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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恋】Darling

作者 : 复夏

分级 少年 异性

警示 主要角色死亡

原型 弹丸论破 狛枝凪斗,江之岛盾子

286 5 2020-7-15 21:29
导读
本文灵感源于Maretu《ダーリン》
  她蹲下去,就着一地的砂石擦亮了火柴:化学室里偷来的红磷裹在小木条上,简单易燃。一行细细的、亮晶晶的黑色颗粒从她脚边轻巧地爬出去,伸向不远处的教学楼。她左手小心地掩着那一丛火苗,橙黄的暖光在她鲜艳指甲上明明暗暗地闪着。
  “你看,只要这样——”
  她出神地盯着自制火柴看了好一会儿,手指一松,火星打着旋舔上了导线,顺着铺好的路径飞快地蹿了出去。她仍蜷在原地,双手托着腮看目的地飘起的黑烟。金粉色的卷发从肩上垂下来,头发稍擦在地上,透过灼热的空气,她的身影水波一样摇晃。
  “嗯……”她歪头思索,眉间堆起不满的褶皱,“——好啦,你还站那儿干什么?快走吧。”半闭的眼睛里盛满了百无聊赖,她淡淡地说:“走吧。”


  先是虚无,而后才有黑暗。
  在黑暗中慢慢有光亮起来,隔着眼帘泛着一层诡异的嫩绿。然后某种机器的低声轰鸣和滴滴答答的响声由远及近传来,待这些声音里滤干了嗡嗡的耳鸣,手臂和头上固定着的冷硬金属、光滑的软管才由皮肤上导来重量。知觉比意识先一步苏醒,等到全部感官重启完毕,他才多少感知到自己的存在。就在这时,从粘在太阳穴上的金属贴片中涌来了什么东西,像是一股极细的水流汩汩地注入他的大脑,流过那些纠缠的神经脉络,无声无息地擦洗覆盖,尚未连接好的记忆在潺潺的数据流下重新塑形。海风的腥味、碧树白砂,还有——
  “……你看,只要这样,”
  铮的一声,像小提琴绷断了一根弦。温和的数据流一顿,随即退潮般撤出他的意识。头上的铁块发出一阵慌乱的报错声。又是一声尖啸,这次是短促的汽笛声。警报戛然而止,贴片上开始渗出温暖的电流;这电流刺得他发痒,于是他试图睁开眼睛——他终于想起了自己的眼睛。肌肉陌生得不像是身体的一部分,只抬起眼皮就几乎让他精疲力竭。视野里一片惨绿,他勉强眨着眼睛,仿佛能听见视神经不堪重负的吱吱声。绿色的是舱盖,透明的舱盖,他心想,慢慢地偏头看去,从金属的舱壁和玻璃盖间瞥见几个状如棺材的维生舱躺在不远处,空的。他抬起右手来,胳臂疼得像受过某种酷刑。他咬着牙伸手按下头上机器的搭扣,紧箍的铁块啪嗒一声松开了。在内部也有能打开舱盖的按钮,他喘着气回想,呆呆地盯着绿色的天花板;但是该先休息一下。
  视野的边界突然出现一块阴影,几缕卷发从那里垂下来。染上绿色的影子翕动着,两只手先按上舱盖,接着在金发下冒出一对湛蓝的眼睛,看见他还躺在舱里,于是弯弯笑了起来。她略微直起身来,站在舱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生动地以唇语向他打招呼:你——好——,两个字在齿间拖得很长,接着又轻巧地补上两个:学长。谁?他纳闷,也奇怪自己随着她无声的语句自全身升起压不住的颤抖。谁?他想问,可声带干涩得像两块木片,只能代以急切的喘息。他拼命抬起右手弯向身体左侧,在比手肘略高处找到了那处突起。按了三次,好不容易才听见压在头顶的那片厚重玻璃沉闷的运作声。舱盖裂成两块,呻吟着退开了。待视界中消去了一层诡异的绿,这才发觉舱边站着的她色彩明亮得晃眼。他右手撑着金属的舱底坐起来,牵起一众导线和软管,身后荧光绿的巨大圆柱体泛起警醒的红光,警报又响了起来。仅是坐起来就扯得他全身的骨头喀喀作响,肌肉像要被撕裂了一样尖刻地痛。他不得不弯下身去大口呼吸,按住因虚弱和别的什么原因在胸腔里胡冲乱撞的心脏,她眨着眼后退了几步,双手背在身后打了个哈欠。
  有纷沓的脚步声从远处奔来,与墙面一体的铁门向两侧笨重地滑开了。他抬起头来,看见许多穿西装的人自门外冲进室内,散乱长发的女孩被地上的电线绊了一跤,倒向前方时穿透了一旁的她的身体,像穿过一片烟雾。他的脑中炸开一声惊雷,抬起左臂朝她伸过去,手指张开——手指张开?这一动作引得不速之客们争先恐后聚拢到他身边,许多只手拥上来替他摘掉那些导线贴片,去触碰他苍白皮肤下嶙峋的骨。一双手臂环过他的身体,狛枝!将下巴贴在他肩上的男人大声喊他的名字,声音里埋着哽咽;于是他想起来那是自己的名字。嘈杂的笑声和殷切的询问朝他卷过来。发型夸张的男人小心地托着狛枝的左肘,她站在那里,面无表情。他顺着手臂伸出的方向看去,自己的左臂断在手肘略下方,延伸出一截黑色的圆柱,几截导线露在外面;圆柱末端是种更复杂的构造,某种硬金属打底,关节处衬着黑色皮革,五指分明。虽然转折处还凸着机械的棱角,仍算是一只精细的义肢。
  那不是她的手。
  那,不是……她的手?

  “……好!这就行了!”左右田潇洒地合上了义肢的侧盖,熟练地拧上螺丝,语气带着恋恋不舍:“狛枝你真的不要火箭拳?我在电脑上模拟过好几遍了,肯定没危险!到时候你只要——”他眉飞色舞地讲着,双手配合着示范,“这么往前一伸,右手再这么一按——嗖!时速最高五十公里!”狛枝笑着摇头。日向拍开了左右田还高举着的手臂:“差不多得了,又不是做外骨骼装备,你别打人家手的主意。——狛枝你感觉怎么样?看你复健得不错才把轮椅撤了,走路累不累?”狛枝摆手示意不需担心,日向见状叹了口气:“还是没法说话?到底是怎么回事……唉,只在这种时候我才格外怀念那些才能。”“你可别说了,你知道我从维生舱里起来看见你那个造型的时候吓成什么样吗……”左右田打了个哆嗦,“狛枝多亏你醒得晚,不然看见日向红着眼披头散发地盯着你看还不得吓得哭出来——哦,说到你应该是吓得笑出来吧,你那笑声和贞子日向谁更吓人我还真得考虑考虑……”“行了!”日向有点不好意思地捅了左右田一肘,“左右田,今天是定期联络的日子吧?去检查下设备。”“不对啊,我怎么记得是下周……”“七海不是说了因为狛枝复健得挺好可以一起参与了,所以联络提前了几天吗?”“哦——”左右田恍然大悟,摸着自己的帽子,“那行,日向你去给我开门。”“好的。”日向又叮嘱狛枝道,“那我们先走了,狛枝你再试试义肢就也来吧,联络就在午饭前。”他看了看狛枝漆黑的左手,小心地斟酌着词句,“……这一阵子我们应该也跟你说过不少,到时候有什么想知道的再问苗木……问十四支部长吧,别担心,都过去了,好吗?”狛枝从椅子上站起来,对他点点头。日向回以一个掺着担忧的微笑,和左右田一起离开了狛枝的小屋。
  狛枝目送他们远去,颓然坐回椅子上,右手摸着自己的嘴角,他从未知道维持微笑这么难,疲惫得让人只想叹气。他按下义肢内侧的一个按钮,数秒后响起滴滴两声,一股温热的电流顺着手臂里的神经爬上脊柱。狛枝试着抬起手,机器的手指顺着他的控制,伴着细微的窸窣声灵巧地弯曲。画面奇妙又诡异,让他心中升起一股没来由的厌恶。哪怕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狛枝仍不习惯自己的这只左手。
  “唉——”她在狛枝身后大叹一口气,“要跟这些人赔笑,真是叫人累得只有叹气——学长,你是这么想的吧?”她双手搭着狛枝的肩膀从后面探过头来——为了让这两只手刚好不穿过他的身体,在选择位置这方面想必需要相当的技巧——“这只手好帅哦……我好喜欢,为什么不装上火箭拳呢?为什么为什么呢?”“如果能把你以五十公里的时速送到地狱里去,我当然就会很高兴地装上呀。”狛枝笑着回答,站起来将床头上的书放回书柜上,转过身来看着她,双手在身后交握。“早上好,还没成佛吗?”
  “在他们面前就装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对着我倒是一如既往地嘴臭……学长……真不知道……你这到底是随谁……”半透明的她头上冒出了几朵半透明的蘑菇,狛枝不禁思考起眼前现象的原理,“嗳,你老实告诉我!人家的小手和那块废铁你到底喜欢哪个?!”她一跺脚浮上了半空,晃晃悠悠地飘到狛枝面前,“学长真是始乱终弃!”狛枝伸手将她拨开,走向衣架,她可爱的怒容像遭到干扰的全息影像一样分散又聚拢。他取下领带,在镜子前庄重地系好,又穿上西装外套,一粒一粒系紧了扣子,仔细整理袖口和衣领,将那枚写着未来的胸章认真地别好。他对着镜子拨了拨自己的头发,再次检查该露出的笑容,眼眶下虽染着乌青,镜子里的面孔仍端正非常。
  “唉……”她又是一声叹气,镜子里是映不出幽灵的,于是狛枝转过身去寻找,见她坐在桌子旁边,将下巴抵在桌上,一脸的惋惜,“学长就只有那张脸漂亮得让人生气……明明性格语气和做派都那么惹人烦,神明真是不公平……”“这句话我真想原样送还给你。”他打量着她泛着些蓝光的半透明脸庞,湛蓝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妩媚的薄唇,还有那头耀眼的卷发,与生前别无二致,真漂亮。他心想,无声地叹息,只可惜是她,这副顶尖模特的容貌也只能连带着让他讨厌。
  “好了,走吧。”狛枝推开门,脚步一顿,等着她跟上来,“咦~学长愿意带着我去吗?真的吗?我可以出门吗?”她的声音做作地雀跃。“别装模作样了,反正我愿不愿意你都会跟着吧?”她轻轻地飘出门外,在南国的阳光下身影更难以辨认。狛枝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右手摩挲着胸前的未来胸针,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
毕竟,今天要去见的可是那位英雄,对吧?

