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8515020
作者 : 女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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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 现代
分级 大众 其他
文集 胡乱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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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2020-6-14 20:22
00.
那是一个早上,浅川一真记得很清楚,他从瑞文伍德的精神病院走出来,阳光很浓烈,弥漫着一股冷漠的白色。塞西尔静静地坐着,浑身上下布满了黑色的伤痕,像是在被什么东西吞噬掉,雪莉尔站在他的旁边,浅川一真回过头,问她,“你要和我走吗?”
她回过头,看了看塞西尔,似乎并不知道转瞬间发生了什么,短短三天,医院的人便只剩下了眼前的他们几个,尸体堆在地下室中,等待着腐烂。塞西尔看了看浅川一真,随后对她说,“跟他走吧。”他的语气很平静。雪莉尔这才转过身,朝浅川一真点点头。她不大信任这个东方人,觉得他很冷漠,会骗人,甚至有点凶,让人看不透,她不喜欢这样的人。
“你会去哪儿?”他回过身,问坐在地上的塞西尔。
“我会回家。”塞西尔静静地说,“我的父母是这所医院的所有人,我是他们唯一的继承人,我有处置它和销毁它的权利。”他停顿了一下,“你呢?”
浅川一真没有立刻回答他,他只是看向远方,在一阵诡异的静默中,塞西尔忽然认为,他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变化了,过了一会儿,他才听见浅川一真开口说,“我在等人。”
塞西尔点了点头,没有追问下去,他没有好奇心,这很难说是好是坏。过了一会儿,他缓了过来,而浅川一真还坐在那里,皱着眉头,塞西尔说,“我走了。”浅川一真点了点头,他的脸色很白,看起来不太好。
雪莉尔问,“哥哥,我们要等谁来?”
“我的朋友。”浅川一真淡淡的说,“他是个医生。”
他们一直等到惨白的阳光逐渐褪去,才看到远处的桥对面过来了一个人的影子,模糊的,融化在了视线中,显得很漂浮。浅川一真站了起来,“跟着我。”他对雪莉尔说,随后缓慢地朝他走了过去。
他走得不快,有些一瘸一拐,他现在很痛苦,大量神经用药的后遗症在他的血液里蔓延,他的胃和呼吸变得困难,头脑中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抽搐。他们两个缓慢地走过瑞文伍德的大桥,那个人的人影逐渐,逐渐变得清晰,只花了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他们的身边,雪莉尔仰头望着他,那是个东方人,和浅川一样,面部柔和,讲着她听不懂的语言。
他会说一些英语,讲得不是很好,带着古怪的口音,似乎有些冷硬。但雪莉尔听懂了,她知道这是侦探哥哥要等的人,他们坐上了车,她在车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她正躺在一个陌生房间的床上。
床很柔软,她很少睡过这么柔软的床,医院里的床很硬,又很冷,她感觉很舒适,往里缩了缩,那个东方人走过来,以为她睡着了,给她掖了掖被子,他身上很香,有一股淡淡的玫瑰味,雪莉尔觉得很舒服。在她的第一印象之中,她认为这个人很好。
她睡醒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浅川一真还没有醒,静静地躺在床上,陌生的哥哥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闭着眼睛,眼周有一圈淡淡的青色。他的床没有动,枕头和被褥整整齐齐地摆在上面。
她动了动,坐起了身,陌生哥哥就醒了,他似乎原本就没有睡着,看见雪莉尔醒了,他轻轻问,“饿了吗?”
雪莉尔点了点头,她的确很久都没有吃饭了。
“我出去一趟,你在这里看着他。好吗?”他说。
雪莉尔点了点头。
他走之后,雪莉尔转过头看着浅川一真,他睡得很熟,时不时发出一些在梦境里的声音。她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是在那里看着,过了一段时间,陌生哥哥回来了,拿着一些面包、香肠和炸土豆饼。他把这些放在盘子里,端给雪莉尔。“侦探哥哥呢?”她问,“我们要叫他起来吗?”
