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8593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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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少年 同性(男)
原型 黑塔利亚 阿尔弗雷德·F·琼斯,亚瑟·柯克兰
标签 米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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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2021-2-3 22:44
- 导读
- 旧文补档!本文原先发布于2020.07.04,19:23。
Attention:
1、米英Only,有马修和弗朗西斯出场,我好喜欢新大陆()以及有原创角色的出场。
2、充满了无端的捏造和想象,和历史并不贴,都是我瞎写的!充满BUG,整体来说也很肤浅,希望大家不要很介意(
3、时间线有点跳跃!但可以写写各个时期的米英真的也很快乐哈哈哈
4、有3w5字,就真的,又烂又长,对不起大家(
OK?
2020米诞快乐!
点心信
by AOzero
01.
缓缓地咽下一口唾沫,马修紧张地转动着眼睛。他的手被一个民兵抓住,别在背上,另外两个民兵拿着老旧的步枪站在他两边。那枪是从英军缴获的,马修一看就能知道。
“……等等!”他试图为自己辩解,“我只是想和你们的上司说句话……”
他话音未落,帐篷就被掀开,身穿蓝军服的阿尔弗雷德走了进来。他板着脸,看了看被民兵们抓住的马修,马修甚至可以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他强烈的叹息的冲动。
“放开他吧。”阿尔弗雷德说,“然后你们先出去一会儿,我有话和他说。”
民兵们放开了马修,终于得以解放的双手不停发酸,马修一边揉着手腕,一边看着那些民兵走出帐篷。
阿尔弗雷德叹了口气,他走过来,坐到帐篷里的桌子边,这才问道:“你的眼镜呢?”
“交给别人保管了。”马修回答。他自以为自己的变装还算成功,把卷曲的头发抹平分开,再加上和阿尔弗雷德近乎一样的脸,他本以为自己可以不露痕迹地混进美军的军营来,没想到还是被抓住了。
还是哪里出了问题,马修心想,也许他还是无法和阿尔弗雷德完全一样,从他们还小的时候到现在,他似乎永远也无法和阿尔弗雷德一样。
“所以?你是想进来窃取什么情报?”阿尔弗雷德问。马修这才开始好好打量他,一段时间没见,他看上去疲惫不堪,身上的军服甚至还有破洞,裤腿上也沾满泥土。最近英军接连取胜,马修也知道他过得并不顺利——退一步讲,马修实在不觉得紧急招募的民兵可以对皇家军队造成什么真正的威胁。在马修看来,这场战争的结局很明显,这也是为何他觉得自己需要来见阿尔弗雷德一面。
“是英国派你来的吗?”阿尔弗雷德又问。
“是我自己来的。”马修说,他走向桌子,在阿尔弗雷德身边坐下来,“我想和你谈谈。”
阿尔弗雷德有些讶异地看着他,但还是站起身,去给他倒杯水。在这个时期,美军物资一定很紧缺,但阿尔弗雷德还是翻出了几块干面包。
“先吃点东西。”阿尔弗雷德说,他苦笑了一下,“虽然我也想招待你一些点心之类的,但你知道现在情况不允许。”
马修点点头,接过那几块干面包。这又让他想到,英军虽然也物资不足,但好歹情况比这里好很多。想到来的路上见到的那些伤员和遍地狼藉的军营,马修觉得喉咙都有些发干,急忙喝了口水。
阿尔弗雷德又坐下来,胳膊搭在桌子上:“你来找我谈什么?如果是想加入我们,和我一起宣布独立的话,我很欢迎。如果不是——”
“停战吧,阿尔弗雷德。”马修说,“你知道你不可能赢的。”
阿尔弗雷德紧紧闭上嘴,盯着桌子。马修知道他这个表情意味着什么,他们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耍,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一起长大,而阿尔弗雷德固执得就像头牛。每次他露出这样的表情,皱紧眉头,嘴角紧抿,盯着什么东西看,这就代表着交涉破裂,他绝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但即使如此,马修觉得他所说的仍然是事实。
“就只是在圣诞节之后越过冰河的突袭,就让你觉得自己可以赢得这场战争了吗?”马修叹着气,把手里的干面包掰开,“你明明知道这些当地民兵和正规皇家军的差距……”
“我当然知道我们和皇家军队的差距,”阿尔弗雷德打断了他的话,那双蓝眼睛里的恼怒让马修有些诧异,“你也应该知道我和你的差距。”
马修隐约觉得他不应该继续追问,但他仍然需要一个答案。他深吸一口气,问道:“……什么差距?”
“你可以继续和英国玩他的那套家族游戏。”阿尔弗雷德说,“你可以继续觉得他是你理想中的哥哥,继续去精心装饰你们营造出来的、在支配和服从下的虚假和平……但那不是我想要的。”
马修吸了口气。他已经听过阿尔弗雷德的这套说辞不止一遍,但每次听见都会让他深吸一口气。他向来不喜欢冲突和斗争,这场发生在家人之间的无法调和的分裂更让他感到痛苦。虽然马修深知他们无法回到过去,但至少他还抱有愿望,而阿尔弗雷德最擅长的就是把这些愿望踩碎。
“亚瑟先生一直在真心对待我们,阿尔弗雷德。”他试图让自己听上去更温和一些,“他真的爱着你。”
阿尔弗雷德撇过脸,没有回答。马修见他开始回避与自己的对话,终于有些恼怒,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为什么从来都不愿意听呢?你总是这样,从小时候就这样,大嗓门,到处跑,自我中心,完全听不进别人对你说的话——而那时候你明明只听亚瑟先生的话!”
“那是因为我那时候被他欺骗了,马修!”阿尔弗雷德猛地回过头,他满是怒火的蓝眼睛让马修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阿尔弗雷德的拳头撞了下桌面,他接着说:“我们对他来说从来不是什么,只是一块可以从中剥削利益的殖民地而已——而他拥有多少块像我们一样的殖民地,你想过吗?”
马修张张嘴,他刚想说什么,阿尔弗雷德就再次打断了他:“你当然想过,是的!但你从来没有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样,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因为英国从来不告诉我们。他从来不告诉我们这个世界真正的样子,因为我们不需要,我们只需要活在他的掌控里,做一个所谓的乖孩子。但我讨厌做乖孩子,我厌倦了。”
“我们能存活到现在,靠的都是亚瑟先生,”马修耐着性子说,“如果我们一开始没有成为他的殖民地,我们也没法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下去,阿尔弗雷德。”
“也许吧。”阿尔弗雷德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但现在我们有能力,可以靠自己的双脚走下去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愿意陪他玩过家家。”
“这不是过家家!”马修对他轻蔑的态度再也忍无可忍,他猛地站起身来,“你不知道亚瑟先生给你写了多少封信,有多少个夜晚他无法入眠,以及这段时间他的身体有多糟糕——”
阿尔弗雷德的表情发生了一些变化,马修察觉到了,但他仍然眉头紧皱,视线仍然没有看向马修。马修因为刚才的失控而忽然陷入了不安里,毕竟他仍然身处美军军营,而他从小就有一种逃避和阿尔弗雷德产生冲突的本能。马修小声说:“他真的很爱你,阿尔弗雷德。即使你一直在试图否认这一点。”
阿尔弗雷德没有回答,帐篷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马修只能拿起他被民兵抓住时掉落在地上的帽子,又看了阿尔弗雷德一眼。
“所以,你不会改变心意。”马修说。
“不会。”阿尔弗雷德回答,而马修仍然没能看见他的眼睛。
马修最后叹了口气,戴上帽子。“那我想,我们的谈话只能到此中止了。”马修说,“既然你厌倦听我说话,而我听见你说的话也并不开心。”
在马修走出帐篷前,他听见阿尔弗雷德说:“也许你总有一天会明白自由意味着什么,兄弟。”
“……也许吧。但在这之前,希望你可以好好想想我们讨论过的爱,兄弟。”马修以此作为回答。
从小时候开始,马修一直知道,亚瑟的天平总是要多于偏向阿尔弗雷德那一边。就像是听话的孩子和闹腾的孩子,父母总会多留心在意闹腾的那个似的,亚瑟总会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阿尔弗雷德身上。也或许是马修从小就不太向周围彰显自己的存在,有时候亚瑟甚至会不小心忽略他,但马修却从未因此抱怨过亚瑟。
因为他知道亚瑟对他们的爱从来不是虚假的,而就连马修都怀疑过这是否是正确的事。他们身为大陆和文化的化身,是否真的可以拥有这样的情感,或者像阿尔弗雷德说的那样——他们只是在玩虚假的家族游戏?
在英军的枪支把自己牢牢围在其中时,马修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遭遇这样的对待了,而装扮成阿尔弗雷德也许并没有达到他所想要的任何结果,这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好主意。
“放下枪。”他听见有人命令道,这让马修回头去看,亚瑟站在他身后,穿着代表着军官象征的军服,背着手。士兵们放下了枪,而马修就像是做错事的孩子那样,有些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等候亚瑟的发落。
亚瑟走过来,他朝马修伸出手。他的手心里躺着马修的眼镜,看上去干净又崭新。
“你忘带的东西。”他说,虽然面色糟糕,满是疲倦,但还是朝马修很快地微笑了一下。马修向他道谢,接过眼镜戴上。亚瑟从他身边走过,却并没有过问他去了哪里。
马修看着他的背影,在小时候他和阿尔弗雷德一起扑到亚瑟的脊背上,都为亚瑟宽阔的后背而发出过感叹,但现在看来,那脊背竟比记忆中瘦弱很多。马修又想起阿尔弗雷德的话,想起他说如果可以自己行走下去,为什么还要依附别人?
这样的道理,马修怎么会不知道。但他从来不想伤害任何人,尤其不想伤害那个带着纯真又温和的笑容,把他们一手养大的亚瑟。可阿尔弗雷德为何就是不明白呢?
马修抬着烛台,站在走廊上。透过半开着的门,他可以看见亚瑟坐在桌子前,点着灯,不停用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在他脚边,有好多被扔在一边的纸张,看上去都已被舍弃。他抬起手,轻轻地敲了敲门,亚瑟立刻回头来看他。
英国的化身,带着黑眼圈和发红的眼睛,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您又在给美国写信吗?”马修问,他抬着烛台,走进房间里。亚瑟移开眼睛,手臂又搭上桌面,轻笑着说:“是啊,也许有一天他会忘掉那些天真又不现实的想法呢。”
“可每一封信都被退回来了。”马修忍不住说,“也许他压根就没想过……”
亚瑟没回答,只是继续动起笔来。马修看他这样,又想到眉头紧锁的阿尔弗雷德,忍不住叹了口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亚瑟和阿尔弗雷德真的很像,即使那钢铁的堡垒完全不会被撼动,他们也可以固执地持续往上撞去。
马修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起那几块被阿尔弗雷德递过来的干面包,以及他说起自己想吃甜点。马修想了想,说:“我有个办法,也许能让阿尔弗雷德收下信。”
亚瑟仍在书写的笔停了下来,他转过头来,绿眼睛就像被点亮了一般发着光亮。自从这场战争开始,亚瑟的脸上总是乌云密布,看到他脸上出现久违的欣喜,并没有让马修感到放松,反而觉得更加悲伤起来。但他知道亚瑟正在等待自己的下一句话,于是他弯起嘴角,说:“你知道,他一直很喜欢吃点心,而战争时期又物资紧缺……我们何不把信和点心一起送过去?”
在马修还很小时,他和弗朗西斯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在那段时间里,弗朗西斯教他的有关身为“意识体”的事,竟和亚瑟教给他的大相径庭。或者说,亚瑟并没有过多地去教育过他和阿尔弗雷德关于这方面的事。
我们是人民意志的代表,文化的化身,国土的守护者和发生在这片土地上所有历史的经历者和见证者。弗朗西斯这样告诉马修,而这样的存在,按理来说是不应该存在情感的。
马修坐在树荫下,抱着他的白熊,抬头问弗朗西斯:“可我们为什么会有情感呢,弗朗西斯先生?”
弗朗西斯弯起嘴角,摸了摸他的脑袋。当时他的回答是什么,马修竟记不太清了。但他记得自己问过亚瑟一模一样的问题,他趴在餐桌边,问亚瑟:“我们为什么会有情感呢,英国先生?”
亚瑟端着甜点,有些惊讶地看着马修,就像这个问题让他措手不及。过了好一会儿,亚瑟才说:“因为……因为这个世界需要的不是冰冷的土块。”
“我不明白。”马修摇着头说。亚瑟笑起来,他走过去把甜点放到桌子上,抱起马修,让他坐到自己的膝盖上。
“因为这样,我才会在这里做点心给你,才会渡过这么远的海域来看你和阿尔弗雷德。”亚瑟轻声说,“因为有了这样的情感,我和欧洲的那些坏家伙才会不一样,而你们也不会变得和他们一样。”
马修仰着头看他的笑容,而那个温柔的笑容让他对亚瑟的话深信不疑。
但现在来看,阿尔弗雷德会不会已经变成了,那个亚瑟不希望他们变成的样子?
