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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全职高手 喻文州,王杰希
标签 王喻 喻王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棋逢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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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3
7
2020-9-21 22:52
- 导读
- * 设计师王&大学心理学教师喻,大学同学设定,暗恋的青春片尾曲(笑
* 大晚上听到白玫瑰的产物,脖子以上我也行(x)
* 半途上道,一路爆肝,略烂尾。
1.
喻文州在教工食堂遇到了楚云秀。
当年的学生会大姐头把一头五颜六色的大波浪染回了黑色,可唇色依旧是正正的艳红,端着餐盘踩着高跟,怎么都不像个大物实验室里摸爬滚打的学术派。
“周五下午排课了么?”楚云秀看到他就扬了扬下巴,“我约了李轩和肖时钦,出来搓一顿庆祝你荣归母校啊?”
“课倒是没有。”喻文州呵笑着,指着给自己加了一个鸡腿。他和楚云秀和李轩他们是当年N大的同级,来自不同的专业却都是校学生会的骨干,其他同级毕业作鸟兽散后,他们几个倒是陆陆续续都走了深造后留校的路子,交情更是不一般。
但……
“但你们打着我的旗号怎么也提前一点问啊。”喻文州笑道,“我日程有点满,已经被预定了。”
楚云秀拿着餐盘在他对面坐下,一边随口问他是谁捷足先登,一边叼着筷子发消息,喻文州隔着桌子瞟到她屏幕上戴眼镜的男人侧脸,顺势转了话题没提他自己的事。
“你们还没领证啊?”喻文州示意,“我回国前还找李轩确认了一下来着,以为自己错过什么重要剧情,在我的设想里,说不定回来都有小朋友叫我叔叔了。”
楚云秀从手机上抬了眼,一把将自己的头发往后捋了下,随意道:“忙都忙死了,论文都生不出来怎么可能生小孩。至于那张证,又不生小孩,有没有还不是一样过。”
喻文州听到这些话,一边感慨楚姑娘霸气不减当年,一边又回忆起些其他事,不由垂着眼软了目光由衷道:“真好啊。我都有点嫉妒了。”
吃了饭回到自己宿舍,喻文州发现微信上多了一条置顶的未读。
“就去云月轩吧?我订座,下午6点去学校接你。”
喻文州抿着嘴角回了个猫猫点头的表情,将手机扔到一边
其实以他们所谓“黄金一代”之间的默契,喻文州早就把这周五晚上空了出来。他从美帝做完博士后回国获聘到母校N大,因为想多陪在G市的外祖母点时间,几乎是卡着开学才到B市报道。
如果不是他昨天傍晚时分接到的电话,接风宴安排到第一周的休息日顺理成章。
王杰希打电话来的时候,喻文州正在安装从宜家买回来的书柜,他本来就不擅长做这些手工活,几个短木棒就折腾的他满头是汗。电话响起的时候他颇有些不耐烦,一看是陌生号码,接通的时候甚至没调整自己的语气,只压着声毫不营业的讲了句您好哪位。
王杰希。
喻文州坐在自己的半成品柜子边压着声喘气,心脏因为累着了跳的飞快。
“我刚打你微信你没有接,就想着试试这个号码,没想到你真一直都没换号啊。”王杰希的声音从手机那边传来。
“旧手机一直在家放着,这不有时候放假还用么。”喻文州跟着他的话往下讲,省略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候,好像他们昨天才通过话一样。
“我想你假期的时候肯定忙着搬家就没联系,现在开学了应该都搞定了吧?”王杰希问他,“这周五你有没有空,出来吃个饭吗?”
“呃……”喻文州望着还没成型的书柜和旁边仍然卷在一起的床垫,只迟疑了一下就笑道,“好啊,学长请客么?”
听筒对面的人大概被这个称呼呛到了,停顿了片刻才用一种无奈的声音笑着说:“你都这样叫我了,难道我还有脸和你AA么?”
王杰希在读书时高喻文州一届,被叫一声学长理所应当。喻文州入学生会的时候,王杰希就已经是学生会的副主席了。而且按照当时的工作能力与人心所向,王杰希当下一任学生会主席也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可这人却在隔年换届选举的时候,力挺喻文州越级竞聘成功。在那之后王杰希自己也不再任职,反而回归外联部打了半年酱油,就彻底忙学业去了。
他们那个时候关系真的很好。
王杰希在开着车去N大的路上想着。车载音响里悠悠传出民谣的调子,唱着些不明所以的青春和离别,王杰希不怎么听这些,但这会儿却没想去换台。
喻文州人缘多好啊,除了膏药一样贴在一起的黄少天外,他和同级的张新杰他们以及在N大叱咤风云的叶修,都私交甚密。相比之下,王杰希就像喻文州社交圈中普通的一块,维持普通的见面频率与交流时长。但王杰希知道他们关系很好,是哪怕上课间隙在走廊遇见,打招呼时的笑容都要灿烂一些的那种好。
王杰希自己建筑设计出身,本科毕业之后去了意大利,而喻文州去了美国,是很正常的各奔前程式的离别。再说朋友之间也没那么腻歪,深造的几年过节发发消息,偶尔想起什么事要与对方分享,也可以像学生时代一样抱着手机聊大半个晚上。
只不过这些交流之间的时间间隔慢慢变长。这也很正常,人要成长就有变化的社交圈,有近在眼前的生活和立于远方的目标,曾经同行的人渐行渐远占多数。当然王杰希觉得他和喻文州也没有疏远,只要两人聊起天,依旧是当年一样的默契和投缘。
王杰希和喻文州约有两三年没见过面了。喻文州不是B市人,留学多年有假期自然都是回老家。除了几次转机在B市两人匆匆一面外,自本科毕业之后,能坐下来聊半个下午天的会面屈指可数。
可好朋友就是即使多年不见,重逢的时候依旧好像从未分别的人。王杰希敲着面前的方向盘,称得上心潮澎湃。
N大门口向来没地方停车,王杰希开着他的SUV也没指望能在路边寻到一个不被贴条的地方,干脆端直从侧门开进了校园。其实现在大学扩容、远迁郊区,这边的校区刚好是王杰希毕业那年起用的,他自己并不熟悉。但喻文州低他一级,是搬过一年寝室的,那时候王杰希刚考完驾照就敢开着自家的车来帮喻文州搬东西,一路蛇形走位,现在想想也真是过命的交情了。
车在停车场停好,王杰希给喻文州打了个电话,没人接。他也不急,解了安全带靠在椅背上听歌,给喻文州留了条微信说自己在停车场等他。
10月的B市终于结束了夏秋随机播放的日子,风吹起来都有了气势,降下来一半的车窗玻璃让外面沙沙的树响清晰可闻。王杰希有一搭没一搭的换着车载广播的频道,熟悉的旋律入耳,刚唱到“得不到的从来矜贵”,王杰希停了手,想享受完这剩了半首的怀旧老歌时,忽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看来今天一点不堵车啊。”喻文州的声音在那边,“抱歉,我刚洗澡。你可能还要稍等我二十分钟。”
“是我提前出门了。没事,我不急,你住哪里?我去楼下接你也行。”王杰希说。
“你找得到么?”喻文州的声音隔得远了些,王杰希听到那边有布料窸窸窣窣的声音,“文史哲办公楼背后的博士楼,找得到的话就麻烦啦。”
王杰希找学生一路问路,摸到了喻文州说的地方,下车只等了一会儿就见到了略显出门仓促的人。
“久等了。”
喻文州远远看见他,步伐加快走了过来,讲话都有点喘。
“好久不见。”王杰希微微笑着打了招呼,给他开了车门。
“本来给你带了礼物,出门忘拿了。这次我可就空手吃喝了哦。”喻文州两手一摊笑着,发丝尖还没干透,整个人透出一股洗发露的淡香。
王杰希本来想客气一句诸如都这么熟了还送什么礼物,但关于见面的副词让他意识到他们在也不用以年为单位计算相处的间隔,不由心情大好,故作大方道:“好说,下次记得带上。”
2.
云月轩是B市蛮有名一家粤菜馆。
王杰希坐在两人卡座上才想起来:“我感觉失策,应该请你吃涮羊肉之类的。你才从G市回来,应该没兴趣吃这些家乡菜了。”
“不会啊。”喻文州正脱外套,“我吃不腻的。而且你应该很久没来了吧?”
“还好,我有时候会自己过来。”王杰希随口应着,喊了服务员来点菜,又对喻文州说,“想吃什么都点,吃不完打包回去。估计你一个人住学校公寓,平时都在食堂解决了。”
“教工食堂可是我们当年打牙祭的地方,王老板不能因为发达了就看不起当年难得的红烧鸡腿啊。”喻文州笑,点菜的铅笔在指尖转了两轮,下笔勾菜的气势倒是一点没和王杰希客气。
“所以……我看到你朋友圈,是开了个咖啡馆?猫咖么?”
