　　周五下班后，一个美好双休的开始，理应下馆子小小庆祝一下。即使平时他习惯性吃外食，但毕竟还是以外卖为主，配送的时间足够让美味逐渐散失。因此，选择一家足够美味却不拥挤的餐馆相当重要，或许不需要堂食，外带也是不错的选择。

　　事实上周明瑞并不喜欢收拾东西，尽管对于一名单身汉而言他的出租屋已经称得上整洁，但那仅仅出于他自身追求秩序的习惯。而他的垃圾里有相当一部分属于他叫的外卖——公司的食堂味道并不好，舀菜的大爷精通颠勺技艺，他不得不偶尔叫些外卖来改善伙食，食物残渣不能久留，垃圾桶与小区大门在相反方向，每天早上要扔实在麻烦。

　　还有一个他从未启齿的原因，当他独处时，耳边总会响起虚幻的呼喊。用的是他从未听过的语言，有时是男人有时是女人有时是一群人，重叠飘渺。他上网查询过，得到的答案却毫无帮助。

　　好在这些声音暂时没有影响到他的正常生活，他也就懒得深究。当然，如果能够彻底解决那就再好不过，毕竟每到满月的日子，这些动静便会加剧，乃至影响他的梦境。

　　梦里，他看见一片无垠的灰雾，看到灰雾中的青铜长桌和22把高背椅，看见模糊了形象的男男女女从最靠近上首的位置依次排座，看见空置的上首和下首座位。

　　灰雾的另一侧有着宏伟的光之阶梯，周明瑞只是心念一动，就到了光之阶梯的顶端，看见青黑色的光门，看见光门上悬吊着的茧，而那些茧都无一例外地破开，徒留茧壳随着灰雾的缓慢移动摇晃着。

　　随后梦境就会变得散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人，有时是有着深邃灰眸的中年男士，有时是穿着老气的少女……

　　梦境的最后，无一例外的都是一轮绯色的月亮。与月全食时月亮呈现出的红色不同，那是一轮有着鲜血颜色的红月，仔细观察仿佛还在流淌着猩红黏稠的血液。紧接着他就会惊醒，看见皎洁的银白月光透过没有拉严的窗帘在地面上投下纯洁的光影。

　　周明瑞甩了甩头，把脑子里关于梦境的胡思乱想全部甩掉，开始琢磨起自己的晚餐。

　　首选自然是他的出租屋楼下的小餐馆，就餐空间的卫生条件差强人意，优点是便宜大碗，老板很舍得放调料，口味偏重却不腻味，算是这一片街区小有名气的美食。当然，这也就间接说明了餐馆的生意不会太差，周明瑞现在赶过去，恐怕只有排队的份了。

　　地铁口附近的一家生鲜超市内的米粉味道也不错，分量也相当足，美中不足的是价格格外不美丽，并且同样繁忙。

　　在两个选项中短暂地纠结了一会儿，周明瑞选择了前者。他的居所离地铁口算不上远，但也足够米粉失去它的风味，既然要犒劳自己，那么应当将美食的质量保留在最高水平。

　　一旦下决定，他的步伐重新变得轻快起来。地铁口就在眼前，他小跑两步想要直接登上台阶，却听见身后一阵汽车急刹后发出的的刺耳声响。

　　周明瑞好奇地回头，越过尚未聚集的人群看见路中间站着一个人。隔的比较远，加上对方低着头，他看不清那个人的长相，只能从身上的黑色长风衣和高于身边大多数人的身高笼统判断大概是一名男性。似乎是察觉到周明瑞的视线，那个人骤然抬头向他望来，周明瑞一阵心悸，尽管看不清，但他依旧没来由地相信那是一双碧绿如同宝石的眼睛。

　　“外国人？”他自言自语了一声，摇摇头，转身走进地铁站。

　　

　　当晚，他又做了诡异的梦。梦境里深远夜空上挂着鲜红欲滴的红月，一旁是哥特式钟楼高耸的尖顶。周明瑞站在路中央，他四下张望，空旷的道路上除了他再无一人。

　　夜风拂过，周明瑞瑟缩了一下，才发现身上穿的是自己的睡衣，手臂和小腿暴露在外，被带着寒意的风刺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环起手臂，摩挲着上臂，开始一边走一边寻找有什么地方可供休息。

　　然而附近的房屋都是门窗紧闭，没有半分光亮。周明瑞做不出强闯他人住宅的行为，更重要的是，那些房屋的门牌上都是模糊一片，直觉告诉他，如果自己强行进入，将会遭遇无法挽回的后果。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约就是最近，周明瑞的直觉变得相当灵敏，有时脑海里甚至会出现几秒钟之后的画面，这让他避免了不少倒霉事，因此他分外相信自己的直觉。此时他的直觉指引着他往前走，尽管他虽然感到疑惑，但依旧坚持迈着步伐不停止。