陌生哥哥摇了摇头,“你先吃。”他摸了摸雪莉尔的头,“让他睡吧。”他说。
01.
浅川一真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梦到了初中时期的他和上野苍,他看到苍在打棒球,苍很喜欢打棒球,也很喜欢游泳,他似乎天生就热爱水,他曾经得过整个关东地区国中游泳比赛的冠军。有时浅川认为,似乎水里才是他真正的地方。
他梦见了他,他们在交谈,说话,上野苍告诉他,他有了喜欢的女孩,他们行走在回家的路上,浅川家住在稍远的别墅区,但他总愿意多走一会儿陪着苍。他们相互道别,过了一会儿,他转过头,看到苍在他面前被撕裂了,他想走过去,却有人抓着他的腿,他低下头,发现那是一具狰狞的干尸,“我杀了莫奈。” 干尸对他说,笑了起来,有些米白色的蛆虫从他的牙齿里掉了出来,“我杀了他。你杀了他,都是你。”
他踢开了他,只是转过身往前跑,他想回到家里去,却又找不到家里的路,他看到有很多陌生人在他的眼前行走,却都是透明的,像是冥府里的人。他低下头,看到自己穿着小学的制服,背着褐色的书包。妈妈在远处看着他,她那时还没有死,长得很美,浅川的脸有很大一部分遗传了她。一切都变得陌生,周遭都是他听不懂的语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低吟,他坐在原地,哭泣了起来。梦境在他的幻想中破碎,他浑身在抽搐,发出痛苦的呻吟,他看见了他自己。
“浅川,浅川。”过了一会儿,他听见了一个声音,似乎是有人在摇晃他,他开始挣扎,似乎还打中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他听见了一个人忍痛的闷哼声,在梦中,他击中了一具尸体,过了一会儿,他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按住了,“是我,千优。”那人说,“你睁开眼睛,都是梦。”
他这才睁开双眼,脸上都是汗,湿漉漉地贴在脸上,他看到了千优,握着他的手腕,正在对他说话,是他熟悉的母语。他忽地放松下来,感觉手臂上的肌肉酸软,难以动弹。
“你出了很多汗。”他听见千优对他说,声音很轻,像是怕吵醒什么,“来。坐起来,我帮你擦擦。”
他动了动,噩梦依然在他眼前旋绕盘结,像是被困在他周遭的迷雾,他看到千优站了起来,走去洗手台,拿了一条热的湿毛巾。他手脚利落地帮他擦干净脸和手臂,做得驾轻就熟,浅川想起来,他在千优医院的时候,曾看到他偶尔教过一些新来的小护士照顾病人。
“我做了个梦。”他忽然说。千优的手停顿了一下,“嗯。”他轻轻道,“我知道。”
“我吵醒你了吗?”他问。
“没有。”他说,毛巾轻轻地擦过他的脸,很暖,将那些汗带走了,千优的手贴着他的后背,当作一个支撑点来让他脱掉上衣,“我没睡。”他回答,“我有些事要处理。”
“我们在哪儿?”浅川问。
“英国机场附近的酒店。”千优说,他已经利落地办好了一切,撑着他的后脑让他躺下,手抚着他的额头,“睡吧。”他说,“明天我会带你们回去。”
浅川点了点头,那只手上缭绕着一股平静而安稳的香味,他只记得这几秒,就很快坠入了新的梦境。
02.
