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对着镜子，苛刻地审视自己新长出来的鹿角状可植入信息收发装置，它们呈现出半透明的青玉色，生物材质包裹着特制芯片，经由外科手术植入头顶——为此他不得不暂时剃除一部分头皮，新生的额发毛茸茸的支棱着，让他看上去像只炸毛的小狮子。



　　“您就不能对我的头发做些什么吗？”他朝终末教授小声抱怨，“还有这对鹿角，本来人们就会盯着我的耳朵，现在他们甚至有了更明确的视线中心，我一到仙舟研究院，研究员们就会像观察小白鼠一样打量我了。”“你大可以反向观察他们，从不同人对你样貌差异性的反应就能粗略的判断出他们的教养，这提高了你的人际交往效率。”终末建议，“你的头发也可爱极了，另外这不是鹿角，是雨别从远古文明的图腾中汲取的灵感，它们是龙角，历史上诞生的第一位持明冱渊女士就有这样的角。”“真的吗？”丹枫睁大眼睛，和他真正意义上的创造者雨别以及历史上的前辈持明产生联系的奇妙感受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雨别教授为什么会想到在我们头上添一对角呢？为什么其他人没有，你怎么不第一时间给我弄出来？”他向终末连续地发问。灰头发的男人抱着胳膊绕着他转了一圈，伸手拨弄他蓬松的刘海，不紧不慢地开口。“你得学会一个个的问问题。”他回答，“从一开始，遵从《基因纯净性保护条约》的要求，雨别在构建持明底层基因时尝试引入了不同种类的基因数据，他最终选择了海洋生物，从鲸类的基因片段中筛选出令他满意的样本。但是在持明的类人形态表现上，他遇到一些难题，毕竟鲸类的外形和人全无重合，所以他决议干脆按着自己的喜好来，赋予你们精灵的耳朵和龙的角。”“他为什么不给我们安上尾巴，向狐人一样？”终末被丹枫噎了一下，“他当然试过，不过冱渊觉得尾巴很麻烦，雨别在后续的培育中改进了方案。”“雨别教授会和冱渊平等的交流么？接受冱渊的意见什么的。”“当然。”终末点头，“他尊重自己的造物，把他们当作真正的孩子和朋友一样关照。”“我就知道！”丹枫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喊叫，“他可不像您，您从不慎重地思考我的意见，只会说‘我们得这样，我们要那样’，甚至在我头顶上装芯片来监视我。”“嘿！”终末反驳，“芯片只是出于安全考量，我可不会用来监视你的行为。”“就好像我会相信您一样。”丹枫撇撇嘴。“您还没回答完我的问题呢，关于角的事情。”“这没什么好讨论的，在持明的培育过程中龙角已经被废弃多年，你根本不在乎答案，只是想从我嘴里听到你喜欢的话而已。”终末笑起来，“承认你是特别的，和其他所有的持明都不一样。”他的坦诚取悦了小人造人，他发出一声愉快的轻呼，转过身继续打理自己的头发。



　　“我们明天什么时候走？还有培养仓，在仙舟我也要睡培养仓么？”“你想睡的话今天可以提前送过去。”终末好笑地看着激动的丹枫，怀疑自己的处境和送孩子第一次上寄宿制初中的家长类似。“理论上你已经到了可以离开培养仓睡床的年龄，不过在研究院的学习可能会有些累，舱里能帮你更好的休息。”“我要把培养仓一起带过去。”丹枫宣布，终于摆弄完了发型，开始检查即将打包的衣服。“在收拾行李之前。”终末把他捞过来，让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我们先重申一遍约定，你可以完整复述吗？”丹枫别扭的在他身上蹭了蹭，看起来有点难为情，自从终末上次咬了他的脖子，和这位监护人的近距离接触总会让他心跳加速。“哎，你讲过很多遍了。”他攀着终末的胳膊贴近一些，“要对人们友好，但没必要太亲近，因为我不知道陌生人背后的目的；要对持明相关的事情三缄其口；在研究中遇到问题先向你汇报，不能随意咨询他人——但我不是去那里学习的么？如果我根本不问问题，研究院的教授们怎么指导我呢？唔......第四点是什么来着？哦，对了，留意建木的动静。这又是为什么？”他问终末。“你对学术禁忌过于不敏感了。”终末回答，“这将导致你提出的一些问题对成熟研究者来说可能有点冒犯，如果我不把把关，说不定你会很快成为让人头疼的学生。至于建木，它很有趣，同时也很危险，最重要的，它是基因科学的产物，虽然药师被负面舆论环绕，不可否认他是一位卓越的生命科学家，如果你在仙舟的主攻方向定在生命科学，迟早你都要接触它的。”“可是建木的问题到底该怎么解决呢？奥林帕斯那么多的科学家都没有办法处理一颗疯长的树么？”丹枫感慨。“很遗憾，这就是现实，不论你杀死它的根系多少次，它们都会在绝境中苏生，得到一丁点滋养就重获新生，抽枝长叶，开出带着粉白色的花来。当你看到它开花时，你会沉醉于赏心悦目的奇景，从一颗植物的角度，建木无疑是伟大的生命，当然，从我们和树上那些人的角度，它的存在非常令人不快。”“因为它无节制的攫取能源。”丹枫简短的补充。“是的。”终末点头，“生命的平衡，你生长，开花，你需要消耗能量。很可惜奥林帕斯的能源枯竭问题日益严峻，无法纵容拥有如此旺盛生命力的消耗者存在。”丹枫敷衍地点点头，不明白终末为什么对一颗树这么上心。他从终末的腿上爬下来，开始继续整理自己的衣物。没过多久，仙舟的工作人员来到持明实验室，带走了他的行李和培养仓，丹枫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晚上自己没地方睡觉了。