　　无边无际的黑暗里，距离和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周明瑞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更无从知晓自己走了多远，只知道在视线里出现一道暖色的光时，他紧绷的心骤然一松。他飞奔过去，失去了私闯他人住宅的顾忌，三步并作两步踏上门前的台阶，握住门的把手。在转动把手之前，他瞄了一眼一边挂着的门牌：平斯特街7号。

　　紧随其后的是，门内的光。

　　

　　周明瑞被惊醒的同时，听到鞋跟与地板接触的沉闷声响。很显然那声音被尽力控制过，但依旧不可避免。

　　“家里遭贼了？”周明瑞心里一紧，连忙屏住呼吸，装作自己仍在熟睡。同时，他在脑海里回忆自己睡前将手机放在了哪里，准备趁对方不注意赶紧报警。

　　 然而听了半天他也没听到有什么动静，他悄悄睁开一只眼，试图捕捉入侵者的踪迹。然而撞入视线的是一双在黑暗里发着莹莹绿光的双眸，周明瑞差点被吓得背过气去，下意识就闭上了眼，脑袋向前一撞。

　　噔、噔、咚！

　　在对方被撞得捂着头向后退去的时候，周明瑞脑子里无端响起了这个有些诙谐的配音。

　　但他的动作没有半分犹豫，翻身而起按亮了房里的灯，抄起手机飞速在键盘里按下“110”：“不许动！再动我就报警了！”

　　正在揉脑袋的人闻言抬起头，露出一张漂亮到有点过分的欧美人面孔，过肩黑发乱糟糟的却有种莫名的美感，碧绿的眼睛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看到他的脸，周明瑞就愣住了。房间里迎来了短暂的沉默，他们无声地对视着，空调换气的动静盖过了他们呼吸的声音。

　　“克莱恩！”最后是那个男人率先开口，用的是周明瑞从未听过却莫名能够听懂的语言，“我终于找到你了！”

　　“你认错人了吧？我不认识你。”周明瑞皱着眉，不知道为什么，他打心底无法对面前的人生出警惕之心，但还是逼着自己把拇指悬空在拨打键上。

　　对面的男人顿时露出了受伤的表情。

　　……好像狗！周明瑞眼皮一跳，强行压下自己脑子里莫名蹦出来的想法。他顺从着直觉关闭了拨号页面，语气不自觉地放缓。“你和你朋友失散了，而你朋友和我很像？”他小心翼翼地作出猜测。

　　“不是。”男人毫不犹豫地否认，随后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兴致肉眼可见地变高，“别担心克莱恩，我一定会帮你恢复记忆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周明瑞抓了抓头发，自暴自弃地躺下。“哦，那你加油，我要睡了。”

　　男人的眼睛亮了起来：“那我为你守夜。”

　　“不用。”周明瑞按灭了灯，拍拍床上空出的位置，“你先凑合一晚吧，早上我再给你收拾。”说完他揉了揉眼睛，把被子往上提溜，下巴陷在被子里。他本以为自己会很难再睡着，没想到他刚闭上眼不久，一阵令人安宁的气息就笼罩住他。

　　黑暗里，那个男人站在原地，身体微微往前倾，似乎有些意动，但又缩了回来。黑暗并不能阻挡他的视觉，那窝在被子里青涩的面孔与他而言，算不上陌生，却也是第一次见。他险些冲动地冲上去捧住周明瑞的脸，但最后还是抑制住了这种欲望，蹑手蹑脚地，生怕吵醒对方地走到了床的另一侧，小心翼翼地躺了上去。

　　

　　一夜好眠。

　　周明瑞睡醒时天色已经大亮，连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也挡不住窗外的阳光投入，每到这个时候周明瑞都会格外痛恨卧室优良的采光条件。他拉起被子蒙住头，试图逼迫自己再次入睡，然而思维已经活跃起来，没有给他半分陷入沉眠的机会。

　　周明瑞泄气地掀开被子，却发现轻薄的空调被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平摊在床上，反而罩出一个蜷缩起来的人形。周明瑞僵住，动作一卡一卡地掀起被子的一角，一张好看到模糊性别的睡颜撞入他的视线。

　　等等？

　　周明瑞飞快放下被角，坐在原地和空气大眼瞪小眼，随后又俯下身捻起一片被角，小心翼翼地看进去，依旧是那张晃得他恍惚的脸。

　　等等等等。

　　周明瑞顿时不知道自己的四肢该怎么放了，他蹑手蹑脚地下床，害怕发出什么声响，便没穿拖鞋，一点一点挪到床的另一侧，看见地上端端正正摆着一双无扣皮靴。他的视线上移，那个人穿着一身黑风衣黑长裤，半长的黑发不知是疏于打理还是被睡乱了，乱七八糟地散开，从体型判断，这是一个成年的男人。似乎是空调房内的温度过低，他整个人都瑟缩着，好看的眉头也紧锁，一看就知道睡得不怎么安稳。