茶和凉菜上上来之后,两人才真拉开点叙旧的架势,喻文州嚼着海蜇头问王杰希的近况。
“……没有猫。”王杰希无奈叹息,就看见喻文州笑眯起了眼睛,他接着道,“……我是猫奴这个江湖传言究竟是谁先说的?”
“少天啊。”喻文州很不介意卖兄弟,“他说亲眼看到你晚上十一点蹲在情人坡逗母猫。”
“……他怎么知道是母猫?”王杰希睁着眼,但很快发现这不是问题重点于是接着道,“……我最初只是看上了那个小阁楼,但工作室只需要一层,就把楼下改造了,没灵感的时候就下来卖咖啡。”
“设计工作室?真适合你。”喻文州道,“看你偶尔发的草图,好像转型了?”
“嗯,这几年对家装比较感兴趣。”王杰希道。
“这个行业很少有像你这样学历和经历的人吧?”
“少,但也有。”王杰希耸肩,很不在意地说着,“换了领域,我也是初学者。挣得比原来少了一点,但好在还可以卖卖咖啡。”
他后半句说得认真,喻文州被逗到笑出声,笑完就听王杰希问他:“你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
喻文州眨了眨眼睛,笑容未收道:“带课做研究,拿项目发论文,评职称和争取在B市混套房,还能有什么?”
“……嗯……”王杰希张了张口,好久没见本来想问问喻文州的个人情况,但却不知为何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喻文州正埋头对付半只乳鸽,听到他迟疑颇有点好奇的抬了头,与他目光相对,很不经意地先发制人:“好久没打听你,有对象了么?”
“你们搞心理学的这么可怕么?”王杰希一时无语。
“哦?原来你刚那个表情是想八卦啊。”喻文州耸肩笑道,“我能有什么可八卦的,还是母胎solo。”
“我也没对象。”王杰希干巴巴道,“也一直单着。”
“哦?”王杰希觉得可能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喻文州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复杂。
“你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是怎么回事?”王杰希挑眉。
“大概是因为觉得学长很有魅力,不应该这么多年没人识货吧。”喻文州做了个可爱的表情,公筷在三个虾饺里挑拣了一番,夹了最鼓的那个放在了王杰希的盘子里。
“谢谢。”王杰希垂着眼,这家虾饺做得特别好,皮薄馅大,一整只新鲜的虾混一点肉和笋,一笼蒸三个,卖价不菲。
“嗯,周末愉快。”喻文州一双眼弯在点心的笼屉后面,声音悠悠。
王杰希嚼着一整个虾饺,心底涌起回味悠长的记忆。他知道喻文州也还记得,可能这就是他下意识就要约喻文州来这家店的原因。
大三那年喻文州因为社会实践没回G市,开学之后学生会一连几个大活动也走不开。差不多就和现在一个季节的某个晚上,他们一干人等在校外桌游吧里做活动方案到凌晨,其他人东倒西歪睡成一片之后,王杰希和喻文州对着窗外渐满的月色闲聊,最后喻文州打着哈欠说:
“好饿啊,想吃早茶的虾饺了。”
“中秋回去么?”王杰希问他。
“不了吧,国庆还有个研讨会,回家可能要元旦了。”喻文州抱着膝盖讲。
“在这边找家店吃?”王杰希问。
“哈,你们G市正宗点的粤菜都在星级酒店里,给穷学生留点夜宵钱吧。”喻文州笑着,偏头看向王杰希,桌游店的暖光和窗外的树影月色好像都被他装在眼睛里,让王杰希直到多年后的今天都记忆深刻。
后来王杰希掏出了自己的奖学金,出于本地大哥照顾外地小弟的心态在中秋节当晚请喻文州吃了这家云月轩。
这家店的价格对当时的二人来说实在是太高了,喻文州推辞但王杰希执意要请,最后结账的时候喻文州看着一顿饭抵一个月生活费的账单,幽幽说看来只能卖身来还了。
但王杰希觉得很值,因为喻文州吃到虾饺时候的快乐那么简单又清晰,以至于他现在都觉得这家的虾饺有着和全国各地粤菜馆子都不一样的味道。
当然王杰希现在早已经不在乎这一顿饭的钱了,喻文州也可以连吃带拿,临到下桌加点了三个蛋挞,很不客气的拎走总共四个打包盒。
他们单独出入这些高档餐厅也不再显得同周围人不同,都染上了社会摸爬出来的气息和时光赋予的稳重。
当然王杰希觉得喻文州还是不太一样。
“我怎么感觉你这么多年都没什么变化。是因为一直在学校里么?”
喻文州不让王杰希再送他回学校,执意要打车走,王杰希就在路边陪他。晚风中盯着对方熟悉的眉眼,王杰希没来由就感慨上了。
“怎么会。”喻文州道,一手撩起自己的刘海,“被论文折磨到都要秃了。”
“我看挺茂密的啊。”王杰希盯着他。
“真的么?那就好。”喻文州呵呵笑,然后又说,说不定我戴的是假发呢。
3.
喻文州连夜搞定了他的书柜和床,算是满足了自己生活最底层的刚需。高强度的劳动让他周六早上起来时仿佛被重新组装过一样,胳膊和腰都不听使唤。秋天北方
但多年规律的生物钟由不得他不醒,微波炉热了两个昨天刚买打包的蛋挞,第一个刚入腹,蛋挞金主的短信就仿佛接到通风报信了一样传了过来。
“醒了么?今天忙么?想请你来工作室坐坐。”
喻文州盯着这三个短句摇头,三两下让第二个蛋挞也告别人世,才慢悠悠坐回自己的床上。
他还没叠被子,秋天北方起早的阳光漫进房间,空气中有清晰的微尘,这份光景让他无比熟悉又怀念,好像他可以拥有一个又一个这样的秋日,过去和未来,都一样。
“好啊,我喝焦糖燕麦玛奇朵。”喻文州回了消息,过了会儿等来王杰希一个老司机的微笑表情包和一个地址。
他没办法拒绝王杰希,算不算多年顽疾?
喻文州打车去了王大设计师的独立工作室,途中王杰希还打电话过来问他要不要吃早饭。
“你现在可以起这么早了么?”喻文州笑着问听筒对面的人。
“一般这个时候我醒着,是因为没睡。”王杰希的声音低低,但好像知道要被教育一样立刻道,“但今天确实是因为醒了。”
“失眠也是病,得治。”喻文州道。
“没有。”王杰希道,“我昨天睡得很好。”
王杰希的工作室在一个老旧胡同里,周围一水花花绿绿的网红店,餐饮文具纪念品逼格满满,说实话这让喻文州有点惊讶。
王杰希坐在一层咖啡馆门口的长条木凳上等他,迎着朝阳眯着眼睛,周围花团锦簇,像只早起后半睡半醒的大猫。
“我以为你不会喜欢这种街区,而且租金应该也很贵吧?”喻文州跟着他进门,“到了中午晚上人多起来,不觉得太闹腾了么?”
“有人气是好事啊。”王杰希说,端着点派头,“艺术要贴近生活。”
喻文州嘴上是是是的答着,开始观察王杰希开的这家咖啡馆。
王杰希学建筑设计,在学校的时候一门心思搞先锋艺术,大学还没毕业就参加了几个挺有名望的展览,顺理成章被业内一流的艺术学校录取深造。他对室内原本并不在行,喻文州也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转型,不过他们当年上学就流传“杰希大神的心思你别猜”的名句,他也无意探究。毕竟王杰希身上有太多耗费他脑细胞的东西,不必要再加上事业选择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看起来像是拼出来的店,都是你收的?”喻文州拉出一把椅子坐下,这条椅子本来应该有四个腿,但此时只剩三只盘错扭曲,倒是坐起来很稳。
“在前东家的时候捡来的破烂,堆外婆家院子好几年,这次就都拉来用了。”王杰希在咖啡机后说。
“可以,这很王杰希。”喻文州趴在椅背上看他,“你现在就这样给别人做家装么?恐怕没什么人接受的了吧?”
