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绵方歇。
阿厌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肯袒露他的依赖和脆弱。
发散乱在床榻上,我们坦诚相见,身上潮乎乎的,不太舒服,但我也没有想叫水的意思。
他的手紧紧抓着我的,修长的五指插入我的指缝,好似汲取我的气息才能活下去的菟丝子。
我的手被拉到了他的唇边,他轻嗅着,间或轻吻,偶尔还要含进口中咬一咬。我能感觉到他努力抑制齿间的力度,他恨不得将我吞吃入腹,但咬到手指上只剩下微微的麻痒。
我想逗逗他,唇凑到他耳畔,没忍住先轻咬了两下
“阿厌,我去叫人打些水来,你在榻上等我,可好?”
他眼波要破碎般地一晃,急急揽住我的腰
“不!别走,不许你走!”
阿厌将头颈交缠到我的头颈边,语调虽轻却带了些咬牙切齿
“睡了就想跑?休想,今天你得陪着我。”
我爱怜地吻了吻他的唇角
“逗你的,我不下榻,今天我哄你睡觉可好?”
阿厌紧紧搂着我的手臂微微放松了点,偏过头轻轻一“嗯”。
其实我们都知道,阿厌的不寐之症严重,我在这里未必有多大用处。我的心愈软,轻轻摩挲他身上的旧疤,而后翻身在上,拥抱着他紧贴他的胸膛,用唇瓣和舌尖安抚这些曾经伤害他的刀剑痕迹。
他的眼睛一向很好看,不看我时凛冽如锋刃,看我时会蕴着星,此刻在榻上,眼中起了一点水迹,伴着开始急促的呼吸。
他似乎有些恍惚,一张桃花美人面要浸在水底,沉溺于致命却轻柔的叹息。
阿厌是个很能藏事的人,我对他的了解只在他愿意叫我看到的,以及遗漏出的只言片语,哪怕看着我时会勾起笑意,但我知道他总难开心。
也许是最近,我们每天都会温存缠绵,我总拉着他靠在我的肩头、偎在我的怀中,又或许是今夜帐外的月色太过朦胧,我听到他含糊的话语
“如果,要你在我和李如愿中间选一个,你可以选我吗?”
阿厌像猫,更准确的说,有些像我捡回来的那只黑猫,总是灵巧、敏捷,闪避极高,当然,他自己不太承认这一点。
不过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是想说——他不安、敏感、不信任人,比起旁人口头说的,更愿意去看对方做的,开口要的承诺没有半点作用,但他还是开口了。
但很可惜,我也不是会说谎的人,我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点东西,因此而谨慎承诺
“若只出于私情,我一定会选阿厌。”
我去看他的时候,他已经紧紧闭上了眼睛,放松的身体也变得有些僵硬。
我为他揉捏紧绷的肌肉,除此之外做不了任何事。
当晚,我也失眠了,我知道,他也一样没有入睡。
糟糕的预感成真了。
宫城又一次起了喊杀声,这次安意应当也是匆匆应战,我领兵赶到时,却见安意披挂整齐,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措手不及。
她对面是神挡杀神的玄衣人,转过身时,恶鬼面具映在我的眼底,他的动作稍顿了下。
安意察觉到不对,扭头看过来,没有欣喜,反倒蹙眉叹了一声,接着回身继续和詹京卫统领交手。
我承认,我确实迟疑了一瞬,哪怕已有预料,真的到了这一刻还是脑袋一空,身体却凭着本能加入了战局。
我的剑撞上了阿厌的,他好像很生气,身法不如往日敏捷,力道却大了不少。
奇异的是,我和阿厌都不对对方下死手也就罢了,安意竟也不对阿厌下死手,而阿厌攻击安意的时候招招狠辣,因此短时间内竟也分不出胜负。
总归双拳难敌四手,阿厌最终被我和安意制住,他仍然想要挣扎,我知道只要他把关节拽脱臼,他确实可以从我们手中暂时挣脱,但这用处不大。
于是我只能尝试开口
“阿厌,不要那样伤害自己,我很心疼。”
阿厌“哼”了一下,鬼面在挣扎中歪斜,露出了恹恹的面容,他把头扭过另一边
“你也会心疼我?”