　　周明瑞心中一动，身体比脑子更快行动，前倾身体撑在床上，探手把空调被扯过来盖在男人身上，还给他掖了掖被角。当他收回手时，抬头却对上了一双明亮的碧绿眼眸。

　　周明瑞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脾气，没有半分心虚，毫不客气地指责：“伦纳德，你就不知道给自己找一床被子吗？”

　　“我昨晚没有和你说过我的名字。”伦纳德却一点一点转过身来，手扯着被子顶端，往上拉了拉，只露出一双眼睛。

　　周明瑞心下一惊，发现自己的记忆里确实没有那一段，但面上却不动声色：“所以呢？”

　　伦纳德眯了眯眼，他的脸藏在被子下面，周明瑞却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抑制不住的笑意：“这说明你喜欢我喜欢到连在梦里都想着我。”

　　“……？”周明瑞被他的厚颜无耻惊呆了，鉴于弯着腰的姿势太过费劲，他选择侧身坐在了床沿，“谁给你的自信让你得出这样的结论？”

　　伦纳德侧了侧身：“当然是你，我们在灰雾上开会的时候，你突然说梦话，说‘伦纳德，喜欢，好喜欢’什么的……”

　　说完他似乎有点害羞，把被子又往上扯了扯，盖住了脑袋：“‘倒吊人’先生，‘太阳’先生，‘魔术师’小姐，‘月亮’先生，‘隐者’女士……有一个是一个，你看不到他们脸上的表情……尤其是‘倒吊人’先生和‘隐者’女士，他们看上去好像随时会失控，‘魔术师’小姐似乎想要吃掉她的笔……”

　　“然后呢？”周明瑞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

　　“开完会之后，‘隐者’女士把这件事告诉了神秘女王。”伦纳德闷闷的声音从被子下面传出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号。”周明瑞挑眉，心下笃定伦纳德是在说瞎话。他冷笑一声，示意伦纳德继续说。

　　“然后神秘女王把这件事告诉了罗塞尔大帝。”

　　你编。周明瑞又冷笑一声。你继续编，我看你能编出什么东西。

　　“然后罗塞尔大帝将这件事告诉了女神。”伦纳德悄悄从被子里探出头，眼睛专注地盯着周明瑞。

　　“最后女……呃，女神做了什么？”周明瑞被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得心一软，决定顺着伦纳德的话头陪他演。

　　伦纳德又缩进了被子里：“女神降下神谕说什么既然如此那就只好联姻了，于是我就被送进了你的梦里。”

　　周明瑞的表情又回归了漠然的状态，他开始自我谴责，谴责自己怎么会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伦纳德说的还挺像回事的。他伸手捏了捏眉心，毫不留情地扯下伦纳德攥在手里的被子：“你们……嗯，你们的神明结盟就这么草率的吗？”他其实还想问你对这段包办婚姻难道没什么抗拒吗，但想到伦纳德就算半夜翻窗也要找到自己的执着来看，说不定他还真没什么抗拒，甚至还有点美滋滋。

　　“啊，不是。你和女神本来就是盟友嘛，祂其实只是考虑到你可能会比较在乎我，所以让我到你梦里唤醒你的话效果应该会更好。”没了遮掩的伦纳德目光游移，最后还是定格在周明瑞的身上，他好像看也看不够似的，虽然态度很随意，目光却是宁静的，“‘联姻’什么的，是‘魔术师’小姐总结出来的。说实话说出这个词的时候，她的情绪有点过于激动了，明明已经是天使了，却还要‘正义’小姐用非凡能力安抚……”

　　不管伦纳德说的是不是真的，周明瑞都在心里给那位“魔术师”小姐记了一笔。他头疼地又捏了捏眉心，最后还是没能战胜自己的良心，把被子给伦纳德盖了回去：“算了，你接着睡吧。”却被伦纳德抓住了手，周明瑞疑惑地看过去，伦纳德认真摇了摇头：“‘不眠者’只需要白天睡两三个小时就够了。”

　　这是什么资本家快乐职业……周明瑞腹诽，随即听见伦纳德接着说：“……也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吧，克莱恩。”

　　周明瑞闭了闭眼，最后还是没能抗拒免费劳动力的诱惑。他指了指床单，又指了指空调被：“你睡觉没脱衣服，所以现在你要把床单和被子洗了。”

　　伦纳德当即撑着身子坐起来，伸手在牙上敲了敲：“刚好老头给我抓了几个家务灵！”

　　“诗人同学，”周明瑞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我是该说你果然不会自己做家务呢，还是谴责你连家务都不自己做呢？”不过说实话，他还是有一点好奇所谓的家务灵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于是他安静地与伦纳德相对而坐，等待着灵的出现。

　　卧室里出现了长达一分钟的沉默。

　　伦纳德哀叫一声，俯下身捂住了脸：“……我忘记灵带不进梦境了……”

