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8615158
-
分级 少年 同性(男)
原型 原神 原神空 , 原神流浪者
标签 空散
状态 连载中
文集 【空散】天然克傲娇
-
644
30
2023-5-4 00:01
21.
在纳西妲的强烈要求下,散兵终于还是乖乖在净善宫的休息室里躺了一上午。人偶的元素力通路比一半人类的强韧,也更容易恢复。在小草神帮忙调整的时候,散兵一度昏昏欲睡,纳西妲的手法很轻柔,和博士比起来,可以说是春日微风和沙尘暴的区别,他忍耐惯了,忽而接收到这样人道的治疗反倒没什么实感。
风元素力和草元素里一起在回路里流淌,仿佛原本就都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如果他愿意,其实可以随时截断纳西妲输入他体内的草元素力,那时候无论是他,或者纳西妲,都将受到极具破坏性的反噬,草神会因此而遭受重创,顺利的话甚至会长时间的昏厥。
当然,散兵并没有这么做的理由,但是只要他愿意,就能做到,所以或许纳西妲也明白,帮他治疗这件事本身或许就是一种冒险,但是纳西妲愿意信任他,也愿意为此承担风险,这对他几乎可以算是新鲜事了。
说来讽刺,近几百年来愿意无条件给予他信任的人,不是与他共谋事业的同僚,而是不久前还和他生死相搏的敌人。这种颠倒错乱的经历,简直就像命运开的一场玩笑。
如果是博士治疗他,即使要把他拆开重组,让他经受主核心崩溃的风险,也绝不会冒险用自己的元素力帮他修复通路,因为博士并不信任他。他是他的实验品,是可以随意大刀阔斧地改造,以便满足自己好奇心和探索欲的高耐受性道具。博士不认为实验品在实验中会有什么好的体验,当然,他也不在乎,但是他至少清楚,如果有机会,人偶肯定会抓住机会咬他一口,报复也好,发泄也罢,算作是长期受害者的血性——这也和散兵的想法不谋而合,散兵想,如果是博士用这种方式治疗他的话,他一定会在最关键的时候给对方下绊子。他并不怎么在乎自己的身体会不会受到所谓的二次损伤,反正他经历过更糟的,但是如果能借此看到博士面具下那副吐着血的、几近晕厥的难堪嘴脸,他肯定会有相当的满足感。
体内的元素力忽然有所鼓动,由于正想到博士的事,散兵身心不自觉开始紧绷,涌起憎恶,几乎是本能地,他差点就主动扼住了体内的通路,还好意识及时归位,阻止了这份冲动。作为这次突发状况的后果,散兵体内的部分元素力出现短暂的紊乱,但是由于散兵竭力避开了旁边的草元素通路,所以纳西妲并未受到什么影响,反倒是他自己,刚修复好的元素通路,有不少又被搅得一塌糊涂了。
散兵开始剧烈咳嗽,咽喉中带出血丝,纳西妲吓坏了:“没事吧,你怎么突然……”她一时无法理解这些风元素的自毁倾向,如果是单纯的暴乱,应当也会波及自己才对,可是为什么,自己却几乎毫无感知呢?
得出答案,并没有让智慧主花费太多的时间——她很快明白过来,是他主动在保护她的。
“没什么,继续吧,这种程度的伤,早就习惯了。”
纳西妲是明白他这句话的重量的,看他体内通路的创痕就知道了,像是从一片废墟中开辟的瓦砾建筑,无数次被打碎,无数次被重组,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形状了,饶是纳西妲,也很难想象这几百年间,散兵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和散兵几乎可以算是同岁,散兵在外漂泊,现实锻锤着他的创口,而她自己却像笼中鸟般被囚禁,以不存在的方式存在。他们中间或许确实有某种惺惺相惜,,就像同为修验者,一个锻造身体,一个锤炼灵魂,而他们的共通点,就是都是因为旅行者向他们伸出手,才打破了命运的桎梏。
纳西妲为此感到感慨,她用她孩童般的手静静地搂住散兵的脖子。
“辛苦你了。”她说。
散兵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却没有拒绝。他用指尖小心触碰着小草神的手背,安抚似的说:“放心,我没事。”
“如果过程中有哪里痛,一定要告诉我,我是第一次为别人做这样的疗愈,还不确定能做得很好。”
“你做得很好,是我这边的问题。”
说完这句话,两人陷入一种带有悲伤氛围的缄默。他们都不太擅长处理情感和氛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情况,于是不约而同地想着,要是这时候要是旅行者在就好了。
可能是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出了这一点,这两个人相视一笑:“好了,现在,再把手伸出来吧,要是旅行者在,一定会这么提议吧。”
“嗯。”
治疗的时光安静又漫长,像被冬日阳光长久晒着的室外长椅,散兵就在这样惬意舒适的环境里垂下眼睛,仿佛随时都能睡着。纳西妲察觉了,就问他:“会无聊嘛?要不要给你讲个故事?”