王杰希从咖啡机后探出头,一副被小看的样子道,“怎么会,我分很清楚的。”
“不过其实每个人心里都会有对现实叛逆的一面,这就是为什么极少有人能理解先锋艺术,但不妨碍大家产生共鸣。”喻文州笑道,“你那些中规中矩的客人,也会喜欢在这里小坐吧。”
王杰希没回答这句话,只端着咖啡过来,放在喻文州面前又多拿了一个糖袋。
“不够自己加。”他说,“尝尝怎么样。”
“其实我应该恭维一下你。”喻文州喝了一口,皱眉道,“但作为朋友,这个水平搞商业我很为你担忧啊。”
王杰希坐在他身边噗笑出声,说我当然不会不自量力,平时雇了专业的咖啡师的。
“哦?原来是店长特供。”喻文州又喝了口,不合适的咖啡和燕麦奶比例让这杯液体显得稀薄又苦涩,他把王杰希给他的那袋糖加了,然后笑着又说,“突然就觉得还挺好喝的。”
“你真给我面子。”王杰希道,“不逗你了,上楼吧,楼上有饮料。”
推开工作室二楼木门的时候,喻文州有些愣住。和楼下拼凑而浓烈尖锐的风格不同,二楼的空间完全是简约干净而舒适的。王杰希只用了黑白灰三种色调,会客沙发上点缀了几个深蓝色的抱枕,靠窗的画架边同样是深蓝色的钓鱼灯划出夸张的弧度,让整个空间都有了动感。
“嗯……”喻文州坐在沙发上,王杰希从一边的小冰箱里给他拿了罐可乐。
“是不是差异很大?”王杰希笑笑道,“这个风格喜欢么?”
喻文州是喜欢的,但他觉得这个问题问他也没什么意思,含含糊糊应了声就开罐喝起可乐。
“你还手绘画稿啊?”喻文州望着哑光岩板茶几上零散的几张画稿问。
“不是客户的设计稿,我偶尔画着玩玩的。”王杰希道,“找找感觉罢了。”
“室内还是很不一样,至少我看得懂了。”喻文州笑了起来,“记着学生时代的时候在图书馆看你画图,根本猜不出你又想起了什么。”
“因为室内和人的接触时间更长,比起追求短暂的视觉刺激外,更重要的是长期的审美和舒适。就像……”
王杰希靠在一个单人的扶手椅上,一个比喻卡在喉咙里。
“啊这个……”
喻文州没在意王杰希断了一半的话,在这个大约六十多平的空间转了转,就走向王杰希堆了各种画材和画架的角落。转过方向,就看见迎着光的纸面上铅笔草草涂抹出一个人形。
飞扬流畅的轮廓线、细腻打磨的眉眼,喻文州盯着那熟悉的一张脸被窗户映入的阳光切割成两半,近乎愣在原地。
“我每天要练速写,这是前天晚上见你之前画的。”王杰希坦然,浑然不觉地笑着问,“像么?”
画上的喻文州年轻很多,眼角上挑,意气风发。喻文州手指蹭着那张脸上嘴角的弧度,铅笔末粘在指纹上,让他不受控制地就露出一模一样的笑容。
“杰希大神出品,当然是很像的。”
喻文州说着抬头望向王杰希,后者也眨着一双别致的眼睛看过来,喻文州心下了然,忍不住就脱口道:“不过还是挺感慨,原来我当年在学长眼里是这样的啊。”
真好,他想。
4.
短暂的刺激就像情人,风姿万千,一沾即走;长期的审美舒适就像爱人,彼此驯养,历久弥新。
时隔多年,王杰希还是挺好懂的。
喻文州在镜子面前打领带,嘴里叼着半片面包,脑海里是王杰希在工作室的白光下皱眉的样子。
由于王杰希的骚扰,喻文州周六一天又几乎无所作为,第二周工作开始繁忙起来,怎么都要把公寓收拾成能住的样子。喻文州决定利用一下人情资源,周日叫了原本应该周五聚餐的一群人来烫火锅,并且说好要帮他干点活。
人多力量大,加上又有肖时钦这种手工达人,收拾宜家的家具不在话下。等到因为守实验而姗姗来迟的楚小姐蹬着高跟鞋敲门的时候,喻文州的单身公寓里一口红火的热锅早就沸腾了起来。啤酒杯撞出一室的青春余音,涮肉配八卦,人间极乐。
席间李轩说,还以为你会叫上王杰希一起,你们不是很熟么?
“反正都回来了,有的是见面的机会。”喻文州道,仰头喝掉了一瓶啤酒最后的一口。
说是这么说,但喻文州也心知好朋友连着接风洗尘两天也到极限。
等喻文州适应了白天备课上课、晚上写论文的日子,只觉得自己从密密麻麻的专著里抬头,就已经到了10月底。
B市像是一秒入了冬,忽上忽下的寒流和无尽的干燥让骨子里依旧是G市人的喻文州打起了十二分的戒备。高领羊绒衫都安排了好几天之后,喻文州接到系里的通知,要他去配合本地电视台做一期大学生心理教育类的节目。
按理说虽然喻文州算得上年轻有为,但N大心理学院论学术成果怎么都轮不到他。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来院里对接时,德高望重的老院长拍着喻文州的肩膀和来人介绍,说这是我们学院最受女学生欢迎的年轻男老师了,你们看行不行。
行行行,电视台来的小妹看起来也就大学刚毕业的样子,对着喻文州连连点头,说自己刚已经去偷听了喻老师半堂课,风度翩翩音色又好,非常符合节目需求。
这天气单穿衬衣太冷,喻文州在笔挺的深蓝色衬衣下面塞进了一件秋衣,安全感瞬间满格。他对着镜子抿了嘴角,镜子里的男人跟着露出一个温雅的笑容。喻文州摸着自己的下巴,想起王杰希笔下的那个半身像,如果不是有对比,自己其实都不怎么意识的到时间对外貌的精细雕琢。
“还是老了啊。”喻文州幽幽感慨,眼尾挤出条淡淡的细纹。
风华正茂神采飞扬换做知识阅历沉淀后的气度,也是一种岁月流逝的补偿,喻文州一直都觉得不必为此而遗憾什么。
节目的话题是关于子女外地上学后的家庭沟通问题,喻文州自己的研究方向主要在一些治疗理论的应用实践上,说不上契合。不过这类访谈类的节目本来就要求通俗普适,喻文州被赶鸭子上架之后熬夜恶补了几天快被遗忘到记忆黑洞里的基础知识,为保证录节目的效果,对要问他的每个问题也都写了详细的回答。
电视台的车在楼下接他,傍晚节目开录但一早就要去化妆和彩排。喻文州自带的外套没被造型师接受,最后塞给了他一件银灰色的西装。斯文败类衣冠禽兽,喻文州穿好衣服化妆时对镜子里的自己只剩这八个字的评价。
节目录的很顺利,院里为他还招募了一批愿意坐在台下当听众(群演)的同学。喻文州很有印象的几个女学生挤在第一排,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还是在阶梯教室上课一样,也就没什么紧张感可言。录制到最后,节目导演过来说整体不错但中间有一个部分希望喻文州能讲些学术性的支撑,显得这一期节目可以更专业一点。
“需要给您点时间准备么?”导演十分贴心。
“不用。”喻文州凑在旁边看导演手中的台本,“讲哪里?”
“这里……这一段通俗解说之后加一段。”
“好,就录吧,中途不合适打断我就可以。”喻文州说。
他坐回台上,主持人和几个作为咨询者的“家长”也跟着到位,导演在小电视上给他们回放了先前的片段,就示意喻文州可以开讲。
“……这种在亲密关系中刻意的回避,通俗点讲包括极少与家里联系、不与父母某方单独交流,或者更极端的断绝来往。在家庭关系研究中被称为情绪阻断,是一种下意识的亲密关系焦虑的处理方式,既通过离开和回避、或者第三者在场来隔离自己的情绪,从而寻求距离感……”
喻文州十指交叉在一起,将熟悉的学说娓娓道来。
“……但不论是搬到另一个地方或是停止与父母对话,虽然可以降低保持联系时的焦虑,可实际上仍被认作是一种假定的自由,是为了断开情绪联系而争取的情绪距离,并不能带来真正的解脱。同时,这也导致我们疏远了可能在亲密接触中获益的人……”
补的片段一次通过,导演示意进入最后比较自由的问答环节。
“用之前安排的问题么?”漂亮的女主持人问。
“喻老师不介意的话,我们除了安排之外额外录几个现场提问,到时候看看效果好么?”导演问喻文州。
“当然可以,你们说了算。”喻文州笑道。
从电视台出来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全天只吃了一份盒饭的喻文州饿到前胸贴后背。盯了一晚上打光灯的双眼到了夜色里都觉得有些不能视物。电台当然管杀管埋的说要招待喻文州吃饭再专车送回去,可喻文州在录制结束后说自己想在周围转转,就拒绝了后续的安排。
路灯下车影穿梭,喻文州独自踏过零散的梧桐落叶,走上电视台外的一处过街天桥,翻出通讯录中近期才存下的一个新号码打了过去。
“文州?”王杰希接电话很快。
“你在工作室还是回家了?”喻文州望着红灯下停成一列的汽车尾灯,迎向清冷的晚风。
“在家。怎么了?”
“我在电视台。”喻文州握着手机,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就听到电话那边王杰希略显兴奋的声音,”那不就在我楼下了?这个点钟……一起吃宵夜怎么样?”
