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Giorgio Armani&Hugo Boss
               
    2006年 纽约
        穿着破球鞋、磨边牛仔裤和校园文化衫的降谷零，双手捧着两套罩在精致防尘袋里的西装，小心翼翼地走进了一栋破旧公寓唯一的入口。公寓有四层高，斑驳的红砖墙上爬满了藤蔓植物。每层楼都有六户人家，围绕着长长的楼梯，形成了一个环形的走廊，他上了三次楼梯，停在了西北角的破旧木门前。
        由于两只手都被占用，零只好踹门而入。巨大的声响让正坐在客厅里看报纸的赤井抬起了头。
        “我回来了，”零用与刚才的粗暴行为完全割裂的温柔语气说。
        “你回来啦，”这是纯粹的日本人的习惯——经过零的无数次调教，赤井终于像巴普洛夫的狗一样，学会了调换反射似的应答。
        客厅的沙发距离门口只有三大步的距离，赤井把报纸扔在茶几上，站起身接过零手里的东西。沙发背后的墙上，钉着一个长方形的玻璃相框，一张签着两人名字的普通打印纸被小心翼翼地装裱过，挂在一进门最明显的地方。
        “明天的面试这么重要，需要租两套西装？”赤井掂掂手中的衣服，还挺沉的，应该是三件套式的正装。右手无名指上戴着的银色戒指碰到衣架的金属部分，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不是租的，是买的。”零甜甜一笑。
        “我们家的消费水平，又恢复到可以买Hugo boss和Giorgio Armani了？”赤井看着防尘袋上字母，玩味地看着零，“等信用卡账单寄到了，看你怎么办。”
        “怪不得人家都说，男人结婚了以后会变小气呢，”零对赤井的担忧忍俊不禁，“我家赤井从前哪是考虑信用卡账单的男人啊。”
        “没办法，吃软饭的男人，浑身上下最硬的地方就是...唔...”
        “快闭嘴吧，去把衣服挂好。”零伸手捂住赤井的嘴不让他继续往下说，却感觉到那人的嘴唇一点也不老实，轻轻地在他戴着戒指的无名指根部啄了一下，然后掌心里一阵湿热…真是乱来！零像被烫到了般跳到一边，大声道，“喂，我刚刚从外面回来，手很脏的！”
        “放松，放松，未来的降谷大律师，”赤井对零在生活琐事上的大惊小怪早已习惯，他一边挂衣服一边笑道，“你的丈夫身体很好，不会因为吃了点灰尘就命丧黄泉的。”
        “恶心死了，我先去冲个澡，”零红着脸奔向卫生间，“好心的Joe把这两件最好的西装藏在仓库的深处了，让我们一顿好找。Goodwill【注】仓库里灰真大。”
        “真是委屈我家小王子了，要这么辛苦去淘二手西装，”赤井说得苦大愁事，实则完全不以为然，“零酱你怎么那么厉害，我感觉Goodwill的好货都让你淘到我们家了，偶尔给别人也留点吧。”
        “少贫，其中有一件是你的号码，赶紧穿上试试吧，”零的声音从浴室里传来，“对了，不许穿T恤直接套，把柜子里的衬衫先穿上，还有记得打领带！”
        “遵命遵命，老公大人。”赤井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乖乖地去五斗柜里翻衬衫和领带。
       
