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现在我们大家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要保持冷静。”加贺美新严肃说道。

骄阳似火，太阳高挂在天空上，灼烧着城市的每一寸土地。包括这个被高楼笼罩住的阴影小巷也不例外。垃圾桶上，一直秃了半边猫的三色野猫好奇地看着这个正和两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对峙的小个子学生，随后懒洋洋地伸展前肢，舔了舔前爪。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鬼话！”两人中肤色较深的那个笑嘻嘻地说着，一边装作无意地挥了挥手中的空心水管。“我们这里有谁不冷静吗？是你吗，Mike？”

叫Mike的人比他的同伴个子更高，也更壮一些，加贺美怀疑两个他叠起来也没面前这个人这么高。Mike的笑声很奇特，是与高壮外表不符的细声细语，像女孩子的谈笑，他差点没崩住笑容。

“怎么可能呢，Charles。”Mike手中没有拿武器，老实说他也不需要那玩意儿，光是看那铁钳般的手臂，和碗大的拳头，没什么武器比他的四肢更有效打击对方。“不过我倒是闻到了呢，胆小鬼吓得尿裤子的骚臭味。哈哈哈！”

加贺美把抱在胸前的书包抓得更紧了些，佯装镇定道：“不是我干的。”

“什么？”Mike吼得更大声了，加贺美能感觉到飞溅的唾沫擦着他的脸颊沾到了背后的红砖墙上，“小娘炮再说大声点！”

他没有心思像个五岁的小孩儿一样逐字逐句去反驳他不是个娘炮，只是又说了一遍原句。

Charles又再发出那种奇怪的笑声了，他整个人像座山一样压在Mike的肩膀上，“听啊，这小娘炮还在否认呢。你是说你没干用小号吓跑我们的人呢，还是说没把那些臭条子叫过来。”

“都没有。”他撒了谎，豆大的汗珠顺着眼角滑落。他好久没去剪头发了，如果能顺利从这里逃出去而不用进医院的话，他应该去找十四大街的Neo把头发再剪短一些了。“我只是路过的学生。”

“喂，伙计，他说他是学生。”这下轮到Mike在笑了。他一边笑着，一边把手中的水管敲在旁边的垃圾桶盖上，那秃了皮的老猫早跑得没影，在远处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发出凄厉的嘲笑。

“小子，你也知道我们一般怎么对学生吧。”

加贺美当然清楚。每一个从这段街区走过的人都不得不向这两个恶棍缴纳保护费，虽然这保护费没起到一点作用，有什么街头火拼之类的，他们就躲得比谁都远。他正是由于自己的弟弟也遭受到了同样的对待，才利用自己的心爱的小号，吓唬他们，破坏他们的好事。

但他确实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些，否则不会没预料到这么做下去迟早会有被抓住的一天。

加贺美不想再和他们纠缠了，他刚刚结束管弦乐队里的训练，亮还在家里等他做饭，学校的功课还没做，还有更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所以，你们想怎么样？”

“我说，你包里装的是什么东西，这么大一个，还抱得这么紧……”

他听出了他们的言下之意，脑子转了个急转弯，装作不情愿的样子说：“你们真的想看吗？”

回应他的自然是混杂在一起突出了双倍恶心的笑声。加贺美耸耸肩，慢慢打开了书包，在两人贪婪的目光中，只看见一道银光闪过，那光芒实在是太突然了，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两个人都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恰好就是这个时机，加贺美合上箱子，用坚硬的棱角给Charles的头上狠狠来了一下，毕竟他才是手持武器的那个人，威胁自然更大一些。即便有书包布料的缓冲，也没有给这个大个子带来什么疼痛缓解，他立刻晕了过去，整个人像只濒死的海豹一样倒在一旁的垃圾袋上。

Mike反应过来后，想要抓住他，加贺美蹲下躲过他的手臂，顺势踢向了膝盖，那一下用足了他全部的力气，虽然对手没像Charles一样倒下，也只能够捂着伤痛处跳脚，对着他兔子般溜走的身影高声咒骂。

至少现在他的声音不像他的笑声那么渗人了。加贺美不厚道地想着，允许自己在下一个拐角的地方偷偷笑了笑。

逃跑路线不是事先准备好的，好在他平时也喜欢出门找人打棒球或者踢足球，对这一片的街道还算熟悉，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穿梭过的几个门牌号，欣喜地发现距离他所租住的公寓不到一百米了。

然而好运总是不愿意眷顾他。

他在穿过一个直道的时候，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那个人身上就像装了铁板，加贺美觉得自己的鼻子都要撞歪了。他低着头连忙说了几声Sorry，没想到对方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反身推入了另一个小巷中。

“Gotcha,silver trumpeter.”

