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因是一条信息。

随着机械女声清脆的声音提示电车到站，待身侧的行人纷纷起身离开。来栖拿下耳机摁灭手机亮屏，紧跟着另一位同样提着公文包的陌生男性离开车厢。

阔别几小时的新鲜空气让他的嗅觉得以复苏，冲淡了沾染在身上的公司里消毒水和油墨的气味，遮蔽大半太阳的云层透出令人目眩的霞光，让人有一种莫名想像猫一样伸个懒腰的冲动，在美丽的晚霞下活动因为一天工作而疲累的筋骨。

但人不像家养的猫一样，有饲主费心提供的自动喂食器和饮水机，作为一个健全的活人眼下必须优先填满自己空空的肚子。他在手机导航上纠结许久，最终晚饭决定在常去的小餐馆解决，待坐下吃了半饱才想起有没回复的简讯。

发信息的是三岛。自高中毕业后成绩平平的他考前发力，如愿上了所东京内不错的大学，就读于相对抢手的专业，后来成为提早进入这家公司的自己的前辈。时隔多年他们仍然习惯使用怪频作为通讯方式，据对方的说法是“用着像当初一样更安心一些”。

“晓，你看看这个。”

紧接着的一条是一个链接，点开又是新的网站。同样是黑红配色和简洁的界面，文字部分只有一句话。

“听到你所思念之人的声音。”

再次点击就是跳转到应用商店的下载页面，原来是软件的下载宣传网站，让人觉得很可疑，面对这种过于神秘的东西还需要更多的解释。于是他按照平时的谈话习惯叩过去一个问号，扫完盘中最后一块肉，收下桌面拿起外套出门。

“听说你最近接下的那个项目档期很紧，就想着你会不会失眠来着。这不是那种奇奇怪怪的音频，只是轻轻在耳边说话，单纯的助眠效果啦。”
“据说是通过已知的音频文件模拟出原声的技术，啊，就像vocaloid那样的！”
“完全不懂。”

仅一帘之隔的室外气温低得吓人，回复后立刻锁屏揣进兜里，贴着温热的屏幕在大衣口袋里搓揉被寒风激得冰凉的手指。

夜晚的东京冷得让人打寒战，所以人们总会聚在一起，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彼此。身边走过的手牵手的情侣、带着小孩子和乐融融的一家人，无不笼罩在商店街灯光以及某种温暖和谐的氛围之下。

来栖踩着地上的薄雪微微侧身躲过迎面而来的行人，白雾模糊了镜片，街边店铺挂在屋檐的红灯笼在视野内呈现出一块块柔和发光的红色。

已经接近元旦了。

自高二起孤身前往东京，跟家人只维持着经济联系，有时甚至收不到过年的问候。他本着某种念头寄了几次贺年卡，得到答复的情况也只是偶尔。朋友倒是很多，只是就业后小聚的频率大大减少，毕竟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时间安排。至于恋人的话，更是没有。



回到家中简单洗漱，洗漱台上除了自己的牙具杯还摆着另一个，他凝视片刻只得含着满嘴泡沫把杯子连带牙刷清去客厅的垃圾桶。衣柜里摆放的衣物减少大半显得空空荡荡，床面上枕头早已被他收去一个，另一个人在这里留下的味道已经被灰尘掩盖。


“说白了，你也不一定有结婚打算吧。”

那个人站在卧室门口这么随意的说道。来栖在碗边嗑鸡蛋的手一滑，差点整个蛋掉到地上。她颇有兴趣的看着仍然面不改色实则表露出心虚的来栖，继续把刚刚的话头说下去。

“这次我要回老家，就不带你好了。简而言之就是我要分手，反正以你这种家伙也不会挽留我。顺便谢谢你做的晚饭。”

神清气爽拉着大行李箱站在玄关处，走前还甩下一句“跟你这种不知深浅的家伙结婚搞不好哪天会被丢进东京湾吧！”还做了个鬼脸的人关上门扬长而去，只留下一些没法带走的日用品。经过接近一个月，除了日常习惯的、容易忽略掉的地方都差不多被收拾干净，这个牙刷杯应该是最后一样。