  “呃,所以下个月的口粮……狛枝!”日向一眼瞥见了楼梯口的他,“你来晚了啊!”日向笑着责备,墙上大尺寸荧幕里带着雪花点的苗木也跟着将视线投向他,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狛枝抬起两手表达歉意,走向长桌末尾落座。对面的罪木从桌上的汤锅里为他盛上一碗汤,狛枝报以微笑。
  “狛枝君,听说你的身体状况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渗着电子杂音的声音传来,“真是太好了!你在维生舱里躺了两个月,大家都很替你担心啊!怎么样,还习惯吗?”苗木暧昧地略去了宾语,这种笨拙的体贴让狛枝有点不舒服。他冲着荧屏点点头,抬起左手从手心翻到手背,向苗木展示。见苗木还在等着什么,狛枝只好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摇了摇头。日向连忙补上:“狛枝现在还不能说话……不知道是后遗症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不过身体检查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是、是我能力不够……对不起狛枝同学……要是我不那么没用,一定可以治好你的……”罪木眼泪汪汪地自责,一旁的边古山轻轻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原来是这样啊……”苗木担心地皱起眉头,“也许是精神上的原因,不过看狛枝君那么有精神,那个……左手……”苗木犹豫地开口,狛枝从容地笑着鼓励他继续,“……左手的状况看起来也不错,只要再训练一段时间一定可以正常说话的!”说完,苗木感激地对他一笑。
  “不过当时情况还真是惊险,都因为狛枝一直没法醒来才决定在睡着的情况下替他接上义肢的吧?”小泉说道,“我说,狛枝你可是男人吧?净要别人关照,等身体恢复了可得多帮忙岛上支部的建设才行啊!”狛枝继续苦笑。
  “那个……因为狛枝同学的伤口当时没经过专业处理,又……又怕那只手腐烂会造成二次感染,也只能这么做了……”罪木战战兢兢地解释,“因为有七海同学和苗木先生派来的专业人员帮忙,拆掉缝合线还是很顺利的……”“然后就多亏了本大爷的精湛技术才做出了这么好用的义肢,狛枝你可得好好感谢我啊——您说是吧!索尼娅小姐!”左右田兴奋地接话,索尼娅颇优雅地笑着,不置可否。
  “不过话说回来,狛枝你那时候真够有病的,到底是怎么想的才能把江之岛的手接在自己身上啊?”终里大喇喇的念着她的名字,让狛枝一阵烦躁,“就是就是——狛枝哥好恶心——!”西园寺跟着抱怨,娇嗔的语气和她成熟的外貌不甚相符。“要说有病,在座的我们那时候都一样吧。”九头龙哼了一声,“不过这家伙一直都很有病。”“抛弃肢体乃地狱使者亦不齿之行为……狛枝唷,细数汝之罪过,而后献上愧悔吧!”田中高姿态地评判,虽然狛枝这一个多月来从未听懂他到底在说什么。
  “大家不要责备狛枝同学,因为那时候就像是在过固定剧情一样身不由己……现在已经可以随心所欲地继续玩下去了,应该更享受下之后的自由环节才对,我觉得。”荧幕上开了另一个小窗,小小的七海从里面探出头来圆道。“嗯,说得很对。”隔了几秒后苗木点头同意,“现在希望再生计划已经顺利完成,大家就不用太过于在意之前的事情。毕竟大家都不是自愿成为绝望残党的,是经过江之岛盾子的一种洗脑机器强制干涉才……”
一声短促的轻笑。苗木的声音戛然而止,和在场的十五个人以及网络里的一个程序一起将惊讶的视线投向狛枝。他右手掩着嘴,肩膀颤抖着,拼命将即将出口的大笑咽回肚里。
  “糟啦!小凪斗绝对是又打开什么不妙的开关了!大家快找掩体!”澪田率先大叫起来,罪木担心地询问“没事吧”,左右田大喊“我就说他那笑很渗人吧?!”二大紧张地凑到他身后预警,欺诈师——依然保持着十神的模样——嘴里塞满了肉炯炯注视着他,狛枝赶忙将左手抬起来,指着手掌的部分:原来是其中的一截导线不知为何翘了出来,直直竖着,看上去仿佛第六根手指。
  “欸,左右田同学!是你不得力!”索尼娅充满魄力地下了结论,左右田的眉毛皱成一团,嘴里念着“不应该啊……”踢踏着凑到狛枝身边,花村则揉着下巴说道“看来狛枝君的手和我的下半身一样都迫不及待了”,狛枝从善如流地任凭左右田摆弄义肢,借着余光他看到日向戴上耳机和屏幕上的苗木正悄悄交谈着什么。原来是这样,他愉快地想,隐秘地动着嘴唇无声地嘲讽,不过如此啊,“希望”大人。