　　呵呵。周明瑞面无表情地伸手揉上伦纳德的脸，迫使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知道确认过这张颜值远高于平均值的脸手感也极为出众，揉得伦纳德发出“呜呜”的声音抗议，周明瑞才松开。

　　“好了。”最后周明瑞一锤定音，“起床干活。”

　　

　　拆洗了床单和被子，周明瑞出了一身的汗。他打开冰箱冷冻层抽出一根冰棍，撕开包装后却注意到一道目光。他抬起头，果然看见窝在沙发上的伦纳德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手。周明瑞把冰棍往左平移，伦纳德的头也向左偏，周明瑞把手举高，伦纳德也跟着扬起了头。

　　“……”周明瑞有很多话想吐槽，但话太多他反而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最后他再次打开冰箱，取出一根冰棍，撕开包装递给伦纳德。“喏，你的。”

　　伦纳德接过冰棍，学着周明瑞的样子试探性舔了一口，随即被冰得向后仰。但回味片刻后，他咂咂嘴，又将冰棍送入口中。周明瑞叼着冰棍，把风扇对准沙发方向，打开最大档位，然后也把自己砸进沙发。

　　“你住哪里，想好了吗？”他没拿手机，也没开电视，就像一条咸鱼一样瘫坐在沙发上。沙发不知何时被换上了凉席，此前周明瑞过的都是急匆匆上班，下班后顺路带一份晚餐回家或是点外卖，边吃边刷手机，洗漱完换上睡衣之后在床上躺尸的日子，实在是很少有接触沙发的时候。他只记得自己一直告诉自己明天下班一定换，每天下班后都累得像条死狗，然后重复以上进程。

　　总不可能是它自己换上的吧……周明瑞咬下一块雪糕，感受甜味在口腔里化开的美好。随后他听见伦纳德犹豫的声音：“……没有。”

　　果然。周明瑞没有丝毫意外：“你有钱吗？算了我估计你也没有。”虽然他没有看向伦纳德，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坐着的伦纳德情绪瞬间低落，耷拉着脑袋，连雪糕都顾不上吃了。周明瑞突然心软：“要不你住我这里吧？”

　　伦纳德身上的颓丧一扫而空，他凑到周明瑞的身前，一双碧绿的眼睛分外明亮：“谢谢你，克莱恩，你对我最好了。”

　　噫，gay里gay气的。这个距离下周明瑞能看清伦纳德脸上细密的毛孔，但他的视线还是被伦纳德弧度和长度都相当惊人的睫毛吸引。他腹诽了两句，眼尖地发现伦纳德手里的冰棍有滴落的迹象，他连忙前扑，要去够茶几上的餐巾纸。

　　伦纳德却露出有些惊喜的神情，飞快黏了上来，狠狠抱住他。周明瑞没想到伦纳德看似单薄的身体里居然蕴藏着那么大的力量，他被硬生生撞得止住了前倾的趋势，不得不被伦纳德带着倒在沙发上。他被彻底扑倒前，心里唯一的想法是——又要洗沙发套了。

　　周明瑞心如死灰地躺在沙发上，伦纳德几乎是四肢齐上地扒住他。没吃完的雪糕砸在了沙发上，融化的部分顺着凉席的缝隙渗透下去，晕开一片深色污迹。他伸手推了推伦纳德的肩，没推动，反倒是让埋在他胸前的伦纳德抬起了头。

　　伦纳德歪歪脑袋，双手适当放松，周明瑞心下一喜，就要坐起，却看见伦纳德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随即脸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周明瑞保持着半撑着身体的动作，瞳孔紧缩，一时忘了自己该有什么反应。过了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你，我，你，你你你你！”

　　达到了目的，伦纳德才松开周明瑞，帮着他在沙发上坐起来。周明瑞依旧没能缓过神，神色空茫地呆坐了片刻，伸手抹抹脸上被伦纳德亲过的地方，有些诧异地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抗拒的情绪。

　　……甚至有点希望能和伦纳德抱得再久一点。

　　意识到这一点时，周明瑞发现性向好像也不是什么坚不可摧的东西。他瞟了一眼无知无觉的伦纳德，弯下腰捂住脸，默默哀悼起自己一去不还的直男人生。

　　

　　作为一个成熟的社畜，周明瑞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他把注意力又转向那个砸在沙发上的雪糕，开始盘算凉席是只单纯擦一下还是一起洗了。坐在一旁一声不吭偷偷关注他表情的伦纳德突然开口：“克莱恩你不是奇迹师吗，许个愿就行了啊。”

　　“奇迹师？”周明瑞反问，却没等伦纳德回答，跟随直觉再次开了口，“我许愿沙发恢复整洁。”说完他打了个响指。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发现沙发上的雪糕消失了，被濡湿的地方也恢复原样。他伸手摸了摸，触感干爽，伦纳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我说的没错吧，克莱恩你很厉害的。”