他坐回床上，手机在床头柜上振动，屏幕上弹跳出几条未读信息。怪频聊天群久违活跃了起来，在国外出差拍摄的杏发来照片，说志帆刚刚完成课业被她拉来旅游；双叶在准备新论文忙得日夜不分，跟赶制新作品的祐介达成共识；龙司在物流公司的任务临近新年更加繁重。相对清闲但也在准备另考证书的真发出疑问。

“晓呢？”
“我在。”
“看来又是刚回到家啊，辛苦了。”
“空荡荡的房间让人很寂寞吧？呜哇，居然分手！那孩子我见过超可爱的，晓这家伙简直不识好歹！”
“自己找不到女朋友的家伙没资格这样说吧。”
“暴击……”
“像坂本同学这样善良直率的人会有的啦，不要气馁。”
“我也认为坂本前辈能找到！”
……

太过吵闹了。他揉了揉太阳穴返回页面，突然察觉有东西飞速接近。摩尔加纳一路小跑跳上床面，用穿着白手套一般的爪垫摁着他的小腿。

“我说晓，这东西又不好用了，快来帮忙！”

晓来到客厅，摩尔加纳跑过去自动喂食器的旁边砰砰敲了两下，形如热水壶一样的机器发出咔嚓咔嚓的齿轮声。晓拆开外壳把堵在中间的猫粮拿出，重新装上后得以正常运转，顺利吐出一小盆猫粮。晓念在它饿太久没有及时处理追加了一根猫条。

当猫心满意足舔着嘴回到客厅沙发上，他确认了门窗是否关好后关灯道了晚安回到房间。他想起白天三岛由辉分享的那个软件，最终还是点下了下载。

“有时候他人的声音也能成为治愈你自身的良药。”

丸喜拓人当初在秀尽高中担任心理健康老师跟他交流时曾说过这句话，如今各自都有了丰富的生活也没有断掉联系。抛开其他，他感谢丸喜的栽培这件事毋庸置疑。

这句话并不是只用理解深层的含义。

他点开新下载好的图标，在搜索引擎里键入“Akechi Goro”，弹出的并非单一的结果而是排行榜，关键词位列第二十五。看来彻底忘记他的人并没有多少。

点开样例音频是用模拟器合成的该人物的自我介绍，连吸气吐气、说话的停顿都还原到了令人吃惊的地步。他急忙接上了耳机，二代侦探王子清朗的声音贴在耳边，轻轻的声调仿佛在身侧低语。

但还远远不及本人。

用那样温柔甜蜜的语调说出的话，对那个人了解更多的来栖只能认为是诱骗或是刻意拉近距离取悦的手段。如果是他的话应该是更加激进、冷淡的口气。不，他甚至不会把自己的真心告白说出口吧。

来栖习惯睡在床右侧，右侧床头柜里只有一只黑色手套。毕竟孤独的时候远比有人陪伴要多，这就成为了除他以外无人在场的前提下，他每天道晚安的对象。

“我爱你。晚安。”
“晚安，明智。”

只有最后一句的语气是最接近的。他心想。



“新年——那可是新年！说好的会给我开罐头吧？”

摩尔加纳站立起来唰唰抓着他裤腿，晓用马克笔划掉日期，拎起猫放到沙发上来了套揉面团般的快速按摩，在黑猫晕头转向之际拎起包夺门而出，心想着门上又会多几道抓痕去赶电车。

有语音相伴的他确实提高了一些睡眠质量，前一天晚上他留心看了几眼论坛，据说有一部分虚拟语音含有可以通过某种条件触发的彩蛋。又花了一些时间搜寻到了Akechi Goro的相关资讯得知目前无人触发，一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导致今天起床哈欠连天，还踩到了睡在走廊前的摩尔加纳。

就算提早出门，置办年货的人不在少数。劳困交加让赶趟变得愈发艰难，好不容易来到公司门口又被摩尔加纳用宠物监控拨来的电话吓了一跳，说是自动喂食器再次故障，他只得联系刚刚交上论文的双叶来公寓帮忙等人上门取货修理后带走摩尔加纳，才匆匆跑进公司踩点打卡。