炮击声在耳边炸开,马修喘着气,带着一队士兵从右翼包围那些穿着蓝衣服的叛军。红衣军很快就占了上风,紧急招募而没有受过什么专业训练的美国民兵,在英国皇家军队的猛烈攻势下很快就节节败退,但与以往,他们总是被打得溃不成军从而四处逃窜的情况不同,这次他们的撤退竟变得整齐有序,就像一支正规军队似的有条不紊。马修有些惊讶,但还是指挥士兵举起枪,为主部队提供增援。
他看见了阿尔弗雷德,那个小时候总是吵吵闹闹、睁着天真的眼睛的阿尔弗雷德,现在看上去灰头土脸却面色冷静,马修紧紧地盯着他,阿尔弗雷德离他并不遥远,却让马修感到无比的陌生。
“柯克兰长官负伤了!”不知道哪个观察到正面战场情况的士兵喊道,马修心里一惊,急忙在战场里搜寻亚瑟的身影,看到有一队掩护主部队撤退的美军把亚瑟围住,而亚瑟的手捂着自己的腹部,虽然仍然站得笔直,但很明显那些叛军想趁乱把他抓为俘虏。马修握着枪,朝那些叛军很快地开了一枪,带领他的小队向亚瑟跑去。
美军见增援已到,便继续向后退去,马修跑到亚瑟身边,扶住亚瑟。英国脸色惨白,额头不停渗出汗水,手紧紧地捂着不断渗血的腹部,普通人受到这样的伤应该已经站不稳了。马修担忧地看着他,但亚瑟的目光却牢牢地盯着前方。马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阿尔弗雷德在撤退队伍的最后,正跟着军队往后退去。
“美国!”亚瑟忽然大声喊道,连马修都吓了一跳。那呼喊穿越战场,就像牵扯住了阿尔弗雷德的脚步似的,让他停下了那么一秒。
“美国!”亚瑟再次喊道,那声音听上去非常洪亮,充满了马修从来没有想过的愤怒,在马修的记忆里,亚瑟从来没有对阿尔弗雷德和他使用过如此愤怒的语气,就像是面对敌人——但又不太一样。
阿尔弗雷德的身影再次动了起来,他跟上了部队的撤退的脚步,很快在硝烟里没了踪影。马修回头去看亚瑟,见他紧紧咬着嘴唇,眉头狠皱,眼睛一直注视着阿尔弗雷德离去的方向。
“不用追了!”他忽然大声命令道,红衣军都停下了追击的脚步,回头来看他。亚瑟喘着气,这时候才终于显得有些虚弱。他的声音即使是掷在焦黑的战场上,也如此清晰:“回去整顿。”
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到底又为什么会拥有感情呢?马修不只一次思考过这个问题,在最近这段时间里尤其频繁。从战场回来以后,亚瑟的伤虽然愈合得很快,但他的脸色一天比一天糟糕,总是在咳嗽。但即使如此,他也总是在帐篷里听作战会议。马修能和他说话的机会越来越少,或者说,亚瑟似乎并不打算和任何人交谈,他紧抿的嘴和皱起的眉头,让马修每次都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间谍通知他们,美国在频繁地与法国会谈,很明显想要让法国站在自己这一边,而这让亚瑟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马修知道,如果阿尔弗雷德真的和弗朗西斯先生联手,那意味着这个事实无法再变得更明显了:他已经下定决心要独立,甚至不惜与亚瑟在欧洲的仇敌弗朗西斯先生组成同盟。
马修站在军营的另一边,听到急促的马蹄声踏着地面而来,年轻的信使翻下马背,大声说:“从叛军那边传来的信!”
马修立刻跑向那个信使,问他:“有没有美国,就是——那个‘美国’,寄来的信?”
信使打开背包,一边朝他摇摇头。“阿尔弗雷德·琼斯呢?”马修又问,信使仍然摇着头。
他的心沉了下去,直到亚瑟走过来,问那个信使:“寄信人署名是亚瑟·柯克兰的信件?”
“这封,是的。”信使说,他有些犹豫地从背包里拿出那封信,“之前一起寄过去的点心被收下了,但这封信被退了回来……”
在一阵沉默里,亚瑟接过了那封信,马修忍不住苦笑起来,点心还是好好收下了,这真是阿尔弗雷德的作风。
“那个可恶的小混蛋……”亚瑟紧紧攥着那封信,咬牙切齿,“等着瞧吧,我一定要在下次作战里狠狠地踢他的屁股!”
他气势汹汹地转过身往回走,散发的气场让军营里的人都吓得下意识离他远些,但马修注视着他的背影,却不知为何,觉得他看上去变得精神多了。
亚瑟开始更频繁地参加作战会议,一副立刻就要把美国叛军打趴在地的凶狠气势,而作战计划每次都实施良好,老实说,叛军每次都会被打得节节败退,可不知为何,他们仍然顽固地坚强抵抗,直到现在都没有投降。这让亚瑟有些焦躁,马修看得出来,但他没有和马修谈过这件事。就连阿尔弗雷德和弗朗西斯正式结盟时,亚瑟也什么都没说。
到了夜晚,亚瑟又会点着灯,给阿尔弗雷德写信。那些信纸总是要被舍弃很多,才会最终寄出一封,不用英国的公章和火漆印,甚至不用英国的署名,信封上只会有寄信人和收信人的名字,阿尔弗雷德和亚瑟,信和香喷喷的甜点一起,送到信使手里。但几乎每次,信和点心一起寄过去,信又总会孤零零地回来。
即使如此,亚瑟仍然在给阿尔弗雷德写信,几乎每个无眠的夜晚,亚瑟都会坐在桌子边写信。偶尔有几次,马修抬着烛台,站在帐篷外或是木门前看着他,却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再次离开。
他们在城镇里驻扎时,周围的居民会被要求给他们运送物资,在没有战事的下午,亚瑟偶尔会到城镇里去,回来时总是背着手,军营里的人也不知道他去做什么。马修却总是在挂念那些和点心一起寄出去的信,总是询问信使有没有新的消息。
“真奇怪。”信使说,“上次那封‘点心信’,我没有收到退信。”
马修张张嘴,心里忽然觉得安心了许多。也许这意味着,亚瑟长时间的坚持终于起了作用,阿尔弗雷德终于收下了那封信。也可能阿尔弗雷德懒得再把信退回,但无论如何,没有收到退信也许是好事,因为亚瑟的神色看上去好了一些。
更让马修感到惊讶的是,数天后,他们居然收到了回信。
“阿尔弗雷德·琼斯!”信使大声说。几乎在他念完这个名字的那一瞬间,马修就立刻跑出帐篷,把那封信拿到手里。那信封没有公章没有火漆印,什么都没有,只有收信人和寄信人,阿尔弗雷德和亚瑟。亚瑟走过来,马修把信递给他,几乎手都有些颤抖。
亚瑟取出他随身携带的匕首,上面甚至还沾着没擦净的血,他把信封拆开,而马修一直注视着他。亚瑟取出那封信,展开信纸。
那双绿眼睛睁得很大,几乎是立刻,从里面就滚落出了大滴大滴的泪水,就像是江河终于在那一刻决堤,海洋终于在那一刻翻起波涛,就像雨终于从云层脱离,落在地面上。马修被他吓了一跳,但紧接着,亚瑟却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笑了起来。他把脸埋在那封信上,带着哭腔的笑声闷闷地传来,让马修手足无措的同时,却像是终于放松了下来。
马修隐约中知道,这一切终于即将迈向终点。
就像马修预料到的那样,自从弗朗西斯加入这场战争,战争的进程就被快速推进,很快就迎来了结尾。在约克镇的受降仪式后,亚瑟的身体就像是彻底垮了似的,一病不起。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结局已经注定,因此指挥官让马修带着亚瑟,先回加拿大休息。
“决议应该马上就会通过,这该死的战争终于结束了。”指挥官对他说,“我们即将撤离这儿,回到英国。在这之前,还得麻烦你照顾祖国一段时间。”
亚瑟没有对此表示任何异议,甚至说,马修觉得他暂时对什么都不会有任何异议。马修把亚瑟带回加拿大的旧居所,在这里和一些从英国来的家仆一起照顾他。起先的几天,亚瑟一直在发高烧,昼夜不停地咳嗽,但在他们身上出现的疾病,即使再优秀的医生也无能为力。马修只能每天都来看望亚瑟的情况,坐在他身边,帮他擦掉额头上的汗。
“谢谢你,马修。”亚瑟虚弱地喘着气,朝他笑起来,“如果没有你帮忙……”
马修擦掉他额头上的汗,腼腆地微笑起来:“能帮上忙我就很高兴了。”
“协议签订了吗?”亚瑟忽然问道。马修愣了愣,又回答他说:“战争还没有完全结束呢,亚瑟先生。”
亚瑟没说话,只是抿着嘴唇。马修在那时明白,亚瑟也已经知道了结局,而即使他的表情看上去仍然如此的不甘心,他也没有再说更多。
又过两天,马修听说了战事已经基本结束的消息,伴随消息一起前来的,甚至还有穿着军服的阿尔弗雷德。马修吓了一跳,把他牢牢堵在门口,战争结束后他的勇气也跑掉大半,但还是鼓足气势把他赶跑。阿尔弗雷德站在房门前,徘徊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离开。
马修跌坐在地上,缓缓地喘着气。他赶走了阿尔弗雷德,他做到了。在这么多年的争执中,他从来没有占过上风甚至总是早早放弃,但现在,他成功了。
马修曲起膝盖,把脸放在胳膊上。亚瑟先生会想见阿尔弗雷德吗?还是说,见到他情况会变得更糟糕呢?毕竟当马修假扮成阿尔弗雷德,想让亚瑟打起精神来时,却甚至让亚瑟吐出了一口鲜血。也正是因此,马修认为让阿尔弗雷德远离亚瑟才是正确的。
可为什么阿尔弗雷德又要在这种时刻跑来见亚瑟?如果他一开始就认定了亚瑟对他们从来没有过爱,那他为什么还要为了一个战败的敌人跑到这儿来呢?
他们到底是什么,又到底为什么会拥有这些感情呢?自由真的很重要吗?而爱到底又是什么,是他们可以拥有的东西吗?
马修在一周后,接到了一个包裹,据说是亚瑟匆匆来加拿大前,遗留在战场上的物品。现在战争基本结束,这些东西就被送过来,让亚瑟决定它们的最终去处。家仆把这些东西搬到床前,亚瑟坐在床上,在这些东西里挑拣。但他偶尔累了,就会又躺下睡觉,因此整理工作断断续续进行了三天。
马修偶尔也会帮他整理,在那些杂七杂八的战事相关的文件中,马修发现了一个木盒。他打开那个木盒,发现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很多封信。那些信的信封朴素,什么也没有,只有寄信人和收信人。
“啊,这些信。”亚瑟说,“信使都叫它们‘点心信’。”
亚瑟朝他微笑了一下,把木盒接了过去。他盯着那些信封看了好一会儿,迟迟没有放下。那些信仿佛都能飘来甜点上特有的香气,让马修忽然想起在那一天,亚瑟终于收到了来自阿尔弗雷德的回信,却捏着那封信泣不成声,同时又笑得那么释然。在亚瑟合上木盒时,马修忍不住问:“亚瑟先生……我一直想知道,那封信,那封阿尔弗雷德写的回信,里面到底写了什么?”
亚瑟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马修立刻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急忙摆着手解释道:“当然我没有别的意思!如果你介意的话——”
“其实只有很简单的一句话。”亚瑟说。他又打开木盒,从里面抽出一个信封。他注视着那个信封,就像是在试图透过它看到别的什么。最后他深吸一口气,把那个信封递向马修。
马修接过信封,觉得它即使只是轻飘飘的纸张,却也仿佛重得让他的手腕发疼。他拆开信封,抽出那张因浸泡过泪水而变得有些发皱的信纸,将它展开。
那真是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一整张信纸上只写着这句话,是阿尔弗雷德的字迹,他写英语的字迹从小就不如马修漂亮,而他们俩的字迹都远远比不上亚瑟优雅的书写英语。
那句话是:点心我收到了。一如既往地很难吃,事实上——一直以来它们都很难吃。
马修抓着那封信,看着这句再简单不过的句子,就像是忽然被什么击中了似的。这唯一的回信一如阿尔弗雷德的作风,却让马修忽然明白了一切。他明白了为什么阿尔弗雷德仅在那一次收下了亚瑟寄去的点心信,也明白了为什么亚瑟在收到这仅有一次的回信时泣不成声。
“真的就很简单,是吧?”亚瑟笑起来,趁亚瑟转头看向窗外的夕阳时,马修急忙用手袖擦去了自己眼角的眼泪,但那些泪水仍然不停地涌出来,掉落在地面上。亚瑟注意到了,他只是伸出手,握住了马修的手,却始终沉默着,什么也没有说。
马修在之后的夜晚都会梦见战场上的事,他梦见自己扶着浑身是血的亚瑟,而阿尔弗雷德在硝烟里留下一个离去的背影。亚瑟在大声呼喊他,而他却头也不回,就这么消失在硝烟里。
自由到底是什么?马修觉得自己始终不明白,为什么阿尔弗雷德要为了那么虚无的东西,甘愿背叛他们一起生活的那些日子,甘愿让战火烤焦这块土地,而他从一开始明知道这场战争注定要付出巨大的牺牲,注定要将他们撕裂。
但他又会梦见那封信,信上散发着亚瑟手制点心的气味,那气味实在说不上香甜,因为亚瑟在料理方面总是笨手笨脚,但他们还年幼的时候,阿尔弗雷德总是率先把亚瑟做的饭全部吃完,吃得又快又干净,然后他总会大声笑着说,我吃饱了!
亚瑟总会为此露出笑容来。然而阿尔弗雷德和马修都知道,亚瑟做的料理的确算不上美味,但率先说要为了亚瑟的笑容而保留这个秘密的是阿尔弗雷德,到最后拆穿这个谎言的也是阿尔弗雷德。
自由到底是什么——马修不止一次想去追问阿尔弗雷德的那个背影,他们真的如此需要自由吗,就像他们也许也需要爱那般?