喻文州下意识吸了口气,才微笑道:“当然,打电话就是为了这个。”
撸串烧烤还是涮羊肉,这是个问题。王杰希提供了两家店让喻文州选,要他去店里坐着等他。
喻文州最后在烧烤店要了份蛋炒饭,觉得在面对和王杰希共度一餐的问题前,不论如何要垫一垫肚子再说。
王大设计师下楼速度很快,长风衣配英伦风的马甲和衬衫,撸个串也收拾的风姿潇洒。喻文州从半碗蛋炒饭中抬头,看到他的瞬间想这样的人至今还单着,也不知道王杰希自己是否也觉得天理不容。
“冷么?”王杰希见到他后第一句就是关心,然后才问,“怎么在这里?”
“被院里推出来做节目,才录完。”喻文州说着,把他刚已经勾了几个菜的单子拿给了王杰希。
“怪不得。”王杰希说,“你眼角有亮粉,妆没卸干净么?”
“不能够吧?”喻文州连忙用手去蹭,“肯定是沾到了,我一个大男人怎么会被画这种东西。”
“就一点点,你座位对光,才看起来明显。”王杰希随手拿了餐巾纸过来,说我帮你擦。
喻文州坐在位置上,任王杰希拿着纸在他眼睛边来回拂过,像被什么东西卡在嗓子眼,喉结滑动也不知该说什么。
“还挺想看你化妆的样子的,啊,连刘海都被固定了。”王杰希像是得了什么趣,呵笑起来,“这个中分好适合你。”
“我要后悔顺手约你了。”喻文州无声叹息,“吃肉吧,放过这些不重要的细节。”
“所以你来讲什么?”王杰希要了一罐啤酒,和喻文州对半分在杯子里。说这样才有吃烧烤的意思。
“家庭关系之类的,很浅显的访谈节目,我就是被扔来……”喻文州斟酌了一下用词。
“撑门面的。”王杰希接了话,笑道,“你们院里的那些老教授很有眼光嘛。”
“过奖过奖。”喻文州有点耳热。
“你现在酒量怎么样?”王杰希和他碰杯后问。
“还是不太能喝,所以也基本不喝。”喻文州说,“不过一杯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小酌怡情。”
“在美国都没去去酒吧之类的么?”王杰希问
“去啊,和朋友去,喝柠檬水。”喻文州笑,“然后负责把所有人捡回家。”
王杰希用筷子把几个掌中宝撸到了蘸料碗里,笑说这事你是熟练工啊。
那是当然,当年王杰希毕业的时候学生会几个玩得好的张罗给他送行,年轻人不知道自己酒量几斤几两,只想着一醉方休。喻文州自然记得,在ktv昏暗的光线和失恋情歌中,他半抱着王杰希撑在洗手台边,后者嘟嘟囔囔不知在讲什么。那是他离他最近的一次,酒精的味道混着洗手间的廉价香精味,王杰希半张脸就在他眼前,眼角发红认出了他还喊他名字,摇摇晃晃暧昧不清,将一个下定决心的句点画成了拖沓不尽的省略号。
一份夜宵吃了块一小时,后半段王杰希讲起最近在做的一套房子,是个做游戏的男青年,要把八十平的三室改成两室,王杰希询问有没有父母和子女需求时,男人都潇洒摇头,最后添了句经常要两个人住,有两只猫,主卧做大点客厅能打游戏就可以。
“这不挺好。”喻文州瞬间意会,轻描淡写点评。
“是很好,交流很愉快,挺羡慕那种生活状态,我还给他打折了呢。”王杰希道。
等两人酒足饭饱从烧烤店二楼下楼,才惊觉B市竟然下起了中雨,烧烤店门口堵着被雨挡下的食客和路边跑进来躲雨的人。
“这……”喻文州看着打车软件上排队108人的界面发呆。
王杰希在他旁边皱眉,翻出手机看天气预报,发现明明早上还显示今日无雨的界面已经恬不知耻地改成了晴转中雨。
“我等等吧,没事。”喻文州看着约需等待2小时的提示,很是淡定。
“没必要,旁边就是小区了,不如……”
“送我回去?”
“就住我那儿。”
两人同时说了选项,这次却没能同步。喻文州承认自己没想到王杰希会这样邀请,一时都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这会儿本来就晚,你赶回去都要快12点了。”王杰希解释的认真,“明早有课么?有课不要紧,早起我送你都很快。”
喻文州盯着他的眼睛,张了张嘴还是说,“没课……可这会儿雨很大……总是要等……”
“没事,淋几步就回去了。”王杰希笑着,当喻文州接受了自己的建议。
王杰希那件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风衣被脱了下来,盖在了两人头上,喻文州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把握住了手腕。
“跑快点啊!”王杰希扔下这句后就头也不回地拉着他跑进了连绵的雨幕中。
雨水沾湿了裤脚,倒灌进鞋子时显得冰凉。喻文州脑子还有些晕,在飞溅的水花和手腕传来的温度中想起两小时前的一个问题。
“喻老师,您所说的情绪阻断行为只出现在代际之间么?情侣之间或者朋友之间是否也会有这样的行为产生?”
“……通常来讲,亲缘关系默认是不可彻底断绝的,其他的社会关系可以,所以不能完全等同,但我个人认为可以类比。”
喻文州在当时回答着,然后他就想起王杰希。
王杰希,王杰希,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喻文州想,他的犹豫和焦虑,无法托付的情感,在有意的回避之后兜兜转转多年,仍未能远走高飞。
烘干机和暖风机解决了被淋湿的衣裤。
喻文州在第二日一早从王杰希家的客房醒来时被雨过天晴过分灿烂的阳光射了一脸。
前一夜是段颇为分裂的经历。一个喻文州客气又不失亲密的跟着王杰希回家,甚至换上了王杰希的衣服,同主人继续闲聊学术和近年见闻,最后规规矩矩进客房睡觉。另一个喻文州浑浑噩噩,惶恐于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又沉溺于久别重逢未曾疏远的快乐,等卧房关门后,他才像从大雨中回来,坐在床边同已经躺下的那个喻文州促膝长谈,问他你真的想好了么。
他想过也没想过,多年前他希望时间会告诉他一切都会过去,而几个月前他回国面试,走出海关口时,时间告诉他如果没能过去,不如就再试一试。
5.
王杰希昨夜没睡。准确点来说是和喻文州互道晚安后,他是去睡觉了的,可凌晨2点午夜梦回,忽然久违产生点创作的灵感,于是他悄悄打开了书房的灯,乱涂乱画一夜直到天明。
不过王杰希精神头好得很,早上七点多他给自己和喻文州煮了咖啡,还拌了个蔬菜沙拉。王杰希在阳台上巡视了他和喻文州昨夜半湿的衣服,收回来混着同一种清香的蓬松布料。
“我回去了。”喻文州吃早餐的时候显得比昨夜沉默,王杰希想他可能是累着了。
“我今天没事,正好送你。”王杰希说。
“熬了半晚上开车,会不会不安全?”喻文州笑着问。
“你怎么知道?吵到你了么?”
“没有,就是看你状态,不像才醒。”喻文州从沙拉碗里挑出两块鸡胸肉。
这样的早上让王杰希心旷神怡,大约是因为阳光太好。临出门的时候他想起亲戚前段时间从澳洲带回来一大盒润喉糖,门都开了又要喻文州等他一下,跑回去从储物柜里翻出来橘黄色的罐子。
“给你带上,保护嗓子啊。”王杰希说,“觉得你今天声音都有点哑了。”
喻文州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但还是拎过了装糖的袋子。
“今天晚点有课么?”王杰希问。
“有。”喻文州出声时果然显得嗓音干涩,他大约也注意到了,轻轻咳了一声才又道,“下午晚点有一节选修,还是在通识楼大阶梯教室,是场硬仗了。”
王杰希在喻文州下车的时候嘱咐他多喝水,关车门的时候又补了句常联系。喻文州向他挥手,逆着刺眼的阳光点头说好。
车门关上,王杰希刚旋开车载音响,正思考要不要去校外小店买份当年最爱的绿豆糕时,忽的从后视镜里看到早上仓促间递给喻文州的润喉糖。
“忘了拿么?”王杰希犹豫了一下,想着喻文州应当还没走出去几步,下次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于是他连忙下车取了那个装糖的纸袋子就追了出去。
喻文州的手机没有人接,不过王杰希半跑了几步就看到喻文州在和一个女人打招呼。
是楚云秀吧,王杰希当然也认识,快走上前想正好问候,刚要出声却听到楚大美女的半句话。
“……还送到大门口,交男朋友了?”