  一番维修加上拒绝左右田突发奇想的勾爪功能后,狛枝回到了小屋。他甩上门,扯下领带连着那枚胸章扔到一边,松开衬衫领口的纽扣,开心地朝床上一靠,甚至发出了满足的叹声。她跟着穿墙而过,生气地大声抱怨:“学长你那么开心,我可是难过得要死好吗!其他的学长学姐完全把我丢到脑后不说,苗木亲亲竟然不顾我和他的感情,对我可爱的学长们说谎!学长们都是心甘情愿站到我这一边的,什么‘洗脑机器’,什么‘强制干涉’啊,难道世界上有看上一眼就能让人自杀的动画片不成吗?!……啊,要是真有那种东西的话,第一个自杀的不应该是我吗……真不好意思……我马上就去自杀……不过我好像已经死了耶。”
  “虽然不情愿,但你说得很对。”狛枝心情很好地举着左手,想象着,“罪木小姐拆线的时候想必很熟练,毕竟……是吧?”他眯起眼来饶有兴味地盯着左手看,将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既然这样……学长,愿不愿意安慰一下可怜的幽灵呢?”她悠悠地飘到狛枝身边,翻身上床,“我到你身边来,是想实现一个愿望……如果能实现我说不定就会成佛了喔。”
  “你这是哪朵花?”狛枝放下左手,她妖艳的脸庞在他面前放大。幽灵也能化妆吗?狛枝淡淡地想。她双手意味深长地在他的胸前和腿根游走,巧妙地掌控着距离,不会穿过他的身体。狛枝看着她暗示性的动作,而皮肤并不能感受到一丝一毫的触感,只觉得滑稽。她俯身,嘴唇贴在他的耳边,在口腔里混着唾液搅动着每一个词,随着吐气声流出的语句饱满得像是汲了蜜汁:
  “嗳,学长……我想进到你里面去。可以吗?”
  狛枝因为她的这句话笑了出来。他偏过头去,从她不存在的呼吸和妖冶的视线里躲开:“你是故意把话讲得那么模棱两可的吗?真恶心。”他深深吸进一口气,又吐出,“……应该不需要我的同意吧?”
  “嗯……学长觉得呢?”她的声音轻柔地引诱着,“也许就是需要这种仪式……或者,也许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学长还是不是站在我这边的……”她轻抚着机械的左手,一种诡异的压力阻止狛枝直接挥散她起身“好不好?”
  “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是站在你那边的。”狛枝闭上眼睛,声音里带着些微辩解,“我永远是……”他顿了一下,“……你到底想干什么?”
  “好不好?应该可以吧?”无视了狛枝的询问,她恳求着,双手催促着,“毕竟现在只有学长能看见我不是吗?嗳,你不觉得这是一种缘分吗?”“你可别说这种话,太不合适了,只让我想笑。”狛枝睁开眼睛与她对视,“我要是不同意,你打算一直继续下去吗?”他抬起右手,不意外地穿过了她的小腹,狛枝透过半透明的身体端详自己的右手,又将它放下,停滞了几秒,开口冷淡地答允:
  “好啊,你进来吧。”
  她发出一声惊喜的尖叫,坐起身来,先用食指伸进他的胸口。反正只会穿过去——他这么想着,却感觉有什么东西进来了,抵在他肋骨的缝隙里,直戳在他的心脏上。她慢慢地、慢慢地整个手臂向里探着,像一根长枪穿透了他。他能感受到她的指甲陷在他的血管里。狛枝不由地弓起身来,所有的感官都紧绷着,警告着,她进来了。她又将另一只手伸了进去——为什么她的双手是完好的?他突然想到,排斥感使他浑身打颤。她的手不但贴在他的神经上,更像是搅进了他的意识里,就像一个月前那股数据流——他记起来了——慢慢侵入他的思考。她双手向外侧一扯,虽然他的皮肤并无异样,却感觉自己的胸前被开了一个口,奇妙地痛,烧着一样地痒。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将头伸了进去,只剩下躯干露在外面,内脏被她挤成一团,骨骼贴着她的皮肤,狛枝从未感觉自己被如此“填满”过。他张嘴大口喘着,右手不由紧抓住了床单,她仍在深入,大脑浑浑噩噩,除了自己正被进入外无法思考任何事情。不要了,他低声呻吟,我收回,快停下——事到如今已经没得反悔咯,她在他脑中嘲笑道,加紧侵吞、深入。愈来愈强的不适使狛枝身体后仰,反而更方便她的动作。她在里面挪动着身子,冲撞他的内脏和神经,他咬着嘴唇忍着痛苦的声音,叫出来也可以——她双手触在他的脑上魅惑地低吟。于是狛枝张开嘴,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吸气,声带就已被她吻上。他拼命睁眼看去,她只剩下一缕卷发还露在外面。狛枝抬手试图拉住她,才刚来得及动起手指,意识已被她堪堪掐断。狛枝瘫倒在床上,急促地喘着气,头上有密密麻麻的汗珠。片刻后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抓着床单的手也松开了,他在床上静止了一分钟,突然一个打挺跳下了床,动作刻意地活泼。狛枝右手搭着左手的手肘使劲踮着脚尖舒展身体,发出好几声舒适的低哼后才停下。他向衣架一步一跳地走去,中途触电般地一顿,将左手举在眼前翻来覆去地研究,几分钟后,狛枝满意地笑了,珍惜地将左手抱在胸前,单脚转了几圈,又将左臂高高举起,直指天花板:
  “不愧是学长,就会做些无聊事!”

  “碎冰锥,你知道吗?”
她问道,欺身上前,右手里握着的正是那尖锐的工具,流畅的曲线下有一种暗藏的狰狞。  “碎冰锥不但能用来碎冰……其实还能碎别的东西喔。唉,我好像说了句废话。”她摇头自嘲,“学长你也来拿一拿试试……哦,我忘了你还被绑着。”她笑道,轻轻捶打自己的额头,毫无歉意。
  “额叶切除术,你知道吗?”
  她将碎冰锥在手中潇洒地一甩,紧紧握住木质的把手,翻开他的眼眶,将尖端从眼球下探了进去。“别怕,”她温柔地劝慰,“有学长的幸运和我的技术在,一定会很顺利的……我不会搅碎学长的脑子,只是打通一脉神经……哎呀,不要挣扎嘛。”左手抚上了他的脸庞,爱怜地上下蹭着,“我要学长永远站在我这边,好吗?”右手一番试探后,她将左手攥成拳,架在碎冰锥后,“很快的,很快的。你只要倒数……”
        三、二、一——

  狛枝花了一点时间找回自己的意识。环视四周后,他发现现在所处是岛上新建的机关大楼,三楼,电脑室,而自己正坐在一台电脑前。眼前的荧屏上有一道绿色的直线,直线下还有一格正缓慢爬动的进度条。她站在他身后,脊背挺得笔直,目不斜视。狛枝想起刚才那一幕,不由自主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口,当然,皮肤和衣服都是完整的。他重新抬起头来,意识还有些昏沉。狛枝开口问道:“所以这是干什么?”她居高临下,漾起一丝笑意,只答非所问:“第一次的感觉怎么样?”就重新收起视线,站得像个英国皇家侍卫。狛枝瞪了她一眼,见她仿佛准备此生不再开口,只好烦闷地转回身去盯着荧屏上的进度条。十几分钟后,进度条终于伴着叮的一声走完了。
        难道会连着整个岛都炸飞?还是会从什么地方跑出那由他个江之岛盾子?狛枝戏谑地想,眼睛盯在电脑上。片刻后,屏幕上的直线泛起几段不规则的波形,狛枝愣了几秒,拿起桌上的耳机戴上。
  “喂——喂——麦克测试——麦克测试——可以吗?听得到我的声音吗——?对面不是聋哑人吗?”
  “欸,最中猜对面……是仆从哥哥对吗?”

  “苗木,已经准备好了。”
        十五台维生舱散发着凛凛的冷光,玻璃盖下的十五个人像十五具尸体一样僵直着,一动不动,隔着监视器的屏幕,苗木嗅不到一丝生气。他的手来回抚摸着开始按钮,神经和身体都紧绷着,仿佛他也是这行尸走肉大军中的一员,即将把自己的精神和记忆都一并交给那一株巨大的主服务器,而后重获新生。
  “怎么了?”十神不耐烦地催促,“事到如今不能反悔了,你按不下去,我来按。”“苗木君,放轻松些。未来的事就交给他们吧。选择相信他们的不也是你吗?”雾切淡然安慰,“我们也是认可你的判断才会在这里的。”
  “……嗯,谢谢。”苗木转头对身后的两人勉强一笑,又将注意力重新聚回屏幕。他看见其中一个维生舱中,搁在胸口的一只手上五粒鲜红的指甲。这个将来得拿掉吧,毕竟得预防腐烂和感染。苗木尽力去思考未来的事情,右手摸索着,迅速地按下了新世界的开关。程序了无生趣的提示音响起,屏幕上的主服务器带着维生舱一齐发光。他深吸一口气——只有这么做——这么告诉自己,为了他们除绝望外的无限可能性,为了世界的苏生,为了这十五位学长的性命,不得不抹消他们错误的记忆和人格,不得不顺着她的计划走。为了希望,一切都是为了希望——苗木意识到自己正拿机关口号式的标语聊以自慰,不由一阵沮丧。
        ——哎呀,你所谓希望就是这种东西?
  苗木猛地转身,只看见两位同伴关切的目光。在他们身后,监视器黯淡的灯光下,细碎的灰尘如蛾飞舞。
  不会万事都如你所愿。苗木看着那片空无一物的空间,咬着牙根无声地反击。