但直到现在,马修仍然不想去伤害亚瑟。即使有一天,浪潮把他推到了海滩,让他必须举起枪来,马修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对亚瑟扣动扳机。因为亚瑟的爱不是虚假的,即使马修怀疑这样的爱是否应该存在,但他从不怀疑亚瑟的爱。也正是因此,亚瑟没能对着阿尔弗雷德扣下扳机。
也许在那个雨天,阿尔弗雷德明白了,马修从来没有欺骗他,而亚瑟也没有。
亚瑟身体稍微好转,便启程回了英国本土。在之后,马修独自在家,阿尔弗雷德偶尔会闯进他的家里,说来找他玩。这让马修惊惧不已,他原本以为他们已经决裂了,但阿尔弗雷德却说事情不是他想象的那般冷酷,自己甚至仍然与亚瑟保持着贸易。
马修干笑了两声,给他泡茶。阿尔弗雷德揉揉眼睛,谢绝了他的茶杯。
“我现在更喜欢喝咖啡。”他说。马修只好收起茶具,费劲地从橱柜里翻出咖啡豆来。
在咖啡浓郁的香气里,马修看着阿尔弗雷德眯着眼睛,舒服地叹气。他看上去不再那么疲惫了,反而精神很多,甚至衣装整齐,就像一个真正的新兴国家。
“所以,你有没有考虑过独立?”他问,看上去有些异常的兴奋,“我也许可以帮你。”
马修摇摇头,这个问题他回答了不止一次,看到他的回答一如既往,阿尔弗雷德无趣地撇撇嘴,什么也没说。
如果为了自由,他就一定要把枪对准把他养育长大的亚瑟,那他宁肯一直没有作为,直到时代的浪潮替他决定最后的走向。而他知道这一刻总会到来的,只是阿尔弗雷德提前做出了决定。如果到那一刻,世界会变成什么样,而他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阿尔弗雷德开始喋喋不休地给他讲世界上稀奇古怪的东西,遥远的东方国家,不知名的动物和奇特的香料,这都是亚瑟以前没有给过他们的世界。还有可怕的战争,苛刻的交易,成为国家的重任,也都是亚瑟没有给过他们的世界。
阿尔弗雷德从来没有为自己的独立后悔,马修知道。但他是否会为自己伤害过亚瑟而后悔呢?
这是不可避免的牺牲,阿尔弗雷德一定会这么说,这是我们一定会经历的痛苦。
可他们还能回到以前那样吗?还是说,这就是结局,亚瑟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试图把真正的爱给他们,尤其把他真正的心都交给阿尔弗雷德。他们作为国家和殖民地的化身,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有这样类似家人的情感,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亚瑟从一开始就做错了吗?
马修为此给弗朗西斯写了一封信,虽然他知道,也许他并不应该这么做,但他还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渴望。他实在太想知道答案,因此那封信随着信使,漂洋过海,一直传到欧洲去。在阿尔弗雷德再次到来又离去的那个午后,马修收到了弗朗西斯的回信。
我最亲爱的马修,弗朗西斯以这样的称呼作为开头,这封信一如既往洋溢着玫瑰般的香气。即使他们当时在明面上并不能算是友好的关系,甚至可以说,如果亚瑟知道他和弗朗西斯私下有联络,一定也会不高兴,但弗朗西斯还是给他寄了这封回信,并且以这样的称呼作为开头。
“我最亲爱的马修,我收到了你的信,知晓了你现在的不安与迷惑,而这让我感到揪心不已。”弗朗西斯写道,而马修的眼前甚至浮现出了他做作地揪着自己胸口的模样,这不知为何,竟让马修笑了起来。
“阿尔弗雷德那个——我并不想用这么粗俗的字眼,这像是柯克兰土匪才会用的词,但好吧——阿尔弗雷德那个小鬼头,在之前,他始终以为英国只是在和他玩家人游戏,但我知道,你也知道,包括欧洲的很多国家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你要知道,我们是国,但同时,我们是拥有人类情感的国。亚瑟也许是个傻瓜,因为他把过多的人类情感倾注在了一个同类身上,然而这本身应该是不被允许的。不是因为他会被哪个无趣的神明惩罚,而只是因为,这样的爱注定只会迎来悲惨的结局。”
马修微微屏住呼吸,看着信纸上那漂亮的法语,那句“悲惨的结局”几乎有些刺痛了马修的神经。
“但直到最后,阿尔弗雷德似乎还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我在最后的雨天见到他露出了最痛苦的表情,而在签署条约时,他看上去也没有一开始那样欢呼雀跃了。我想,也许他意识到了,没能向他开枪的英国,到底代表了什么。”
这让马修有些惊讶,阿尔弗雷德——那个阿尔弗雷德?他真的明白了吗?
“亚瑟是个傻瓜,阿尔弗雷德也是。但哥哥我并不想苛责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因为爱——爱!爱是如此的捉摸不透,它无法被控制,也无法被彻底抹消。它是痛苦的,成千上万的人都为它痛苦不已;而我们拥有情感,我们也会拥有爱,我们也会为之痛苦。但它也是无比幸运的,因此成千上万的人都想得到它。”
“我们如此特别,马修;因为利益伤害对方的事永远无法避免,因此对我们来说,联系是可怕的,爱是可怕的:但我无法说我们不曾向往过。就像造物主的一个玩笑,最不该拥有爱的我们,却拥有着创造爱的可能。也许它不该在我们之间建立真正的联系,但事实证明,我们之间的确存在着——就连古罗马和意大利也如此。人类的文化和历史不断传承,我们只是其中的见证者,但谁说见证者之间不曾存在像爱一般的联系呢?亚瑟做到了,阿尔弗雷德做到了,并为之感到痛苦;但正因如此,他们又是如此幸运。”
“你也是,我最亲爱的马修,你也如此幸运。我现在真嫉妒那个粗眉毛,他在你们身上建立的联系如此特别,也许永远不会被斩断。他性格恶劣脾气糟糕,但这一点我得承认:他学会了国家之间的爱是什么样子。也许他是从那片草原上,从年幼的阿尔弗雷德那儿学来的也说不定。即使他们现在如此痛苦,这份幸运也始终围绕着他们——爱永远是没有错的。”
“现在,由于我家最近似乎燃起了些许奇异的火焰,我可能得去照看一下。如果你哪天想要脱离英国佬,奔向哥哥的怀抱,我也随时欢迎。”
落款带着一个亲吻,玫瑰花的香气几乎弥漫到了马修的指尖上。马修放下信,忽然感觉如释重负,就像他一直不敢真正去正视的东西,一直怀疑的东西,终于被弗朗西斯写在了满是玫瑰香气的信纸上。就像几年前,被亚瑟写在那些和点心放在一起的信纸里一样。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即使今天天气阴霾,马修还是忍不住对着那些灰色的云层露出笑容来。
02.
亚瑟听见了敲门声。他本来以为那敲门声来自他虚晃不清的梦境,直到那敲门声再次响起,而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其实醒着。亚瑟挣扎着坐起身,一边咳嗽一边在床下摸索着,寻找他的拖鞋。他费了点劲才把那只拖鞋拽出来,谢天谢地他总是把家里打扫得很干净,因此即使这一周来他除了躺在床上以外什么也不干,他的床底也不至于立刻变成灰尘堆积的毛绒王国。
亚瑟把脚塞进拖鞋,即使在夏天也抓过一块毛毯披在身上。敲门声仍在继续,听上去异常地有耐心。亚瑟瞥了一眼床头的钟,看到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一点。
亚瑟走下楼梯,等他走到门口时仍然在咳嗽,喉咙干渴又胸腔发疼,无论门口的访客是谁,亚瑟都下定决心用他的冷嘲热讽让对方即刻打道回府。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好他的刻薄说辞和嘲讽表情,这才打开了门。
在看见眼前的人时,亚瑟脸上的表情立刻无影无踪,完全怔在原地。但他很快稳下心神,因为第二次眨眼后,他确认了眼前的人不是那个导致他浑身虚弱的罪魁祸首,那温和又充满歉意的微笑已经说明了一切——“马修。”亚瑟又吸进一口气,立刻朝加拿大露出笑容来,“真意外!你怎么会在这?”
几乎只用在一瞬间,亚瑟就把自己上一分钟构思好的讽刺话全都扔开,抓着毛毯让开一些,说:“快进来,最近几天不停下雨,昼夜温差很大。”
马修点点头,他拎着一个小背包,走进亚瑟的家里,手里还拿着往下滴着雨水的雨伞。亚瑟偏头看看外面,才察觉到外面在下雨,他一整个下午都在睡觉,脑袋昏昏沉沉的,连屋外在下雨都没察觉到。
“很抱歉,我冒昧来打扰……”马修客客气气地说,“我给你留了语音信箱说明了我要来的事,但我想你可能没有听……”
亚瑟抓抓自己的头发,忽然发现自己的头发真是乱得可以,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始整理起自己的头发,一边说:“……我是没有听,抱歉。”事实上,不用说马修,亚瑟今天什么留言都没听,他怀疑自己的语音信箱已经被职员的询问和担忧塞满了。但,怎么说呢,亚瑟毫不担心,倒不如说偶尔做一次坏事的感觉还不错。
马修把伞放到一边,脱下他湿漉漉的鞋子。亚瑟从旁边的鞋柜里替他找了双拖鞋,马修把风衣挂到旁边的衣架上去。
“这么晚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亚瑟说,一边往厨房里走,去找他上周新买的茶叶。马修踩着拖鞋,跟着他一起走进厨房里。亚瑟从橱柜里拿出茶叶罐,一边说:“这个时间了,喝茉莉茶可以吗?”
“当然可以,麻烦你了。”马修摆摆手,亚瑟就点点头,拿起水壶开始接水。
“我还以为你现在正忙着准备生日晚会呢。”亚瑟打趣说,“寿星忽然出现在我家门口,真是吓了我一跳。”
马修讪讪地笑了,一边说:“你明明知道的,亚瑟先生……我们本来也没有什么生日的说法。再说,庆典的准备工作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只是……”
他有些犹豫,亚瑟一边烧水,一边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马修轻轻咳嗽一声,才缓慢地说:“我收到了你的礼物——顺便一提,我很喜欢那些小熊玩偶,谢谢你!——还听到了你给我的生日留言,你听上去真的状态不太好,这让我很担心。所以我想来看看你……”
他越说脸上越发有些泛红,腼腆又害羞地朝亚瑟笑起来,这让亚瑟觉得自己的心都随着抖动。他拎着水壶,朝马修很快地笑了一下。
“谢谢。不过我根本没事,”他说,“你看,我毕竟是个出色的成熟绅士,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要我说,我现在就能跑到机场去,坐上飞机就前往美国,然后自豪地说我——”
他话还没说完,立刻吐出一口血,吓得马修立刻跑到他身边来。
“真不好意思……”亚瑟虚弱地坐在椅子上,扶着自己的额头,感觉都快为自己的没用流出眼泪来了,“还得让你帮忙泡茶。”
“没关系。”马修无奈地笑起来,一边把茶具摆放好。他们坐在亚瑟家客厅的茶桌边,窗帘紧闭的窗外仍然能听见沥沥淅淅的雨声,亚瑟掀开窗帘看了看,说:“这雨一直不肯停。”
“的确,我来的时候一直在下雨。”马修回答,他把冒着香气的茶推到亚瑟面前,亚瑟朝他感激地笑了笑,端起那杯茶,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在他轻轻吹散茶杯上的热气时,马修坐到他对面,轻声问:“所以,现在情况还是没什么变化,是吗?”
这个问句让亚瑟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即使他直到现在也不愿承认,但事实如此,距离那纸宣言已经过去整整两百年,而他的身体状况每到这几天,仍然还是那么糟糕。他们都知道,很少有国家意识体会被一个历史事件影响到这个地步——因为他们本就不该是那么容易就会被影响的存在,他们只是历史的见证者和经历者,而不需要他们如此的感同身受。这对他们来说理应很危险,但两百年过去了,事情却没有一点进展。
见亚瑟陷入了沉默,马修似乎有些尴尬,立刻说:“其实我今天来……也是想把一些东西还给亚瑟先生。”
亚瑟回过神来,抬起头看他。马修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木盒,递到亚瑟面前。那个木盒是红木的,看上去非常崭新,附带着一个小巧的搭锁。
“原来那个木盒因为时间太长而朽坏了,其实里面的信件也有些受损,幸好我发现得比较早,试着自己稍微修补了一下。”马修说,“然后我换了个木盒把它们装了进去。我想,这原来就是属于你的,所以打算物归原主。”
亚瑟动动手指,打开了那个木盒。里面装着一封封被透明塑料封好的信纸,他感到自己的心跳立刻加速起来,在手指碰到那些信纸时甚至会产生一种不现实的恍惚感。
“你……你看过这些信了吗?”他问,抬头看向马修。
马修有些害羞地摸了摸鼻尖,点点头。亚瑟感觉自己的脸也立刻涨红了,这些近两百年前的信,没有公章和火漆印,只有收信人和寄信人,全都是他寄给阿尔弗雷德的信。实际上,信里写了什么内容,他已经不大记得了,只是想到马修看过这些信,就让他有些无地自容。
“只是为了修补才……我很抱歉。”马修摆着手说,但很快又温和地笑起来,“但看了这些信,我更加确信了……你真的很爱——”
“别说了!”亚瑟急忙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脸上更红了些,急忙把木盒合上并放到一边去。他轻轻咳了一声,说:“呃,总之,谢谢你把它们还给我。”
马修点点头,示意他不用谢。亚瑟呼出一口气,庆幸马修没有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他拿起茶壶往茶杯里添茶,马修又继续说:“阿尔弗雷德真的很希望你能去他的生日庆典。”
亚瑟抬起眼睛,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马修有些紧张,他抓了抓桌布,又说:“请不要和他说,是我告诉你这件事的。”
“是吗?”亚瑟有些好笑,但还是哼了一声,“如果他真的这么想,至少应该讲究礼仪,正式地送一封邀请函过来。”
“事实上……”马修停顿了一会儿,他又从背包里拿出一封信。那封信贴着邮票,印着阿尔弗雷德的印章,工工整整地写着“独立日庆典邀请函”几个大字。但那信封有些鼓囊,亚瑟有些怀疑阿尔弗雷德在里面放了什么。
“你的背包是什么施过什么魔法吗?什么东西都能从里面变出来。”亚瑟打趣道,一边接过那封邀请函。马修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他不好意思自己来送。”
“或者就是他不想看见我的脸吧。”亚瑟翻看着那封信的外壳,撑着脸说,“不过他不想看也没用,我已经决定要去啦。我还给他准备了一份礼物。老实说,他绝对会惊讶得下巴都掉了,因为这份礼物可是大英帝国的——”
他洋洋得意的宣言还没说完,马修立刻惊喜地说:“真的吗?亚瑟先生,你真的会去参加独立日庆典吗?”