        “哇哦！”从浴室出来，只穿了短裤的零发出了一声货真价实的感叹。
        他家男人真的很耀眼啊！在这间朝向西北，阳光基本照不到的的公寓里，穿着西装的赤井仿佛自带光晕，让人眼前一亮。
        阿玛尼西装略有光泽的黑色布料服帖地包裹在他身上，勾勒出男人性感的腰线。下颌与脖颈硬朗的曲线、厚实的胸膛、笔直的长腿，当然还有脸，完美的五官全都长在了恰到好处的位置，脸上的表情是那种慵懒又略带点神秘感的温柔，连黑眼圈和独特的下眼线都让人看得赏心悦目。深绿色的眸子是这副名为赤井秀一的黑白肖像画中的点睛之笔，只肖看上一眼，就像黑洞一样要把人的注意力全部吸走。不知不觉中，零已经停下了擦头发的动作，只顾着呆呆地看对面的男人。
        “有这么好看吗？”看到零一脸花痴，赤井毫不掩饰地露出得意的笑容，“亲爱的，能不能先去穿件衣服再欣赏你帅气的老公，这屋子阴冷得很，小心感冒啊。还是你想来西装普雷？”
        这男人不说话的时候简直帅到爆，但一开口就完，幻想破灭、老流氓再度现出原形。零叹了口气，重新开始擦头发的动作。
        “西装普雷？想都别想！这件衣服你要一直穿到找好第一份工作，正式入职为止！天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才弄到这么好的两套西装。”
        “等降古律师正式入职以后，不就有钱给我买新衣服了？作为律师大人吃软饭的老公，我怎么也得有件一手阿玛尼啊。”
    高冷帅哥变成的沙雕，好像比一般的雕还要沙，零感到无语，真不知道这家伙在得意什么，“赤井秀一，你是不是对这个词有什么误解？怎么能把吃软饭说得这么硬气？”
        “怎么？羡慕我不用费力气出去讨生活，躺在家里就有人养？这是本事啊！”赤井一脸欠揍的表情，看得零牙根痒痒。自己当初说过了无数的话，他怎么就记住了“我养你”这句？
        逗归逗，要是零君真生气可就不好了，赤井赶紧转移话题，他打量了一下身上的二手阿玛尼，看了看毫无磨损与脏污的袖口，感叹道，“这件衣服上身不会超过几个小时，几乎就是全新的，什么人会把这种衣服捐到Goodwill去？”
        “呵呵，我们曾经捐出去的这种衣服，足够装满社区那家二手店的仓库了。”零环顾了一下他和赤井家徒四壁的小公寓，“现在我们住得还不如二手店仓库，现世报啊。”
        “这不是很好吗，多亏有过去的我们这种人存在，现在的我们才能买到完美的二手货啊，”赤井笑笑，整理了一下衬衫的袖口，“听说我那几个同学做的项目挣了不少钱，要不我去加入他们，说不定很快就能大赚一票，到时候咱们先买一辆RX-7让你开心一下…”
        “可拉倒吧，黑掉富豪的海外账户，把钱转到自己名下，那不叫项目，叫犯罪。”零从卧室里的简易衣帽架上取下了干净的运动裤和白T恤，“你现在需要的是正经合法的工作经验，不要再给自己增加犯罪记录了。”
        “明白明白，你看我多听话啊，每天老老实实在家呆着，认真看报纸上的招聘启事，”赤井看着衣架上的另一套西装，“零酱也穿上西装给我看看嘛。”
        “等我把头发吹干再说，”零开始在地上的纸箱里找吹风机，“你不要过来，头发滴水会把西装弄脏的。”
        零对二手西装如此小心翼翼的样子让赤井有点感慨，从前这家伙可是穿着意大利手工定制皮鞋在海边的沙滩上踩过，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啊。不过，他俩本来也不是讲吃讲穿讲排场的人。有时会在意一些细节，只是为了遵守基本的职场礼仪而已。从前他们钱挣得太容易，所以失去的时候，也并未觉得十分心疼。
        其实，自从和零相遇以后，两人的吃穿用度都由零一个人在打理，从前他们到底多有钱，现在消费档次又下降到了什么程度，赤井并没有特别深刻的感受。唯一让他觉得扎心的时刻，是有一次家里真的一分钱都拿不出，零实在没办法，只能把RX-7给卖了。
       
        终于把自己收拾停当的零也换上了他的Hugo boss。一时间，两个人都被对方久违了的优雅形象迷住了。仿佛又回到了过去，贝尔摩德和神秘组织搅乱一切之前，他们仅凭手里的枪和身上的勇气就能搞定一切的时光。那时他们有见招拆招的智慧、在实战中累积的经验、超强的战斗力、默契的配合，以及全世界所有的时间。
    西装革履的两个人站在破破烂烂的公寓里，总有一种无法忽视的违和感。家里连一面全身镜都没有，两个人挤在浴室的镜柜前，打量着已经有点陌生了的正装自己。
        “原来阿玛尼这么好穿，我以前怎么没感觉呢？”赤井在镜子前面转了转身。“你说，这件衣服会不会是我们以前捐出去的啊？”
        “绝不可能，”零白了镜子里的赤井一眼，“西装的话，我什么时候让你穿过成衣？最次也得是咱们社区那家定制西装店做出来的才行！”
        “成衣不好吗？”从小就衣来伸手，穿惯了高定的赤井小少爷当然不懂了。
        “差别可大了，一时跟你也说不清楚…不过以现在我俩的收入，也没什么可讲究的了，”零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搭配的袖扣我已经让Joe在留意了，但是皮鞋实在不能用二手的，看来信用卡又要刷爆了，唉～”
        “要不然我问问同学，还有没有别的好项目？”看到爱人如此惆怅，赤井觉得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了。
        “快别帮倒忙了，”零把赤井的诚挚请求完全当成了笑话，“你要是有心为我做点什么，不如加入社区服务队，到Goodwill去当志愿者，说不定能得到一份工作推荐。”
        “一定要找工作吗？”赤井撅嘴皱眉，一脸不情愿，“我从来都没朝九晚五上过班，也没交过社保，不也活到现在…”
        “你从来都没做过的事多了，总要有第一次，”零循循善诱，“从前你不是也没念过大学嘛，现在都已经顺利毕业了呀。”
        “还不都是你逼的…”一说到这个话题，赤井的苦水可多了，三天三夜也倒不完，“结婚之前明明说好了要养我，现在又逼我出去工作…”
        “别撒娇，”零板起脸认真地说，“早点找到工作，得到三年的工作经验，就能早日加入FBI啊。”
        “我又不想当FBI…”赤井小声哼哼唧唧。
        “秀一乖啊，”零敷衍地在赤井脸上亲了一口，“你要是不当FBI，以后我出外勤的时候，谁做我的搭档啊？”