加贺美抬头，对上了一双冰冷的黑色眼眸，里面的温度即便是在这样的夏日阳光下，都藏着化不开的寒意。对方有着和他相似的黑发黑眸，以及瘦削的面容，唯一不同的就是一身苍白的皮肤。或许是个混血儿。

“Sorry，do i know you？”手腕已经被那个人抓得疼了，加贺美想着要是留痕，还得从洗衣机角落里把他的运动护腕找出来戴上，不能让新来的指挥先生对他有更多的误解了。

尽管加贺美已经尽可能地释放他的善意，但在听到那个人口中的下一句话后，他马上转了态度，激烈地挣扎起来。

“Charles and Mike.They come from me.”他顿了顿下，补充道：“Used to.”

“I don't know anything.Please,just let me go!”加贺美大喊道，后面的人把他控制得很紧，他动弹不得，连双腿也被封得死死的，像只束手束脚的雏鸡。那个人只用了一只手做到这一切，空闲的右手翻开了加贺美的书包，打开箱子，看到里面的小号后，又重新合上了。

“But I know you，silver trumpeter.Such a legend，Aren’t you?”那个人忽然之间靠近了他的耳朵，在他的耳垂上方轻轻地说。但他每次吐出的词句对加贺美来说都无比沉重。

“What do you want？”加贺美没有办法，他不能像刚才那样耍手段逃开，这个人的武力值绝对比那两个傻大个要高得多，而他连正经的搏斗技巧都没学过，只是在亮被欺负的时候打过几次群架，对象也都是身高不过膝盖的小屁孩。

而这个人……加贺美用眼角的余光悄悄地打量。他看起来很年轻，肯定比那两个家伙要小，就是不知道小了多少，是不是和他一样还在上学。

“A name.”说完后，他放开了加贺美，却还扣着他的书包。他仿佛算准了加贺美就算拼上生命，也不会随意丢弃里面的乐器一样。这点上加贺美觉得他比Mike和Charles那两个蠢货更令人讨厌。

“That's it？”他有些不敢置信，揉着快显现出淤痕的手腕，死死地盯住对方的眼睛。

“……Or otherwise.But your name first.”

他看着面前的男子，穿着白色无袖马甲，脖子上还缠着黑色的围巾，搭配起来有些古怪，但身材衬得衣服特别好看，回想起自己平板似的干瘪，觉得更气人了。

“Kagami Arata.”他没好气地答道，“Give my bag back！”

他把包还给了他，还让出了一条道路，加贺美背上自己的小号，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没走几步，后面传来了第二个人的脚步声。他跟在了他的身后。

加贺美不耐烦地转过去，像小狗似的咆哮道：“What else do you want？”

“A date and a boyfriend？”对方眨了眨眼睛，很是无辜的表情，却凑近了许多，在他惊讶于这句话的含义，做不出任何反应的时候，亲了上去。

他的嘴巴里有柑橘的气味，还有不怎么浓烈的酒味，或许是葡萄酒，足够醇香，足够醉人。

“天道总司。”

他这么介绍自己。加贺美更诧异了，不知道是不是该夸赞他毫无痕迹的发音，还是震惊于他真的和自己一样是个日本人的事实，或者是奇怪于这么霸道又合适的名字？

他的脑袋晕乎乎的，像谁用电击棒在脑海中搅和一样，在那个亲吻之后，加贺美被晕眩感袭击了，他后退两步靠上路灯柱子，攥着的背包带滑落在地上，发出一声碰撞声响，他大着舌头问道：“你做了什么？”

“加贺美，你还不明白吗……”天道扶起他，把他抱到自己怀里。笑眯眯的，像只狐狸。

“明白什么？”