亚瑟被他闪闪发光的眼睛和忽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过了一会儿才说:“嗯,啊,是啊。”
“太好了!”马修快活地说,他立刻笑起来,“我敢说阿尔弗雷德一定会非常、非常高兴!”
亚瑟脸上有些发红,但还是晃着脑袋说:“他也最好感到非常高兴!否则我肯定会削他的脑袋。”
“削脑袋,敲脊椎骨,踢屁股,怎么样都好!”马修高兴得几乎让亚瑟觉得有些夸张,“怎么样都好,只要你愿意去独立日庆典!”
亚瑟忽然又觉得有些好笑,他忍不住笑起来,马修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表现得有些过火,又恢复了一如既往腼腆的神色。“抱歉,只是……”他害羞地说,“已经过去两百年了,能听到你这么说,我真的很开心。”
他朝亚瑟露出笑容来,他一如往常的纯粹的温柔让亚瑟感到放松,于是也笑起来。
“不过,先别告诉美国。”他说,竖起一根食指朝马修嘘声,“这个礼物是个惊喜,还在保密阶段。”
“当然!”马修郑重地点点头。就在这时,亚瑟忽然想起他和马修以前会对阿尔弗雷德做的恶作剧,他会带着还很年幼的马修躲起来,然后忽然跳出来,让路过的阿尔弗雷德吓一跳。每次他们躲好,都会朝对方轻轻嘘声。亚瑟抬起头,看见马修的眼神,知道他也想起了这件事,他们看看对方,这才又再次笑起来。
“你真的不在这里住吗?”亚瑟问。马修一边穿上鞋子,一边朝他笑起来:“我还得赶回去,我家的庆典还有事要做。”
“抱歉,”亚瑟面带歉意地说,“我今年又没法过去。”
“没关系!能收到你的祝福和礼物,我已经很开心了。”马修微笑着说,一边拿过他放在一旁的伞。他们互相道别,亚瑟裹着毛毯,看着马修背上背包,推开门。在这时,马修忽然停下动作,转过身来看向亚瑟。门廊的灯光不够明亮,灯泡也许该换了。门外仍然下着小雨,天还没完全亮,马修看着亚瑟,忽然说:“亚瑟先生……我真的很感谢你一直把我当作家人。”
亚瑟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不知为何心里立刻有些泛酸,但又没有那么痛苦,反而让他全身都有些放松。马修很快地笑了一下,说:“曾经我以为这不应被允许……但后来我知道,这就是亚瑟先生你会做的事,这就是你教会我的东西。而有人告诉我,这并没有什么不对。我一直希望你和阿尔弗雷德可以再次回到以前的关系……”
“我们不可能再回到以前的关系了,马修。”亚瑟打断他。雨水的气味从敞开的门飘进来,潮湿得让亚瑟的骨骼都有些发疼,但马修很快又笑起来。
“我知道。”马修轻声说,“但联系一直没有被切断,对吗?也许我只是希望我们可以像以前那样……那样聚在一起。”
他停顿了一下,又转向门的方向。他最后朝亚瑟微笑一下,点点头。
“我走了,亚瑟先生。”马修说,“谢谢你的茶。”
亚瑟回到了客厅里,凌晨的客厅现在空无一人,只剩下隐约的雨声和空气里弥漫的茶香。亚瑟叹了口气,把茶具收到水槽里,简单地冲洗后放好。他打算回房间时看到那个木盒和那封邀请函,就又把它们拿到手里,抱着它们回到了房间。
亚瑟坐到床上,把那个木盒打开,拿出里面被塑封保存的信看了看。上面的有些字迹已经看不清了,但大体还是认得出来他写了什么。亚瑟只看了几封信就看不下去了,甚至为自己当时过于直白的表达和过于年轻的措辞而感到害臊起来。他甚至没什么骨气地开始想,虽然对不起当时为此感到沮丧的自己,但幸好美国当时没看过这些信!
亚瑟躺在床上,枕着泰迪熊的肚子,随便翻了翻木盒里的信,忽然翻到了一封很简短的信,即使被封好也能看出有被水浸湿而变皱的痕迹。他抽出那封信,看见上面写的那句话。
那句话很简单,用青涩而又没那么好看的字迹写着:点心我收到了。一如既往地很难吃,事实上——一直以来它们都很难吃。
在有些昏暗的灯光下,亚瑟一直注视着这封简短的信。这让他忽然回想起他收到这封信的那天,那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在一瞬间又席卷过来,迫使亚瑟轻轻咳嗽。他微微喘着气,忽然发现自己因为咳嗽过度而掉了一滴眼泪。那滴眼泪掉在泰迪熊毛绒绒的肚子上,在灯光下发亮。
阿尔弗雷德。他想起来,阿尔弗雷德给他写的这封回信。亚瑟给阿尔弗雷德写了很多很多信,大多是劝他不要再让战争继续,让他放弃独立的想法,但没有一封信被阿尔弗雷德留下来,而是全部被退回。但亚瑟仍然一直在写,一直在写,直到收到这封回信之前。
这封信原本是和点心一起寄出的。之前的“点心信”,点心都是附近居民做的,或者军队里的厨师做的,全都闻上去充满了食物的香气。只有这次的点心,是亚瑟借用附近民宅的厨房,亲手做的一份司康饼,随着信寄了过去。
阿尔弗雷德对亚瑟那封信里的话一概没有回应,只写了对点心的感想:难吃。而且是一直以来,都很难吃。
亚瑟看着那封信,叹了口气。
“明明小时候就总说我做的东西很好吃……”亚瑟笑了一下,把那封信收进木盒里。但其实亚瑟知道,自己并不是很擅长料理的类型,至少弗朗西斯总是借此嘲笑他,只是亚瑟总在努力让自己去忽视这些嘲笑罢了。
他知道自己做的料理并不能算得上好吃,但年幼的阿尔弗雷德露出的笑容,让亚瑟也不由自主地笑起来,结果总是越做越多,越做越多。阿尔弗雷德也并不在意,他总会大喊着肚子饿了,然后把亚瑟做的饭全部吃完。
但他写的回信说,那些东西其实一直以来都很难吃。这意味着,他再也不会为亚瑟说谎,再也不会回到亚瑟的餐桌边。
收到这封信的那一刻,亚瑟知道,阿尔弗雷德再也不会回来了。而这曾经让他感到无比的痛苦,却又不知为何感到了一阵释然。亚瑟不知道该流泪还是该笑,于是他决定都放任眼泪从眼眶里掉出来,也放任自己的嘴角上扬。
亚瑟眨眨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灯,再次叹了口气。他把木盒放到床头去,轻轻拍了拍,又拿起那封有些鼓鼓囊囊的信。他拆开信封,里面掉出来两块密封好的饼干,上面印着星条旗,颜色鲜艳得看上去有些吓人。亚瑟对着那两块古怪的饼干无语凝噎,好一会儿才抽出信封里的贺卡。
“臭眉毛。”他轻声念道。开头这个称呼就让他差点跳起来就给阿尔弗雷德打一个跨洋电话,然后把那个汉堡白痴的脑袋都咒骂到嗡嗡作响。亚瑟咬牙切齿,还是忍着性子继续往下念。
“我给你寄了点心,因为独立日快——咳咳!”亚瑟还没念完就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他急忙从床前抽出一张纸,一边捂着嘴一边往下看。
“因为独立日快来了。”阿尔弗雷德写道,他的手写英语对亚瑟来说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堪入目,“而我不想让你一个人悲惨地度过这个值得全世界人民都欢庆的日子,所以给你寄了邀请函。如果你吃了这两块饼干,你就得按时到场。”
亚瑟往下看,他标注了场地和时间,还画了一个微型地图。
“如果你还是不能来,至少不要再寄司康饼过来毒害我了。”
亚瑟冷笑两声,开始思考给阿尔弗雷德打的跨洋电话要怎么羞辱他才解恨。他往下看,发现阿尔弗雷德写了一句“两百年了……”,却又用笔划去。
“总之,”他转而写道,“一定要来!”
一个署名,美国,阿尔弗雷德·F·琼斯,信到此结束。亚瑟把纸张从嘴边移开,看见上面沾染了一些鲜红色,就把它在手里揉成一团,扔到房间的垃圾桶里去。
亚瑟看了看手表,还有些时间,便问:“快降落了吗?”
直升飞机的飞行员朝他竖了个拇指,亚瑟这才安心了些,看了看身边被布罩着的那口钟,轻轻地用手拍了拍,钟便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真的不需要我陪您去吗?”霍华德担忧地问。
“没事没事,”亚瑟摆着手说,“我说了,都两百年了,我一点问题也没有!”
像是为了让霍华德放心似的,亚瑟朝他拍拍胸脯,还曲起胳膊让他看看自己手臂上的肌肉。但由于那上面的确没多少凸起的线条,反而让霍华德看他的眼神愈发染上了担忧,甚至还有些对于他精神状况的担忧。亚瑟意识到自己做得有些过头,忍不住咳了咳。
“真的没事了,相信我。”他说,“你们只需要把钟运到指定地点,等待女王殿下过来就行。她的演讲准备好了吗?”
“那当然。”霍华德笑了笑,“殿下还问您是否想要上台演讲。”
“我就不用了。”亚瑟摆摆手,毕竟他还不想在讲台上一个没憋住吐出几口血来,万一新闻把他报道成恐怖分子袭击独立日庆典,美国可以拿这个笑他几十年,法国可以拿这个笑他一百年。亚瑟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直升飞机开始降低高度,准备着陆。亚瑟看着下方的这块土地离自己越来越近,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又笼罩了他,但他暗自决定今天绝不会被这种感情所影响。
亚瑟找了半天,仍然没找到会场在哪。阿尔弗雷德是个白痴,亚瑟最后得出这个结论,他画的这个微型地图根本什么用场都派不上,而他总不能独自一人在那么大的城市里晃来晃去。亚瑟叹着气,走向一边的电话亭,准备给阿尔弗雷德打个电话。但等他走到电话亭前,他却又忽然停住了脚步。
即使他迷路了,他也不该给阿尔弗雷德打电话,这种自然的、仿佛想依赖阿尔弗雷德的想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亚瑟恼怒地想,他一定能找到那个该死的会场在哪,即使没有任何人帮忙,他也可以做到!
在历经几个小时的磕磕碰碰,亚瑟甚至从公园里找了根树枝做拐杖,让它可以支撑着自己又不小心吐了两次血而有些摇晃的身体。亚瑟喘着气穿过灌木丛,终于听到了热闹的讨论声,看到了飘着彩旗和彩带的会场,以及聚集在广场上的人群。
有风刮过他的耳边,仿佛那些热闹的声响都离他很远,但亚瑟立刻稳下心神。他绝不会允许自己在这个时候回头走开。两百年,他努力了将近两百年,每年的夏季的这一周都会让他如此痛苦,身体虚弱又吐血不止,就像总在兢兢业业准时上班的上班族,连在二战期间也没有假期。
亚瑟想起他在非洲的军营里吐出一口血来时,把阿尔弗雷德吓得立刻大叫起来,但他之后给亚瑟倒了些水,又在亚瑟的帐篷里放了好几块在战争期间可谓是非常罕见的巧克力棒。就像个没长大的小孩,但亚瑟却没法责备他。
亚瑟不会承认自己在那时甚至还有些开心,以及他收到那封来自阿尔弗雷德的“点心信”时也是。想到这,亚瑟从西装里掏出一块星条旗饼干,把包装撕开,放到嘴里。那饼干上的霜糖几乎甜到让他的舌头都有些发麻,典型的阿尔弗雷德风格。亚瑟把饼干在嘴里咬碎,眼睛一直注视着那片人声鼎沸的广场。
他会走过去的,走过这两百年的痛苦和虚弱,走过这两百年的等待。因为亚瑟绝对不会认输,他努力了两百年,绝对不能在今天认输。亚瑟舔了舔牙根,重新握紧那根树枝,再次朝会场迈出步伐。
阿尔弗雷德一定会吓一跳吧,他到底会露出什么样有趣的表情呢?亚瑟越想越觉得有趣,几乎忍不住得意地笑出声来。他浑身的骨头还是在隐隐作疼,汗水都带着雨水的气味,口腔里有铁锈般的甜味,呼吸仍然有些跟不上他的脚步。他的肩膀沉重得就像要被压垮,但不可思议地,两百年了,亚瑟终于感到了一阵无法言喻的轻松。
“美国!我来了!”