        加入FBI的事，还要从五年前说起。
        彼时，他们刚从西雅图经波特兰开车返回纽约，还没找到新的住处，被搅乱的生活百废待兴。与贝尔摩德和组织的斗争也不知该如何继续——是低调地躲藏，还是奋起反抗正面刚，这是一个问题。赤井比较倾向于前者，家园虽然被毁，好在人没事，换个地方过田园生活不是很好嘛。
        麻烦的是，上一个身份死了，虽然零已经做出了“应急预案”，转移了大部分财产，但账户也因此被冻结，想取钱就得冒身份暴露的风险。更麻烦的是，贝尔摩德是在佣兵市场上找到他们的，如果想继续隐瞒身份，赏金猎人是万万不能再做了。日进斗金的财路就这样生生被掐断，没有了经济来源，两人手头的现金很快就花完了。
        此刻，他们正住在纽约郊区最便宜的汽车旅馆里，赤井拿了酒店免费提供的几份报纸，翻看着上面豆腐块大小、密密麻麻的招聘启事，这些年他除了雇佣兵没干过什么正经工作，看到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招聘，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
        零则在附近的餐馆里打了个短工，最低工资标准，周结，但小费可以全拿。于是，靠着美貌和人气，零用赚到的小费勉强维持着两人的生活，从餐厅拿回来的剩饭剩菜又给他们省下了一笔生活费。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有一天下班“回家”，零把从餐厅拿回来的芝士蛋糕、意面和蔬菜沙拉拍到汽车旅馆的桌子上，大吼一声，“我要加入FBI！”
        现在的零怎么也想不到，在未来的生命里，FBI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在未来漫长的时光里，他用各种不同的语气说出这三个字母时，总会不自觉地想起这时的场景。
        零向赤井细细讲述了自己的心路历程——想加入FBI的念头，在阿尤恩时就形成了。在一个主权归属尚不明确、随时可能爆发战乱的地方，与实力高深莫测的敌方交手，他们屡屡落入下风。陷入困境之时，零几次用自己的情报和线人与UN交换，最终才得以顺利脱身。曾经是警察的他，再次感受到官方力量的强大。
        如果能加入FBI，就能借用美国政府的力量。贝尔摩德也有的是时间，她和她的组织迟早会找上门来，比起单枪匹马的硬拼，加入“国家”这个组织，以“国家”的名义打击犯罪，显然能省掉不少力气。
       
