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晚的品水交流后，芙宁娜便改喝茶奶了，从星芋啵啵到仙人快乐茶喝了个遍。其实比起甜丝丝的茶奶，她更喜欢加了薄荷叶的泡泡橘水一点，可既然那维莱特这么说了，那她自然要更卖力地演下去。

芙宁娜毅然决然地剪去了微卷的长发，留成画像中那位水神的发型。她将那维莱特给她系上的白色蝴蝶结缎带好好地收了起来，换上了她从衣柜深处找到的蓝色礼服。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就和画像中的一模一样。

剪去长发的时候，谢斯卡还惋惜了芙宁娜雪白的长发，芙宁娜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微笑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坚定地戴上了熟悉的蓝色礼帽。那个高贵的水神大人回到了她枫丹廷。

当加完班回到房间休息的那维莱特打开房门的时候，他不由地瞪大了双眼，眼前的景象仿佛回到了五百年前。

没有开灯的房间里点满了蜡烛，昏暗闪烁的烛光下是那个他朝思暮想的蓝色身影，她穿着从前的蓝色礼服，带着华丽的蓝色礼帽，短至肩头却膨起显得俏皮可爱的水母头上，一根长长的呆毛昭示着它的存在感。

当她听见声响，满心欢喜地转过身来的时候，烛光倒影在她的眼中，眼波流转，似有星河落入她的眼眸，跨过心与心之间的千山万水，就这样直愣愣地闯入那维莱特的心里。

“芙……宁……娜……”那维莱特情不自禁地叫出她的名字，她真的回来了，就这样站在他的面前。

看见那维莱特失神的表情，芙宁娜知道自己成功了。虽然他叫的还是她的名字，但他心里期盼的一定是曾经的那个芙宁娜，而自己所能做的便是竭尽全力扮演好这个角色，扮演好那维莱特的爱人，扮演那个曾经的枫丹女王，水神芙卡洛斯。

芙宁娜大着胆子走上前，默默地贴在那维莱特的胸口，听见了他急切的心跳。那维莱特以为自己进入了梦中，可若真的是梦，那至少这一夜他不愿醒来，他环抱住怀中的芙宁娜，贪婪地吸着爱人发间的香气。

“芙宁娜，你终于恢复记忆了？你是怎么做到的，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那维莱特犹记得芙宁娜第一次复生后，每次触及那场审判的记忆便会痛苦万分的样子，十分担心芙宁娜现在的状况。她到底恢复了多少记忆，是这一千年以来的所有记忆，还是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恢复记忆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以她现在新生的躯体，陡然承受千年的记忆，会带来怎样的磨损，那维莱特不敢去想。

“啊，我……最近多去了几趟露景泉，所以……”芙宁娜还是不太会撒谎，紧张的时候她就喜欢捋一捋自己的长发，可今日她照例去摸时，却想起自己已经剪掉了长发，连带着白色的蝴蝶结一起，都已经不在了。

那维莱特心下了然，他恢复了往日彬彬有礼的状态，并礼貌地询问芙宁娜为什么剪掉了长发。

眼见着自己的扮演已经露了馅，芙宁娜只好继续硬着头皮演下去：“就是，想换个发型罢了，总觉得这个发型更适合我，就好像……”

芙宁娜退后几步，原地转了一个圈，脚下的步伐正是谢斯卡教给她的舞步。她顺手摘下头上的帽子，优雅地欠了欠身，提起身后的裙摆，向着那维莱特行了一个剧场的谢幕礼。

那维莱特瞬间瞪大了双眼，眼前的一幕和五百年前的影像重合在一起，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泪水便涌出了眼眶，顺着他的脸颊，簌簌地落在审判官的衣襟上。

眼看着那维莱特流下突然的泪水，芙宁娜慌了神，她也没想到那维莱特怎么忽然就破防了，只能手忙脚乱地冲上前去，用自己的袖子抹去他脸上的泪水。

当芙宁娜的指尖触碰到那维莱特的泪水时，水中传递的强烈情感沿着她体内的脉络游走，直冲天灵盖。她只是呆站在原地，泪水便不自觉地从她的眼眶里涌了出来。

芙宁娜一时失神，嘴里喃喃地说着那句话：“水龙，水龙，别哭了……”