“明白你是个蠢货。”

加贺美猛地睁开眼，天道正站在他面前，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白色西装，看他睁开眼睛，在他的眉间轻轻地弹了一下。

“终于醒了吗，我还以为你要就这么睡到婚礼结束。”天道这句话把他吓了一跳，加贺美看了看自己的着装，是同色不同款的白色西装，比天道的那套更简洁一些，也更适合他。

“你想要我跟你结婚？”加贺美难以置信地喊道。

天道的神情愣了愣，带着古怪的笑意按下他的肩膀，“我都不知道你在心里有这么想要达成这个目标。”

加贺美抬头，迷茫地看着天道的眼睛，那里面不像几分钟之前的那么冰冷，反而充满了无穷无尽的温柔，仔细看看，面前这个人也要比那个天道年长几分，从身量来看，分明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毛线团一样的思绪里总算让他找到一个线头，加贺美瞪大眼睛，几十秒后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在好友剑和岬的婚礼上，他作为伴郎出席，却因为中暑身体不适暂时到屋内休息。天道身为他的伴侣自然要随行到位。

“糟糕，我睡了多久。”他坐起了上半身，揉了揉发涨的脑袋，天道在旁边站着，没有一点要帮忙的意思，不过他留意到一旁的小茶几上放了一杯凉水。他拿起来灌了几口，整个人才有从梦中清醒过来的感觉。

“仪式已经结束了，你没准还能赶上最后的合照环节。”天道无情地评论道。最后他还是不忍心加贺美把自己的头发揉得乱糟糟，拍了一下他的手背，一缕一缕地把那些凌乱的发丝梳理整齐。

他和他之间的距离是那么近，加贺美微微抬头，正好对上天道薄如刀片的嘴唇，他又回想起梦里混杂着柑橘的酒香，那似乎是来源于某次和他喝完鸡尾酒之后的接吻。刚才的天道有没有喝酒来着？他记不清楚了。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加贺美喃喃道。天道的力道很轻，前所未有的轻，让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小猫小狗，乖乖地伸长脖子给他顺毛。

“关于什么的。”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天道挑了挑眉，很快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个微笑，“你是指莱锡大道第五个转角发生的事情吗？”

加贺美张了张嘴，他倒是没想到天道连这个都记得那么清楚，他的脸红了红，支支吾吾地说道：“是那个时候。我梦到了那时候，你亲了我。”

一丝意外在天道的眼睛里转瞬即逝，很快他换上另一个逗加贺美专用的笑容掐了一把他的脸颊说道：“如果我的记忆没出错的话，那时候我连碰都没有碰你一下，连一个晚餐邀请都没有发出。”

“哦对，一个约会。”加贺美皱了皱眉头，“你在梦里也是这么说的，问我想不想要一个男朋友和一次约会。”

“哇哦……”天道故作震惊，“那听起来可真是有我的风格。”

他站起身，顺便把加贺美也从沙发上拉起来，力度大了一些，让对方扑到了他的肩膀处。

“所以，是真的亲了吗，17岁的我和17岁的你。”

加贺美不解地看着天道，不清楚他突然强调年龄的意义在哪里，因为在第一次见面之后的几个月，他们很快就迎来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接吻。他又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原来里面还有一小簇燃烧着的小火苗。

他轻轻地笑了笑，已经经历了十年，28岁的加贺美现在足够聪明，可以猜到28岁的天道每句话之后到底藏着怎样的深意。

“让我想想，大概是这么来的吧。”

他扶着天道的双手环上了他的后颈，让加贺美觉得有点可惜的是，经过了这么多年，喝了再多了牛奶，他也还是比天道矮了两三厘米，不过这对于两个男人来说，是个非常适合接吻的身高差，可以令他盖上天道的下唇而不至于踮起脚尖。

没有梦里清新的果酒味，也没有别的味道，天道没有在婚礼派对上碰一点点酒精，唯一可以称得上味道的东西只有早晨刷牙时，柠檬薄荷牙膏的味道，他们唇齿互相摩擦着，这个过程中加贺美又暗暗比较着，觉得还少算了一种味道。