“睡前故事吗?我好像已经不是适合听睡前故事的年龄了吧。”
纳西妲笑笑:“听故事是没有年龄之分的哦。只要你热爱,只要你相信,那么即使是童话,也是永恒的。”
“童话啊……”
“或者……我看你似乎对沙漠的历史也很感兴趣,要不要听听那段故事,虽然故事的结局并不美满就是了。”
或许和智慧主的聊天注定逃不过回归学术这条路,散兵也就十分认命地听小吉祥草王进行了赤王历史的相关教学。
散兵是个专注的好学生,并且有着相当优异的信息整理能力,治疗完成后,纳西妲随口测验了一下教学内容,又问了两个开放性问题,令人意外的是,散兵的答案十分理想,以至于纳西妲都为散兵不在教令院进修感到十分可惜。
不过纳西妲也更加愿意尊重散兵本人的意愿,听他无意学者的道路,便也无意勉强。散兵本以为所谓学术的话题就到此为止,可是没想到上午一觉醒来,就被纳西妲塞了三份不同门类的学术讲座宣传单,并且告知,她已经都替他报好名了,希望他能在讲座中有所收获。
语气真挚,满怀殷殷期盼,看着纳西妲那张脸,散兵根本说不出半个“不”字。
*原著向
*崩酱喜提提纳里的植物学讲座,并受到了来自小提“关爱”
*之前把小提劈到炸毛,现在崩酱决定前来负责
22.
站在教令院公开学术讲座专用教室门口的时候,散兵看着手上被他握皱的那张课程宣传单,一再问自己怎么就这么老老实实地过来了。
无论作为愚人众执行官,还是四处漂泊的流浪者,都没理由和学术进修沾边,所以散兵现在有种不可理喻的感觉。
这算什么,迟到五百年的知识教育?这种事情对自己到底有什么意义?他根本没必要学什么东西,职业、前途,和他全无关系,他的知识储备足以让他以流浪者的身份活下去,即使再增添什么,也不过是赘余。
他不理解。
不过……算了,也不用理解,看在纳西妲的面子上走一个过场罢了,他既没带纸,也没带笔——没什么分辩的必要,他就是故意的——他想他来这里就足够证明他心胸宽广了。
散兵差不多是掐着点进的教室,来听讲的人很多,几乎能容纳千人的教室现在差不多只有第一排是空着的。散兵不想太多地被讲师关注到,就把视线往后面瞄,很遗憾,仅有的几个空位差不多都在人堆中间,散兵不想跟人打交道,比起从四五个人的膝盖和椅背间挤过去,散兵宁可被讲师的目光洗礼。于是他走到第一排靠过道的位置坐下。
讲师早就到了,正在台上摆弄他的投影仪和一些常见植物的标本,散兵没注意他,自顾自发着呆。阳光很好,教令院的大教室采光也不错,散兵撑着下巴去看那些绿油油的一成不变的景色。
有谁过来了,从过道经过,却没走开,停在他的位置旁边,一大块毛茸茸的墨绿色事物就遮住了他的视线。散兵知道那是讲师,所以提不起发作的兴致,懒懒地维持着姿势没动。对方看他这种不思悔改的摆烂态度,用指节敲了敲课桌,以示提醒。
散兵抬起眼皮,看到了挺乖的一头垂肩短发,里面夹杂了两撮绿毛,看着有些眼熟,再往上还有一对竖直犬科耳朵……
啊……他想起来了,这位是之前那个在成神初期不幸被神雷劈中的倒霉蛋,听说是旅行者的朋友,那时候还一直护着海芭夏——明明和他没什么关系。散兵萌生出一种直觉:这家伙也一定是普世意义上的“好人”,就和旅行者一样,而自己肯定和他处不来,比如现在他就在滥用他的善意多管闲事。
散兵和提纳里在课堂上不动声色地对视着。提纳里很执着,似乎非要散兵屈服、乖乖听他的课不可,那双带有动物般剔透的琉璃混色执拗地盯着他的学生,并不具有侵略性,却郑重而严厉。可即便这个时候,他口中对植物学的讲解却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真是服了……散兵想。他叹了口气,率先移开视线,和后座借了笔和纸,然后转回来摆着架势坐好,又看了提纳里一眼,仿佛在说:这样行了吧。
提纳里微微点头表示认可,而后便转到教室另一边去了。
散兵心不在焉地转着手上的笔,实话说,他对植物学没兴趣,硬要谈,历史还稍微对他胃口一些,但是那个有着奇怪偏执的老师等会儿估计还会回来找他……
算了,就当是欠他的……好吧,某种程度上自己确实也是欠他的。
凭借凡人的体魄承受那道雷击绝不轻松,即使现在提纳里已经忘记了,但是自己当时所造成的妨害却并没有因此被默契。仅仅是服从教令院的规则,上课听讲做笔记可不能抵消这份罪孽,或许他该坦白,对方可能会不接受,但是那不是他该考虑的事,他只需要陈述事实,并且听从发落就够了。
刚刚取回记忆的时候,虽然他对背负罪责已经有所觉悟,但是真正落实,这倒还是第一次。没有恐惧,也谈不上释然,更多地像是要去履行某种义务。随意对方怎么处置都好,只要是他认为这是合理的代价。
两个小时的讲座之间夹杂着短短十分钟休息期。教室喧闹起来,但大多数的声音却不是闲谈,而是交头接耳补充笔记的紧张交流。散兵后座的人写字的手不停,还忙里偷闲问了散兵一句:“你这样没问题吗?”