千优打电话叫来了清少悠开他的车来接他们,后者来得很快,雪莉尔看起来有点不大适应,她来到了一个崭新的新环境,千优摸了摸她的头,“别怕。”他说,“跟着这个哥哥,他带你去吃午饭。”
“你和侦探哥哥呢?”雪莉尔问。
“侦探哥哥生病了,我要先带他去医院。”千优回答,浅川一真坐在他的车里,飞机让他很痛苦,他仅仅是凭借着自己良好的教育涵养才没有呕吐出来。
“侦探哥哥每天都吃很多药。”雪莉尔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医生和护士好像对他的症状很感兴趣,他时常去医生的办公室里谈话。”
“吃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我不记得了。”雪莉尔回答,“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药了,医生似乎放弃了我。”
千优点了点头,像是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对清少悠说,“明天带雪莉尔来我的医院。”他淡淡的,“我要做全身检查。”
他开着车,浅川坐在他的副驾驶,安静地闭着眼睛,似乎陷入了睡眠,但千优知道他并没有睡着。“我们去医院吗?”浅川问。千优的手在方向盘上打了摆,才说,“不,回我家。”
他们来到一座雪白的房子前的时候,浅川才意识到千优搬了家,“之前的公寓到期了。”千优说,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我手里有了些钱,干脆买了一套。”他似乎是看出了浅川正在想什么,“明天早上再去医院。”他说,“你现在需要休息。”
他跟着千优进了门,家里很舒适,铺着灰色的地毯,很柔软,沙发和桌布都是雪白的,像他,千优把他带到一间房间里,床已经铺的很整齐,衣服叠在一边,一切都很规矩。
“你先睡一觉。”千优说,“醒来后吃个晚饭,我给你做个检查。”
浅川点了点头,“好。”
千优关上了门,房间里只剩下了浅川一个人,地板是暖的,桌子上装饰着几束还带着露水的百合,衣服的袖口上绣着几朵紫色的花。浅川忽然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从他幼时,到长大,到他现在为止的生活中很少体味到的。他摸了摸那几朵紫色的花,布料的材质很柔软。
从浅川认识千优的时候,他似乎就是这个样子。
03.
浅川一真大学毕业时没有选择进入政府部门,对此,他的一些同学感到很惊讶,他成绩好,头脑聪明,性格冷静。他的教授劝他继续读书,做警署方面的犯罪研究,浅川拒绝了他们。对此,上野苍也曾询问过,但是浅川并没有给予他们任何的回答。
在他刚刚毕业没多长时间,就有委托上了门,来人是个年轻的男人,看起来和他年龄相仿,穿着一件黑色的衣服,很瘦,手腕上有一块突出的骨头,戴着很厚的眼镜,右眼的瞳孔有一些奇怪的青灰色,眼后有一道暗红色的伤疤。
“我想请您帮我调查我姐姐死亡的事情。”他开门见山地说,手里拿出几张资料。
那是浅川一真对千优的第一印象,他看起来很奇怪,身上有一股不属于他这个人的沉默。“您姐姐是怎么死的?”浅川问,他想,这或许是一起情杀、仇杀或是别的真相,但实际上,事实比他想象得要简单得多,却又复杂得多。千优给了他一份资料,“我姐姐是自杀。”他说。
这不算是个很难的案子,浅川跟着他,来到他和他姐姐的家中,那是一个不大的出租房,房间的地板被整理得很干净,衣服整整齐齐地摆在简易柜子里,花束散发出一股平淡的香。“请坐。”千优说,为他倒了一杯茶,普通的茶叶,香味很浓。
“这是我姐姐的遗书。”他平静地说,将那份手写的信放在浅川的手上。
“冒昧地问一下。”浅川说,“您的父母呢?”