说完这句话，芙宁娜才回过神来，为什么自己会脱口而出这句话呢？她不明白，只是觉得冥冥之中觉得，她应该说这句话，在那维莱特面前。

在她失神的眼眸里，那维莱特的脸突然放大到她的眼前，一阵柔软的触感从她的嘴唇上传来，芙宁娜能感受到嘴唇的温度，感受到唇纹的每一丝褶皱，她能感受到龙的小小利齿在她的嘴唇上咬来咬去，一个不注意就被蛇一样滑溜的舌头溜了进来，贪婪地汲取着芙宁娜的津液。

人生中第一次被接吻的芙宁娜大气都不敢出，脑海里一片空白，僵在了原地。直到那维莱特察觉到她脸色通红，双脚发软，支撑不住身体，才立马放过了她的嘴唇，任凭她依靠在自己的胸前。

芙宁娜眼神迷离地靠在那维莱特的怀里，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狼狈不堪的样子倒是惹得那维莱特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芙宁娜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委屈，自己这么一个初级菜鸟，完全招架不住那维莱特的进攻，连接吻都忘了要换气，实在是堪比下雨天里的火史莱姆。

若是真正的芙卡洛斯，她会怎么做呢？她一定能游刃有余，积极回应那维莱特的吧。

芙宁娜环住那维莱特的脖子，两眼一闭便将唇狠狠地撞了上去，她尝试着去吻那维莱特，却因为太过用力而嗑到了双方的牙齿，血腥的铁锈味瞬间在唇齿间爆炸开来。

她也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还是那维莱特的血，只是这股血腥之气总显得这个吻突如其来又笨拙青涩，仿佛有些不合时宜。她缓缓地拉开一段距离，有些胆怯地抬眼去瞧那维莱特的神情，两个人的嘴唇都被血染出了好看的樱花色。

“看来你就这么报仇心切？可是平日里对我有些不满？”那维莱特半开玩笑地说着，拉着芙宁娜在沙发上坐下。他看出了芙宁娜的拘谨，毕竟满打满算她也不过是出生不到一年的“新人”。晚上这段请神上身让那维莱特有些后怕，全然没有初见时的惊喜之感，她越是像曾经的她，那维莱特就越害怕同样的命运会再次降临到她的头上。

那时的你用自己的身体来偿还天理带给龙族的不公，用自己的生命换全枫丹人一个未来。往后的每一世，皆是如此。

芙宁娜，难道你的生命是用来偿还孽债的工具吗？每一次让我满怀期待的重生，并不是缘分天定的重逢，而是生生世世轮回的惩罚吗？

这样的惩罚对你，对我，是否都太残酷了一些。

想到这里，那维莱特的眼中已然没有了暧昧和情欲，有的只是悲悯和痛惜。他不愿放手，每一世都不愿，但此刻他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这样的念头，如果她的生命不被他干涉，或者说，他们不再相爱，那么命运的诅咒是否就会被打破？芙宁娜就可以以人的身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不被他这个困在过去的人拖累。

眼看着那维莱特只是如往常一般神色自若地坐下拿出水杯开始喝水，芙宁娜有些坐不住了。刚刚的那一切太过突然，她的心脏直到现在还在砰砰直跳，好不容易宕机的大脑恢复了思考的功能。刚刚那维莱特的失态她不能当做没发生，突然的落泪，大概是因为他对芙卡洛斯真的爱得深沉吧，那个吻也是，他一定压抑自己的情感很多年了吧，独自一人坐在最高审判官的位置上，身边的朋友和同事下属来来往往，对于他这样的长生种来说，一定会很寂寞吧。只能抱着自己对已逝的爱人的思念，在那个孤高的位置上捱过一年又一年，直到无尽的寿命的尽头。

他的双眼透过我又在看谁呢，他吻住我的时候，想的又是谁呢？可我的回吻他并没有拒绝，他心里或许，或许也有我的一点点位置呢？

就算我真的是芙卡洛斯，那又要如何证明呢？明明我不过是一个……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而已。

此时的芙宁娜还不知道，曾经的她也是如此，单以人类之躯，欺瞒过所有人，在水神的位置上坐了五百年。只是那段尘封的历史早已被掩盖，就连她自己也早已不记得当年的往事，这才诞生了她如今的胡思乱想。