　　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自豪……周明瑞觉得自己遇到伦纳德之后吐槽的次数都变得多了起来。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发现伦纳德说的话多半是真的。他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自从伦纳德出现后再未响起的奇怪呓语突然变得尖锐，这次的内容与以往任何一次都全然不同，他无法从中听清任何东西，只有无尽的、疯狂地尖叫和呐喊。他僵在原地，因为痛苦而露出了扭曲的表情。

　　周明瑞缓缓捂住耳朵，俯下身，试图借此来缓解自己的疼痛。但很快，只是坐着已经无法满足，他一点一点挪移，跪在地上，努力把自己蜷缩起来。

　　“克莱恩？”突然有人在他耳边喊，“克莱恩！”周明瑞抬起头，看见伦纳德半跪在自己身前，脸上满是焦急的神情。

　　周明瑞愣愣地看着他，突然毫无预兆地流下泪来，随即失去了意识。

　　

　　周明瑞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卧室里空调被伦纳德打开，正一刻不停地吹着风。窗帘被严严实实地拉着，周明瑞莫名悸动，连忙翻身下床，拖鞋都顾不上穿，大跨步到窗前，一把拉开了窗帘。

　　窗外是一片寂静的夜，不同于以往的灯火通明，没有灯光，没有车流，没有行人。周明瑞瞪大了眼，抬头看向天际。夜空是一片深远的黑，几乎将人的视线吸附进去，因此也显得那轮血色的圆月愈发刺眼。身后响起开门的咔擦声，周明瑞回头，黑暗里，伦纳德的绿眸分外明亮。

　　对视片刻，伦纳德垂下眼，俊美的脸庞在月光下呈现出过分精致的易碎感。

　　“……伦纳德，”周明瑞松开扯着窗帘的手，转过身，“你是不是瘦了？”

　　他话音刚落，身边的画面骤然破碎，投射进屋内的绯红月光变得皎洁，伦纳德依然站在门口，维持着推门的动作。周明瑞走近他，神色空茫里带着些许悲悯。当他伸手抱住伦纳德的时候，伦纳德脸上的表情彻底崩裂，他回抱住周明瑞，头埋进颈间。很快，周明瑞感到脖颈处传来湿意。

　　拥抱了片刻，周明瑞整个人骤然僵直，伦纳德松开他，果不其然看见他的脸上写满了惊恐。

　　“我，你，我……”周明瑞的脸涨红，他止不住地倒退，腿磕到床沿后被痛得直直坐了下去，“我刚才干了什么？”

　　伦纳德低头用袖子擦干净脸上的泪水，露出一个笑容，答非所问：“克莱恩，我一定会帮你恢复记忆的！”

　　“……”周明瑞再次头疼地捏捏眉心，决定不再纠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转而询问起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伦纳德捏捏下巴，眼眶依旧泛着红，表情却已经恢复正常。

　　“从昨天上午，直到现在。”

　　“什么！？”周明瑞失声，他转身手脚并用地爬上床，爬向他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解开锁屏，确认时间已经是周一凌晨两点。他痛苦地团起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的周末……他欲哭无泪地想。我新买的游戏还没玩，下载的新番还没追，我甚至还放了部门团建的鸽子！

　　“克莱恩……”伦纳德怯怯的声音在他身后想起来，周明瑞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之前有人用你手里那个……传递了消息，我帮你回复了。”

　　也对哦。周明瑞这才发现自己手机里并没有出现未接电话，他想了想，打开自己的微信，除了闹哄哄消息99+的部门群之外，最近的一条联系人消息赫然是一段视频通话。他刚刚稳住的心态又濒临崩溃，他颤抖着手，把头转向走过来坐到床沿的伦纳德。

　　“你……你怎么和他说的？”

　　“我就说你身体不舒服，去不了了啊。”伦纳德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

　　“然……然后呢？”周明瑞心底不祥的预感更甚，但他还是强行保持镇定，继续询问。

　　伦纳德这才表现出一些不好意思的神情来，他的眼神乱飘，最后偏过头，注视着被周明瑞睡出褶皱的床单：“他……他问我是不是你的伴侣，我说是的。”

　　周明瑞……周明瑞毫无波澜地点点头，对于自己被出柜这件事情丧失了额外的想法。

　　不过。他继而想。其实也并没有什么问题，反正我早就弯了。

　　他自暴自弃地把自己摔进床里，伸手拍了拍自己身后空余的半张床。虽然他整整睡了一天半还要多，但他依旧说：“睡吧。”但伦纳德并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周明瑞一脸疑惑地看向他，他指指自己身上的衣服：“不能弄脏你的床。”

　　周明瑞揉了揉脸，按亮卧室的灯：“也是，我睡迷糊了。”他下床打开衣柜，在里面翻翻找找，找出一套宽松的T恤和短裤递给伦纳德，“一些旧衣服，布料不错不会硌人，你将就着穿吧，明天我下班了带你去买。”