  耳机里传来的声音很陌生,又似曾相识,天真里酝酿着一种娴熟的恶意。“啊……”她从容的语气带来了许多往事,从耳机线涌入狛枝的脑海。并不值得留恋,但还是让他打起了精神:“……是你啊,魔法师小姐。”
  “啊——那个叫法!真怀念!”女孩在耳机里大喊大叫,屏幕上的线条跟着剧烈波动,“——可是希望的战士早就解散了,最中也不再当魔法师了……嗯,不过还是可以使用魔法的喔!是说听仆从哥哥刚才的话,好像没料到会跟最中说话的吗?好奇怪喔~明明是哥哥主动联系的欸?”
  “细节上的事情就请你别追究了,我也有很多苦衷嘛……”狛枝余光扫了一眼斜后方,她仍严肃地杵在那里,像尊蜡像——虽然还是半透明的。他收回视线,思考着,挑选着用词,“后来怎么样了?……你还有其他人。”
  “嗯~苗木困姐姐应该还在那里吧?最中不知道,因为已经不管那里的事情了。其他人……也还是原样吧?没兴趣。话说回来,仆从哥哥你还在担心别人吗?”塔和最中提高了声调,语句里带着嘲弄,“最中还以为哥哥肯定已经是未来机关那边的人了,心想将来见面的时候再笑话哥哥……不过看起来实现不了了呢,呜呜呜。”
  “将来见面啊……就是说魔法师小姐已经有计划了?”“仆从哥哥还是和以前一样,理解能力真好——!”最中的声音欢欣雀跃着,“嗯,那是哪里的名言来着?什么东西不会被同样的招数打败两次?不过没成功的招数不算用过吧?所以最中要故技重施……是这么打算的啦。嗳,家里蹲仆从哥哥知道现在的局势吗?需要最中再给哥哥介绍一遍吗?”
  “这就不用了,而且……”狛枝手指敲着桌面,“有我能做的事吗?希望能速战速决呢。”“哦~仆从哥哥好积极啊,既然哥哥那边情况不大妙,我就直说了喔……嗯,最中就是温蒂·达林,而哥哥就是彼得潘吧?虽然自己找也很有意思,最中还是希望仆从哥哥能把到永无岛的路线告诉最中呢……如果能附带坏船长的攻略法就更好啦。”
  “根本不直接啊。不过,嗯,明白了。”狛枝听着最中漫无边际的的童话比喻,开口笑道,“说起来确实有点像啊……是我教育的成果吗?”
  “仆从哥哥亏你说得出这种话来——!”耳机里响起她的大声抱怨,让狛枝的笑意更深了一层,“说好要帮忙的结果只过了不到一个月就走了嘛!都是最中一个人躲在这里做事,想看看哥哥在干什么的时候结果竟然在睡觉欸?!当时才感觉能理解一点盾子姐姐一个人计划这计划那的心情了……又没有那种游戏看当消遣,最中快无聊死了!都没想到准备工作会那么累人……”
  “——差不多就到这里吧,时间不太宽裕。”狛枝将耳机稍微抬高,警戒着门外的声音,“等完成后再联系你,不过……看来我们应该不会见面了呢,毕竟我也想给他们一个机会,魔法师小姐可不会在乎难度这一点点的增加吧?”
  “嗯~?如果哥哥觉得可以,最中无所谓啦。干得越精彩才越有趣嘛。倒是还有件事想问……”波浪一瞬间静默,“——算了。最后告诉哥哥一句,那边的网络监视可是很严密的哦?这次最中姑且帮仆从哥哥糊弄过去了,下一次……嗯,下一次应该就不需要了吧?”
  “不需要了。”狛枝简短地确认,把耳机摘下,只对着话筒轻声说:“再见啦,魔法师小姐。”
  “……你自己加油吧,狛枝凪斗哥哥。”
        屏幕上的波形拉直了,仿佛监测到生命告终的心电图;接着窗口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狛枝握住鼠标,打开像素画图标的文件夹,身后日向推门而入:“狛枝——”狛枝连着椅子转过来看他,满脸和气。“……在打游戏吗?到处都找不到你这个闲人,有空倒是来帮我整理资料啊。”狛枝气定神闲地摇摇头。“你这人哪怕不能说话都那么气人……”日向叹了口气,“别玩了,左右田那边已经准备好了,那个……那个……我忘了正式名称叫什么,就是那个打字机,快走吧,在他的小屋里。”狛枝眯起眼,向日向投出意味深长的视线。“……‘就算忘了名字也不是什么打字机吧,不愧是预备学科生,想象力真匮乏’——你是不是想这么说?”日向上前一步,双手抓住椅背使劲一转,转椅发出嗖嗖的破空声带着狛枝旋成一圈黑白相间的旋涡。“我为什么连你想说什么都能猜得出来了啊……真烦人。”日向有气无力地按着额头埋怨,看准时机伸手停下了椅子,把低着头瘫在上面的狛枝强行搀了起来,使劲拍他的背。“你自己也得加油啊狛枝……快点治好就省得我费心去猜了。快走吧。”
日向转身走在前面,狛枝使劲甩了甩头找回平衡,跟在他身后慢慢踱出了房间。走出几步,狛枝回头望去,她还站在原地,定定地盯着电脑屏幕。方形的冷光等待了几秒就缓缓暗了下去,昏暗的电脑室里,只剩电源指示灯幽幽的绿光还在一闪一闪。