“什么没问题?”
“提纳里巡林官的讲座啊。听他的讲座,他课后是会挨个检查笔记的,而且会在检查笔记的同时随机提问,如果被判为不合格,通识讲座的学分是拿不到的。”
“所以呢?”
“所以?!你还问我所以?你上课纸笔都没带,还和巡林官互瞪,就不怕他不让你过?”
“无所谓,我不需要学分,只是过来消磨时间。”
后座的学生显然噎住了。不要学分,还跑来听向来以严格著称的提纳里的讲座,这可真是闻所未闻的怪人。
“打扰了……”那学生又专心抄他的笔记。笔记正好抄到月莲的部分,月莲是水生草本植物,虽然看上去是一朵漂浮在水面上的蓝色大花,但事实上它的花冠却很小,仅仅包括中央金黄色的一小朵,周围那些和花瓣相似的东西是叶片和花萼。“而说到和它同种类的……大概就是劫波莲了吧。”学生喃喃自语。
散兵靠得近也就听到了,他笑得有些戏谑:“看来你上课也不如表现得那么认真嘛。”
“唔?”
“劫波莲是一种藤本植物,而月莲却是水生草本,你觉得它们能是一类?”
“居、居然是这样嘛?等等……说起来我确实是有点印象。”
不知道什么时候,提纳里已经站到两个人身边了,他语气温和地开口:“这位同学说得没错,很多须弥植物不能只听名字来判断它的种类,比如须弥蔷薇也不是蔷薇,而属于玫瑰的一种。”
“就像杏仁豆腐里没有豆腐,摩拉肉里也没有摩拉一样。”一个满头金毛的脑袋
从提纳里肩膀后面钻出来,对散兵笑得很开朗,“哟,半天不见,玩得还开心嘛?”
“你觉得呢?”散兵挑高一边的眉毛,顺势倚到椅背上,抱着手臂,完全是一种抗议。
“你们认识?”提纳里问。
“嗯,认识的,这位是我朋友,你可以叫他流浪者。”
“你好,流浪者。”
“你好,巡林官。”
“叫我提纳里就好。”
空说自己在过来之前去纳西妲那里看了一眼,不见人,听纳西妲说,她给散兵报名了几场学术讲座:“原本还以为纳西妲会带你去逛大巴扎什么的,该说不愧是智慧之神嘛……”
“原来这位还是草神大人的朋友。”
“朋友算不上,受恩于她罢了。”
“流浪者,你这样说,纳西妲可是会伤心的哦。”
“……”散兵没啃声。
“总之……能够在课堂上学到知识是件好事,既然是在雨林生活,迟早都是能用上的。”提纳里适时岔开话题。
“比如防止误食毒蘑菇什么的,亲测有效。”空接茬道。
“所以,你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事?”散兵问
“来看你啊。”空不假思索地回答。
散兵皱着眉头扶额:“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粘人?”
“有嘛?还好吧……不过来的时候正好发现提纳里也在,就顺路把一种少见的植物材料送过来了。”
“你给我带了植物材料?事先说好,如果是保护物种的话,就算是你,也要老老实实写检讨反省的。”
“你是在怀疑我的人品还是我的知识储备?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学生,濒危植物栏目还是你亲自教我的,稍微对我有信心一点好不好?”