　　伦纳德听话地接过，把换下的衣物叠好放在床头柜上。周明瑞则继续翻箱倒柜，最后扒拉出一个抱枕，拉开抱枕拉链，摊平成羽绒被。伦纳德接过羽绒被，直挺挺地躺上床，拉起被子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绿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周明瑞。

　　周明瑞轻掩鼻下，总怀疑那里流下了什么温热粘稠度液体。他轻咳两声，按灭灯光，躺到床上。然而，他的神智无比清醒，翻来覆去半天，完全没有要入睡的迹象。当他再次翻身时，伦纳德开口了：“克莱恩，要我帮你吗？”

　　“嗯？”周明瑞翻身朝向他，发出一个疑惑的鼻音。

　　伦纳德裹着被子向他挪了挪，月光软化了他深刻的五官，他的目光安宁悠远，周明瑞不知不觉就被吸引了注意力：“我的能力和梦境有关，如果你睡不着的话，我可以帮你的。”

　　“而且你是不是最近总是做奇怪的梦，我也可以帮你梳理一下……”他又凑得近了一点，周明瑞几乎能够感受到他轻缓的呼吸，“作为交换，你亲我一下好不好？”

　　伦纳德的眼神可怜巴巴的，像是害怕被遗弃一般。周明瑞婉拒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最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很想亲伦纳德。他叹了口气，鼓起勇气，缓缓靠近伦纳德，想在对方脸上蜻蜓点水一下，赶紧结束这略显尴尬的局面。然而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伦纳德擦完泪之后依旧泛着水光的眼睛，鬼使神差的，印上了伦纳德的嘴唇。

　　“！”伦纳德的瞳孔不可置信地收缩，直到周明瑞缩回去，掩饰一般用手臂掩住半张脸才回过神。他看向周明瑞的目光变得复杂，最终只是伸手盖上了周明瑞的眼：“睡吧，克莱恩，我会为你守夜的。”

　　安宁的气息通过伦纳德的手掌传递过来，周明瑞只觉得一阵困意上涌，精神一松，再次陷入梦境。

　　虽然同样是在做梦，但周明瑞很快意识到，这个梦与以往的那些截然不同。那些梦境神秘、诡异、难以捉摸，即便梦境本就混乱，周明瑞依然觉得它们充斥着引而不发的疯狂意味。而这个梦，周明瑞凭借意识转换了一下视角，发现自己是以一种近似观看戏剧的视角在经历这场梦境。

　　梦境的主角并非他自己，而是一个名叫伦纳德·米切尔的青年。几乎是看见他脸的一瞬间，周明瑞确定这就是突然插入自己生活的那个伦纳德。他看见伦纳德生活在一个名叫廷根的城市，明面上在一家名叫黑荆棘的安保公司当安保人员，实际是在暗中守护城市安定的非凡者之一。

　　他看着伦纳德从一个青涩的非凡者逐渐成熟，看见他比梦境外更甚的跳脱性格。有一天黑荆棘安保公司迎来了一位新人，他身上藏着诸多秘密，他与伦纳德互相试探，又对彼此的秘密心照不宣。周明瑞感受到了伦纳德心底被强压下的懵懂情愫，看见他散漫举止下暗藏的试探，看见他们神色凝重地面对突然造访公司的年轻孕妇，看见伦纳德重伤昏迷苏醒之后面前横躺的两句尸体。

　　他看见伦纳德俯身哭泣，手一下一下捶打着地面。他突然想起那个颇受伦纳德关注的新人叫做什么了。

　　克莱恩·莫雷蒂。他是克莱恩·莫雷蒂，也是周明瑞。

　　这才是他与伦纳德真正的初识。

　　

　　周明瑞在手机铃声中苏醒。

　　他没有如同以往一般继续赖床，而是侧过身子朝向伦纳德。不知为什么，本该苏醒的伦纳德仍在睡梦之中。他好看的眉头紧锁，脸上挂着两行泪痕。

　　周明瑞神情复杂地看了许久，最后还是把人叫醒。他蹑手蹑脚下床，把凌晨忘记拉上的窗帘拉严实，又把被子和枕头堆起来，帮伦纳德挡着光。因为比以往少了赖床这一步骤，他的时间还很充裕，于是下楼在自己最常光顾的那家早餐店买了几个包子和两袋豆浆。

　　吃完早饭后伦纳德还没有醒来的迹象，他将剩下的早餐放进电饭煲里保温，给伦纳德留了纸条，简单介绍了电饭煲的使用方法，并且标注了自己公司的地址，告诉他如果可以，在五点左右到达公司楼下，如果不方便，那么就在家等自己回来。