  清晨,冰凉的潮风里挟着咸味,掠过浅滩时带起几把湿漉漉的砂砾。未来机关的制式衬衫在正午时穿着还显得闷热,可在海岛的早晨,不把外套也一块穿上,再系紧衣扣,免不了要在未褪去夜晚寒意的海风里冻得发抖。日向在沙滩旁的一棵棕榈树下驻步,双手裹了裹衣领。贾巴沃克岛本不是填出来做军事基地的地方,虽说有零零散散的起重机、脚手架和建到一半的实用性建筑在岛上四处散发着不容忽视的气质,这里仍流溢着度假胜地的万种风情——如果天空能恢复到绝望事件前的湛蓝,想必景色会更迷人。日向漫无目的地想着,肩上固定着的圆形摄像头也兴奋地左右转动。海面上白雾朦胧,几艘军舰浮在水上,隔着一层水雾薄纱,坚硬的轮廓若隐若现,像黑色的野兽蛰伏在雪地里。机关派来的人已经回去了,那边应该是索尼娅和九头龙在指挥。日向回忆着,抬起右手正了正肩上圆形的机器:“七海,我们在这歇会吧?”
  “……嗯,是新的亲密度事件吗?”半晌,七海在他耳边问道。
  “不,我只是想和你在这里看看风景……”日向无奈地敲了敲摄像机的外壳,“我休息日会陪你打女二号线的,不要什么都和游戏挂上钩。”“也就是说是固定剧情对吧,嗯,明白了,按部就班的发展也是很有必要的。”不知道自己理解了些什么的七海上下摇动摄像头同意,电子合成音里夹着沙沙的杂声。日向无意再和她争论,在高处找了块平整的石头,拂去灰尘坐了下来,湿冷的海风撩起他留得稍长的鬓发;一旦习惯了南国潮湿的空气,昼夜不停的腥风也让人心旷神怡。只要能把世界上剩余的绝望也清理干净,贾巴沃克岛就能变成像程序世界里那样的世外桃源;为了实现这个目标,眼下还有很长的路走。日向吐出一口气,活动着脖颈,关节处的骨头发出清脆的响声。
  (日向君!)
  三个大字外带一个感叹号猝然出现在日向眼前,吓得他差点向后仰倒。日向撑着石头稳住身子,再仔细一看,青蓝色的全息影像后狛枝正冲他温驯地笑。“……狛枝,你那东西已经用得很熟练了啊。”日向感叹道。狛枝熟络地在他身旁坐定,将加粗了几圈的义肢抬到与胸口平齐,右手手指颇有节奏地敲着按键,接着操纵一个旋钮,新的影像殷切地凑到日向面前:(我可以坐在这儿吗?)
  “……你这不都坐下了吗。”日向伸手搅着没有实体的投影,狛枝从善如流地将它关掉了。“狛枝君,我也在哦——”七海提高了声音主张道,摄像头使劲向前探着。狛枝笑着又让一行字浮到摄像头正前方:(早上好,七海小姐。)接着收回手,轻巧地列出一大段话:(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个装置,好厉害,这么一来在没有屏幕的地方也能见到七海小姐了。)投影能移动的范围有限,狛枝的义肢横在日向眼前,让他有点烦闷。“好啦,你把投影就放在那儿七海也能看见。”日向推开他的手,“这套设备也是打算将来安排给战斗人员辅助用的,正好有七海在,就先在岛上试一试。”“传输的图像很清晰,信号连接得也很顺畅,嗯……还能在主机上顺便运行别的进程,我很喜欢喔。”七海洋洋自得地吐出一串术语,摄像头也骄傲地颔首。(感觉岛上像个实验室一样。我用的打字机也是开发中的通讯系统的一部分吧?)“亏你还记得打字机三个字啊,记性真好。”日向给了狛枝小腹一拳,狛枝作势吃痛弯腰,眼神里满是无辜。“毕竟机关里看我们不顺眼的还大有人在,布置这些东西在为研究出力之余,也是要我们尽量自己警戒。”日向摇摇头,“就算有支持派的暗中援助,苗木那边应付上面也还是疲于奔命,很多事情还得我们自力更生啊。”(毕竟是前绝望残党,不受信任也是正常的呢。)狛枝无声地冷笑,七海在麦克风后轻声接话:“与其埋怨已经发生了的事情,还是新剧情更值得期待……大概。所以我觉得狛枝君应该把精力放在之后的攻略上喔。”狛枝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将投影上的字消去了。日向偏头看着他漆黑的左手,欲言又止。
  (这样和日向君还有七海小姐说话,就像在程序世界时一样。)一阵沉默后,狛枝再次打开话匣,“是啊,不过聊天内容和那时大不一样了。”日向感叹,心里暗暗欣慰他能自己提起新世界程序的话题。“不过我觉得现在比那时候更好喔。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这种感觉。”“不知道为什么还说得这么头头是道,也只有七海你了。”日向舒眉笑了。(可是做的事和在程序里也没什么区别,整理资料,清点物资,然后就是忙着建筑和研究,每天都过得一样。)狛枝的手指一停,像是把什么话咽了回去,“贾巴沃克岛位置偏僻,现在也没有什么旅游专线航班了,无论是绝望残党还是机关外围的人要找到这里都不容易……和外面的世界隔开这么远,也难说是万幸还是可惜了。”日向想了想,笑着揶揄道,“要是你那幸运才能能像在程序里那样帮我们找到些稀有的素材也好;可惜现在没有什么学年目标要完成了。”(日向君和我一样都是最没用的人呢。可日向君连本科生都不是却能被任命为支部长,这也是运气的一种吧?我那才能可比不上日向君啊。)狛枝运指如飞,日向想不出话来堵他,只能抠着石头缝生闷气。“狛枝君和日向君还和在程序世界里一样,感情真和睦。”七海自顾自总结道,声音带着笑意。
  (日向君,我有事想问你。)日向从容点头:“知道你大清早就来这儿坐着不是为了和我们侃大山的,你说吧。”(真过分。嗯,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狛枝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似在思考着措辞。那也不用把省略号都打出来吧,日向暗自腹诽狛枝在细节上的执着,等着他回话。
  (我是想问,后来那家伙的手是怎么处理的?)
  日向全身窜过一阵寒意,他拘泥着语法打上去的问号也像是一枚暗雷。他勉强开口,不敢看狛枝的眼睛,压着声音小心反问:“怎么想起来问这个?”(只是有点兴趣,毕竟因为这个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再说醒来时看见自己的手被换成了这个,没法不在意。)狛枝飞快打着字,像是早已准备好了说辞。“给大家添麻烦……这种说法不像你啊。”日向嘟哝着,肩上的摄像头窸窸窣窣地调着角度,七海平稳的电子声响起:“狛枝君是想跟过去告别吧?我觉得这样也未尝不可哦。不清理下旧存档,是没有空间开始二周目的。”狛枝只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日向将右手握成拳,又松开,眼睛看着远处的军舰说:“当时是罪木为你拆的线,后来也是交给她处理的。大家都不太想碰这件事,我后来也没多问,你要是觉得不能释怀,就去问问她吧。”话说完,日向仍在向地平线行注目礼。身旁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片刻,又是两个大字蹦到他眼前:(谢谢),狛枝端正的脸在一层蓝绿色的薄膜后冲他温驯地笑,(差不多该是左右田君为我保养义肢的时间了,我就先走了。)接着影像又移到日向的右方:(七海小姐也再见。)日向挥手致意,狛枝拨下手臂侧面的开关,键盘的防尘盖滑了下来。他又将卷起的衣袖放下,遮住愈显得粗犷的手臂,拍拍衣服上的尘土,迈过石头向连接中心岛的桥走去。
  “狛枝!”日向扭头冲他远去的背影喊道,“发声训练要坚持做啊!比起那打字机,大家还是更想听你自己的声音啊!”狛枝转身向日向点点头,将左手抄在口袋里快步走远了。
  “嗳,日向君,”等狛枝的身影消失在沙滩外,七海温和地开口问道,“你还是不打算跟大家说吗?”
  “……再等一阵子吧,大家本来就对他有偏见,我怕又惹出多余的风波来,别再让苗木分心了。”日向挺直脊背,抬头舒展着身体。“那不是偏见,而是基于狛枝君的行为正常的判断哦……我觉得。”“七海你有时候说话也真不留情面。”日向偏头对着摄像机圆形的镜头苦笑,“我刚觉得他和在程序里时一样,现在又不敢确定了……”“我觉得跟狛枝君相处虽然难易度很高,但是他也在用他的方式努力喔,只要再有点耐心,多花时间陪着他,应该就能提升和狛枝君的好感度了……大概。”“那不是你游戏攻略本上写的提示吗……”日向一挺身站了起来,“不过,也许有点道理。”他蹲下去拍去裤脚上的泥沙,若有所思地盯着地上被风吹来的树叶,又开口问道:
  “可是,七海,你说他一个人的时候都是在跟谁说话?”

  最后一针落下,罪木探身咬断了缝合线,又故意向接口处使劲一按,看着他因疼痛而皱成一团的五官,歪头拉长了语调问道:
  “那个呀,狛枝同学,你是故意来拜托我的吧?其实这种事情你自己也能做吧?难道只是为了让我不快才找我来的吗?”
  “怎么会呢……”狛枝的脸上满是冷汗,声音虚浮在舌尖,“我当然、当然是信任罪木小姐你的能力才放心交给你的,而且,跟她有关的东西,你应该想自己来处理吧?再说……”他和蔼地一笑,“再说缝了这么多针,一点麻醉手段也没有,罪木小姐就算生我的气也该消了吧?”
  罪木凑近他的脸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数秒,低下头去轻声嗤笑,双手握着那只手,温柔地抚摸。“与其……与其让狛枝同学拿走呀,”她瘦削的肩膀颤抖着,眼泪一滴滴浸在苍白的皮肤上,那不是他的手,狛枝无从感受泪水的重量,“还不如扔进火里烧掉,对吧?你也讨厌这样吧?小盾子……对不起……对不起……”
  “差不多该放开我了吧?说实话还挺痛的。”狛枝厌恶地将胳臂抽回,手肘略下方有一圈细密的红线,虔诚簇拥着她的手臂,栩栩如生。