王杰希愣住,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他并没有接收到这句话中的全部信息,一向活跃的思维卡了壳,直到喻楚二人已经又走出去了一段,他才意识到自己得知了关于喻文州的秘密。
某三个字落在王杰希脑海中轰轰烈烈,让喻文州发生在数秒前的回答迟缓而轻飘的好像从另个世界传来。
“你也太八卦了吧,我这影子都没呢,就别调侃我了。”喻文州当时毫不在意地摆着手说,微微哑了的声音满是无奈。
王杰希不确定这是不是他该知道的,或他应当对“喻文州喜欢男人”这一事实做出怎样的反应。但总之他没能走出最后的几步,就在原地看着喻文州和楚云秀聊着天慢慢走远。
王杰希没回到车上,拎着那罐糖走入了一家校外奶茶店。年轻的情侣你侬我侬,快乐的朋友们叽叽喳喳,而他找了个角落坐着,点了一杯半塘的布丁撞奶。
其实王杰希学设计出身,又在这个圈子里滚了四五年,同性恋普遍的仿佛都不算是少数人群,他早就不应该有任何的波澜。而王杰希也足够明白,他震惊于这件事本身,就代表了很多意义。
喻文州为什么,如果是喻文州,王杰希喝着不算好喝的奶味饮料,觉得自己大半夜没睡的神经真正迟缓了起来。
王杰希有点懵,好像最重要的拼图被接上后,他脑海中走马灯一样浮现起很多场景。他不笨也不至于迟钝,只能怪对手太过滴水不漏,因此他其实早该知道,或者只要有一点点提示、一些零碎的细节,就足够他穿针引线,导向这个他刚明白过来又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明白的事实——
喻文州喜欢男人,王杰希看着透明塑料杯中被他搅得破碎的布丁,喃喃自语道:
“他喜欢……我……”
人在意识到“被人暗恋”这件事的时候难免有些矫情。王杰希吸空了最后的奶茶,左右看了看那些比他年轻许多的学生们,有种怕被窥探了隐私的慌张。刚喝的一大杯乳制品好像糊上了他的嗓子,他反复吞咽了几下,才找回了自己的理智来消化剩余的一点吃惊。
接受这个猜测比他想象中容易,喻文州喜欢他的这个念头跳入脑海时,王杰希几乎是立刻就接受并认定其为事实。那么剩下的问题就在于,从什么时候开始以及自己有没有过不当的举动。
王杰希脑子里思维的碎片纷飞,他想起初遇时笑着叫他学长的喻文州,当时喻文州对来看活动效果的自己问好,介绍说他是文艺部的新生,那是在喻文州大一时12月1日的一场讲座上,学校同伴社的活动,仿佛一种注定的暗示;他想起和他彻夜闲聊的喻文州,疲倦困顿但仍兴致盎然,后半夜神志不清,他心血来潮怂恿喻文州去竞选学生会主席,对方无奈又夹着复杂语气的对他讲“既然学长这么看得起我,我就试试”;他想起期末会帮他在图书馆占座的喻文州,因为起太早要在十点多睡个回笼觉,醒来后脸上有衣服的褶印,却浑然不觉地吃起他姗姗来迟带过去赔罪的苏打饼干——
他的记忆里有那么多生动而清晰的喻文州,让他能在多年之后的重逢前握着铅笔,仍能轻松画出熟悉的容貌和神情。
王杰希捏软了手里的奶茶杯,脑海里画面化整为零,只剩下一个他一直不知是真实或他神志不清时幻想出的场景——他在毕业的散伙夜场里喝了太多酒,最后喻文州扶着他去了卫生间,神经浑浑噩噩迷乱不清,以至于他似乎曾经感受到过有温柔的触感反反复复落在额头眉间,之后是一双看向他的眼睛,温柔却炽烈、不舍而决绝。
新校区的教学楼透过窗外的树影漏出一些被打碎的影子,王杰希没在这里上过学,但大学校园就是有别样的魅力,能让人一靠近就想起生命中最别致的那几年。
他没办法再想了。
6.
王杰希在奶茶店坐了好几个小时,直到没吃午饭的肚子叫起来,他的精神也因为太久没得到休息而传来阵阵的缰痛时才又要了杯热巧克力,而后结账出了门。
他在店门口犹豫了片刻,还是走向了校园而不是自己的车的方向,手里拎着那罐没送出去的润喉糖。王杰希清晰知道这个选择意味着什么,不过与其说他要给喻文州一个机会,不如说是决定给自己一个机会。
他没给喻文州发任何消息,只记得喻文州先前讲了下午在通识楼阶梯教室有课。王杰希找路上的学生问了楼的方位,自己一路找过去,总共六层的教学楼他刚上到2层,就隐隐约约听到喻文州的声音。
王杰希先前预感喻文州会很受学生喜欢,毕竟风趣幽默形象好人又年轻。但即使如此,当他发现整个阶梯教室坐满学生,走道和教室最后都坐着、站着学生时,依然有些傻眼。他一时忘了此时来见喻文州的复杂心情,费了挺大劲挤进后门,在角落找到了一个可以站立的空隙。
教室里很是骚动,王杰希站定后向讲台望去,发现喻文州依旧在讲课但正背对着学生们画什么大脑局部的示意图,话筒的小接收器挂在他腰侧,黑色水笔在白板上划出极流畅的线条,引来王杰希身边几个女学生叽叽喳喳的称赞。那些低语中的仰慕竟然让王杰希有点不是滋味。
喻文州的示意图不是一般的示意图,他学过速写、画得很好,而老师就是王杰希。王杰希教了他基础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在每天坚持画,还会每晚手机拍自己的练习给王杰希看,学生会例会之后,王杰希也会帮喻文州改画。王杰希看着喻文州此时寥寥几笔的勾描,就知道这么多年他也没放下这个爱好。只是今时今日再看到他画东西,让王杰希很难不自作多情的乱想。
“……近年来的研究发现,下丘脑异常与部分精神类疾病显著相关,但学术界仍然在争论其中的因果关系,如发现患者下丘脑体积及神经元数目改变……”
喻文州讲课声调平和轻快,讲到一半时画完示意图转身,王杰希刚得以看清他惯常游刃有余的表情,却几乎在下一秒就同他对上了视线。
喻文州的讲授有一瞬间的停滞,但很快大方地微微向他点头,就转开目光继续他接下来要讲的内容了。反而是王杰希被他一看之下浑身不自在,那有点沙哑却更显磁性的声音让他没来由的内疚起来,心底烦躁甚至觉得侧颈耳根都在升温。
喻文州自然不会受这点影响,该怎么讲依旧怎么讲,期间目光扫视全场、同学生互动交流,也都没刻意避开什么。反倒是王杰希又听了十几分钟,只觉自己再待不下去,又像来时一样悄悄自后门离开了。
王杰希漫无目的的在新校区游荡,在学生超市给自己买了罐可乐。他热爱这种不健康的饮料,又想自欺欺人,于是喝无糖喝了很多年。但今日心绪繁杂,为了鼓励自己也难得买瓶有糖的,红红的易拉罐握在手中,被秋日的夕阳照得颜色更艳。
手机响了两声,是喻文州,王杰希连忙接起,听到那边有些疲惫但关切的声音:
“你怎么还没走?有事么?”
“刚去周边办了点事,点钟差不多又近就转回来了,想约个难得的校外晚餐呢。”王杰希面不改色地说谎,“而且你没拿润喉糖走……嗯,但你是不是很累,拿完东西我约别人也可以。”
“没事啦,我还好,明天没课。”喻文州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那边传来,“约吃个清淡点的,粥火锅怎么样?”
“那种东西也就是看起来清淡吧。”王杰希吐着槽,“行吧,我在图书馆东边的小花园里,怎么会面?”
“大门口见吧。”喻文州显得挺开心。这让王杰希有点心虚。
等王杰希站在校门外,缓缓入夜的暮色降临,远远看到喻文州踏着一地刚亮起的路灯暖光走来,步伐仿佛踩着他心跳一样时,王杰希才怀疑自己这样不留缓冲期的见面,是否太没有余地了。
“晚上好。”
喻文州还是像往常一样。但王杰希还没来得及说一句晚上好,就看到喻文州稍皱了眉,略带关切地问道:
“你看起来不太对劲,发生什么事了了么?”
王杰希在心底叹了口气,没承认也没否认,只道:“先走吧,去店里说。”
喻文州抿了抿嘴角,顺道:“好啊,这边这家和老校区之前那家是连锁,虽然我觉得味道差了点,但还是有个八九成的水平。”
“那我估计没几个吃得出来,哪会人人都和你一样敏锐啊。”王杰半叹半笑,跟在喻文州身后走入了大学城外的小吃聚集区。
一路上喻文州和他都有零散提起几个没什么营养的话题,多是对话两句就无疾而终。喻文州依旧保持着轻松而亲密的状态,但王杰希自己心里知道,这种软性的冷场在他们之前的所有交流中都从来没有出现过。可他自己几次想要打起精神来维持过去的状态,却总被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分散了注意力。
他注意到喻文州嗓子哑的时候,声音像极细的沙,流畅动听的同时有了更微妙的质感。还有喻文州的喉结轮廓很漂亮,此时被中领的白色薄毛衣挡着,更显得精致。以及他头发看起来很软,睫毛挺长,双眼皮分明,林林总总,诸如此类。
“……一份金银馒头,炼乳帮忙多加一点,谢啦,就这些。”
喻文州将点菜单递给服务员,才一手撑着自己的头看了过来。
王杰希在浑噩中神游归来,意识到他俩人此时面对面的局面,连忙轻咳了一声道:“抱歉,昨晚没睡,有点精神恍惚。”
“嗯,所以怎么了?”喻文州开诚布公,放在桌上的手轻轻点着桌面,似乎是斟酌了一下才说,“你找到我教室之前发生什么事了么?关于我的?”