　　做完这一切他把充电线胡乱塞进公文包，在玄关换鞋时他的动作一僵，折回去翻出家里闲置的备用钥匙，在纸条上加上了如果觉得闷了就出去玩的嘱咐，并用钥匙盖住了纸条。

　　直到周明瑞一路小跑着挤进了地铁，他才有心情消化自己的梦境。

　　事实上，那个梦境的内容极其简单，也与之前伦纳德所说的来意互相印证，不过很显然，梦境的最后并非故事的结尾，却绝对是他与伦纳德共同拥有过的痛苦回忆。

　　周明瑞没来由地觉得心脏一阵疼痛，握住把手的手暗暗加大力度。无边的疲惫与哀伤从他心脏里泵出来，随着血液游走了全身。她分不清这是属于自己还是伦纳德的情感，只能深呼吸，缓缓闭上眼，放空自己的思绪。

　　他的情绪逐渐安定下来，眼前仿佛出现了无数个绚烂的光球。周明瑞的呼吸放缓，再睁眼时状态已经彻底得到控制。

　　梦境的内容依然不时在他的脑海里闪现，但他的情绪已经不会因此而受到影响。只不过，周明瑞很后悔自己今天没有请假，他应该和伦纳德谈一谈的。他摇摇头，把念头甩掉，准备下班之后再实现。

　　周明瑞走进公司的步伐稳健，神态清醒而自然，与周围一众就差把“困倦”和“厌烦”写在脸上的同事格格不入。

　　周明瑞在自己的工位坐下，率先把充电器取出，以挽救自己两天没充电而岌岌可危的手机电量，然后才按下电脑开机键。

　　他去卫生间里洗净在工位上放了两天的马克杯，端着水杯就往开水房去，果不其然在那里遇到了同样来接水的同事。

　　看见周明瑞进来，他们端着水杯就围了上去，速溶咖啡的味道充斥了整个开水房。

　　“不厚道啊老周，”同事一手搭上他的肩膀，“什么时候脱单的，都不告诉我们一下？”

　　不知为何，这种以往相当正常的举动，周明瑞感到分外不适应。他不动声色地绕开，走到饮水机前：“昨天。他……比较害羞。”

　　“啧啧啧。”同事在他身后咂嘴，“有了对象之后连好兄弟都不要了，见色忘义啊！”

　　“他容易吃醋。”周明瑞的语气相当平稳，他发现自己对于甩锅伦纳德这件事毫无负罪感，反倒驾轻就熟。

　　都怪伦纳德。他暗自撇嘴。有消息叫醒我不就好了，为什么要冒充我对象，我还没来得及告白呢。

　　热水接到马克杯三分之二处，周明瑞松开了按着按键的手，绕开了在开水房里闲聊摸鱼的同事，坐到自己的工位上。

　　事实上他的工作早已收尾，交接的同事还没到，他实在没什么事，又不想显得自己无所事事，于是打开了新闻开始浏览。

　　“地震、洪灾、火山爆发……”周明瑞退出新闻，顺着机构给出的捐款渠道点进去，贡献了一点自己的爱心，咂咂嘴，“这是要世界末日吗？”

　　似乎是呼应他的话，室内光线骤然黯淡，周明瑞像窗外看去，早晨万里无云的晴空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厚厚的乌云，它遮挡住了阳光，仿佛随时会压下来，碾碎整座城市。

　　周明瑞略感不适地皱起眉，总觉得让这片乌云彻底笼罩住天空会有他不想看到的事情发生。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想起了自己在家打的那一个响指。

　　“我希望这片乌云消散。”他低声说，然后食指与中指交错，打出一个清脆的响指。他的大脑再次抽痛起来，耳边又响起的疯狂地呐喊，精神仿佛瞬间被抽空。

　　就当周明瑞以为自己即将再次昏迷时，阳光再次穿透云层，将整片乌云切割开。云层翻涌着，似乎在垂死挣扎，但最后依旧消散于无形。

　　然而，周明瑞心底的不安感并未消散，反而愈发深重。他抬起头，看见办公区的门口乌拉拉站了一排人。他们手里还端着刚泡好的速溶咖啡，热气在开足了空调的办公区里升腾而上。

　　他们无声地走进办公区，却没有走向自己的工位，而是分出一半绕到后门，另一半直直朝周明瑞走来。

　　周明瑞想要站起身推开他们飞奔出去，却感到自己身体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思绪也逐渐滞涩。

　　“不……好……”周明瑞拼命调动自己的思维，试图对抗控制自己的力量，但他还是发现自己的反应在越来越慢。他眼前的景象像是被放了慢镜头，如同他的思绪一样一帧一帧地播放。

　　“克莱恩！”

　　一声呼唤在周明瑞的耳边炸开，他的视线里，面前状态诡异的同事一卡一卡地被推开，伦纳德冲过来，抱着他，直接撞向了一旁的落地窗。

　　思绪滞涩的感觉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高速坠落的失重感，与玻璃破碎的清脆声响同时撞进他的身体。