我仍然制住他,却低下身子,当着所有人的面吻了吻他的唇角,我又重复了一遍
“我很心疼,阿厌。”
手衣蜷成一团,极好的材质被用力捏皱,在某个瞬间臂膀绷到极致,然后猛然放松,似乎有什么被抛弃了、捏碎了。
我看到他低着头、垂着眸,轻轻的问我
“你说的,关乎私情一定选我,你可不能反悔,”嘟囔一般补充了另一句,“你要是反悔,我就什么都没了。”
他示意我们放开挟制,安意多少有些犹疑,我先放开他,半跪在他身侧抚他的脊背。
还说不像猫,摸两下骨头都软了,直往我怀里蹭。
交战已经停下来了,安意也放开了手,退到一边当做什么都看不见。
阿厌没再说什么,只是抬起眼描摹我的容颜,目光一寸寸的挪,然后紧紧抱着我,似乎能从中汲取到什么。
野猫早就被温柔训成了家猫,尖锐的爪与牙永远不会朝着我,骄傲的骨头只在我手中柔软。
他站了起来,最后带着委屈瞥了我一眼
“我不会做她的臣子,”他重新拿起手中的利刃,“我还得和她打一架,你离远些,这只是我和她之间的事。”
我不愿意再逼迫他了,我知道如果我坚持,他也愿意就此折刃,但我不愿意。
怎样的身世筑成了他的流离?怎样的岁月打磨出他的锋利?我心里有些猜测,也不想给他剪羽,让他们自己了结,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们远远的避到了一边,庭院中高大的树将他们的身影和声音都半遮半掩。
我听见金属的碰撞声,过了一阵便停了,然后是细细碎碎的说话声。
李如愿的声音猛然提高,让我听到一句完整的话
“那是我的将军,我的南卿!”
阿厌也打擂台般重重冷哼一声
“虚伪的家伙!”
之后声音又细碎起来,过不多时,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李如愿走在前面,红衣烈如火,却裹挟起深秋的冰霜,我很少见她这么冷脸的时候;阿厌明明仍然一身黑衣,嘴角却缀着点笑,像是这次笑起来后就再也不会压下去般。
安意的衣角滴落一点血迹,红掺杂着红,大概是腰腹受了些伤;阿厌手臂的布料割出一道口子,垂在身侧。
我好歹算是松了口气,阿厌笑着凑到我身边,绕着我转了一圈,又抬步往宫城里走去
我急忙叫他
“阿厌,你干什么去!”
“解决一个人,马上就回家等你!”
“这么开心,你打赢了?”
阿厌居然笑起来,略停了停脚步,回过头看着我,昳丽的眉眼难得流淌了点轻松的少年气
“输了!”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阿厌却转身继续往宫城里走去。
幼时我所见的,李氏作乱的宫城,像择人而噬的恶兽;后来南城的宫城,像淹没溺水者的狂潮。但此刻,只在此刻,宫城像是一把钥匙,将要解开阿厌身上的枷锁。
安意没有同他一起走进最中心去,她将残局暂时丢给手下收拾,同我回返了她的寝宫。
我走出安意寝宫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月亮透过梢头撒下冷清的光斑,不远处倚着一个人,看到我出来了,没有动作,而是直勾勾盯着我观察。
我立马走过去握住他的手
“阿厌,不是说在家等我吗?”
阿厌明显放松了,揽着我的腰,把头埋在我的肩颈
“你不会不要我的,对吧?”
我轻啄他昳丽的眉眼、鼻梁、面颊与唇畔
“当然,阿厌。你想不想随我游历天下?或者找个清静地方隐居。”
阿厌的呼吸变沉变重,我察觉他真的很想答应,我也做好了准备,只要他说,我就会陪着他照做。
出乎我意料的声音响起了
“……不。我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我杀了该杀的人,拿了该拿的东西;但你没有,你还有想做的事,你尽可以去做,但我要在你身边。”
“等一切了结,我们就去无人认识的地方,只有我们,好不好?”
明明是深秋,但我的心好热,像一品融化的酥山,渐渐成水,又因为加了太多甜和爱怜,黏黏糊糊涂抹在心脏上。
我捧着阿厌的下巴,去勾他的舌,他显然更灵活,很快叼住我的舌,他总能在亲吻中拿到主权。
我含糊着叹息
“谢谢阿厌,我最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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