  狛枝在沙滩旁顿足,屈膝先把手里的盒子放在地上,又脱去鞋袜整理好,找了块突出的石头摆齐,重新捧起白色的陶瓷小盒,倾身踏入沙中。日近黄昏,夕阳一半没在海里,几抹暖光垂下,柔顺有如丝绸。狛枝纤细的脚腕陷在金红色的砂石里,海风鼓满了他敞开的外衣。雾还没散尽,全副武装的军舰在远方巡视,看起来好像黑色彩纸折的小船。
  “我说学长,你到这里来干什么?”身后传来她百无聊赖的声音,“早上的四人约会还不够无趣吗?难道还想跟我单独相处?欸~不要啦,有那种时间还不如读几本时装杂志,当然是本大人上封面的那种……”狛枝只当没听见,继续踏着朱红色的晶莹砂砾一步步向前,潮声越来越近。他打开手中的白色盒子,将盖子随手一扔,在海边停了下来。
  “啊,我知道了。”她轻飘飘地晃到狛枝眼前,言之凿凿地判断:“你要跟我殉情。”
  “很可惜,猜错了。”狛枝回道,声音干得发涩,她的身际绕着神样的薄光,金色的阳光在半透明的轮廓里游动,像血液在血管里顺流。狛枝绕开她往前走,小心地踏入染着绯红的海水里。水温比想象中的更高,很是舒适。他又前进几步,在水位刚好漫过脚踝处停了下来,她也配合着狛枝的步子飘到他身边:“不是殉情,那难道是单纯的自杀?”
  “你看,”狛枝懒得一一反驳她无边无际的玩笑话,只把手里的盒子伸到她面前。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层白灰,如果不留心观察,很有可能只当是个空盒子。“罪木小姐说因为怕有危险就找了个盒子装起来,我觉得她是连假指甲都一起烧了。只剩这么一把,塑料片的灰烬混在里面也分不清呢。”狛枝看向她,眼底淤着暗沉的血色,特意加重了语气咬出那几个字,“你的骨灰。”
  “你不会是要泡水喝吧?就像那句话一样,我想用你的指甲垢煎茶……不过很遗憾!美少女是没有分泌物的!对学长这样的变态来说反而很难受吧?”她欢声笑道,又瞬间低落下去,“事到如今……让我看自己的骨灰又有什么用呢……没错,人家已经死了……还只剩下这一点灰烬,其他的部分不是碎了就是在别人身上……我的凄惨早就超过红颜薄命所能形容的了……好郁闷……”
  “嗳,我问你,”狛枝打断她的絮语单刀直入,“你特意留下我是有什么目的?如果是为了自己的计划铺路,罪木小姐或者其他人更能派上你的用场吧?你是……”他吞吐着海水的腥味,语气也干巴巴的,“你只是心血来潮吗?”
  “咦?不是啊,”她眨眨眼睛,疑惑地答道,“我没有特意留下学长啊,是学长特意为了我留下来的吧?”
  风声渐响,潮水将狛枝推出几步。南国的黄昏仍充盈着十足的热度,他却觉得有一股凉意从脚下的海水直升上脊髓。她的身影在残照里水波一样摇晃,嘴角一抹真诚的微笑也跟着歪曲。“我知道了。”他低头,看着盒子里的东西,片刻后仿佛接受了什么一样轻松地抬起脸来,“你不是幽灵啊。”
  “我都不知道学长还是个唯心主义者欸。”她笑着答道,对着一方空无一物的空间,狛枝回以和煦的微笑。他侧过身,面向无边大海摊开了手臂,右手腕一抖,一缕几不可见的灰尘从盒子里流出来,一瞬间还能看见她弥漫在空气中,而只一阵风吹过,傍晚的天空里就再不剩下什么了。比想象的要简单不少,狛枝松开手指,盒子也掉到了海里。他想,那是当然的,因为那不是她,只是一把灰;那红线连着的断肢也不是她,只是一团血肉。而她是无可取代的。不论是一本书,一只手,还是五十天的荒野求生,都不是她。向过去告别,他想起早晨那个不认识的人工智能说的话,只觉得可笑。“嗳,你说……”他突然开口,声音欢快得让自己都诧异,“啊,问当事人这种问题是很奇怪啦,不过我还是很想听你对我说,毕竟能直接和你说话的机会也难得,对不对?你说,这次我能不能成功杀掉你呢?”狛枝将左臂凑到嘴边,提高了音量愉快地、一字一顿地叫她的名字:
  “江之岛盾子?”

  日向赶到沙滩时,一抹半圆的残阳已被被海水吞没了;群青色的夜空里众星寂寂。遥远的星光被几年来绝望事件里积攒的污浊掐灭在数光年外,只有一尖新月于仲春晦暗的天幕上吊着,摇摇欲坠。月光惨白,锋利如刀刃,从高远的空中凛凛披下,狛枝坐在近海浅滩里,墨色海水舔着他的脚腕和衬衫,黯淡冷光刺在他的发梢肩上;颜色淡淡的,身形模糊,仿佛透明。日向被一道看不见的墙挡在十米开外,几欲开口,入夜时料峭的海风灌在他的喉咙里,叫他发不出一点声音。几分钟后,似在欣赏月色的狛枝转过头来,看见日向不尴不尬地站在那里,于是笑着冲他大挥右手。日向抬起手臂强作回应。狛枝站起来,丝毫不顾衣服上还在滴水,踏着海水和砂子快步走到日向身边;一边走一边熟练地亮出功能多得惊人的义肢,以全息影像向他打招呼:(日向君!)日向伸手想去拍他的肩,却被狛枝脸上一层面具一样的驯顺微笑拦在半途,只好收回来挠自己后脑的头发。三个字外带一个感叹号还浮在半空,给日向以无形的压力。日向逼着自己开口:
  “……狛枝,挺晚了,回去吧。”狛枝脸上掠过转瞬即逝的失望。(日向君竟然知道我在这里啊,该说是心有灵犀。)轻佻的玩笑让日向的心又是一沉。“别闹了,快走吧。”他单薄地催促,“还给你留了晚饭,下午领到的新鲜蔬菜,花村好不容易亲自上阵,你不在,他还生气呢。”狛枝点点头,兴趣缺缺地收起了键盘,缓步和日向一起往旅馆那边踱去。
  “欸,狛枝,你发声练习有在认真做吗?”踏上环岛的砖路时,日向又不死心地问道,“这么长时间了,再怎么说也……”狛枝摇摇头,脸上有敷衍的歉意。“你有什么难处和别的问题,就和大家说吧。”日向干巴巴地劝,“像在程序里一样。”狛枝卷着自己的头发没有回答,深蓝的夜色包围着他们。日向无话可说了,索性抛出一句:“你以后不要到处闲晃了,有空就到办公室里帮我整资料吧。大晚上跑到海里坐着,找不到你,其他人也很着急。”狛枝轻声哼笑,双手插在衣袋里,脚步越来越快。日向也赶紧跟上他,两个人一言不发地走完了到旅馆间的这段路,进了大门,狛枝头也不回地朝自己的小屋走去。日向本想和他在餐厅里再聊些别的,看见他全身都写着不悦,虽然恼怒,但也无计可施,只好赌气一样冲着狛枝的后背大喊:“还有啊——!”狛枝停了下来,等着他说完,“下周苗木要来岛上。”
        话刚出口,日向就开始后悔。狛枝转过身来,脸上还是那副惯有的微笑。他向前几步,卷起衣袖欣然敲打着,青蓝色的字轻快地跳了出来,(日向君,晚安。)

  房间里除了圆柱形的机器外没有别的光源,到处都绿莹莹的,像三流恐怖电影蒙的滤镜。会议室里还在忙着,失去了神坛上的偶像,十四个浑浑噩噩的信徒连赞美诗都唱不好,还想和他们促膝长谈,这位年轻的支部长也实在天真。对付几个警卫不成问题,追随苗木的机关成员都跟他一样青涩,用最简单的办法就能成功潜入。他悄无声息地溜进屋里,如一道没有实体的影子。准备完毕的维生舱让他猛然想起研究教室里的手术床,虽说它们的形状并不很接近。他接近其中一架电子棺木,向维生舱与服务器连接的无数插孔看去,和记忆中学校里的原型机相差不大。他摸出身上的瑞士军刀,在线和线、接口和接口间找着,指尖碰到一束灰色的细线,轻轻一捻,服务器的一排突起上红色的粗线跟着抖动。他点点头,刀子上挑,截断了导线束里的一半还多。他又走向服务器上连着这具维生舱的地方,看了几秒,将一个小小的插针拔了下来,巧妙地藏进附近的一团导线里。耗时一分零六秒,加上潜入的时间就是十三分二十四秒,他心里计着时,考虑到再回到准备室该用的时间也绰绰有余。倒没有成就感,只觉得事情办完了。他吐出一口气平衡呼吸,手掌贴着玻璃的舱盖感受它隐隐的热度。
  “希望未来能永远出乎你的意料。”
  她的祝福回响在耳边,塔和市的断壁残垣里,电子合成的声音含着笑。这预言没有成真,他学着去惋惜,学着要去怀念她,或者是拍手称快;他的存在马上就要消失,他也想感受下什么是恐惧,什么是不甘心。没有,什么都没有,他的感情被摘去了,而感性让位于理性,是漫漫的进化史上颠簸不破的真理。于是他转到自己擅长的理性思维上来:如果她的计划成功了,他动的手脚就毫无意义;可要是失败,也许会是个有趣的插曲。
        一张面孔突兀地跳入他的脑海,还有逼仄的船舱,以及在无聊的旅途里终于被他研究出了规律的阵阵摇晃。啊,一定会是那个人了。他确信,只要那幸运货真价实;这么一来,不管她的计划成功与否,清晰可见的未来都会更曲折些。他平静地想,手掌在透明的玻璃上来来去去。
  准备室里,十五个座位空了两个。那个死气沉沉,颧骨凹得活像僵尸的亡国公主不在,看来是还在进行最后的谈话,他默默走到队列末尾落座,那个人隔着一个空座位向他殷殷看来,半路想起了什么,又讪讪地收回视线,艳红的指甲上有灯光散射。
  “期待吧。”
  他突然开口,那个人一惊,重又看了回来,见他目不斜视,也没说什么。房门打开,金发丧尸昂首阔步地走了出来,优雅入座。终于要开始了,他胸口一阵发热,又觉得有种针刺样的躁动,花了一点时间,他才明白这种反应是怎么回事。
  对于已无缘相见的未来,此刻他打从心底期待着。