王杰希哑口无言,本来想掩盖一下,但望向喻文州那双洞察力十足的双眼后也就放弃了,低低问:“怎么看出来的?”
喻文州笑了笑,王杰希觉得这个笑容的意思是“你真要我讲么”。
“真的想知道么?”喻文州换成了双手放在桌上的姿势,“因为你的状态和早上很不一样,同我讲话的时候注意很不集中。"
“那说不定我是被别的事绊住,或者单纯就是太困了。”王杰希说着,用筷子夹了个刚上来的奶香小馒头。
“不是的。因为你只是不集中于我所说的内容,你的眼神并不像在想其他事,反而更像是在观察我。况且我还是有点了解你的,如果是真有与我无关的其他事,你就不会约我吃饭来浪费我们两个人的时间。”
“瞒不过你。”王杰希双手交在一起,张了张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喻文州一副等待聆听的姿势看向他,直到眼神暗暗都没等来他的下一句,最后轻叹了一口气软言道:
“如果你不想说……”
“我早上……”王杰希放弃了和面前人打迂回战的打算,“……因为你没拿糖,我想着下车追你几步……听到了,云秀和你的对话。”
王杰希觉得他没有低头或转开眼睛,是对自己心理承受能力的一次考验。因为喻文州在听到这句话时瞬间微变的神情,有他在这人身上从没见过的动摇。
“我……”
喻文州开口,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上菜的服务员打断了。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选择没有继续话题,而是合作着将肥牛丸子蘑菇蔬菜之类摆了满桌,又谢过服务员后才回归无言的对视。
喻文州给王杰希倒了杯刚拿来的可乐,再讲话时却明显已经镇定了下来。
“谢谢你告诉我。”喻文州笑了笑说,“你来找我,而且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那我是不是可以推断出你已经猜测到了什么。”
王杰希点了点头,又说抱歉,喻文州问他有什么可道歉的。
“一直没发现,我想着自己可能不经意间让你为难过。”王杰希道,想起前一日晚上兴致冲冲邀请喻文州住在家里的事。
喻文州眨了眨眼睛,没讲话反而料理起他们中间煮滚了的锅。
“先帮你盛一碗吧,要葱么?”喻文州拿着勺子问。
“不……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王杰希忙道。
喻文州于是给自己盛了清粥,等王杰希拿走勺子盛好后才悠悠道:“所以这会是以后我们相处的常态了么?你不会再让我做这些看起来‘照顾’到你的事,因为它们都变了意味。或者是,这就是我们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了?”
“不是!不会……”
喻文州话里淡淡的落寞让王杰希瞬间如坐针毡,连忙否认,生怕他误会什么又赶紧补充道:“我只是才知道,有点不知所措。按理说我应该给自己一点时间再来找你,但下午的时候没想那么多……抱歉。”
“怎么都不需要你道歉的。”喻文州笑道,“其实我曾经以为你大约是知道的,我指我喜欢男人这件事。”
“为什么会知道?”王杰希不解,“你如果要隐瞒,一般人都不会知道吧。”
“可是学长也不是一般人呀。”喻文州显得轻松了很多,“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学校同伴社在做反歧视的活动,那个活动是我和几个朋友组织策划的,还委托你招待主讲嘉宾和联系一些公众号报导。我还以为,你那时候就已经大概明白只是不确定罢了。”
“我没多想……以为你就是做公益。”王杰希说,“而且那时候也很不熟。”
“但我之后也没谈过女朋友啊。”喻文州温道,语气近乎有些俏皮,“拜托,心理学美女如云,我觉得我也算大家公认有点魅力的吧,一点流言蜚语都没有,你都没八卦过么?”
“可……”王杰希发现自己真的没八卦过,好像喻文州就应该是自己印象里同性异性都左右逢源,但片叶不沾身的样子。他本来还想反问那也没见你交男朋友,但他立刻又想起他之前关于这段暗恋初始时间的困惑。
“嗯,我也一直没交男朋友。”喻文州倒是很直白,看到王杰希面前的碗空了,这次直接帮他盛了粥,又给他舀了一个香菜丸子,才用一种王杰希几乎无法面对的语气说:
“你一定想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抬起头对上王杰希的双眼,用的是王杰希半醉半醒的记忆里的那种神情。
“所以,你懂了么?”喻文州问。
7.
“你别多想,这都过去多少年了。”
这是那天告别时喻文州对王杰希说的话。
但他能不想就有鬼了。
王杰希没问喻文州为什么不告诉自己或者以后怎么办,因为他清楚知道这些问题的根源都并不在喻文州身上。那一日他最后接受了喻文州的建议,找了个代驾开他的车回了家,没有用自己疲倦又忍不住飞速运转的神经来挑战B市人的交通安全。喻文州和他告别时拍了拍他的肩膀,王杰希在他抬手的瞬间以为他要摸自己的脸,而后竟因为这个设想而双颊微烫。
他在第二日昏睡到下午,醒来后坐在喻文州睡过一晚的次卧里发呆。喻文州真的是个很可怕的人,王杰希想,他可以不动声色的隐忍、不留痕迹的关心,也可以大大方方的承认,那些隐秘心思中的一切他作为名义上的另一方都只得在外围猜测,喻文州是否因为喜欢他而痛苦或快乐过,他统统不得而知,甚至无资格过问。
之后的几天过得颇有点魂不守舍。工作室那边有几个方案时间紧,王杰希正好一心扑在了工作上,只是偶尔客户兴高采烈地和他讲关于“家”的设想时,他脑海里就会反射性地飘过喻文州的脸。
第三日送走两个刚在B市落户下来的小年轻,王杰希关上了设计室的门,他的咖啡师朋友早早下了班,留给他收拾整洁的台面,他给自己冲了杯焦糖燕麦玛奇朵,甜到发腻。
他画喻文州的那张速写还夹在楼上的画架上,当时画的时候是因为正好想到第二天要见本人,随性而画,现在兜转几天回来,竟完全不敢面对自己笔下的人。但让他扔了那张纸他也是绝对不愿意的,于是只得将画板挪了个方向,不至于工作时都随时能看到。
王杰希够聪明,知道自己在得知“喻文州喜欢自己”这件事后的一切反应,都意味着他排除了两人断绝关系或者更直白点讲让喻文州死心的选择,这一点喻文州肯定也清楚。
王杰希坐在他的会客沙发上抱着抱枕,目光落在他背过去的画板上,思考他现在的诸多纠结,是否也意味着他对喻文州也并非单纯的友谊。
但不论如何,喻文州都是个很好的朋友,王杰希无奈的想,如果现在他陷入的是和别人的感情纠葛,他一定会去找喻文州。大约是心思敏锐加上学心理学的缘故,喻文州懂得倾听又极善于抓住各种情绪和思维逻辑的本质,上学的时候就是他们一干狐朋狗友最贴心的情感分析师和垃圾桶。但医者恐怕也很难自医吧,王杰希躺在他的沙发上,调暗的光直射他眼睛还是太亮,他在闭上眼前的一阵炫目中想,喻文州这样的人,也能冷静而客观的剖析自己的感情么?他又惦记起喻文州和他的那些让他舒适又愉快的相处,忍不住真切地心疼了起来。
情绪复杂的结果是王杰希在凌晨醒来发现自己还窝在那个小沙发上,颈椎和肩膀生疼,有点气不打一处来地摸了车钥匙回家,开着车窗在无人的宽敞街道上被冷风一吹,王杰希倒是清醒了不少。他觉得自己这样也不是办法,几天不联系喻文州也怕对方产生什么错误假设,于是决定还是先正常恢复联系再说。
可第二日午餐时分,王杰希尝试给喻文州打了个电话,对方手机关机。下午他怕喻文州有课,等到晚餐时打通了但没人接听,这让王杰希就有点慌了。之后一天他太忙,给喻文州留了条言问周末想不想去周边转转,等忙到晚上打开手机一看,喻文州回了条“再说吧”,王杰希打电话过去,又是无人接听。
等到又一晚过去,B市在半夜下起了大雨,王杰希在早上被雨声吵醒,看到是早餐时间就想着再给喻文州打电话,结果依旧未能通话,他彻底有点傻眼了。
王杰希心中忍不住跳出无数个喻文州疏远他的可能,而这些设想让他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身体,甚至都有点透不过气来。王杰希望着无人响应的手机屏,主动挂掉了通讯,打开电脑进入学校官网,挨个查询教室使用情况,最后确认好喻文州下午第一堂在四教有人格心理学的专业课,就穿起厚衣服出了门。
他不能接受喻文州疏远他,不再接他电话回他消息,不再同他单独相处,这种恐慌超过了太多别的东西,让他可以暂时放下对自己性向的摇摆或者对多年友谊的怀疑,想要回到他面前,告诉他我们可以试一试。
王杰希没能堵到喻文州,他守在教室门口等来的是另一个老教师,他趁对方正式上课前去问了一下怎么回事。
“你找文州啊?”老教师很和善,“他病假几天了吧。”
深秋的大雨被风吹落在开放式教学楼的楼道上,学生们打来的雨伞密密麻麻撑起放在教室门口,王杰希站在一片的花花绿绿间,几乎是喘着气手忙脚乱地给喻文州拨电话。
“喂……”
喻文州的声音响起的瞬间,王杰希只觉得自己心肝肠肺一起回到了该在的位置,对方沙哑虚弱但仍温柔的一个音节就将他打败。
“我……你怎么病了?”王杰希道,“在家么?”