“我母亲去世很早,父亲在我十七岁的时候出了车祸。”他简短地说,“现在家里只有我和姐姐。”
“抱歉。”浅川说。
“没关系。”千优回答,“这都是您工作内的事,应该的。”
浅川在他的家里走了走,他家里很小,大约三十多平米左右,在卧室里,他看到墙上被贴了一些类似于泡沫和棉花之类的东西,“这是?”他问。
“我姐姐有一些精神疾病。”他说,“我白天会出去工作学习,我怕她会弄伤自己。”
浅川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千优的家里有很多很多关于这方面的书,他不忍心将他的姐姐送到医院去,在他的形容上,浅川认为他的姐姐大部分时间都是稳定的,会在家里帮他做些家务,也会买东西做饭。千优的母亲家里有一些精神病史,遗传给了自己的女儿,在千优出生大约四年后,她就去世了。姐姐一直照顾着他。
那是浅川的第一个案子,准确来说,这里面没有什么可以值得调查的成分,这其中,只有一个孩子求救的本能。但他那时太过年轻,并不知道这些,此后,他依旧错过了许多东西。但他仍然能想起来的只有这些,千优望着他,脸很年轻,似乎有一丝隐隐的期待,浅川将资料收集起来,告诉千优,“您的姐姐确实是自杀。”他说。
04.
浅川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床很舒服,他一时之间竟然有了些赖床的冲动,他已经很久没有有过这样的想法,他生活规律,睡眠时间也很准确。他在床上躺了大约七八秒钟,坐了起来,穿上拖鞋,走出门的时候,他闻到楼下飘来了一股饭香味。千优正在做饭,他做了一些拌蔬菜,烤鱼和厚蛋卷,米饭蒸得很软,上面点缀了几颗芝麻。
千优看见了他,点了点头,“吃饭吧。”他正在拌最后一碟菜,是和蒜一起炒的小松菜,绿油油的,弥漫着清香,上面撒了些鲜味酱油。
浅川坐了下来,在英国,他一直吃着些面包土豆,有些烤糊了,散发出一些诡异的小麦臭味。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大米,千优把围裙摘了下来,挂在挂钩上,“我等下给你做个小检查。”他说,“要过段时间再能吃些肉类。”
“不。”浅川忽然说,他端起了碗,碗很小,有着洁白的瓷,上面用青色和鹅黄画着一些小鱼,“这样很好。”
千优笑了一下,“快吃吧。”他说,蔬菜铺在白米饭上,像是一种只能存在于回忆中的颜色。他们安静而闲适地吃完了菜,千优把碟子放进洗碗机。
“什么时候检查?”浅川问。
“不用着急。”千优说,他摸了摸侦探的额头,微微有些发烫,还处于低烧的状态中,“你还难受吗?”他问。“还好。”侦探回答,“我做了个梦,但不是噩梦,头有些晕,但在可以忍耐的范围内,之前吃饭会有呕吐的症状,但是今天没有。”他回答,说得很流利。
“我等会给你拿点药。”千优说,他的手很凉,静静地贴在额头上,像是一种新式的退烧贴,“你可以再去睡一会儿,或者看会儿电视和书。”
浅川点了点头,答应了。
他坐在沙发上,手里放着一本小说,作者是个美国人,移居去了瑞典。千优在旁边煮汤,汤里加了些淡奶、玉米和香叶粉,味道很浓,一直扑到侦探的鼻子里,他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食欲的产生,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他吃了很多饭和菜,对香味有反应。他放下书,看向千优。
“我在煮玉米汤。”千优说,似乎知道他要问些什么,汤勺从锅里伸出来,带下一缕丝丝的鹅黄色汤汁,“加了些助眠材料,你的房间里有线香,我会帮你点上。”
他把汤从锅里盛出来,放在浅川面前,浅川端起碗,一滴不剩地喝了,胃里很暖。
“你的药放在床头柜上。”千优擦了擦手,“睡前半小时内记得吃。”
浅川答应了。千优看着他,忽然问,“浅川,你不问问我给你吃的是什么吗?”
“不用问。”浅川说,他对千优有一种天然的信任,他似乎从来不过问他会做什么,对他干什么,他不必去怀疑这个。在他家,浅川始终被一股难得的安逸包围着。
千优没有继续问下去,“去睡吧。”他说,“我在你的隔壁,有事来叫我。”
05.