        加入FBI有三个最基本的条件：美国籍、大学毕业和三年工作经验。他们的假护照只让他们符合了第一条。零的日本学历随着他在阪神大地震中的“死亡”而宣告作废，赤井则压根儿没上过大学。至于工作经验嘛，俩人没交过保险也没上过税，美国政府是绝不会承认他们在射击俱乐部的“工作经验”的。
        所以，他们当下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申请一所大学，拿到学历证明。
        首先，得在纽约市内定居下来，为了租到合适的公寓，零把RX-7卖了，用全部的钱租下了一间，除了能让他俩不露宿街头外一无是处的公寓。其次是选定学校，零为他俩订的目标是NYU（纽约大学），美国首屈一指的私立大学，录取比例为16%的新常春藤名校，作为申请FBI的学历门槛绝对绰绰有余，而零选择这所学校的理由仅仅是因为它离家近！
        从没受过学校教育的赤井曾天真地担心，来自日本的零会不会在英文的考试中遇到麻烦。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与那个曾经的东大高材生相比，从不知学校教育为何物的他才是需要担心的那个。
        不管时间过去多久，学霸的属性永远无法磨灭——在零的世界里，录取比例16%约等于录取比例100%。没有选择申请哈佛、耶鲁、普林斯顿，就是为了照顾赤井这个从没上过学的人。
        好在经过（赤井的）一番努力，两人都顺利入学了，零进了法学院，赤井念了计算机系。在念书的几年时间里，赤井深刻地体会到被学霸支配的恐怖。零拿了全额奖学金，第二学年就当了助教，同时还在咖啡店执个小夜班赚钱补贴家用。有时还会跟着教授或者已经毕业的学长出庭辩护，赚点外快。
        赤井没有当助教也没有打工，他只要努力拿到奖学金，用来抵消高昂的学费就可以了。计算机系里有各种奇葩人才，每个同学的脑洞都大过天际，很多人早就开始用自己娴熟的黑客技巧，弄到了不少不义之财。但零不允许赤井做这样的事，他们是要加入FBI的人，怎么能自己先犯罪呢？
        计算机系的同学们各个不走寻常路，连教授本人，都在用加密服务器通过海外皮包公司帮人家洗钱，“格格不入”的赤井显然没办法像零一样跟着老师和同学一起赚外快。无奈之下，他只好乖乖守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一边写些无关痛痒的安全程序，一边等着零努力赚钱养他。
       
        从预科学校到毕业典礼，经过了昏天暗地的五年，赤井终于迎来了人生中的高光时刻——他和零结婚了！不是在荷兰，而是就在美国，马萨诸塞州波士顿的一所小教堂里。毕业典礼的第二天，他们坐大巴车从纽约出发，四个小时后到达了波士顿，简短的仪式过后，立刻乘飞机去往波特兰蜜月旅行。为什么要在波特兰蜜月旅行？原因有二。
        第一，这里有美国最深的湖——俄勒冈州的火山口湖。深蓝色的湖水就像零的蓝色眼睛，永远清澈、美丽、深不见底，当然，赤井的土味情话被零嘲笑了很久。
        第二，这个州免税。即使只是买了便宜的银戒指作为婚戒，这里也比纽约省下了大概9%的税款，更别说吃住和旅行的费用了。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年，他俩的账户早就解封了，但两人早已习惯了勤俭持家的生活方式，同时也是为了安全起见，他们没有动从前账户里的钱，因此连破公寓都没有换掉。
        两周后，他们回到了纽约。破公寓一楼的信箱里，躺着从波士顿邮来的结婚证书。赤井拿到这张随便打印在普通A4纸上的“证书”以后，郑重地用相框镶好，挂在了房间最显眼的位置——此举同样被零嘲笑了很久。
        两人的无名指上，戴上了同款的朴素银戒。为了行动方便，他们都把戒指戴在了非惯用手上——零戴在左手、赤井戴右手。除了偶尔会看着手上的戒指傻笑一会儿外，两人的相处方式没有任何变化。
       
        穿着Goodwill的二手西装，零顺利通过了面试，入职了一家由NYU两位前辈联名开办的小型律师事务所。虽然只是实习律师，但零的美貌和温柔气质走到哪都能吸引大家的目光，多亏手上的戒指为他省去不少口舌——90%有非分之想的男男女女，看到他手上的结婚戒指后当场转为静音模式；还有10%，由于天性喜欢挖墙脚或是对有夫之夫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最终为自己争取到了机会，看到了与降古律师戴着同款戒指的，他的同性伴侣。
        这位相貌出众，气质却冷若冰霜的黑发男子，常常向降古律师周围的男男女女发出无差别的死亡凝视，然后又上演1秒变脸，在看向降古律师时，脸上温柔得一塌糊涂。看到自己的潜在竞争对手是这样的危险人物，还不死心想继续追求降古律师的人，目前数量为零。
       
        在零的不断督促下，赤井也找到了一份很好的工作——他用自己设计的安保系统，成功拿下了家附近一栋大楼安保主管的职位。其实找工作根本不难，他只是很享受被零“包养”的感觉而已。

【注】Goodwill是美国著名的连锁二手店，店中商品均来自民众和企业自发捐赠的闲置物品，是美国最知名的非营利性机构之一，同时还提供就业协助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