结束工作又是傍晚，元旦前夕本就很低的气温一掉再掉，张嘴呼气都觉得舌头快要结冰。在超市特价快被清空时好运气的买到了食材，回家开上暖气活动手脚，架上瓦斯炉和砂锅坐在桌前打开电视。

映在屏幕上的是街头被采访的路人，共围一条围巾的情侣甜蜜恩爱，散发出阵阵恋爱的酸臭。他木着脸换了台，都是除了红白歌会外大致如此的节目，索性调到了纪录片频道。但家里最热衷于此的猫被接走，只能由着电视上的猎豹继续表演捕食羚羊。

清洗完全部餐具完必须打整干净自己好迎接新年，滴着水的卷曲发丝平时都是草草擦一下后等待自然风干，念在日子特殊，今天总得认真一次。

似乎是回应了他平时的潦草作风，插上电吹风插头的一瞬间，整间屋子啪的一声陷入黑暗。来栖晓在黑暗中呆站了几秒最终长叹一口气，凭借金盆洗手多年也丝毫没退化的良好的夜视能力去找保险丝。

突兀传来的、几乎微不可查的脚步声打断了他平稳的思考，来栖伸手轻轻打开洗漱间柜子拿出剃须刀，侧身迅速离开窄小的卫生间判断方位。没有电视噪音的干扰使对方的位置更加清晰，大概在卧室的门口处。在意识到对方隐蔽太好的同时他暗自责怪自己太过松懈，居然忘了必须检查室内。

新年私闯民宅的贼应该也做好了被打倒的觉悟，况且可能比起资历来对方还算后辈。来栖反手把着刀迅速从门口突入。



视线内空无一人。

来不及吃惊，从背后袭来的劲风让他下意识下蹲返身还击，击打在右肩的力道让他感到久违的疼痛，紧接着是没有眼镜保护的左脸。举臂格挡被迎门一带向后倾倒，唯一的防身武器被打飞出去，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响。

对方似乎是被声响转移了注意力。来栖抓住这宝贵的空隙反身压上交换位置，二人双双倒下磕上地面。对方似乎发出“嘶”的抽气声，力道仍然不松，死死抵在他右肩。

“等……”

未及开口腹部收获一发猛踹，疼痛过于剧烈暂时麻痹了反应。有布料摩擦的声音隐约传来，视野一片漆黑，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是被蒙上了眼睛。

如果是寻常的有特殊癖好的贼人，虽说不至于被终结生命，不过在正当防卫容许的前提下必定会付出比入室盗窃本身重了不知道多少倍的代价。只是那力度过于熟悉，以至于让他产生了尝试呼唤那个已经离去之人名字的欲望。


“……是明智吗。”



压在肩侧的力度陡然收回，这让他不得不思考自己的发问是否正确这回事，但接踵而来的不是回答或者拥抱一类的安慰，而是在视野漆黑的前提下落在眉心响亮的一弹。

晓忍着疼痛收手扣去，却只抓到空荡荡的、丝绸般软滑的一缕。他扯下遮盖眼睛的布料，只是随手搭在衣架上自己打算拿去洗掉的领带，而握在手心的是不知何时被打开床头柜里的那只手套。

灯光又啪地一声，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全都亮起，唯一留下的只有自己跌落在床面上，显示语音播放结束的手机。



“哟各位，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哦！连着摩尔加纳的份！”
“大家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祐介，大过年的这个口气也太冷淡了！新年快乐！在美国和志帆一起送上祝福！”
“有空再一起聚聚吧？”
……


将剃须刀放回橱柜，总算顺利的吹干了头发，刚刚回复信息就被拉进了热火朝天的新年氛围。已经成为前女友的那个人发来问候消息，许久不见的丸喜拓人也说自己已经收到了他提前寄出的礼物。

电视被他调了回去，正在进行新年钟声敲响的倒计时。见惯不惯了，在都市工作生活的年轻人自己度过新年，在这座城市也不是什么罕见事。

“新年快乐。”

手机播放出语气熟悉冷淡的祝福，仿佛很不情愿一般没了下文。点击再次播放也无果，幸亏他提前开了录制音频，他将页面切换到手机内置录音点下最新播放。


“新年快乐。”
“你也是，明智。”


就算祝福可能无法传达到那个人身旁，但这一次新年或许并不是他孤身一人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