03.
阿尔弗雷德揉着自己的鼻尖,觉得那里还在隐隐作疼。都怪英国幼稚的恶作剧,哪有人会在生日礼物里放惊吓拳套的?他满心抱怨,也就顺势悄悄四处张望,在派对会场里寻找亚瑟的身影。但他找了一圈,却没看见那个粗眉毛的身影。
阿尔弗雷德的眼睛一边快速地在会场里搜索,一边抓着旁边的人问:“你看见英国了吗?”
他回头看,发现自己抓住的是马修。马修被他吓了一跳,想挣开他过于用力的拉拽。阿尔弗雷德松开手,目光却仍然在会场里飘荡。
“他好像和弗朗西斯先生去喝酒了。”马修整理着自己的西装,一边说。阿尔弗雷德不太高兴地咂舌,马修就说:“他看上去稍微精神了一些,这真值得高兴。”
“也许吧。”阿尔弗雷德耸耸肩,抱起双臂来,夸张地叹了口气,“是英国太斤斤计较了!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每次到我的生日还是黑着脸,去到哪都把那里变成恐怖片片场,所有人都因为这个怪我,真是饶了我吧。”
马修苦笑起来,酒杯举到嘴边,说:“也许这恰好说明了你对他来说到底有多特别,阿尔弗雷德。”
阿尔弗雷德没说话,只是回头问他:“他们在哪里喝酒?”
阿尔弗雷德走进酒吧时就听见了惊人的声响,他绕过桌子,不出所料地看见亚瑟和弗朗西斯在吧台前扭打成一团,一个酒保试图分开他们俩却无济于事,只能手足无措地寻求安保人员的帮助。周围的人都被他们互相殴打的气势吓到,有人上去劝架,但很明显已经被踢了回来。
阿尔弗雷德叹着气,把他的手从衣兜里抽出来。
“亚瑟!”他喊道。
亚瑟骂骂咧咧地把拳头往弗朗西斯脸上挥,而弗朗西斯伸手揪住了他的头发,欧洲人的粗俗用语接连滚落出来,但他们俩都仿佛没有注意到阿尔弗雷德似的。这让阿尔弗雷德更加不爽起来,他提高音量,甚至带上了点威胁的意味:“——英国!”
亚瑟猛地停住拳头,回头来看他。被亚瑟摁在地上的弗朗西斯也回头来看他,几乎是立刻就开始向阿尔弗雷德求助:“快来管管这个每次一到独立日就等于生理期到了的混蛋眉毛吧!”
“你闭嘴!”亚瑟朝他怒吼,“如果不是你,美国也不会——”
“英国!”阿尔弗雷德再次喊道,声音里的不爽成分倍增。亚瑟又回头来看他,泛红的脸上全是眼泪的痕迹,看上去的确醉得不轻。阿尔弗雷德又叹了口气,他朝亚瑟张开双臂,等待亚瑟的反应。周围的人议论纷纷,这让阿尔弗雷德的脸也忍不住红了起来。
“别把我晾在这!”阿尔弗雷德说,语气几乎有些无理取闹。亚瑟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他放开揪着弗朗西斯的手,从地上爬起来,迈出脚步摇摇晃晃地朝阿尔弗雷德走来。他越过酒吧里的人群,偶尔擦撞到他们的肩膀,甚至可能被自己稍微绊得踉跄,但他仍然朝阿尔弗雷德走过来。
他扑进阿尔弗雷德的怀里,手箍住阿尔弗雷德的腰。阿尔弗雷德叹了口气,伸手摁着他的后脑勺,朝周围的人竖起拇指:“别担心,好市民们,危机已经被英雄解决了!”
周围的人都笑起来,甚至有人欢呼了两声,朝阿尔弗雷德和亚瑟吹着口哨和鼓掌。这让阿尔弗雷德更加得意地朝他们摆着手,意思是没必要。亚瑟从阿尔弗雷德的肩膀处抬起脑袋,忽然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来。那笑容看上去如此简单纯粹,仿佛他真的打心底里感到非常快乐。
“美国——”但他开口时却满是醉鬼的气味,亚瑟猛地捧住阿尔弗雷德的脸,忽然凑过来亲他的鼻子。阿尔弗雷德被他吓了一跳,脸立刻涨红了。周围有人吹了声口哨,但亚瑟就像完全没听见似的,或者说现在他压根不在意周围的环境如何。他半闭着眼睛,不停地亲吻阿尔弗雷德的鼻尖,脸颊,下巴和耳朵。随着亲吻不断地落下,阿尔弗雷德的脸也越发涨红了,他忍不住伸手来推亚瑟的脸,一边说:“英国!你干嘛!醒醒!”
亚瑟拉开他的手,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毛来,然后亲了亲阿尔弗雷德的嘴。这让阿尔弗雷德几乎整个人都僵在原地,但亚瑟很快离开,舔了舔他有些开裂的嘴角,迷迷糊糊地说:“我好想吐……”
接着他就又扑在阿尔弗雷德的怀里,吓得他几乎立刻惨叫起来。
“放过我吧,为什么在生日我还得照顾醉酒老头?”阿尔弗雷德抱怨着,他给亚瑟喂了一点醒酒药之后,就把亚瑟扔到了客房的床上。亚瑟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阿尔弗雷德就毫不温柔地帮他把皮鞋拽下来。他看着亚瑟带着些许傻笑的睡脸,气愤地捏了捏他的脸。亚瑟紧闭着眼睛,却还是皱起眉来,伸手把阿尔弗雷德的手拍开。
“别闹,美国……”他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尿床很正常,别生自己的气……”
他还没说完,阿尔弗雷德就往他的脸上狠狠地扔了个枕头。
真是难以置信。阿尔弗雷德气鼓鼓地回到房间里,亏他还想着要在这段时间对英国好一点,谁知道英国反而幼稚得要命,又是给他送恶作剧礼物,又是喝得烂醉如泥抱着他像个色狼一样狂亲,还差点吐在阿尔弗雷德身上。阿尔弗雷德把领带扯开,倒在床上,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撇头看看旁边,发现那个装着恶作剧拳套的亚瑟的礼物袋就放在床头。他有些疑惑地拿过来,发现上面贴着一张便签。
阿尔弗雷德拿过那个礼物袋,看了看上面的便签。“里面还有东西。——马修。”他轻声念出便签上的字,撇撇嘴,“真是多管闲事,兄弟。”
他打开纸袋,把那个已经无效的恶作剧拳套掏出来扔到一边,发现下面当真还藏着另一个纸袋。他取出纸袋,隔着这个包装,他也已经闻到了从中传出的味道,并且立刻知道了里面放着什么。
“还不如恶作剧拳套呢。”阿尔弗雷德笑了一声,把纸袋拆开。里面放着亚瑟自己烤的司康饼,在阿尔弗雷德看来漆黑得和炭块差不多,而且都已经冷了。他从里面拿出一块司康叼在嘴里,发现点心里还放着一张贺卡。
这让他猛地想起那段战争,他追求自由而从亚瑟身边脱离的战争,那场导致亚瑟到现在每个夏日都会变得虚弱的战争。在那时候,亚瑟就总是把信放在点心里一起寄过来,信使称呼那些信为“点心信”。但几乎每次,阿尔弗雷德都只留下点心,把信又退回去。
他掏出那张卡片,以为自己会在上面看见亚瑟一如既往的冷嘲热讽和没品笑话,阿尔弗雷德甚至想象过这张贺卡上会写着什么可怕的诅咒咒语,但他翻过贺卡时,上面只简单地写着一句话:生日快乐,美国。——英国。
阿尔弗雷德把那块司康饼塞到嘴里,看着那张贺卡,过了好一会儿,他取下眼镜,躺到床上,安静地看着这张卡片上漂亮的手写英语。就像是无法控制自己似的,他把贺卡轻轻地贴到嘴唇上,嗅着上面传来的司康饼的气味。绝对算不上好闻,但却让阿尔弗雷德有些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他在凌晨时被惊醒,楼下的厨房传来了巨大的响动和一声咒骂。阿尔弗雷德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摸索着床头的眼镜,掀开被子下床。他快速跑下楼,跑到没开灯的厨房。果然是亚瑟,他跌坐在地上,周围散落着从桌子上摔下来的铁盘、餐叉、麦片袋、果酱罐和几个苹果,以及从薯片袋里散落出来的薯片和从饼干罐里掉出来的饼干。
“抱歉。”亚瑟说,他跪在地上开始捡那些东西,“但是你的厨房也太乱了吧?我只是想来接杯水喝……”
他看上去还是有些晕乎,阿尔弗雷德叹了口气,说:“你为什么不开灯?”
“我眼睛不太舒服。”亚瑟说,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轻声咳嗽起来。但这咳嗽声忽然越来越大声,让他的肩膀都开始剧烈颤动,几乎像是停不下来似的。阿尔弗雷德吓了一跳,急忙去水龙头那里给他接了杯水,递到他面前。亚瑟捂着嘴,深呼吸着让咳嗽稍微得到减缓,一边轻声说着谢谢,接过阿尔弗雷德递过来的水。
阿尔弗雷德坐到他面前的地面上,看着他将那杯水一仰而尽,用手背擦擦嘴角后又呼出一口气。他看上去绝对不能用“不错”来形容,头发乱糟糟,身上的衬衫被揉得很皱还散发着酒味,在昏暗的厨房里也能看出的苍白脸色和黑眼圈。亚瑟把水杯放到一边,又咳了两声。
阿尔弗雷德想挖苦他两句,话到嘴边又怎么都说不出口,只能说:“好些了吗?”
亚瑟点点头,又叹了口气,像是没什么多余的力气说话似的。他偶尔会轻轻咳嗽两声,阿尔弗雷德就坐在他对面,一直看着他。月光从厨房的窗户洒进来,洒在那些散落一地的薯片上,让薯片都仿佛能发出银白色的、晃眼的光。除了这一小片亮得惊人的月光以外,没开灯的厨房仍然昏暗。
“你不会在我家的厨房里吐血吧?”阿尔弗雷德问。
亚瑟横了他一眼,说:“不要小看我,混蛋。如果我要吐血,我一定要用我吐出的血在自由女神像上狠狠地涂鸦。”
阿尔弗雷德忍不住笑起来:“你知道这犯法,是不是?”
亚瑟没有回答,就像是懒得搭理他。英国的国家意识体又动作起来,去捡地上的苹果,阿尔弗雷德看着他在黑暗中的脸,忽然心里一动,抓住他的手腕说:“英国,我们来接吻吧!”
亚瑟猛地抬起头来看他,眼睛睁得很大。阿尔弗雷德的脸上温度骤升,但他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更严肃更坚定一些:“接吻的时候你就不会吐血了吧?”
“什——”亚瑟还没说完,阿尔弗雷德已经挪得离他更近了一些。这让英国人很明显地慌张起来,他想甩开阿尔弗雷德的手,却被更用力地钳制住,“别开玩笑,美国!”他恼怒地说,“这一点也不好笑。”
“我没有开玩笑。”阿尔弗雷德认真地说,他的脸仍然滚烫,但已经凑到亚瑟的鼻尖前。他紧紧盯着亚瑟的眼睛,并且很明显地发现亚瑟的脸也红了。
“别、别这样,”亚瑟伸手想推开他的脸,“你是不是也喝酒了?你脑子出毛病了吗?”
“没有。”阿尔弗雷德说,“不是你先在酒吧里亲我的吗?”
亚瑟眨着眼睛,吃惊地看着他:“我怎么可能做这么不要脸的事?”
阿尔弗雷德朝他翻了个白眼,伸手捏住他的一边脸颊,在亚瑟开始咒骂他时离他更近些,让他们的额头相抵,鼻尖磨蹭在一起。亚瑟的脸更红了一些,虽然阿尔弗雷德猜想自己的也好不到哪儿去。
“你不会吐在我嘴里吧?”阿尔弗雷德忽然问,“如果我亲你,你会吐在我嘴里吗?”
亚瑟瞪着他,几乎是想要揍他一拳那样瞪着他,虽然在他的脸变得更红的情况下,这样的瞪视的威胁力度被减弱了不少。
“我绝对——会吐在你嘴里。”亚瑟说,一边试图挣开阿尔弗雷德,“所以给我打住。”
“不要。”阿尔弗雷德说,一边张开嘴,去亲吻亚瑟的嘴。他们的嘴唇相接,阿尔弗雷德含住亚瑟的下嘴唇,让他在被吓一跳的同时骂阿尔弗雷德。在他们亲吻的空隙,只要有机会喘气,亚瑟都在骂阿尔弗雷德,但阿尔弗雷德却毫不在意。他稍微退开一些时,亚瑟抬手擦了擦自己的嘴。
“怎么样?”阿尔弗雷德问他,脸色涨红但眼睛发亮。
“……吻技糟糕。”这就是亚瑟的评价,而这让阿尔弗雷德忿忿不平地用力箍住他的脸,强迫性地开始亲他的鼻梁、脸颊、下巴和脖颈。亚瑟又开始骂他,一边推着他的脸。
“别再亲了!”他红着脸说,但看上去并不像他的语气那么游刃有余,“你是大型犬吗?”