一种天道专属的，像太阳一样的味道。

他们在恰当的时候都放开了彼此，至少加贺美把双手从天道的身体上离开的时候，两个人的衣装看着还是很体面，不会像十几岁那样，一黏上彼此就仿佛天雷勾地火，不炸出一个私密空间来誓不罢休那样。现在他们早就适应了亲昵与亲热之间微妙的界限。

“就这样了吗？我还指望梦里的我再做一点当时我没有来得及做的事情呢。”天道恋恋不舍地说道，在加贺美的右眼眼皮又落下了一个吻。这是17岁的天道总司绝对做不出来的举动。那时候的天道就像一块锋利的钻石，璀璨，毫不懂得收敛自己的光芒，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他更以自我为中心的人。

但现在，好吧，其实天道还是天道，唯独在对待加贺美的方式上，他总算学会了什么叫温柔，什么叫内敛。那些疯狂又甜蜜的岁月像是一个只属于盛夏的美好梦境，早已离他们远去，只留下一地的记忆碎片，让人追忆，让人享受。

加贺美咯咯地笑了两声，拉住天道的手，后者很快转了个角度，令他们十指相扣，在这些小细节上面，他永远惊喜于天道存在这么浪漫的想法。他们走出休息室，路过长廊仿佛没有止境的宾客，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老人，男人，女人，小孩，全都是，尽管不是冲着他们来的，但在每一个你好之后，谁又能说感受不到其中的祝福呢？

走到了庭院，由于仪式已经结束，花园中央的人数不是很多，剑和岬的家人们簇拥着两位新人，和旁边两个巨大的花盆里的绣球花一模一样。

神代剑穿着纯白的西装，看上去就十分昂贵，或许是哪个国家的高级定制产物，和他们身上临时购买的材质有天壤之别。在他旁边，一个穿着红色礼服的女人正挽着他的手臂，即便早就知晓岬的美貌出类拔萃，加贺美还是会觉得在今日好友觉得称得上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看见了他们两个往这边走过来，岬附在剑的耳边说了什么，剑看向这边，用力挥了挥手臂，示意他们过来。加贺美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他的好友，就算即将成为某人的丈夫，依旧保持着一份独特的童真。

就差几米的时候，那边的人群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岬松开了剑的手臂，往更远的地方走了几步，在她转过身，下身的裙摆如玫瑰花瓣绽放之前，她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天道注意到女人的手上拿着一束红白玫瑰相间的小捧花。

他侧过头，朝加贺美笑笑：“看来你确实睡了很久。现在他们已经进行到婚礼的最后一个环节了。”

加贺美也转过去问道：“那是什么？我从来没有参加过婚礼。”

“新娘准备扔捧花了。”天道的下巴朝前方点了点，这个消息一传开，原本散开的人群又聚集起来，像浪潮一般，把他们拍得离新人们更远了。“能够得到花束的人会得到新娘的祝福，并且很快会举行婚礼。”

加贺美看了看前方，几个女孩子都跃跃欲试，甚至有几个带着伴侣的男孩子们都往前凑了凑，他耸了耸肩，反而停下了脚步。“你不会相信这种东西的，对吧。”

天道推了他一下，自己站在了后面，低下头在他的耳边低语：“我信不信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想让我们拿到那个花束。”

联想到刚被科普的含义，加贺美愣了愣，脸又红了起来，他咳嗽两声，眼睛里仿佛装上了无数的星星，他用他的银河照耀着天道的太阳，笑说道：“一个婚礼？”

天道回以一个微笑，比他所能表现的更深情，他示意加贺美望向前方，岬已经背向他们，剑在一旁高举双臂，准备发号施令，人们发出口哨声，欢呼声，各式各样的礼服西装就像是烟花过后五彩斑斓的天空，一切都是彩色的。

“准备好了吗？”他听到天道问道。

他目视前方，欣然回答道：“准备好了。”

那束小小的捧花随着岬的抛出，划出了一个骄傲的弧线，伴随着周围升向空中的气球，落到了一个人的怀里，那代表着新的开始，新的生活，以及交接的幸福。

这次加贺美在天道的嘴巴里尝到了玫瑰花的香气。

他们总会有下一次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