“哈哈哈,好啦好啦,我开玩笑的,你给我带了什么,方便现在拿给我看看嘛?”
空从随身的包裹里取出了几朵带有四片夸张镂空花萼的粉紫色植物:“这是毗波耶,是生长在桓那兰那梦境世界中的植物;原本我是打算要一些种子的,但是照顾它们的兰那罗说,这种植物没有种子,与其说是植物,或者更接近于森林记忆的某种化身。虽然可能算不上正统植物,但我想你应该会感兴趣,就采了一些带给你。”
提纳里接过来,仔细端详了一番:“居然是没有种子的植物,真是难得一见,谢谢你旅行者,让你费心了。”
“小事而已,你喜欢就好。”空继而转向散兵,“怎么样?教令院的授课模式还习惯吗?”
“谈不上习不习惯,总之注意去听的话也能听得进去。”
提纳里补充:“而且看起来吸纳得也不错,我只是顺嘴一提的小知识点都有关注到。”
“毕竟以前做的工作和情报收集紧密相关,所以不要小看他哦。”空的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小小得意。
“哦?方便我问一下是什么职业嘛?”提纳里看向散兵。
散兵似笑非笑地把视线投向空,想听听看他能说出什么来。
空竖起手指抵在唇边狡黠地微笑道:“保、密。”
“啊对了,晚上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好在做委托的时候顺便收集一下食材。”
“随便你。”
“提纳里?”空用手肘捅了一下旁边的沙狐伙伴。
提纳里心想这里面怎么还有我的事呢,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不过还是姑且先答应下来,“嗯?”
“有非常推荐的蘑菇料理吗?有毒的那种。”
“……”预感是正确的,提纳里用看屑的眼神看着空,“须弥有一套完整的刑法,艾尔海森对此颇有研究,以他的理性程度而言,我认为不会给你轻判。”
“你要谋杀?”散兵瞥了空一眼,摊开手,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气,“哼,我没意见,只要你也把你那份好好吃下去,我乐意奉陪。”
什么冤种朋友,小提在心中呐喊。好在上课铃声在这最尴尬的时刻敲响了。
空没能问到答案,却不方便再打扰,有些遗憾地走出教室。提纳里继续回到讲台上讲课,散兵也就继续一手托着脑袋,一手抓着笔,百无聊赖地听。
午后的阳光斜过玻璃,照在他脸上,他下意识往窗外望去,却看到空的身影,散兵有些愣住,稍微抬起头,却发现空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人,白色头发,头上戴着醒目的胡狼头。两个人似乎在交谈什么,过了一会儿,空递给对方一张带有精致纹样的卡片。
散兵认得它,那是最近在须弥城颇为流行的桌游七圣召唤的卡牌,昨天空在大巴扎的路边摊看到的时候就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那时候他问空:“你喜欢玩这个?”空说马马虎虎。店主极力推销说这款幻影牌面是难得一见的绝版限量款,空没经住,买下来了。四万多摩拉,比他一天在冒险家协会挣得都多。散兵嘲笑他被商家牵着鼻子走,没那么喜欢的东西也能掉进营销陷阱。
空说,有人很喜欢,所以也不算亏。散兵以为空是嘴硬,就没深问,现在人站在面前,他才终于确认:那张牌确实是为某个更喜欢七圣召唤的人买的。
空这家伙,虽然有谁要求他帮忙的时候,他总把报酬挂在嘴边,但是对朋友,他似乎总是很乐意主动打些白工,他不要报酬,至于他要什么,散兵无从揣测,可能是要感谢,可能是要友谊,又或者,对他人的赠与,只是一种极具个人特色的兴趣爱好。
他的赠与经常并不是多大的恩惠,但是受他关照的人都能感知到,自己是被他放在心上的。所以反过来,空也能接收到诸多善意的回馈。
这种逻辑在大多数人身上都是起作用的,尤其是“好人”。
散兵观看着这场好人与好人的互动,颇有种冷眼旁观的淡漠。空哥对于自己认可的存在,都会进行不计得失的赠与——应该算是一种一视同仁吧,换言之,当作一种神性也不为过。如果说作为正机之神的自己曾给予众生平等的憎恨,那么空所给予的未尝不是一种平等的热爱。
而“朋友”在他那里,说不定是和信徒一样的东西,任何人都不过是“众生”之一。因为他会“注视”每一个人,所以就稀有度而言,他的“注视”并不显得珍贵。呵,均等的爱反而显得轻浮吗?