阿尔弗雷德撇撇嘴,说:“只是把你在酒吧里干的事重复一遍。”
亚瑟睁大眼睛,他大声说:“什么?我绝对不可能——”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猛地低下头去,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咳嗽得如此厉害,几乎整个人都在颤抖,像是要把肺叶里的所有空气都挤出去似的,阿尔弗雷德甚至能听见他整个胸腔都变得空荡的剧烈声响,吓得阿尔弗雷德立刻扑过去,抓住他的手腕。
亚瑟仍然在咳嗽,阿尔弗雷德抓着他的手腕,捏着他的脸颊让他抬起头来,再次亲吻他。亚瑟一边咳嗽一边接受他的吻,在他们亲吻的间隙里,亚瑟还得趁机吸气,这让他的咒骂听上去更加显得艰难。他急促又滚烫的呼吸全都喷洒在阿尔弗雷德的鼻梁上,带着香烟和酒的气味,而他的嘴里有铁锈味,但那味道泛着阿尔弗雷德喜欢的甜味。
亚瑟的咳嗽渐渐消失,呼吸也逐渐平缓下来,虽然他仍然在和阿尔弗雷德接吻,但这不再像是阿尔弗雷德在胡作非为,而是亚瑟接受了他的吻,并在这些吻里逐渐平静下来。阿尔弗雷德再次退开,这次他们两个都在喘气,但谁也没有移开眼睛。
阿尔弗雷德动了动,他松开紧抓着亚瑟的手,把额头靠到他的肩膀上,轻轻地叹气。
“不要再吐血了,亚瑟。”他轻声说,像是在做一个请求,却用的是陈述句。亚瑟坐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他伸出手,揉了揉阿尔弗雷德的头发。
“这我也控制不了。”亚瑟说。阿尔弗雷德有些恼怒地转过头,用鼻尖不停去拱他的脖子。
“为什么?”他问,语气里几乎有些无理取闹的成分。亚瑟抿着嘴,什么也没说。阿尔弗雷德伸出手,环住他的腰,把他搂得离自己更近些。“说呀,为什么?”他再次催促道。
亚瑟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他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那我们以后应该接更多的吻。”阿尔弗雷德说,“接吻的时候你就不会吐血了。”
亚瑟张张嘴,他连耳尖都开始红起来,匆忙撇过脸去说:“别说胡话!我压根就不想——”
“你讨厌和我接吻吗?”阿尔弗雷德睁着眼睛,问。他的脑袋仍然靠在亚瑟的肩膀上,微微弯着腰。
过了一会儿,亚瑟闷闷地说:“……不讨厌。但我可没说我喜欢,只是——就只是不讨厌。”
最后几句话几乎变成了嘟囔,而阿尔弗雷德忍不住笑了起来,毕竟他从出生起就和亚瑟关系最为亲密,对阿尔弗雷德来说,亚瑟是如此简单易懂,就算过去了两百多年,在他们之间发生过这么多事,世界天翻地覆,过去再也无法回来,亚瑟却仍然没有变过。
有时阿尔弗雷德甚至会为亚瑟的一成不变而感到惊讶,因为他从来不知道,国家和国家之间,他们之间是否可以存在这样的情感——这看上去似乎并不是正确的。也许是吧,但阿尔弗雷德从来不去质疑自己存在的正确性,对他来说这就是事实。这样的联系也许很危险,但阿尔弗雷德不在乎,他总是相信一切难题都能迎刃而解,他想要的他就一定会争取,而放弃理想压根不是英雄作风。
过了一会儿,亚瑟拍了拍阿尔弗雷德的肩膀,说:“……我的脚都快麻了,阿尔弗雷德。”
一阵沉默后,阿尔弗雷德敲了敲亚瑟的脑袋,算是为他破坏气氛而做出的惩罚。
“你不需要和我一起睡的。”亚瑟忍不住说。阿尔弗雷德钻进被子,在他旁边躺下来,一边伸手关掉床头灯。
“这怎么行?如果你又吐血在我的床单上,我可不想让我家变成凶杀案现场。”阿尔弗雷德说,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亚瑟开始嘟嘟囔囔,阿尔弗雷德就凑过去,从后面搂着他。亚瑟吓了一跳,身体僵了一下,又慢慢放松下来。
“做什么?”他没好气地说,“吓我一跳。”
“嗯——没什么。”阿尔弗雷德说,一边凑过去亲亚瑟的脸。亚瑟的脸立刻又涨红了一些,他动了动,想离阿尔弗雷德远些,但又被阿尔弗雷德用胳膊捞回来。
“别想着戏弄我,”亚瑟又开始推阿尔弗雷德的脸,他怒气冲冲地说,“你到底在想什么?我可不是你的抱枕玩具,也不要再亲我——哇!”
他大叫一声,因为阿尔弗雷德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他的手心。亚瑟猛地抽回手,开始怒视阿尔弗雷德,阿尔弗雷德就把他越搂越紧,让他被勒得开始挣扎起来。阿尔弗雷德把额头埋在亚瑟的背上,忽然闷声说:“我——我喜欢你。”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亚瑟立刻停下了挣扎。阿尔弗雷德在他的蹭蹭自己的脸,试图挤出一个笑容来,抬起头用快活的语气说:“所以——”
“我知道。”亚瑟回答道。阿尔弗雷德的笑容慢慢消失,他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他们沉默了一会儿,阿尔弗雷德凑过去,试图去看亚瑟的表情,但亚瑟用手挡着脸,一边伸手推开他。
“你不应该说点什么吗?”阿尔弗雷德抱怨道,他脸上仍然泛红,但还是固执地去扒亚瑟的肩膀。亚瑟躲开他的手,但床上没多少地方可以让他退开。阿尔弗雷德没好气地说:“如果你现在敢说,我们永远都是家人,我一定会在下次独立日去你家门口,一边放着星条旗永不落一边跳草裙舞。”
“你敢来的话,我当然巴不得看你出丑!”亚瑟说,像是被逗笑了,但他的笑声很快就变成了几声咳嗽。阿尔弗雷德什么也没说,只是从后面抱着他,把脸贴在他的背上,听他的心跳。亚瑟的体温有些高,也许是因为他之前喝了酒,也可能是因为他现在正在发烧,但阿尔弗雷德还是能听见他的心跳声。亚瑟沉稳的心跳声,对以前年幼的阿尔弗雷德来说是绝佳的安心催眠曲,可现在亚瑟的心跳听上去一点也不沉稳,反而毫无章法又震耳欲聋。
阿尔弗雷德蹭了蹭他的背,听见亚瑟又骂了他一句。
“我说过了,”亚瑟轻轻咳了一声,“我——我不讨厌。但这不意味着——”
阿尔弗雷德没有再让他说下去,而是掰过他的脸,趁亚瑟惊讶得吸气的时候亲吻他。
“如果你实在不乐意,我会听听你的提议。”阿尔弗雷德说,他甚至试图让自己显得通情达理一些,这真是无比难得,但他接着说,“不过我不一定会照做。”
“你是白痴吗?”亚瑟忍不住说,“你都亲了我多少下了,现在却来征求我的意见?”
“我就只是想和你待在一起。”阿尔弗雷德嘟囔起来,他不愿意承认这是某种意义上的撒娇——但如果这会奏效的话,那他也不介意使用这样有些不太光明的手段。
亚瑟盯着他看,那双绿眼睛看上去像是忽然恢复了平静。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转过身来。
“……我也是。”他轻声说,半边脸埋在枕头里。好吧,阿尔弗雷德承认,这就是事实——当阿尔弗雷德以为他和亚瑟的脸都无法变得更红时,事实总会把他敲醒。阿尔弗雷德叹着气,伸出手搂住亚瑟。
“和你分开让我觉得很难过。”阿尔弗雷德轻声说,把下巴放在亚瑟的头顶,他能闻见亚瑟的气味,这让他比以往都坦率很多。
亚瑟叹了口气:“我也是。”
这真让阿尔弗雷德感到惊讶,但他同时意识到,只要他坦率一些,或许亚瑟也会变得更坦率。阿尔弗雷德呼出一口气,说:“而我不想让那些难以入睡的夜晚再回来了。”
亚瑟沉默着,阿尔弗雷德甚至觉得听见他哽咽了一下,接着他说:“嗯。”
“我想——我想啊,”阿尔弗雷德搂着亚瑟,像在宣布什么似的大声说,“我想亲你,还想这样抱着你,想和你在纽约散步,想和你去随便哪个地方旅游——如果和你在一起的话,也许再冷的地方我也可以去,南极洲也挺有趣的,我喜欢探险。”
亚瑟没有回答,于是阿尔弗雷德接着说:“我还想——还想和你去游乐园玩,去看我最喜欢的恐龙。我想带你去太空,我们可以去看看托尼的朋友。我想带你开车去公路旅行,或者在荒岛上像鲁滨逊那样野外求生。我想——”
他用手拍了拍亚瑟的脊背:“或许我们可以哪里都不去,就在家里待着。你可以给我做点难吃的司康饼,我可以教你怎么打游戏。然后我们可以接吻,可以做爱,可以一直到下午三点都不起床,可以在床上喂对方吃东西。天冷的时候我们就缩在被子里聊天,天热的时候我们就开着空调缩在被子里聊天。但我们要接好多好多吻,做好多好多的爱——”
阿尔弗雷德把下巴放回亚瑟的脑袋上,嘟囔着说:“这就是我想要的。我想和你待在一起,从大概,可能,两百年前开始就一直……”
亚瑟没有说话,他仍然低着头,但伸出手,捏住阿尔弗雷德的脸。
“不许说我做的司康饼难吃。”他说。
“这就是你抓到的重点吗,嘲讽大师?”阿尔弗雷德的脸被捏住,几乎有些口齿不清地说。
亚瑟笑了起来。“你把阿尔弗雷德藏到哪儿去了?”他说,“阿尔弗雷德不可能提出这些听上去还不错的提议,他就是个满脑子英雄主义的天真的傻瓜。”
但显然,阿尔弗雷德在抓重点这方面,比亚瑟要更有一套:“你觉得这些想法还不错?”
亚瑟勉强地点点头:“除了那些外太空和南极洲——唉,算了。”
他叹了口气,撇过脸。阿尔弗雷德亲了亲他的耳朵,说:“只要是和你一起去就行,是吧?”
亚瑟又开始瞪他,但阿尔弗雷德咧开嘴笑了,捧着亚瑟的脸吻他,而亚瑟没有推开他,甚至这么说吧——他也没有再咳嗽,或者真的把阿尔弗雷德的客房变成凶杀案现场。他忙着和阿尔弗雷德接吻,而这就意味着,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变得如此完美。
04.
风声吹过山坡,把碧绿又柔软的草地抚摸地更加服帖。仿佛所有的炮火和枪响都与这座山坡无关,仿佛整个世界都与这座山坡无关。约翰快步跑上山坡,在那块低矮的岩石边找到了美国。
“……美国先生。”他说,紧张地站直了身子。那个坐在草浪之中,靠着岩石的青年回过头来,他看上去年轻得几乎有些让人惊讶,他怀里抱着一把枪,身上穿着破旧又沾满泥土的军服。脸上还有些脏污,和一个临时被招募进军队的乡下男孩并无什么两样。
“……长官正在找你。”约翰说,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年轻的美国应了一声,又看了看远方。约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可以看到那边是皇家军队驻扎的方向,他忍不住又问:“您是在观察正规军的动向吗,美国先生?”
“嗯?嗯……算是吧。”青年朝他笑了笑,忽然又说,“叫我阿尔弗雷德就行。”
阿尔弗雷德,这个过于像人类的名字让约翰愣了一会儿,他刚加入军队没多久,见到美国的机会屈指可数,他才知道原来长官一直挂在嘴边,夸个不停的军队榜样阿尔弗雷德,大概就是眼前这个土地的化身。而“阿尔弗雷德”这个名字,实在非常的——
“很有英国味的名字,对吧?”阿尔弗雷德很快地笑了一下。约翰感觉自己被看穿了,立刻感到有些羞窘。
“你叫什么?”阿尔弗雷德问,他看上去和善得有些超乎约翰的想象。阿尔弗雷德看上去和自己年龄相仿,这让约翰愈发觉得有些古怪,但却并不让他讨厌,反而更加放松下来。
“我叫约翰,美……阿尔弗雷德先生。”约翰回答。
“你是英国人吗?”阿尔弗雷德问。
约翰点点头。阿尔弗雷德挪开一些,拍拍他身边的草地,说:“坐下吧,我还想过会儿再回去,你陪我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就可以晚点回去了。”
他朝约翰笑起来,而这友善的笑容让约翰觉得自己很难拒绝。他有些紧张地坐到阿尔弗雷德身边,但阿尔弗雷德只是继续说:“你原本住在哪儿?”
“波士顿附近,我很小的时候跟着母亲他们从英国过来的,来这边找我的父亲。”约翰说,“我父亲参加过七年战争。”
“那真不错。”阿尔弗雷德笑着说,“我敢说你继承了你父亲的英勇。”
约翰朝他快速地笑了笑:“也许吧……当时父亲还一直觉得,作为波士顿人的自己是国王的光荣子民,可现在……”
阿尔弗雷德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说:“他反对你参军吗?”
约翰摇摇头:“他只说让我在丰收季节前回去就行。现在法国先生已经站在我们这边,这是不是意味着——”
“这场战争就快结束了。”阿尔弗雷德给了他肯定的回答,这让约翰放下心来。他又看了看远处的正规军营地,忍不住笑起来:“真不知道正规军还打算熬到什么时候,我甚至听信使说,他们寄了个带有奇怪气味的包裹过来……”
“奇怪气味?”阿尔弗雷德皱起眉,有些疑惑地看向他。约翰因为他的目光又变得有些紧张,但还是说:“是的……一个看上去好像装着可怕东西、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包裹,营地里有人说,那可能是瘟疫诅咒之类的……”
这让约翰打了个冷颤,军队一直被疾病所侵扰,所以关于瘟疫的可怕传言总能让所有人的都有些恐慌。阿尔弗雷德看着他,忽然问:“是不是一个叫柯克兰的人寄来的?”