　　“你在困扰什么？”终末感到好笑，“和我一起睡床就行了。”“唔，好吧，这样可以吗？”丹枫的脸奇异地红了，“人类之间不是只有很亲密的人才能睡在一张床上吗？”他问。“即使是从最严苛的标准来看我们也足够亲密了。”终末简单的敲定此事，带着丹枫来到自己的卧室，“你的床比我的培养仓大不了一点。”丹枫评价，“我们会挤成一团的。”“一个晚上而已。”“而且你的卧室一点也不整洁。”终末的客人挑剔着，爬到床上把枕头抱在怀里，上面淡淡地残留着终末身上的味道。“你可以帮我打扫一下。”终末建议，“我可不是家政机器人那样的持明。”丹枫皱起眉头，“我会成为冱渊女士那样的持明的。”“冱渊？她是你的什么偶像吗？”终末调侃他，“她是能找到的历史上成就最高的持明。”丹枫解释。“她可是雨别教授的助手。”“是吗？”终末说，“谁知道呢，或许你能成为雨别那样的科学家，你不是坚持认为持明的能力远超人类的预想么？”丹枫被终末的想法吓到，设想了一下自己成为“雨别”的未来，发现自己对他没有任何了解。“我甚至不知道雨别教授长什么样。”他垂头丧气地说，“哪里都没有他的记载，写着他报道的那本杂志还被您收起来了。”“等你搞清楚建木的问题，说不定我就会把杂志给你看。”终末轻松地说，“要是仙舟那些人知道您是打着这样的心思把我送过去的，他们一定会认为您疯了。”丹枫说。“我在学界的风评可不普通，很多年前就有人说我是个疯子呢。”终末看起来洋洋自得。



　　过不了多久，完成了一整天学习工作的两人爬上一人宽的小床。丹枫躺下身，意外发现床顶的天花板是一副星空图，暗室中，璀璨的星河发出柔和的光芒，朦胧的笼罩在床铺周遭。“这可真挤。”他钻进终末的怀里，“还有您，您的金属骨架义肢真硬，它膈到我了。”“老实点。”终末费力地按住他，“我的义肢采用了仿生柔性基质包裹，和肌肉没什么两样，是你太娇气。现在我们好好睡觉，如果你不想明天顶着黑眼圈去报道的话。”丹枫不管不顾地翻腾了几下，像离水的鱼一样把被子弄得皱成一团，睡在床上的感觉和睡在培养仓里完全不一样，他很奇怪人类是怎么在那么多光污染和声音干扰下酣然入眠的，毕竟他本人已经要被自己和终末的心跳声给吵死了。然而很奇怪，这个充斥着散射光和各种细微响动的空间又奇异地另人宁静，连终末身上的味道都让人感到安心，他又拱了好几下，征用终末的一条胳膊当作枕头，找到最惬意的睡姿，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是真的做梦，还是少见的有熟悉感的梦境。在飘渺的海浪声中，丹枫渐渐意识到自己和终末正沿着银白色的沙滩散步，身上穿着奇怪的防护服之类的玩意儿，接着他转过身，对着身后带着可笑圆形头盔的防护服人喊道，“Aki,真过分，我们走了十几分钟，连一个漂亮的贝壳都没有见着，核辐射难道会让贝壳上不了岸吗？”那个圆头盔，他很确定是终末教授，可是嘴里却称呼对方为“Aki。”，跟上来说，“别心急，涨潮刚刚结束，东西都被冲回海里了，等退潮的时候它们就会出来的。”所以他们是在海边，他真的见过大海吗？丹枫正想着，脖子上忽然有轻暖的气流吹拂，痒得他缩紧肩颈醒过来。终末教授的脸出现在离他不到五厘米的地方，吓得他一个激灵坐起身。“哇啊！！！！！呃——害，吓死我了，您靠那么近干嘛？”“你说梦话了。”终末教授表情微妙。“唔，我做了个奇怪的梦。”丹枫摇头晃脑一阵，梦境像长了翅膀一般飞走，连一点痕迹都不再留下，等他低头试图回忆，只能想起浅蓝色大海的波涛。“快起来穿衣服。”终末催促，“仙舟的人快到了。”



　　半小时后，丹枫跟随着终末教授走出实验室，一个身形高大魁梧的男人带着一名银白色头发，神情冷淡的女子等候在接驳车旁。“腾霄教授您好，这是丹枫。”终末介绍，“这位是仙舟研究院的执行事务负责人腾霄教授，你的入学申请就是在他的帮助下办理的。”他向丹枫解释。“您好。”丹枫好奇地打量着这位负责人，觉得他比起科学家更像是巡逻队队长和守塔人头领的混合体。“很高兴你能来仙舟研究院学习，院长和整个研究院都在关注这次和持明实验室的合作，毕竟距离最后一名持明研究员退出科研领域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了。”腾霄教授转向他身边的女性，“这位是静流研究员，她会负责丹枫先生在研究所的引导工作。”“您好。”丹枫向她打招呼，对方只是简单点了点头，目光在他的耳朵和角上停留了一会儿就移开。“丹枫先生的行李已经送到宿舍，培养仓也已经安置好，我们随时可以出发。”静流对终末说，“另外能源检测中心的同事想请您对穷观阵超算机的运行情况进行一次检修，它的机箱最近频繁发出杂音。”终末点点头，拉起丹枫的手。“走吧。”他远远看向云城区被巨大树荫遮蔽的暗影，“祝你学习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