“咳咳……”喻文州明显在咳嗽时拿远了话筒,咳完几声才又贴到脸边道,“在呢,没什么事,就是感冒没注意拖成支气管炎了。之前你电话……咳……我都在休息,看到的时候也晚了,就没回你……”
“你在几楼几号,我现在过去。”王杰希不再和他解释,拿着自己的伞下了楼。
他上次接过喻文州,知道他住哪栋楼。说是公寓,但其实也就是学校改造过的宿舍,用来安顿未购房的青年教师。喻文州没拒绝,也没问他为什么会在学校,报了自己的门牌号就挂了电话。
上午还小了点的雨更大了起来,王杰希踩着水去取了停在停车场的车,开到了喻文州的楼下。
喻文州开门的时候带着口罩,还没问好就又咳了起来。
“你怎么跑来……随便坐吧。”喻文州说着。
王杰希换了鞋,把湿了的裤脚折了起来才换上喻文州准备的棉拖鞋,打量他一室的小房间,倒是精致够用。喻文州窝在沙发上,在用笔记本电脑打着什么,茶几上放着好几本专著,见他进来了打字不停但又道:“我发个邮件,热水自己倒,我也要一杯。”
王杰希给他和自己都倒了热水,喻文州整个人埋在毛绒的家居服里,每隔一会儿就要咳嗽,嗓子已经快说不出话,但除此以外精神看起来还是不错。
“先说好……”
王杰希还没讲什么,喻文州倒是合起笔记本看过来,喝了热水才开玩笑着嘶声说:“……我可不是因为预想的失恋才一病不起,你不要过度联想哦……”
“一来就要说这个么?”王杰希翻白眼。
喻文州笑了两声又开始咳嗽,最后指着角落的一个大盒子说,“那讲这个吧……喏,给你买的礼物……乐高的北美限定款,建筑师系列*,想着你会喜欢。”
“谢谢……”王杰希低垂着眼睛,“……我很喜欢。”
“那就好。”喻文州淡淡说着。
“我来找你……确实是因为……”王杰希在一阵沉默后道,“但现在不是讲这个的时候。”
喻文州又咳嗽了起来,咳完笑着说那你还挺贴心的。
“这会儿还没供暖,你本来就受不了B市的冬天,现在已经太冷了。”王杰希生硬道,“气管炎不能受凉,这几天反正你也病假,去我家住吧。”
喻文州斜看过来,又埋头喝水,过了会儿才道:“杰希……如果你对我没有意思,就不要这样……会让我旧情复燃。”
“已经是旧情了么?”王杰希瞪着他。
喻文州的神情变了几变,最后还是在一阵咳嗽后无奈叹息道:“您可真自恋。”
8.
支气管炎晚间咳得最厉害,睡眠断断续续之间,睁眼只能看见陌生的天花板。
嗓子咳得干疼,喻文州摸索到床头柜边的杯子,入口还是温热的草药茶,加湿器和空调齐齐上阵,暖意包裹流转,门缝下透出一条幽幽的光,应当是房间主人又通宵了。
喻文州直挺挺躺着,耳边都是自己嘶嘶的呼吸声,脑海中想着,原来他真的和王杰希回了家。
“你之前拍胸片了么?听你咳了一晚上,炎症会不会向下走了?”
喻文州到早上7点就睡不着,拖着步子出来,王杰希正在客厅画稿,听到他脚步抬头就问。
“在校医院照了……咳……你还给我倒了水啊。”喻文州端着杯子,里面依然是半温的草药茶。
“应该的。”王杰希继续埋头去拉他的长线,“吃点早饭吧。”
喻文州觉得这事挺迷幻,不过他能理解王杰希目前的心情,于是乖乖扮演一个嗓子不适不便讲话的病号,安静的吃药喝粥,没说什么。一碗粥喝到一半,王杰希打了个哈欠放下电脑也到了餐桌边,默默坐下吃饭,然后说自己一会儿要补觉下午要去工作室,要喻文州自己顾上晚饭,喻文州回答了他一串咳嗽和一个好。
下午喻文州似乎好转了一点,午觉还算安稳地睡到了4点,起来的时候王杰希已经出门了,手机上有那人一条留言,建议他盒马生鲜买点菜。喻文州关了那条消息,反而打开了自己最好朋友的聊天框,黄少天前几天问他“回B市见没见老王你主动一点不要磨蹭”。
其实他自己没有掩饰过自己的性向,关系好的朋友明里暗里都知道,不过清楚他对王杰希那点小心思的只有黄少天了。他没对其他人讲过,不过以他这帮朋友的机敏,看王杰希知道此事时的慌张,估计这场暗恋也没暗到哪里去。毕竟想要瞒住一个人,避免整个朋友圈所有的“无心之失”,那可是需要长足的默契的。
“我大概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喻文州回了黄少天一句,立刻看到那边变成了正在输入。
对面人没问他怎么回事,只是简单回了句,“早就该了。”
大概吧。喻文州在自己的咳嗽中无声叹气,巡视了王杰希家空空如也的冰箱,之后按照王杰希的建议盒马买了肉蛋菜,结账时想了想,又加了两罐果啤。
王杰希在晚上9点半裹着一身夜雨回了家,对着两罐果啤直皱眉。
“我明天要参加朋友的一个展览,就是本来想约你去的那个……”他对喻文州说,“你还是养病吧,下周一还请假么?”
“周一我本来就没课,周二应该恢复差不多了。”喻文州道,想了想又说,“周一我就自己回去了。”
“再说吧。”王杰希道。
王杰希工作不分工作日或周末,喻文州也不知道他平时就这么忙或故意避开,但总之等到他咳嗽都好了不少的周日晚,两个人才算是真的有了交流的时间。王杰希带他去吃了家附近的菌汤炖鸡,回来之后也没有要去工作或做别的事的意思,喻文州对上那双不一般大的眼睛,开口说话的时候感觉这几天嗓子都被黏住了。
“谈谈?”他也不和王杰希绕圈,从冰箱里取来那两罐果啤,正要给自己开一罐就被对方没收了。
“咳成这样还喝,1度的酒精也不够你壮胆的。”王杰希说。
“我其实不想这样。”喻文州说,给自己端了杯热水,“在我的设想里,就算我要和你摊牌,也不应该是这样大病初愈、寄人篱下,从睡衣到拖鞋都穿着你的的状态。”
王杰希大概想翻白眼,但还是忍住了,最后问了个他想问的问题:“之前都没告诉我……为什么?”