“是的!”约翰紧张地说,“我记得他们说一个叫阿尔弗雷德的人把包裹——”
约翰停住了话头,因为他忽然反应过来,一切的线索串上了。他猛地回过头,看见阿尔弗雷德捂着嘴和肚子,看上去憋笑憋得很辛苦。
“瘟疫诅咒!”阿尔弗雷德大声说,终于忍不住放肆地笑了起来,他笑得几乎是有些东倒西歪,而约翰对此感到一头雾水。
“所以那不是——”
“哈哈哈,那是、那是——哈哈!”阿尔弗雷德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靠着岩石,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嘴角仍然保持着上扬:“呼,我好久没笑成这样了。”
他又看向约翰,笑着说:“你可以回去告诉军队里的人,那不是什么可怕的瘟疫。那只是点心而已。”
约翰惊讶极了,他从来不知道有什么点心可以散发出那样可怕的气息来。
“你知道‘点心信’吗?”阿尔弗雷德偏着脑袋说,“信使是这么称呼它们的,那些信和点心装在一起,从英国的军营送到我手里。”
约翰点点头,他知道“点心信”这个称呼,军营里的民兵们偶尔也会讨论起那些“点心信”里的点心,因为“美国”总是会把那些香喷喷的点心分给民兵们吃,但约翰从来不知道这些点心是从英国军营寄过来的。
“可是以前‘点心信’里分配给我们的点心,”约翰说,“从来没有散发着那样的气味……”
“是啊。”阿尔弗雷德眯起眼睛,缓缓呼出一口气,“因为以前的点心都是别人做的。可那次的‘点心信’,我隔着包裹就知道,是英国亲手做的司康饼。”
约翰愈发讶异起来,司康饼!他曾经在贵族那里帮工时吃过一点点,但那味道明明是让人无法忘怀的美味,至少对约翰这样书都是靠偷来看的乡下男孩来说的确如此。但他很快又想到阿尔弗雷德说,那是“英国”亲手做的。
“英国?”约翰张张嘴,“是那个‘英国’吗?”
阿尔弗雷德看看他,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是啊,是你以前的祖国。没想到吧?他做饭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难吃。”
阿尔弗雷德一连说了几个非常,说完时他深吸一口气来平缓呼吸,才说:“这也是我为什么收下了那个包裹的原因。”
阿尔弗雷德又看了看远处,约翰想起来,他知道“点心信”里的信总会被信使带回,但他从来不知道那些信是由英国写给美国的;他也不知道英国做饭非常非常非常难吃。但阿尔弗雷德知道。
“那个包裹的信,你没有退回吗?”约翰问。
在山丘上刮起的风中,阿尔弗雷德眯着眼睛,摇摇头。
“那么,那些,呃……也许会很难吃的司康饼呢?”他又问。
阿尔弗雷德撑着脸,没有回答他。约翰沉默了一会儿,觉得阿尔弗雷德在此刻看上去竟无比的年轻,他是这片土地和民族文化的具象化,却看上去像个真正的大男孩那样,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这让约翰忽然有些不好受。
加入军队其实对约翰来说,不是一个简单的选择。他从小偷偷学过识字,也悄悄看过那本在波士顿分发的《常识》。虽然他们家世代都是英国人,但约翰在听说独立宣言的发表时,还是被那宣言描绘的世界所吸引。战争初期他一直在家里帮忙,直到最近才终于得以加入叛军的队伍。
他不喜欢英国政府对殖民地的指手画脚,甚至觉得国王就是个偏执狂。在军营期间的辛苦生活、同伴的牺牲,民兵们时常的抱怨,被英军们烧毁的村庄,以及自己的生命时刻悬于一线,让约翰无法对英军产生什么正面的情感。
但和阿尔弗雷德的闲聊,让约翰忽然感受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情感。阿尔弗雷德深吸一口气,忽然说:“你不用担心,虽然我看了那封信的内容,但我想要独立的决心没有因此动摇。”
约翰回过神来,看向阿尔弗雷德。阿尔弗雷德笑了一下,说:“你也许不会相信,那封英国写的信的第一句话是,‘我知道你小时候最喜欢吃我做的司康饼,所以我给你寄了一份……’。但他从来不知道,他做的司康饼真的、真的很难吃。”
阿尔弗雷德叹了口气,像是在为英国感到惋惜似的。约翰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于是笑了起来:“是因为你小时候,他总是做给你吃吗?”
阿尔弗雷德耸耸肩,对这个问题不置可否。约翰忍不住笑出了声音,阿尔弗雷德开玩笑似的朝他挥挥拳头,说:“这有什么好笑的?”
“只是——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约翰仍然挂着笑容,他撑着脸说,“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个‘英国’做饭会很难吃……”
“他不仅做饭难吃,他毛病多着呢。”阿尔弗雷德说,晃着脑袋伸出一只手来,掰着手指数落英国,“喝醉了以后到处乱跑,很爱哭,但其实性格恶劣,容易得意忘形,迟钝,不爱听人说话……”
他数了半天,到最后又忽然放下手,搂了搂他怀里的枪。
“还有——他根本不爱我,但他总是装作事实如此。”阿尔弗雷德轻声说。约翰看着他,竟在这一瞬间觉得,美国看上去就像个赌气的孩子。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也许是吧。我以前一直觉得……从我们,呃,人类的角度来看,你们和我们完全不同。如果不是今天和你说话,我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
他深吸一口气,山丘顶端的空气透着青草的香气,就像整个世界的纷争都与它们无关。“站在我的角度,我以为英国就是个可怕的宗主国,一个邪恶又糟糕的控制狂,一个只有我们彻底打败,才能把我们从中解放出来的敌人。我相信对于英军来说,我们也非常惹人讨厌。但……我听你提起‘英国’,却觉得似乎你和我的想法并不一样。”
约翰抓抓头发,说:“也许对我们来说,英国是敌人。但对你来说,‘英国’真的只是一个,把你抚养长大,做饭一直那么难吃却并不自知的傻哥哥而已。”
阿尔弗雷德微微睁大眼睛,他的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约翰忽然觉得对国家意识体这样和自己完全不同的存在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有些大言不惭,于是他红着脸站起身,说:“我先下去了,阿尔弗雷德先生!否则长官发现我偷懒,一定会罚我。请您也快点下来吧。”
他说完,便转身朝山丘下走去。在他离开之前,他又悄悄回头看向那块岩石的方向。美国仍然坐在那里,怀里抱着一把枪,风把他的金发吹得凌乱,但美国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面朝着英国军队所在的方向。
那背影在一瞬间看上去竟如此孤独,让约翰都忍不住深深为之叹息。
弗朗西斯爬上山丘的时候,看见阿尔弗雷德坐在岩石边,低垂着脑袋。他叹了口气,说:“美国,你的长官都快抓狂了,你怎么躲在这个地方?”
听见他的声音,阿尔弗雷德的肩膀抖了一下,然后他举起手,用手袖快速地抹了抹自己的脸。弗朗西斯注意到了,他叉着腰,看了看远方,英军的军营立刻闯入了他的视线里。
“我这就下去。”阿尔弗雷德闷声说。
弗朗西斯抓抓头发,叹了口气。他走到阿尔弗雷德身边坐下,摸了摸自己下巴上新蓄起的胡茬:“我听说,你收下了一封‘点心信’?信使都在对此感到不可思议呢,你的指挥官对这件事还有些担心,军营里好多人都在议论这事。但我知道——散发着不祥气息,就像是装着瘟疫一样的可怕包裹……绝对是英国亲手做的点心,是不是?”
阿尔弗雷德笑了起来,他仍然低着脑袋,但点了点头。
“看来,他打算用你‘最喜欢吃的东西’来动摇你的心。”弗朗西斯揶揄地笑起来。
阿尔弗雷德耸耸肩,并没有直接回答。弗朗西斯说:“你打算给他写回信吗?”
年轻的美国深吸一口气,看了看远处的军营,说:“……没什么好写的。”
“写吧,你不是一直想让他知道你在想什么吗?”弗朗西斯用手肘捅捅他,“写封信,去狠狠地骂他一顿。你这个粗眉毛,我已经受够你了!我绝对要独立!——之类的话,狠狠地打击他一下。”
“这么做很幼稚,弗朗西斯。”阿尔弗雷德瞥了他一眼。弗朗西斯笑起来:“这有什么关系?你不是一直说,英国没办法了解你真正的决心吗?现在就是向他表明你的决心的绝佳时刻!”
阿尔弗雷德没说话,只是轻轻摩挲着手里的枪。弗朗西斯看了看他的表情,心下明了。他呼出一口气,说:“在我看来,他也真是个天真的傻瓜。明明知道你不会看那些信,却还是不停写信过来,现在不就成了给敌军送点心了吗?他是在做慈善还是怎么回事?”
弗朗西斯看了阿尔弗雷德一眼:“明明这是在战场上最不该做的事,他也好意思说自己是最会教人打仗的——”
“在战场上最不该做的事?”阿尔弗雷德问,但仍然没有回头看向弗朗西斯。弗朗西斯舒展着自己的胳膊,说:“何止是战场上。虽然我们现在是盟友,但美国,我还是得说——英国最不该做的一件事,就是向你倾注那么多的爱。但直到现在,他仍然执迷不悟……该说什么呢,连哥哥我都有些羡慕了。”
他撑着脸,而阿尔弗雷德有些惊讶地看向他。原本就微弱的阳光被云层彻底遮掩,山丘上快速刮过发冷又带着潮湿气味的风,天边隐约传来发闷的雷响,仿佛一场大雨即将倾泻而来。弗朗西斯朝他弯弯嘴角,说:“写封信给他吧。把你最想说的话,交给信使,递到他手里去。”
弗朗西斯伸出手,揉了揉阿尔弗雷德的头发:“你会独立的,美国!哥哥我会助你一臂之力,而你会把英国从王座上扯下来。英国佬最终会被赶跑,这里会变成一个自由又充满爱的国度。你会打败英国,狠狠地刺伤那个‘英国’的心,给他永远留下你造成的伤痕——”
弗朗西斯没有再说下去,他只是停顿了一会儿,又说:“所以,即使现在再问已经晚了,但我还是问你——你会后悔吗,男孩?”
“……不会。”过了一会儿,风声带来了阿尔弗雷德的回答。
事已至此,弗朗西斯再也没有多说。他只是又揉了揉阿尔弗雷德的脑袋,而对从阿尔弗雷德的眼睛里不停掉下的眼泪,和风中传来的呜咽声,只字未提。
05.
“快来看,美国,”亚瑟伸手招呼着他,满脸都是难以抑制的高兴,“这里有一只螃蟹。”
阿尔弗雷德站在原地,看着他。今晚的海浪还算平静,失去冲浪爱好者的海滩没有多少人,只是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嬉笑声。夜晚的海风把阿尔弗雷德的头发吹得凌乱,让他微微眯起眼睛来。
今天海里的夜光藻异常的多,被夜光藻铺满的海面随着每次的波浪散发出一阵阵起伏的蓝光,沿着海滩附近的海面都散发着强烈的蓝色光芒,整片海域都是被摁下开关的蓝灯,把靠近海面的人都染上一圈蓝色的光晕。阿尔弗雷德看着亚瑟被照得发亮的脸,犹豫了一会儿才走过去。
他蹲下身,亚瑟就慢慢移开他盖在沙滩上的手,给阿尔弗雷德展示那个暂时被他圈起来的螃蟹。那只螃蟹很小,几乎马上就钻进沙坑里不见了。
“逃跑了,胆子真小。”亚瑟嘟囔着说,把手随意地在他的半截裤上擦了擦。阿尔弗雷德看着他做出这种以往他绝对不会做的动作——如果阿尔弗雷德在裤子上擦手,还会被他念叨几句,可亚瑟现在自然得就像是他手上的海水和沙粒就应该待在他裤子上似的。
“你想回去了吗?”阿尔弗雷德问,语气里带上了些无奈的意味,“你喝了好多酒。”
“我没醉。”亚瑟瞥了他一眼,站起身的时候有些摇晃,但还是稳稳地站住了,沿着海滩往前走。阿尔弗雷德知道他的确还不算醉,否则亚瑟现在不应该在海滩边,而应该瘫倒在马路旁边,和试图把他带回家的阿尔弗雷德斗智斗勇。
阿尔弗雷德也站起身,追上亚瑟的脚步。亚瑟捂着嘴咳嗽了几声,然后搓了搓自己穿着短袖T恤而露在外面的胳膊。可他们谁都没有带外套,所以只能任由海风在胳膊上抚摸出成片的鸡皮疙瘩。
“回去吧?”阿尔弗雷德又问,可是亚瑟固执地摇摇头。他看了看远处的海面,注视着在月光下散发出强烈蓝光的海,忽然转过脸,朝阿尔弗雷德笑起来。
“这片蓝色真漂亮。”他说。漂亮的蓝色晕染在他上扬的嘴角,让阿尔弗雷德心跳都加快不少,忍不住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一个背着各种大小的美国国旗的男人走过来,向他们打招呼。这个人连脸上都印着一个星条旗,朝他们说:“独立日快乐!想领一块国旗吗?不要钱。”
阿尔弗雷德刚想回答他,亚瑟就高兴地说:“行啊!给我一块最大的。我给你小费。”
阿尔弗雷德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那个男人从他破旧的斜跨背包里摸出一块星条旗,展开抖了抖,给亚瑟展示它的大小。亚瑟满意地点点头,从裤兜里摸出几美元,塞到男人手里。阿尔弗雷德看着他们就像进行一次满意的桌布交易似的,卖桌布的男人和亚瑟互相挥手道别。
“你要星条旗做什么?”阿尔弗雷德问,他抱起双臂来,“我可得提醒你,如果你看着星条旗又开始吐血之类的,我可一点也不会高兴——”
他话还没说完,亚瑟就用星条旗捂着嘴,开始剧烈地咳嗽。阿尔弗雷德吓了一跳,急忙过去拍拍他的背,但亚瑟立刻抬起头,朝阿尔弗雷德笑起来。
“开玩笑的。”他说,嘴边当真干干净净,除了夜光藻留下的蓝色,没有一丝鲜红。阿尔弗雷德恼怒地看着他,亚瑟就把星条旗抖开,披到身上,让它像毯子一样裹住自己。
“有点冷,买来挡挡风。”亚瑟说,他看上去异常地真诚,然而一向不够坦率的亚瑟一旦开始真诚,大部分时候阿尔弗雷德都能看出他的嘲笑意味。但这份嘲讽并没有百年前那么坏心眼,所以阿尔弗雷德反而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
他们站在海滩边,看着荧光蓝的海面,海水轻轻地拍打沙滩时,会悄悄地摸到他们的脚趾尖。他们穿着相同款式的沙滩凉鞋,是阿尔弗雷德前几天买的,但亚瑟居然说这个款式很老土,像五十岁的老爹才会穿的鞋子。
“说得好像你很年轻似的。”阿尔弗雷德当时这么说,“你和五十岁的老爹比起来,老得和怪物差不多。”
“那你不也是?”亚瑟一边朝他翻白眼,一边把凉鞋穿上。
“那我也是年轻的怪物。”阿尔弗雷德叉着腰,咧开嘴笑起来。他当时穿着印满碎花的沙滩短裤和衬衫,戴着星型墨镜,穿着这双老爹款式的凉鞋,阿尔弗雷德的夏日沙滩标配。但他现在没有穿着他的碎花套装,因为亚瑟从酒吧出来就抓着他跑到了海滩边,而他们的后备箱里只放着这两双沙滩凉鞋。
亚瑟裹着星条旗,看着远处的海天相接的地方。那里的夜光藻少了些,只看得见模模糊糊的、深到如同漆黑的深蓝色天际线。远处的灯塔还闪着亮光,亚瑟忽然说:“你还记得以前的事吗?”