“你原本的长发挺好的 ，怎么忽然想起来剪成了短发？可是最近遇到了什么事？”那维莱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在心中默默地告诉自己，就算芙宁娜还是那个芙宁娜，但他应该尊重她新的生活，努力地想把她看作是另一个人。

“啊，没，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罢了，之前的长发不好打理。怎么，不好看吗？谢斯卡明明说挺好看的啊……”芙宁娜越说越心虚，她还是骗了那维莱特，明明她只是为了更像画像里的芙宁娜而剪的。

“不错，很适合你。像是大明星。”那维莱特“慈爱”地摸了摸芙宁娜的脑袋，他在试图把两人的距离拉到原本的位置，但芙宁娜偏偏不让他如愿。

她径直走到那维莱特的跟前，鼓起勇气坐在他的腿上，钻进他的怀里，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低声轻语地诱惑着他：“那维莱特，你对我就没有一点感觉吗？”

见那维莱特沉默不语，只是放下了手里拿反的书籍。芙宁娜继续小声地说着：“我听说，吻了一个女孩后，若是女孩同意，其实是可以再进一步的……”

“芙宁娜，”那维莱特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龙的眼眸在黑夜中闪过凌厉的光，“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被压在身下的芙宁娜咽了咽口水，紧张害怕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她只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大概明白会有怎样的后果，只是中间的过程她无法想象，但这种完全被压制的感觉让她很是难受，爱情难道会是如此让人窒息的恐惧感吗？

“可我不该是你的妻子吗？”芙宁娜回忆起自己在某本陈旧的古书里看到的记录，那本小说描绘的两人恩爱夫妻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难道不过是后人的杜撰吗？

将芙宁娜压在身下的时候，那维莱特险些控制不住自己，野兽看见香甜可口的午餐却放下了利爪，只因为他要和芙宁娜讲清楚一些事情。

见那维莱特没有反驳，芙宁娜大着胆子用手环抱住那维莱特的腰：“没事的，按照人类的年龄计算，我现在已经十八岁了，那维莱特大人。”

她的手慢慢游离而上，抚摸着那维莱特雪白的长发，轻轻地将他的头按在自己的颈窝处。芙宁娜将自己最脆弱的部分盛到那维莱特的面前，静静流淌的血脉就在那维莱特的眼前鼓动着，吸引着他露出利齿，一口咬住猎物的咽喉。

如此盛情难却的场面，那维莱特不假思索地开始了耕耘，在她的脖颈处密密麻麻地啃噬着。咽喉被人啃咬的感觉触动了芙宁娜敏感的神经，她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裸露在外的肌肤也渐渐呈现出粉色。她能感受到那维莱特的手，当它触碰到身体的每个地方时，都会引起一阵战栗，芙宁娜俨然变成了一把提琴，琴弓划过每一处丝弦时都会发出悠扬的琴声。

只是这把提琴太过敏感脆弱，芙宁娜不正常的颤抖击碎了那维莱特的幻想。

“那维……龙……龙……”

她唇齿间偶然闪过的呓语让他不得不正视，眼前的芙宁娜，是一年前他亲自养出来的那枚水团子，是他下定决心要带她脱离命运轮回的新生的芙宁娜。

眼前的芙宁娜是身体上成年了，她的心理真的成年了吗？她对他的感情真的是爱吗，还是她与他一样，被困在了过去，困在这生生世世的宿命之中。事到如今，不是他那维莱特不再爱了，而是他有些不敢爱了。

那维莱特直起身，他看着眼角含泪的芙宁娜，脖颈处已经被他标记了许多深红浅红的花朵。

“芙宁娜，你是她，也不是她，你也不需要模仿她做到这个份上。”

对于眼前小声抽泣着的芙宁娜，那维莱特心疼极了，重来一世，她不需要背负那些沉重的过往，她只要开开心心地活下去便足矣，不管她与从前一样，还是不一样，她都是芙宁娜，如假包换。

可在芙宁娜的心里，她已经决心要活成芙卡洛斯的样子，那维莱特的这副说法在她看来，是在警告自己不要想着去做芙卡洛斯的替身。可他明明也动情了，不是吗？

芙宁娜对着镜子，摸着脖子上红艳艳的痕迹，手中攥着存放着绝密档案的书库的钥匙。那是她刚刚从那维莱特的身上偷到的，太过暧昧的气氛逼得他急匆匆离开，也没有检查身上是否遗漏了什么。