浅川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白天了,他睁不开眼睛,只是单纯的醒了,眼皮像是被上了把锁,浑身发烫,他突然会想起在瑞文伍德的那些时候,身体忽然变得紧绷起来,想要坐起来,过了几秒,他听到一阵脚步声,一个人朝他走近,“谁!”他喊,随后,一双手搁在他的额头上,冰凉的。
“是我。”他听见一个人说话,一股淡淡的香味弥漫了过来,“你发烧了。”那个声音淡淡的,浅川一时之间分不清是谁在说话。他感觉到自己被撑起来,那个人端来了一杯水,他咕咚咕咚地喝着,过了一会儿,他被脱下了濡湿的衣服,换上了新的。“睡吧。”那个人说,掖了掖他的被子,浅川闭着眼睛,蜷缩在床上,他想起五岁的时候,他的母亲曾经这样照顾过他,但仅仅只有这一次,他的父母工作很忙,很少会有这种亲密的时候,他的保姆会为他唱歌,哄他睡觉。
“你能唱歌吗?”浅川问,他不知道是在向谁提问,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清醒的,这一切的一切,都仿佛一场梦。
他感到了一阵微弱的沉默,随后,那个人说,“好。”
他听到了一阵轻缓的,温柔的歌声,不知道是哪里的腔调,尾音带着一些奇特的上挑,像是日本南部一些地方的口音,浅川来不及分辨那里面的歌词,就迅速陷入睡眠当中去了。
千优看着他躺在被子里,平稳的呼吸,微微叹了口气,他的粥在土锅里熬着,他在里面放了一些葱和鱼片。他给医院打了个电话,最近医院没有接收新的病人,他只需要偶尔去一趟。他放下了心,浅川没有好转的迹象之前,他不大敢随便出去。
他回想起昨夜,他听到了一些梦话,模糊的,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他睡眠本来就很轻,一点点声音都会醒来。他披上个外套,走进浅川的房间,看到他躺在被子里,浑身发抖,并开始发烧,体温一度接近三十九度,一直到凌晨五点,温度才逐渐降下去。
他的姐姐还在世的时候,千优给自己泡了杯浓咖啡,曾经,他的姐姐还活着的时候,偶尔也是这样,药物的后遗症把她折磨得痛苦不堪,她整夜的失眠,要靠安眠药才能睡着,以此进入了一个更加痛苦的循环。千优那时抱着她,给她唱歌,在千优小的时候,她就是这么做的。她在他的怀抱里蜷缩,“优。”她喊,“我好想妈妈,我想见她。”
千优对于妈妈几乎没有什么记忆,在他的印象中,他的妈妈永远只待在房间里,偶尔会做饭,大多数时候在发呆,或者哭泣。在他刚出生没多久时,他差点被她掐死,姐姐救了他,把他抱进自己的房间里。他的母亲一直恨着他,他很清楚。
“妈妈不恨你。”那是姐姐的最后一句话,第二天,她就死在了家里,“她没有恨过你。”
千优的手停滞在半空中,他忽然想到,他似乎忘记了姐姐的名字。
06.