  “等一下,狛枝君。”
  空荡的走廊里她的声音不容忽视地响起,狛枝四处张望,好不容易在右手边的墙角发现一个圆滚滚的摄像头,下方还挂着一个小小的扩音器。狛枝走近几步,卷起衣袖打字回应:(早上好啊,七海小姐。)(我都不知道这里也安装通话装置了,真是无处不在。)(话说我这么打字七海小姐能看见吗?)影像升高了几公分。
        “呀……你慢一点,我应该先回答哪一句?根据选择不同,好像会进入不同的支线,嗯~好了,早上好。”七海的声音高了几度,“那么接下来发布交给狛枝君的任务。下楼,走向一号岛,走进旅馆大厅,在游戏机前坐下。以上。”软软的语气里充满了威严,狛枝苦笑着挣扎:(强制性的?)“我觉得对狛枝君就应该要用强制性的手段喔。”七海不无骄傲地宣布。狛枝余光望向身侧,她还在那里,自那天以来再没开过口。
  (好吧)
  (七海小姐,我觉得你有点强人所难。)屏幕上的像素肌肉男转着圈摔倒在地,狛枝好不容易腾出时间抱怨道,(陪你打游戏还要我回话,再给我两只机器手也许能跟得上。)“可是我也在一边和狛枝君对战、一边和狛枝君讲话,一边上传文件到资料库,一边在后台看军舰发回的海面图像喔,我觉得这点工作同时做还是办得到的吧?”(真像是超高校级的游戏玩家说的话。)狛枝认输,(也照顾一下我这种迟钝的人嘛。不到两分钟就输掉了,七海小姐也很无聊吧?)
  “唔唔唔,那好吧,就降低狛枝君的游戏难度,下一轮开始不要再打字了。”狛枝如释重负地点点头,放下衣袖,舒展了几下手臂,开始挑选下一轮游戏要用的角色。
  “嗳,我有话要跟狛枝君说。嗯,刚才说了不要打字,那狛枝君就自己说话回答我吧。”屏幕上的光标愕然顿住,“我要单刀直入地采取强制性手法了。狛枝君,初次见面。嗯~还是换个说法好了,我是隶属未来机关第十六支部的支援型人工智能,叫七海千秋。”
        人工智能耐心地等待着。片刻,有游戏开局的提示音响起,重新上阵的黑衣忍者在屏幕里上下翻飞。“是你跟我摊牌呀,我还以为再怎么说也该是日向君。”狛枝双眼盯在屏幕上,左手飞速按着组合技,漫不经心地回,“初次见面有点不对吧?我们可是已经相处了三个月还多。”“我是第一次跟这个狛枝君说话呀。日向君还不知道这件事,不过我觉得他只是在假装不知道喔,因为他跟狛枝君……那位狛枝君感情很好嘛。”“那真是不好意思,可是我和那个日向君也是第一次见面,你们两个自顾自就把我拉进小团体里,我也很为难。”对面的刀客动作一慢,狛枝看准时机按下必杀键,“靠着闲聊猜程序世界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很累,可没有人来体谅我。那位英雄要来也是你做的?”
  “嗯,被你猜对了。”重新响起的电子音郁郁不平,狛枝不明白其中道理。“啊,今天的资料我不会传给日向君看喔。”这也是一种体贴吗?狛枝冷笑。“据我所知,你应该还算是十四支部的人吧?人工智能可以知情不报吗?”“我没有知情不报嘛。只是根据自己的判断下决定而已……唔唔,又被拉进狛枝君的节奏里了。”刀客泄愤似的一路挺近,“我不知道狛枝君想做什么……可是一切都还不晚。我觉得和大家在一起的狛枝君看上去很开心喔。从现在开始,重新跟大家相处,一定是通向好结局的路线。比起一个人,有伙伴在一起更热闹啊。狛枝君一定能成为很好的未来机关成员,我保证。”“七海小姐这句话倒说得很坚定,真少见。”狛枝的声音里渗着轻蔑,“一定有什么依据吧?”
  “当然有喔。”七海理所当然地答道,“因为有满溢希望的未来在前方等着啊。”
        失败的挽歌和胜利的欢声同时奏响,黑衣忍者以似曾相识的动画动作转着圈倒地。“哈哈,是吗!”狛枝操纵着摇杆轻松地关掉了游戏机,“嗯,很能说服人喔。真的。我被打动了。这就是人工智能吗?如果一切都能用别人写好的逻辑理解,日向君也不会那么畏畏缩缩了——哎呀,我又输了。真不愧是超高校级的游戏玩家。你一定很无聊吧?我就不扫你的兴了。毕竟你再分出一个副程序来陪自己对战也是轻轻松松吧?肯定比想办法说服我有趣多了。那么,我就先走了。”他站起身来,温和地笑着看向右手边,“走吧。”
  “狛枝君……”
  (七海小姐还是升级下自己的感情模仿功能如何?说实话,我本来挺期待你会跟我说什么的,看来是想太多了。)狛枝放下衣袖,踏着愉快的步子快速走出大厅。两台并排放的游戏机黑了一个,开着的那一台上,硕大的“胜利”两个字下,和装刀客威风凛凛地站着。

  飞机升空,搅起圈圈气流,很快就嗡嗡响着拖出笔直的痕迹飞远了。“苗木……支部长,”他身边的日向欲言又止,“我们先……”“没关系,日向君,”苗木抬头给身边的同级一个安定的笑,尽管自己心里也在颤颤地担忧,苗木明白自己能给同伴的从来只有肯定,毕竟他身无所长,唯有乐观值得称道。“我们直接去看录音和资料吧,放心,不会有事的。”日向看着比自己矮一截却可靠许多的同事,在欣慰之余不免有些羡慕。他咽回寒暄和借口,冲苗木点点头:“我们走吧。”
  “直接去我的办公室看吧,就在三楼。”两人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嗒嗒响着,“嗯,日向君,之前七海跟我——啊!”(苗木君!)三个大字跟着一个感叹号,青蓝色的影像蓦的一下蹿出在苗木眼前,吓得他叫了出来;接着是一双手环过他瘦小的身躯,背上能感受到一种并非人类皮肤的压迫感。“狛枝!”日向惊讶地喊,伸手把他从苗木身上拉开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是日向君你告诉我苗木君要来的呀。)面对两根竖得警醒的天线,狛枝笑得从容无比,双手去握苗木的手:(见到苗木君真荣幸!)还没等苗木回答,他又恍然大悟道:(苗木君是有事要办才来的吧?真对不起挡了你的路!我现在就去自杀谢罪!)影像一晃,狛枝匆忙闪到一边跑了。“别真的去自杀啊!”日向对着频频回头向苗木挥手致意的狛枝喊道。
  “呼,吓我一跳。”苗木才从僵直里恢复过来,整着衣领,重新别好了未来字样的胸针苦笑道,“狛枝君还是和以前一样……”话音未落,苗木已难过地皱起眉头。日向看在眼里,也不由得叹气:“我们快走吧。”

  “你还是说点话的好,只有我一个也会紧张的嘛。”狛枝在新修的军事大楼里闲庭信步,右手指尖抚摸着衣领上的纹章,仿佛漫步在清晨的沙滩上。她跟在半步开外,双手在背后交握,小皮靴在地上一跳一跳,没有一点声音。“你和他是同班同学吧?他高中的时候就那么冒失吗?藏着个人在机关里ID的认证胸针别得也太随便了,我都没想到这么容易。”电子信息库修在地下一层,空气仿佛也隔着森严的防护,“好了,就是这里……不知道他们听到哪里了,那位英雄应该能听出来我是在跟魔法师小姐说话吧?不能近距离看他的表情,有点可惜。嗳,你也觉得可惜吧?毕竟你一直都很想见他嘛。”狛枝越谈越起劲,山一样耸立的铁门前空响着他兴奋的声音,“那么,数据库可以用ID访问,这扇门要怎么办呢……好了,”他退后几步,平举起义肢,右手不甚熟练地操作着,“时速只有五十公里……左右田君半开玩笑的时候也没忘了提防我,真叫人难过。不过,只要解除限制,要打穿这种东西还是很轻松……啊哈,未来机关真了不起!”她踱到狛枝身边,妩媚的脸上无动于衷。狛枝舒心笑着提醒她:“还是站远一点吧,我会忍不住对你发射火箭拳的。”她没有任何动作,站得像个英国皇家侍卫。
  “好吧,既然你一定要站在这里……那就看吧,记得棒场喊一声‘tamaya’喔。”