若是我真的变回了曾经的样子，你会不会不那么寂寞呢？

本该是浓情蜜意的夜晚，最后却闹得不欢而散。芙宁娜正有些苦恼地坐在图书馆中，她拿着钥匙偷偷潜入了库房里，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堆快要发霉了的史册。那是当时好事的水神狂热信徒们记录下有关芙卡洛斯的点点滴滴，或许，我们应该依旧称呼那位水神大人为——芙宁娜。

竟然是跟我一样的名字吗？还是说，我的诞生本就是为了某种意义上延续她的生命呢？想到这里，芙宁娜的内心不由地惆怅起来。明明是她自己想模仿她的，下定决心后，为什么心里还会有那种不甘心的情绪呢？

可当芙宁娜真正沉浸入字里行间时，她能看见书本背后的那面镜子，镜子里的人是她又不是她。她是光彩夺目的枫丹大明星，是拯救了国家和人民的大英雄，是在位执政五百年的神明大人。就算是在那场预言中受了重伤失去了神力，依旧能凭借自己的力量，获得神之眼，并在余生中一直致力于枫丹的公益事业。毫无疑问，那位芙宁娜是真正的神明。

她想起那维莱特桌子上的那个被他异常珍视的盒子，她偶尔瞧见过里面的东西，是一枚已经失去颜色的神之眼，那大概便是当年的水神大人留下来的东西吧。芙宁娜出于好奇偷偷去摸过那枚神之眼，但是苍白的石头没有任何的反应。

那大概就是她被神之眼拒绝承认为主人的证据吧。只是芙宁娜越看那些传奇的故事，便越觉得自己不可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水神，就连扮演也做不到。就算信徒们的文字带有严重的夸张成分，至少在他们的眼中，那个芙宁娜是那么耀眼，那么璀璨，是有资格盛放在欧庇克莱歌剧院舞台上最绚丽的虹彩蔷薇，不像她，只是安安静静开在路旁的茉洁草。

  

看来，想要成为她还需要很长的路要走啊。芙宁娜心想，一直以来，她只是遵循着那维莱特不经意间透露出关于芙宁娜的那些刻板印象，不过是些最表面的偏好罢了。

  

芙宁娜喜欢吃小蛋糕，喜欢一切甜甜的食物，喜欢每一场戏剧，但也因此有自己的高标准高要求，既是一名优秀的演员，也是一名卓越的导演。她是高高在上的水神大人，平日里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高贵那么浮夸，只因这样才能彰显她在审判席上的存在。

  

芙宁娜在纸上写下这一行一行的标签。想要扮演一个角色，不下一点苦功夫，又怎么能让观众入戏呢，更何况那位最重要的观众可是她的爱人。

  

但扮演另一个人必然就得藏起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她明明只是一个小姑娘，却得扮演水神这么一个角色，这对芙宁娜来说可是不小的挑战。她其实并不爱甜食，虽然每次看见那维莱特为她精心准备的小蛋糕时，她都会礼貌地看起来很愉快地吃掉它们。对于戏剧，她倒是也很感兴趣，只是比起做舞台上的演员或者掌控全局的导演，她更喜欢编剧这样的角色，可以用纸笔写下一个个扣人心弦的故事。比起舞会和各种社交，她更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图书馆里看书，就像她刚苏醒的那段时间一样，等到她看累了的时候，那维莱特就会准时地回到家里，带着她去享用百味一缕。

  

可当她越写越多时，一种莫名的痛苦从她的心头油然而生，为什么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呢？就好像被关在囚笼里整整五百年一样。

  

芙宁娜放弃了今日的研习，她走出图书馆的大门，走入春雨之中，来来往往的行人神色匆匆，但脸上多半洋溢着下班收工回家的喜悦。她却陷入了迷茫。

  

不对，一定是哪里不对。

  

那个镜子里的我，为什么会对着我流泪呢？

  

芙宁娜看向高高在上的沫芒宫。

  

那维莱特，为什么，我会感到悲伤呢？

  

明明，这合该是你与芙宁娜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