浅川睡了很久,千优偶尔上去看过他,他沉浸在梦中,眉头锁得很紧,不知道看到了些什么。千优在旁边坐了会儿,摸了摸他的额头,就下楼去了。清少悠给他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他现在正带着雪莉尔前往他的医院。千优点了点头,把厨房的土锅关了火。
雪莉尔看起来很正常,她对于那些复杂而困难的名词的记忆很深刻,这似乎是某种默认的心理暗示,但实际上,她的思想状况良好,不稳定度很低,没有什么太大的用药必要。她目前最大的问题只是因为长时间在某一封闭环境中过长,从而造成了知识和头脑的停滞,千优问了她一些问题,足足两个小时,两小时后,他们才结束了这场谈话。
“一真怎么样?”清少悠问他,千优给雪莉尔点了一盘草莓千层酥和蜂蜜奶茶,她吃得很开心。
“不太好。”千优说,“我这段时间很难回医院,找了人帮我顶一段时间。”
清少悠愣了一下,他似乎很少听见千优说不太好这些话,“他怎么了?”他问,“英国的那些二百五虐待他了吗。”
“他被施加了很强的心理暗示。”千优喝了一口浓咖啡,淡淡的说,“我不知道是谁做的,想要他做什么,但是他一直在梦中面对着那些他不想去面对的东西,对任何人都很警戒,身体出现了极为强烈的后遗反应,例如高烧或呕吐,这很显然是用药过度后再突然停药的后果。”他道,“后续还在观察中,短期内,我应该无法去医院了。”
清少悠听了一会儿,千优很明显从他的脸上感觉到了某种愤怒,“不用担心。”他的语气很平静,带着一些微微的自傲,“我会治好的,我仅在藤野老师手底下的时候,就曾送过一百四十五名患者回家。”
他们吃了一顿饭,清少悠带着雪莉尔回家去了,千优在回家之前,去了一趟超市,购买了一些蔬菜,他在设想晚上该吃些什么,药物使用过度会导致胃和肝功能的损伤。他需要采购一些容易入口的、软糯的食物。
他提着购物袋回到家的时候,浅川已经醒了,光着脚,孤零零地站在门口,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屋里的灯没有开,他只是站在那里。千优进了门,愣了一下,“怎么了?”他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很平稳,已经不大发热了。
“去睡吧。”千优说,“我会叫你的。”
“千优。”浅川说,“我做了个梦,我看见了一些东西。”
千优沉默了,他们安静地站在屋子当中。
“那些是真实的。”浅川继续说,“有些我没有见过,但更多的是,它是一种我的脑子对场景的构想和想象,事件就这样发生了,而我什么也没有做,只要我一闭上眼睛,他们就会出现在我面前。”
“那些是什么?”千优问。
“干尸,索尼娅,还有一些我没见过的。”浅川回答,“我从未见过苍的死,也没有见过他的尸体,但是我在梦中见到了这一切。我想他们源于我平时的一种想象和一种补充。”
“坐下吧。”千优突然说,他把手里的塑料袋放下,里面装了很多东西,在他的手心勒出了一个深深的红痕,“对我说说。”
07.
浅川躺在床上,穿着新的睡衣,千优正在给他打葡萄糖。浅川抬起眼睛,静静地望着他。
“还做梦吗?”他低下头,帮他把被子掖进领口里,头发像是垂下来的绸子,有几缕散在浅川的脸上,散着一股洗发水的香气。
“有时会做。”浅川说,语气很平淡,乖顺地伸出胳膊,等着千优给他打针。
“我有时会梦到一些过去的事情。”浅川说,“千优,你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一个委托。”千优淡淡地说,将针头刺入他的皮肤中,“我记得。”
“我梦见了这件事。”浅川微微侧了侧头,“但没有重塑和解构,只是现实,没有变化,我看到你走进了我的办公室,拿出了几份文件,我以为我一开始就接到了大案子。”
千优愣了愣,随后说,“我不太记得了。”他微弱地重复,“我有做什么吗?”
