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的巴日和坐在电车的座位上，像仓鼠一样鼓起脸颊。他讨厌春天。不，不应该说讨厌春天。巴日和喜欢春天，他喜欢春天温暖的风，喜欢春天的小花，喜欢春天的一切。
       唯独花粉。
       他稍微有点花粉过敏。这种常见的病症在他们家里普遍存在，说是遗传病也不为过。这种病症在他和他大哥这一代特别的严重，不过只要在花粉肆虐的时期做好防护就可以免除大部分的困扰。
       平时巴日和在出门前都会好好地戴上口罩，然后和哥哥一起搭乘最早一班的电车去上学。但今天实在不太走运。出门后不久，本该好好待在脸上的口罩绳子忽的就断了。“啪”的一下，猝不及防。紧接着一阵强风卷着微不可见的小颗粒朝他袭来。强烈的风打在脸上，使得巴日和不得不眯起眼睛偏过头。等他再睁眼时，他的口罩早就被卷到不知道哪个角落去了。
       这真是坏日和，巴日和想。不过偶尔也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呢。他将求助的眼神投向兄长。巴哥哥摸了摸包，歉意地对他笑笑，说没有备用的了，日和不嫌弃就用自己的吧。说着巴哥哥准备取下脸上的口罩，然后被巴日和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因为他知道兄长的过敏反应比他还要严重很多。而且，兄长的健康可比他的重要多了，巴日和暗自思忖，决定再忍耐一下。
       巴日和抽了抽鼻子，又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真是坏日和，坏透了。
       巴日和在电车上轻轻地晃着脚。他的家乡不在像东京那样的大城市里，清晨的列车不仅不拥挤，反而有些空荡。车厢里除了他和兄长，只有三两个窃窃私语的女高中生，还有一个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的大叔。他偏头去看窗外的景色。早春三月的阳光和煦，樱花开得绚烂。花瓣纷纷扬扬飘落到河面上，汇成粉红色的川。
       樱花真漂亮啊，真是好日和……如果今早没有发生意外的话就更好了。巴日和摸了摸鼻子，又将手帕捂紧了点。但就算这样巴日和还是没能逃过无孔不入的花粉，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大喷嚏。
       “哈啾————”
       糟糕！一不注意就……
       好失礼！坏日和！又要被兄长唠叨了……
       巴日和抽了抽鼻子，闭紧眼睛，但兄长的关心的话语却没有如约而至。
       巴日和悄悄睁开眼睛，突然发现车厢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诶？”

       就像按下了一键静音，整个车厢里嘈杂的声音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女高中生们的窃窃私语，疲惫大叔的鼾声，还有——
       哥哥。
       哥哥呢？
       巴日和猛地转身，却因为用力过猛摔在了电车的长条座椅上。
       原本应该就坐在他旁边的哥哥，不见了。
       巴日和逐渐觉得蹊跷。
       不仅如此，不仅是这节车厢，就连隔壁、再隔壁的车厢，原本应该有人在的位置也全部空空如也，没有一丝痕迹。


       哐当——哐当——


       只有列车平稳前行的声音依旧。

       巴日和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他下意识站起身来，直立在走道上。早春的风凉丝丝的，没有很冷，甚至裹挟上一些属于阳光的暖意。但被穿过列车的风蹭过皮肤的瞬间巴日和只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往上窜，直直让他打了个冷战。他搓了搓手臂，不由自主地跑了起来。身体动起来能让他感到些许温暖，但那股寒冷源于心里的不安。于是他跑到车头，又跑到车尾，试图寻找本应该在列车上的其他人。

       没有。

       没有

       到处都没有。

       一个人都没有。

       不知名的恐慌在巴日和的内心蔓延。他从来没有被一个人留在这种地方过。熟悉但陌生的环境让他不安到了极致。巴日和不敢停下来，仿佛停下来就要被什么追上了似的。他跑着跑着，气息变得混乱，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喊声也带上了哭腔。
       “哥哥…哥哥！哥哥你在哪……”
       “哥哥……呜……”

       巴日和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无助得想哭。但他知道这个时候哭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于是他告诉自己要坚强，在脸上胡乱摸了几把，硬生生把剩下没流出来的眼泪憋了回去。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又不知不觉跑回了原地，跑回了他原来在的车厢。他抬头，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瓷白色的脚踝。

 


       巴日和眨了眨眼。
       诶……？刚刚那孩子在这里吗？
       巴日和抬头向上望去，无端觉得眼前背着光的人白得有些刺眼。
       那是一个白色的孩子，洁白似雪，像睡着了一样。
       但是到处都没有人，他只能向那个孩子搭话。于是巴日和鼓起勇气，向那个孩子开口：
       “那个……你好！我叫巴日和，请问你是？”
       白色的孩子掀眼抬眸望向他，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巴日和一瞬间有些失神，嘴巴张了又合，没发出半点声音。这孩子生得漂亮极了，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要漂亮。硬要打比方的话，巴日和会说他像极了他曾经见过摆在商店橱窗最高层的精致人偶。缎子般的白发乖顺地垂下，被宝蓝色的丝带挽起搭在肩上。白发少年的脸上还带这些没退去的婴儿肥，俨然和他年纪相仿。从他的视角来看这孩子的眼角纤长，末端微微上挑，琥珀色的眼瞳微微垂着，视线越过手里微微发光的白百合花，落在他身上。
       这孩子的眼睛好漂亮……巴日和想，只觉得像极了父亲珍藏的红色琥珀。
       橙色、红色的，明明是温暖的颜色。
       ……但是为什么，会那么孤单？
       一定是因为只穿了一件罩裙的缘故。就算是三月份这样穿也太冷了，需要好好暖一暖才行呢！巴日和想上前拉住他的手，不想却扑了个空。寒流丝丝从指缝中穿过，冻得巴日和一下子缩回了手。
       冷，好冷。指尖触到的温度冰冷得几乎要让他冻伤。通透的阳光从车窗外照进来，这个孩子沐浴在阳光里，无端显得有些透明。巴日和瞪大了眼睛，有点不敢置信。
       这个孩子……不是人。
       他是一个白色的幽灵。

       ……难怪会这样的冷。
       恐惧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难过。
       他有些想要留在这孩子身边。

       请问我还能见到你吗？
       巴日和开口想问，但没来得及问出口。一股大力将他的意识抽离，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女高中生和大叔都在他记忆中的地方，耳边是自家大哥关切的声音。

       巴日和猛地扑进巴家大哥的怀里，没来由地想哭。

       不知道是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是那双冰凉到令人感到孤寂的手。


       ……我还能再见到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