“又要讨论这个?”阿尔弗雷德叹了口气,闭着眼张大嘴,“所以我才说老年人——”
他停下话头,睁开一只眼睛,悄悄地瞥了亚瑟一眼。
“多久之前的事?”阿尔弗雷德说,“先说好,如果是好几百年前的事,我可不一定记得清楚。”
亚瑟也瞥他一眼,撇撇嘴:“你记性有那么差吗?”
阿尔弗雷德朝他弯弯嘴角,像故意捉弄他一样说:“我的记忆好坏取决于你接下来说的话,英吉利。”
亚瑟呼出一口气,抓着星条旗边缘的手紧了紧,但他说话的语气却如此轻松,带着喝了很多酒的人特有的舒服和惬意:“我给你写了好多封信。”
“什么时候?打仗的时候?”阿尔弗雷德抓抓脸,“你给我写了很多信发了很多电报,但我还是过了一段时间才能参战那时候?”
“不是。”亚瑟摆摆手,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恼怒,但很快又消失了,“是和这个滑稽好笑的节日——”
他看到了阿尔弗雷德的表情,于是话头转了个弯:“——值得庆祝的节日有关。”
阿尔弗雷德看着亚瑟,他们注视着对方好一会儿,几乎异口同声:“点心信。”
亚瑟立刻眯起眼睛笑起来:“对,点心信!信使都是这么称呼那些信的。”
阿尔弗雷德应了一声,把手插在裤兜里,鞋底在沙滩上蹭了蹭。
“那是马修想出来的主意。”亚瑟说。
“我猜到了。”阿尔弗雷德咧嘴笑起来,“因为你是笨蛋嘛。即使我根本没有收下那些信,你还是一直在写……”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又去看那片泛着蓝光的海。亚瑟站在他旁边,好一会儿才说:“……你说得对,我当时真是个笨蛋。”
又是一阵沉默,阿尔弗雷德深吸一口气,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我其实,看过那些信了。”他说,“只要是点心信,全部。我看完了以后才让信使带回去的。”
亚瑟回头来看他,绿眼睛睁得很大,让阿尔弗雷德忍不住移开了视线。英国人的脸很快地红了起来,但他还是果断地伸出手,掐住阿尔弗雷德的脸,一边说:“你还记得信里写了什么吗?你记性那么差,最好是给我忘了!”
“不记得了!”阿尔弗雷德脸被捏着,口齿不清地说,“的确不记得了!痛,好痛啊英国!”
亚瑟这才松开手,阿尔弗雷德揉着自己的脸,嘟囔着抱怨起来。亚瑟呼出一口气,说:“算了,如果不是马修之前送过来给我,其实我都不记得我还写过那些信了。”
阿尔弗雷德的手仍然贴着自己的脸颊,亚瑟忽然转过身,异常认真地说:“美国,转过身来。”
虽然充满疑惑,但阿尔弗雷德还是乖乖照做了。亚瑟把披在身上的星条旗拿下来,忽然把星条旗往空中一抛,罩在阿尔弗雷德的脑袋上。阿尔弗雷德吓了一跳,亚瑟就抓着旗帜的边缘往下拉,让阿尔弗雷德也下意识地跟着他的动作微微低头。在阿尔弗雷德还没来得及询问时,亚瑟抬起头,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嘴唇。
阿尔弗雷德睁大眼睛,海风吹动着旗帜的下摆,阿尔弗雷德感觉亚瑟在吻他的同时,往他的手心里塞了什么。在一片发着光的蓝色里,亚瑟松开手,退后了一步。阿尔弗雷德可以在蓝光中看见他微微泛红的脸,和上扬的嘴角。
“独立日快乐。”他笑着说,然后转过身往前走去。他每走一步,海滩上的夜光藻便发出蓝光,就仿佛他踩着光亮越走越远。星条旗仍然披在阿尔弗雷德的脑袋上,海风吹过时他抓住旗帜的下摆,以免它被吹走。阿尔弗雷德低下头,去看自己手心里的东西。那是一块独立包装的饼干,估计是亚瑟从酒吧吧台上随手顺来的。
阿尔弗雷德看到上面有一行字,但却看不太清,于是他抓着星条旗,蹲下身去,把饼干凑近发着光的海面。借着夜光藻的光芒,他看见了那行字,似乎是饼干包装上的谚语,常有的包装设计。
“阿尔弗雷德!”亚瑟在招呼他,“我又发现一只螃蟹!”
阿尔弗雷德把饼干往海面凑得更近,让发凉的蓝光海水都舔上他的指尖,他眯起眼睛,终于看清了那行字。
“——苦尽甘来。”他轻轻地念出那行谚语代表的含义,过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把饼干又装进裤兜。亚瑟蹲在不远处的海水边,手轻轻地盖在海滩上,像圈住了什么值得炫耀的宝物似的,脸上满是兴奋,那双绿眼睛发着亮,甚至比海水还要漂亮。他招呼着阿尔弗雷德过去,阿尔弗雷德抓着星条旗,迈出脚步的时候,沙滩上都会留下发着光的痕迹。
他蹲到亚瑟身边,亚瑟就把手移开。那只螃蟹倒不害怕,还朝他们挥舞着蟹钳,看上去得意洋洋。
“这只倒挺精神嘛。”亚瑟笑起来,用指尖去戳蟹钳,又很快收回来。
“如果你被夹到手我可不管。”阿尔弗雷德撇着嘴说,但也伸出手去戳那只螃蟹。螃蟹朝他们挥着蟹钳,但也像是无意和他们纠缠,匆匆地爬向了海里。
亚瑟看着它消失在蓝光的海面里,好半天都没说话。海风把他的刘海吹开,露出他的额头,让他又轻声咳嗽了几声。
“你今天没有吐血。”阿尔弗雷德说,怀里抱着星条旗。
“真难得。”亚瑟扯着嘴角笑起来,他站起身,又向前走去。阿尔弗雷德看着他有些脚步不稳的背影,忽然站起身来,快步跑过去。星条旗在他手里展开,旗帜从背后裹住亚瑟的同时,被阿尔弗雷德连带着亚瑟一起搂进怀里。亚瑟吓了一跳,几乎发出了一声惊呼。
阿尔弗雷德紧紧抱着被星条旗裹住的亚瑟,用脸蹭了蹭他的脸。亚瑟的惊讶立刻转变成了几声因为痒而忍不住泄露出的笑声。
“回去吧!”阿尔弗雷德宣布,他放开亚瑟,改为抓着他的手腕离开海边。亚瑟抓着星条旗的边缘,跌跌撞撞地跟上他的脚步。走着走着,阿尔弗雷德把他的手从亚瑟的手腕往上摸,抓住他的手。
背对着亚瑟,走在前面的阿尔弗雷德忽然说:“我喜欢你。”
“……这我早就知道了。”亚瑟的声音从他的肩膀后面闷闷地传来,听上去像在炫耀自己的聪明,却又更像在闹别扭,让阿尔弗雷德忍不住笑起来。
你也喜欢我这事,我也早就知道了,英国。他在心里想,但没有说出口,只是紧了紧拉着亚瑟的手。
海滩边庆祝独立日的人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欢笑声随着海风飘向远处,阿尔弗雷德和亚瑟牵着手往回走,把轻声细语着、发着光亮的蓝色海面抛在身后,但他们在海滩上行走的每一步,都留下了光亮的痕迹。
FIN.
几个注释:
1、为了避免还有朋友看不懂我的超级快速时间跳跃(?),这篇的时间线大概是,01.马修视角的独立战争中后半期直至结束;02.两百年的钟声;03.本家漫画的米诞,英给米送了一个恶作剧拳套,但下面放着司康饼;04.独立战争后半期,当时法国已经加入。05.是03之后的故事,No sweet without some sweat!夜光藻听说在加州的海滩很多,但七月份说不定已经基本消退了,还请大家不要太在意哈哈哈
2、圣诞节之后渡过冰河的突袭,指的是特伦顿战役。
3、其实战争大部分时候,美军真的被英军打得挺惨()在前期,美军甚至就没啥作战经验,就很菜,是普鲁士(是滴)军官的冬令营(?)让美军大大提升了实力,开始有正规军队的样子。
4、虽然战争仍未结束,但我仍然用了“美国”这个称呼,主要是由于中文的语言习惯。其实就是等于“America”。
5、在独立战争期间,英军有好几次都没有乘胜追击美军,而是都把他们放跑然后回去整顿。有英国学者认为没有及时扼杀美军主力,也是英军失败的原因之一。
6、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出来!在独战期间米写自己的名字会去掉“F”,只写“阿尔弗雷德·琼斯”,战争结束后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又用回“F”,我觉得这样的设定会很可爱。“F”的含义我比较喜欢本家的原设,“Foster”,感觉很有英的味道,就像是英取的。
独战米会把“F”去掉,感觉就像是坚定自己的决心,和略微赌气一样的感觉,到最后却又用回来,就像是终于与过去和解,我很喜欢这种感觉!哈哈哈
7、哥哥家的奇异火焰其实就是法国大革命。弗朗的肚子要开始疼了!(不是)
8、实际上,独立战争综合来看,感觉最大赢家还是英国叭!毕竟其他参战国之后都不咋样,甚至法国还掀起大革命,路易十六支持美国独立结果最后把自己的头都给搞没了(?),而英国迎来了第二帝国。
咋说呢,就,那啥,对英国来说其实也没那么糟,对亚瑟来说却是永远的七月病呢()
我好喜欢独战时期的米英,作为国家化身他们对义务责无旁贷,可他们又有着类似人类的情感,这种冲突和矛盾在独战时期交锋并迸发,真的很有意思。
英在独战时期可以说是“私心”很重,重到几乎要放下国家化身的任务,甚至会因此吐血几百年,这样的爱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也很有力量。而米想要追求自由,追求更广阔的世界和更强大的力量,这种国家和民族的意识觉醒,不停冲撞着他对英的爱,这样的纠结痛苦也很有意思。
我是“米在那个雨天真正懂得了英的爱”的派系,即使之前再怎么自欺欺人,米也会在那个雨天发现,英对他的爱无关世界上的一切,也无关他们的国家身份。也许这是不被理解的,但正因为这份爱的不可思议,才让这份爱充满力量。也正因为这样无私的爱,让米无论走得多远,都会回到英的身边。而在草原上遇到的那个小孩,一开始也给了英最无关国家身份、最无私的爱,因此对英来说,事实也是如此。
但……………我太菜了!对不起大家,这篇真是,又烂又长,又没啥好看的!但憋了好几天终于写完了,可以写米诞,还可以写米英亲亲,也还算不错吧!哈哈哈哈(干嘛)
虽然很多的BUG和OOC,希望大家海涵(
再次,2020米诞快乐!没想到今年又回来给米米写生日文,很恍惚但也很开心,没想到我还是逃不过这个美国男人以及他相好英国男人(?)
总之,独战真好,米诞真好,米英真好,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