　　此时他无比庆幸，自己所在的办公室楼层并不高，这种感受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在半空他挣开伦纳德，凭借本能调整着动作，并自发寻找了几个缓冲点，落地时，虽然身体依旧疼痛难忍，但却没有更严重的伤害。

　　周明瑞半跪在地上，捂住剧痛的腹部喘着粗气。他的大脑依旧抽痛，不过或许是身体的疼痛更为剧烈，他似乎觉得这种疼痛感并没有那么难以忍耐。

　　周明瑞试图坐下恢复片刻时，伦纳德却将他一把拉起。

　　“还没有结束！”伦纳德的黑色发丝被汗水打湿，黏在脸颊上。他的呼吸也有些重，似乎是察觉到什么一路飞奔而来的。他的表情相当凝重，周明瑞略有些放松的心情又是一凛。

　　没等周明瑞反应过来，伦纳德不由分说地拉着他狂奔起来。

　　“喂——”周明瑞想要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当当他一张口就觉得喉咙里似乎有血沫漫上来，于是他识趣地闭上了嘴。

　　伦纳德狂奔的速度很快，动作很灵活，但他抓着周明瑞的手却很紧。周明瑞跟得艰难，到了后面，双腿几乎失去知觉，只是凭着本能在奔跑。

　　他们穿越人群、红绿灯和车流，汽车急刹的声音不断在他们身后响起，驾驶员的怒喝声尚未飘进周明瑞的耳中他们就已跑远。

　　一切都好像越来越远，周明瑞和伦纳德奔跑在无人可以接触的世界。

　　逐渐的，周明瑞连车流的喇叭声和人群的喧闹声都听不见，他视线里的城市也逐渐褪色，被驱散的乌云不知何时再度聚拢，追逐着他们的脚步。

　　周明瑞只觉得自己身体的热度在飞快流失，他逐渐丧失着对事物的感知，只有紧握着自己的那只温暖的手还维持着他残存的知觉。

　　他无从判断他们究竟奔逃了多久，四周的景色已经全然陌生，从21世纪的高楼大厦变为哥特风的联排房屋，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都呈现出氧化后的褐色。

　　一切都呈现出令人绝望的死寂，在周明瑞的视线里，只有前方那个全力狂奔的身影还是鲜活的。

　　下一刻，伦纳德撞碎了无形的屏障，放缓了速度，直至停止。

　　周明瑞弯下腰撑着膝盖喘着粗气，他想询问伦纳德发生了什么，却说不出半句话。

　　“克莱恩，你回头看看吧。”伦纳德的声音很轻，很平稳，没有半点狂奔过后的疲累。

　　周明瑞起身回过头，看见身后的城市飞快沙化塌陷，直到他身前才仿佛遇到了无形的阻隔。取而代之的只有一片空茫的黑暗，而他的身边只站着那个黑发碧眼的青年男子。

　　他抬起手，似乎想要挽留，脚步刚要提起就已放下。他低头捂住脸，身体因为突然发出的轻笑而颤抖。

　　他一直笑着，越来越剧烈，一边笑一边弯下腰，笑声越来越癫狂。在他的笑声里，坠落的流沙倒流，组成了一片断壁残垣。

　　坍圮的高楼，被压扁的汽车，裂开的地面。

　　周明瑞终于停止了笑容，他缓缓直起身，黑色的虚幻斗篷从他体表浮现。他转头看向沉默站在一旁的伦纳德，神色迷蒙，眼眸是几乎要将一切吸入的纯黑。

　　“这是我回不去的故乡。”周明瑞的声音像是隔了几层玻璃传来，仿若梦呓，“我曾经无时无刻都想回去。”

　　“……”伦纳德低下头，过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难道我们就不值得你留恋吗？”

　　“这不一样，伦纳德。”周明瑞走近伦纳德，轻轻环抱住他，“这是过去，而你是现在。”

　　他深吸一口气，接着说：“……也是未来。”

　　“这是诡秘之主的预言吗？”伦纳德回抱他，把脸埋进他的胸膛。

　　“不，这只是一个承诺。”

　　“我还能追上你的脚步吗？”身上的衣物并非实物，因此周明瑞清晰地感受到了伦纳德眼里涌出的泪水。

　　“我从未将你丢下。”他耐心十足地回答着伦纳德的问题。

　　“那你能亲亲我吗，克莱恩？”伦纳德抬起脸，碧绿如同宝石的双眼里水光潋滟。

　　周明瑞收紧了自己的怀抱，印上他的嘴唇：“当然。”

　　我的诗人。

　　

　　伦纳德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平斯特街7号内熟悉的布置。察觉到他的苏醒，脑内立即响起了一道苍老的声音：“怎么样，祂的状态还好吗？”

　　伦纳德没有回答，只是把自己蜷缩起来，头抵着膝盖，无声地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