“……我本来想过要说的……”喻文州转过眼睛,“在你毕业的时候,那时候我本来想表白,让你知道就好,要不然我白白暗恋好几年,多亏啊。”
喻文州笑笑,用一种很怀念的语气继续道:“但是你醉太快了,我……趁机占了你点便宜,之后就想,啊,就让你这样蒙在鼓里也挺好的。”
“你……我……”王杰希不知该说什么。
“啊……抱歉啦……是有偷偷的……”喻文州低道,不由勾起嘴角。
他想起那时候的王杰希,年轻又天才,放在人群里都发光。他一直坐在KTV角落里看着这个自己暗暗喜欢了快三年的学长,原本决定的表白却慢慢换成了犹豫。朋友们起哄要他去唱歌,黄少天叽叽喳喳给他点了首《白玫瑰》,他真的坐在高椅上用自己更熟悉的语言唱“即使噩梦却仍然绮丽”,王杰希正和朋友喝酒,听他拿了麦转头看着他露出微笑,就是那个笑容让他自己彻底的迟疑了。之后他扶着喝到醉的人,满满的以另一种方式被他抱在怀中,那张脸发红着就在眼前,让他没能忍住轻轻地吻上了对方的额头。
“……我当时觉得,就算我已经做好准备,可以接受表白之后和你疏远或者断了来往,但我发现我不能接受你自己回忆大学生活想起我时,惋惜本以为多好的一个朋友,没想到一开始就动机不纯。”
“其实不是的,做朋友也很好的。”喻文州很真诚地说。
王杰希很难描述此时心情,千般滋味涌起,最后翻滚最厉害的大概还是对自己一无所知的愧疚,他叫了声文州就讲不下去,只得闭了嘴又听那人接着道。
“……后来我偶尔想你,就在回国的假期故意在B市转机见你一面。我最开始是想衡量一下,那份喜欢有没有衰减。或者我期待着某一面之后,我真的可以像见一个好朋友一样见你。”喻文州望着自己的双手,慢慢继续说着,“但我发现不行,只要看到你,我就还在原地。”
“……我其实不……”王杰希很想说自己并不值得让喻文州这般挂怀。
喻文州几乎立刻猜到他要讲什么一样道:“……我本来觉得,我是在固有的环境中被限制了思维。其实留学的时候也尝试约会过几个挺不错的人,但都没发展下去。”
“你和别人约会过?”王杰希想都没想就接话,讲完才觉得不妥,立刻找补道,“有没有发现更适合你的类型……”
“你希望我说有么?”喻文州嘶声,咳了几下认真道,“嗯,按照荣格的新精神分析理论,每个人潜意识中都有一个原始的对于理想伴侣的意象,当遇到的人与这种意象越接近,就越愿意和这个人去发展接下来的关系。所谓一见钟情,大概就是脑海中那个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原始意象走进了现实……想要超越可没那么容易。”
“我么?”王杰希点了点自己,苦笑道,“你的潜意识想象力挺丰富。”
“哈哈……”喻文州被他逗笑了,是真的很开心的样子,他想了会儿才说,“嗯,可能也没有那么匹配,但好像见过你之后,我的理想型就没办法更改了。”
王杰希埋着头给他倒水,然后又把一边的果盘推过来,喻文州顺从地拿了个梨啃了起来。
“如果我一直不知道……你要一直瞒着我么?”王杰希喏喏讲,盯着桌上的果盘。
“看情况吧……”喻文州说,“我回国的时候,拿到了三所学校的offer,但最后还是想回到B市。我觉得自己没办法完全理智,也不会甘心……不甘心你一直都不知道吧。”
喻文州看向王杰希,露出很招牌的微笑,好像从他们见第一面起这人就一直是这般春风化雨的样子。
“毕竟我是真的喜欢你很久了,王杰希学长。”
王杰希本以为自己需要表态,但喻文州却咬着梨打断了他没说出口的发言,他要他想想,说他不急。而后王杰希真的把自己的回应咽了回去,找了个无关紧要的话题和喻文州聊了两句,就表示自己要去画稿并嘱咐对方早早吃药睡觉。
“明天没课的话,下午和我去个地方,然后我送你回学校。”王杰希在喻文州出客厅时对着他背影喊。喻文州也没回头,只抬了抬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喻文州醒来没见到王杰希,还以为这人又出去了,结果他自己看文献写论文到中午,刚打开冰箱准备给自己简单烧一份日式咖喱饭,就见厨房冰箱上贴着一张便利贴。
“人在家,午饭做好叫我。”
喻文州看着王杰希龙飞凤舞的字,笑着摇了摇头。
王杰希几乎是闻着饭香起的床,吃完之后喻文州看见他胡乱收拾了早上摊在桌面的手稿夹进一个夹子里,就来招呼自己出门。
“去哪里?”喻文州穿衣服的时候问着。
“工地。”王杰希说,“口罩戴上吧,有灰。”
“我自己的新房子,带你去看看。”王杰希在开车时对他说。喻文州正在心底感慨这人的脑回路真是十年如一日,就听王杰希又道,“离N大要比这边近一点,更方便了。”
王杰希是B市土著,喻文州上学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他家底殷实,房产也有几处,不过王杰希本人没什么出格的开销,除了一般同学间偶尔叫他王土豪外,就没什么阶级差异的实感。
“现在大学是什么政策?”王杰希把车停在一个小区门口,全新的小区看着挺阔气,四周都是临时的材料商和运输小皮卡,“还给年轻老师分房么?”
“哪里还有啊。”喻文州笑笑,“5年内拿到副教授,可能可以有一小间吧。不过有一些贷款优惠。”
“嗯,也挺好的。”王杰希胳膊下夹着他的夹子。
“这套房我本来也是打算装修好自住的,要比你这几天住的那里安静不少,那边就改为出租了。”王杰希介绍着,刷卡领着喻文州上到小区其中一栋的倒数第二层,打开了正对电梯的一扇门。
喻文州进去之后发现这房子还真不小,而且一众隔墙被砸的七七八八,左右望去能看见被扒掉护栏的对开阳台。
“上下两层啊,王土豪。”喻文州笑他。
“嗯,本来是单层108平的复式,专门买的顶楼,上面还有个小花园。”王杰希简单介绍了一下,“我自己住想着方便,非承重墙都打了,把楼下这一层整个变成了一个通透的大空间。”
他顿了顿,“但是你愿意来住的话,我想自己作息颠倒很影响人,这边可以给你隔一个书房出来,有落地窗,采光很好。”
“我……”喻文州显然没想到他要说这个,一时被抢了话一样。
“书架我本来是做在几处墙边,还有这里。”王杰希指着一面立在正中光秃秃的墙道,“正反面做到顶,就够我用了。但你的书肯定很多,我昨晚画了两张新的布局图,你看看喜欢哪个。”
他拿出一直夹在胳膊下的夹子,哗啦一下翻出两张纸,喻文州望向塞到他面前的手绘稿,嘴唇动了动,哑声问:“你真想好了?”
“没有。”王杰希道,扬了扬手里的图纸示意喻文州继续看,“但拆建工期就要过了,如果现在不决定,以后可就没得改了。”
喻文州在口罩下笑个不停,心道这真是王杰希会说出来的理由。
“这几年我做了两三百份家装设计。”王杰希突然道,“这套房子的设计也改了四稿,帮我施工的朋友都要疯了。其实我最初只是想要一种改变,尝过那种一面之缘的艺术刺激,就想试着找寻一下永远觉得舒适不会厌烦的设计。”
“嗯。”喻文州点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所以搞家装其实还是挺没意思的。”王杰希忽道,“因为重要的不是每日身处什么样的环境,而是每日在面对谁。”
“我觉得每日面对你很好。”王杰希慢慢道,“我想试一试和你一起,如果以后后悔了,这房子再拆了重新装也不迟。”
“别为B市增加建材垃圾了。”喻文州五味杂陈地说,刚讲完就发现王杰希靠了过来,比他稍微高一点的人离得越来越近,他方才一直放松的神经都紧绷起来,脑海里闪过很多慌乱的念头,而下一个瞬间却只有柔软温热的触感落在眉间。
“好几年了,我要讨回来。”王杰希说。
尾声
纷乱的梦境最终落在嘈杂的空间里,喻文州在梦中抱怨着怎么又是这个梦。他已经又一次走到了首都机场国际出发层的检票口,他知道王杰希就在身后,却无法回头再去看他。明明还有话要说的感觉让他焦躁不已,却被人流裹着往前,直到他僵硬地将机票拿出过检,才得以转身,而王杰希站在出发口的另一侧,身影越来越模糊。
喻文州前方的扶梯像要他自由落体的空洞,仿佛里面有缠绕的触手正要将他拉回漫漫不见头的思念与痴想。
“我已经和他在一起了。”喻文州在坠落时想,果然扶梯之后的空间从他已经习惯的黑色变成了一片纯白,最后有柔软的东西接住了他。
喻文州在即将落地的瞬间醒了过来,黑暗的只有窗帘缝隙一条夜色的卧室里,王杰希从踏踏实实睡在床另半边滚到了喻文州原本的领地,手脚张开将他挤到了摇摇欲坠的边缘。
喻文州很是无奈,拍着人小声要他挪回去。王杰希像是被那一阵轻拍惊醒了,迅速睁眼后顺势坐了起来。
“嗯……”喻文州听到自己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你挤到我。”
“抱歉。”王杰希低低道。
喻文州看着他挪回床的另一半,却没想继续躺下反而双脚找到拖鞋离开了床。
“……我忽然有灵感……去画稿。”王杰希喃喃道。
“学长都是在梦里构思的么?”喻文州蹭回了床的中间,脸趴在枕头上,只能看到王杰希模糊的轮廓。
“那这是你的研究领域了,喻老师。”王杰希低道,“快睡吧,天亮见。”
天早就亮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