“没有。”过了一会儿,浅川说,“和从前发生的一样,你没有做什么,只是坐在沙发上,我接下了你的委托。”他忽然笑了一下,弧度很微弱,“很真实,我很久没有面对这种真实了。”
他感到很困,这段时间,浅川总是昏昏欲睡,他偶尔会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他有时会把千优认成别的人,有时又会不记得他,但大多数时候,他仍然是清醒的。只是在夜晚,他更多的会陷入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混沌,在经过了大约一个月后,千优从自己的卧室搬了出来,睡在了他的房间。
他很小的时候,就扮演过半个护工的工作,照顾人是极为累人的,所幸浅川并没有像他姐姐那样,在发病的时候,几乎分不清谁是谁。浅川几乎没有什么攻击倾向,只是偶尔有几次,不知道他把千优认成了谁,他半夜醒来,千优出现在门口,他忽然去掐千优的脖子,力气很大,几乎要将他掐断,千优后来想,似乎是他将影影绰绰的灯光看错了。他那段时间浑身紧绷,总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花了很久才让浅川放松下来。
他的脖子后来青了一段时间,穿了很久的高领,回医院处理工作的时候,小护士曾经问过他。千优没说话,那个小护士喜欢他,但是他不能给予任何的回应,她想要的是一段爱,那恰好是他没有的东西。
浅川睡着了,千优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他,他这段时间总是昏昏沉沉的,千优有时会担心,这是否不太好,但后来他又认为,睡眠是对身体机能的一种保护和放松,也就让他睡下去了。浅川的床很大,千优悄悄地裹上毯子,在床的某个角落里躺了下来,蜷成一个弧形,这样可以让他方便于在浅川发生什么事的时候立刻醒来。
有几次,浅川睡到一半醒了过来,他浑身冷汗,仅仅是睁开眼睛,他看到月色将房间包裹了起来,千优睡在他的旁边,呼吸平稳,褐色的毯子一直遮过下巴和嘴唇。他那时刚从噩梦中醒来,搞不清楚很多东西,到后来,他也就彻底忘记了这些事儿。
08.
千优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站在一个红色的地方,有无数的、庞大的眼睛朝他袭来,他看到了一座黑黝黝的山脉,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沉睡,他从梦里惊醒,书桌上放着一本拉丁语的残卷,这是他从花园里拿来的书,他相信里面藏了一些东西,他的拉丁语不大好,只是为了读好选修课而学的。在上学时,他最好的是德文,还去德国交换了两年,这本书让他读得很辛苦,他不得不去查了很多很多的词典。
他放下那本书,他的朋友给他发来了邮件,告诉他,他找到了浅川一真的所在地,只是不知道究竟是谁做的这件事,他需要办一些手续,但需要一个月。
千优回道,“越快越好。”
时间拖得越久,浅川就越危险。他深知这个道理,他的预感向来很强,这几天更是让他心情焦躁,寝食难安,他不知道英国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的感觉很糟糕。
他会想起之前那个委托结束的时候,他在坂城的酒吧里苏醒了,森望着他,问他怎么了,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被语部凉子袭击了,她的女儿不知所踪。”
千优当时并没有意料到他在撒谎,说完后,他自己先是微微愣了愣,仙次郎看着他,有一些不相信,只有森信任了他,让他回家去。千优回到了家,他拿出钥匙,打开家门,饭桌上放着一张合影,是他和他姐姐的,只是姐姐的脸被抹坏了,这是她发病时做的,后来,她就死了。
千优很难想象自己是什么感觉,对浅川,对姐姐,对他的母亲。那时悠结了婚,搬到了妻子家里住,他邀请浅川说,“要来我家坐坐吗?”
浅川那时还很年轻,留着红色短发,眼睛很蓝,他似乎是混血,但看着却又看着不大像,“可以啊。”他比千优大上两三岁,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同龄人,他上了楼,千优做了饭,习惯性地被他焖在微波炉里,很香,拿出来就可以吃了。
他把菜端在桌子上,有些变冷了,他拿去重新热了一下,浅川阻止了他,“太麻烦了。”他说,随后坐下来,开始吃,他不挑食,什么都吃,他那时还很开朗,也很有趣,指着这道菜说,“这个很好。”千优说,“是吗?”他笑了起来。
他握着筷子,望着他,浅川正在嚼口里的米饭,鼓鼓囊囊,他吃得很专注,带有一丝微弱而看不出来的笑意。千优忽然觉得,他像一个正在这里等待着他的家,后来过了很久,他都记得这个瞬间,橙色的灯光打在浅川的脸上,仿佛是油画上被撕裂的、象征着永恒的一角。他想:为了能够挽留这个瞬间,我可以付出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