  西服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和纷乱的脚步声响在走廊里,惨白的墙壁从两侧包夹,只留下一条窄窄的通道。“那是塔和最中,”身边的苗木小声念着,“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日向不发一语,只是奔跑,心中祈祷着这段路程永远不要跑到尽头,哪怕一生都在这狭窄雪白的大楼里困着也无妨。可军事大楼到底只有七层高,前已方不再有楼梯,只剩下还没建好的指挥室的大门无言伫立。“七海……”日向开口,声音在发颤,“定位显示他就在这里,日向君。”毫无起伏的电子音响起,无数双脚在门前停下了。苗木暗中攥着双拳,不停地深呼吸;日向被什么催促着,双手握住门把,将两扇虚掩的门轻轻推开。
  海风袭来,夹着一个陌生的声音扑向日向的脸颊,咬字里裹着腥味:“日向君!”句尾附带的感叹号雀跃得仿佛可以听见。落地窗大敞着,纱质窗帘在风中狂舞,如惊弓鸟的翅羽。海天尽头的地平线在他身后,十五个同窗好友在他面前,狛枝凪斗坐在那里,一向被驯顺微笑掩盖的恶意环着他,纠结缠绕,他看上去只是一团不定形的影;右手奇怪地扶在半空,像是有什么人正缩在他的怀里,面前的长桌上开着一台银色的笔记本电脑。“唉,为什么每次开门都是一群穿西装的人跑进来啊?”狛枝笑眯眯地抱怨,他的声音跟录音上一点都不一样,日向恍然间心想,原来是这种语气、如此声调,漠不关心的体贴,黯淡的热情,高傲的疏离。“狛枝你这小子……”身后的二大发出低吼,不待他冲向自己,狛枝又自在地提醒:“还是站在那里不要动比较好,前面的地上可埋着炸弹喔。”日向浑身一悚,拼命拉住了二大。狛枝见状又是一笑:“哎呀,真的相信了?我在你们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啊……真伤人。”他看了一眼笔记本电脑,欣慰地把它合上了:“嗯,现在可以过来了喔。”
没有人走向他,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谩骂、怀疑或恳求。等这些声音都平息下来,日向终于定住神,压着喉咙里的冷战,镇定地问:“狛枝,你在干什么?”
  “……唉,你就只会说这些话吗,‘神座出流’?”那个名字在日向心里激起一片冰凉的浪。狛枝收起右手,站起身来朝他冷笑,“我觉得船上的你要比现在更好,比现在更诚实喔。你们在我身上不厌其烦地装窃听器、装定位仪,事到如今连我在做什么都不知道,难道未来机关里都是和日向君一样的废物吗?欸,录音你都听见了吧?超高校级的希望,我们的英雄?”没了拘泥的语气里满含嘲讽,日向深吸一口气,心里的恐惧和悲哀远胜愤怒;苗木咬牙开口:“那个‘魔法师’……”“嗯,没错,就是塔和最中小姐喔!”狛枝仿佛很高兴地接道,“嗳,苗木君,你知道当年塔和最中的计划吧?像我这样的人大概也只能帮她重演历史了……世界各地的她的爪牙和机关里的反对派可都很想来旅游胜地度假呢。如果他们知道未来机关未来的根据地里,有曾经的‘绝望残党’在寻求帮助,又有准确坐标泄露出来……那会怎么样?”他愈来愈激动,脸上笑得恍惚。“那,你的记忆是真的……”苗木愕然,“希望更生程序怎么会……”“啊啊,希望更生?”狛枝居高临下地看他,眼角眉梢刻着不以为意,“那种游戏一样的东西你不会真以为能成功吧?退一百步说……把自己的小伎俩按在敌人身上,这也是未来机关的作风?嗳,在座的我的同学们!”“狛枝!”理解了他用意的日向声嘶力竭地吼,然而塞壬的歌声如时宣判:“我们大家都是自愿绝望的,世界上哪有能操纵人原则的机器?明明如此,你们却连这也不承认,仿佛都归罪于他人就能心安理得,只会依赖别人,没有任何进步,‘向过去告别’,是吗?……嗳,不觉得这样很侮辱人吗?世界上其他绝望残党还比诸位更坦荡些呢!”没有人回答他,十三双眼睛里有同一汪质疑与绝望的旋涡。“大家,不是这样……”苗木回神慌忙地辩解,日向嘶声无望地低低恳求:“快停下吧,狛枝,你为什么一定要……一定要到那边去?就算程序里事情你都不记得了,的我们不是还一起在这个岛上生活了三个月吗?到底……到底都算什么啊?!”
  “算什么?”狛枝眨眼,机器一样缓缓抬起左臂,“不,不对啊!火箭拳一天最多只有一发啊!”左右田大喊。“火箭拳?”狛枝扯起半边嘴角鄙薄地笑,“啊,除了我后来要求你装的火箭拳,还有一开始就装在上面的窃听器,和交流系统一起安上的定位仪……还有什么?还说这是我的左手?未来机关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信我,还有其他人吧?不然为什么对我们说谎?嗯,不过事实证明这没有错。确实没错。日向君,你真是不干不脆。我给你那么多机会,都被你打着体贴的旗号放过了,这种平淡的无聊生活对你这么重要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把窃听器拆下来?哈哈,这是你们预备学科不清不楚的学风吗?”日向干张着嘴,眼底聚着阴郁的火,“啊,跑题了,真对不起。……你是问我这三个月对我来说是什么,对吗?”狛枝将右手也缓缓抬起,卷起衣袖,握住自己漆黑的左肘,“这种东西,”机器的碎裂声、导线的崩断声和嚓嚓的电火花声,细微无比,清晰无比,如逼仄仓库里碎裂的玻璃瓶。他的血合着义肢碎片混成一道灰色的涌流连绵滴下,狛枝箍紧了右手,再度发力,脸上满是兴奋的潮红,“这种东西怎么比得上——?!”机械的破空声。皮革、铁块、塑料、导线,窃听器的残骸,投影器的残骸挟着血肉砸向日向右面的墙壁,如烟花炸裂,黑灰的混合物飞溅向四面八方,然后掉在地上。那不是她的手。
  “啊哈!”狛枝快慰非常地笑了,手肘的断面里有汩汩的血流不住奔涌。“唉,说真的,从第一天起我就一直看不惯这东西了。嗯,这样清爽多了,你说呢?”他偏头,不知在征求谁的意见。“那么,我这就告辞……毕竟只有我一个人和大家格格不入,我可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喔。心理暗示真是很有用的东西,说不定将来未来机关也用得上。”说着,他一步步后退,沉着又饶有兴味。“你——”日向发出如野兽的尖啸,“嗯,你问我要做什么?我是在想,如果这个传递消息的绝望残党自己死了,连支持派也会坐不住吧?就是这样。不过,真要说的话……”狛枝已退到窗边,向着观众们摊开双臂,左臂只剩下一半,不对称的两肢不足以平衡他摇摇欲坠的身躯。他笑弯了眼睛,开口纠正:“这应该……就叫殉情吧?”

  “学长,你说要是双重人格的其中一个主导着身体跳楼了,那算不算谋杀?”
远方燃起熊熊烈火,是普通人革命的火炬,希望之峰行将就木的丧钟。她终于站了起来,捋着两束头发,先没头没脑地问,又惊讶地转头看他:“学长,你还没走啊?!你就这么喜欢我吗?”
  “好吧,好吧,为了这么执着于干掉我的学长,我来透露一个独家消息,给我洗干净耳朵听好了!江之岛盾子最憧憬的死法第一是跳楼死!第二是压死!顺便大放送再告诉你其原因!那就是——死前不仅能品尝一瞬间的绝望,还能听到很滑稽的声音喔!不管是你自己坠地,还是别的什么掉到你身上,都会有像烟花升空的声音吧?也就是……”


  嗖————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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