所以说到底,自己也不过是不足道的友人之一罢了,当空走过这一站,他、以及他所代表的那段友谊,就会成为一段不痛不痒的历史。没有重量一般,直到被遗忘。
他曾想要的“心”,原来是这样的东西么?——这样想想,可真是索然无味。
散兵不觉得自己能成为特殊的那个,也不认为对于旅者而言,提瓦特的谁有可能能成为特殊的那个。
不过是过客。
——所以说,永恒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巴尔泽布。散兵冷笑。
23.
空好像是说完话了,散兵以为他会就这样离开,但是他站在窗子旁边,很自然地向着散兵的方向转过来,手肘撑在窗台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好像是准备就这样待上不短的时间。
空看向散兵的时候,他意外地发现散兵也在看着他。他笑着向散兵招手,像一个上学溜号的孩子故意在引起班上好学生的注意。
——蠢死了,散兵想,这是把他当作第一天被家长送来上课的小孩子吗?
散兵试图远远地使用一些眼神威吓,让空不要继续干这种引人注意的蠢事了,奈何空哥远视能力在童年窝在被子里偷摸看书的时候受到了损害,这个距离,他只能辨认出散兵脸面的朝向,至于五官,无异于一堆马赛克,这也直接导致散兵的眼刀攻击不起半点效果。
当事人头疼得想扶额,空那里却有些莫名其妙,心里蹦出来一句从前老师经常对自己说的话:“看我干什么,看黑板啊。”但他直接跟散兵这么说肯定会挨呲,于是斟酌了下措辞,以尽量柔和的表情,用唇语说出了那四个字。
——“好、好、听、课。”
散兵见状迅速把头扭了过去。
这应该算是成功领会了……吧。空有些不确定地想。
是的,散兵领会了,但是也被他那副“普渡众生”的态度惹恼了。纳西妲、提纳里、戴胡狼头的人——或许还有很多很多的别的人——多的是人等着空的关心,他没必要把视线停在自己身上。注视过后便离开的目光,和背叛无异。
散兵曾经历过三次背叛,都是须臾的欢乐,不,或者连欢乐都没有,只是他单方面的依恋。真可悲,所以才决心走上一条给予世界伤痛的路,不是吗?
真挚、热忱、关切、重视……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当它们在岁月中如流沙般消散,它们就都成了虚无的伪物,而伤痛,才是唯一的真实。
那么,那些披着糖果外壳的伪物,还不如一开始就未曾得到。
果然,相比于甜腻腻的糖果,他还是更适合苦茶。
特别是,这些糖果也不是什么太过珍贵的东西,而是任谁都能得到的廉价品而已。
课程不急不徐地讲下去,散兵也在诸多混杂的思绪里度过了一刻钟。等他发够了呆,准备看一眼窗外的风景缓解一下心情,一转头,却看到空还在那里。散兵视力很好,空伏在窗台注视自己的样子异常清晰,专注的、温和地、惬意的,有种被暖阳晒饱了一样的满足感。顷刻间,散兵就明白,这道目光无疑是特别的,毕竟,散兵无法想象空能对每个人都露出这一的表情。
脑海里毫无预兆地闪过了“幸福”这个词。
真是……莫名其妙。
他痛恨自己思维的不合时宜。
空又向他张张嘴,散兵能读出来,他说:“我先去做委托了,晚上见。”
“共进晚餐”这个自说自话的约定看起来在空那里仍然成立。
散兵试图找个理由拒绝,可是思忖来思忖去,反倒没了打击空的热情。
“算了……”他想,“这次就满足他吧,只是一顿饭而已,并不会损失什么。”
空离开了,散兵亲眼看到他走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算清楚空已经走了,散兵也总是会不经意间看向窗口——那个空空荡荡的、只有透光的新绿色树叶在摇曳的窗口。
第二节短课之后,讲座正式散了。提纳里收拾备课材料准备离开,散兵走上前,和他坦白了那件事。叙述很短,寥寥两三句,不可避免有些不清不楚,毕竟散兵先前的记录在世界树上已经被抹去了。
“也就是说,先前我在禅那园被落雷袭击这件事和你有关?”提纳里问。
“是。”
“是故意的,还是无意。”这是另一个人的声音,从教室门口传过来。提纳里侧身让开,就看到来人逆光倚在门框上,抱着手臂,头上戴着醒目的胡狼帽,锐利的目光直朝着散兵射过去——是赛诺。
散兵迎着目光,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反而转向提纳里:“你需要我回答这个问题么。”
提纳里为赛诺不加掩饰的敌意感到头疼,但眼下还是得优先解决问题,于是说:“嗯……我也有些在意,麻烦你回答一下吧。”
“硬要说的话,是故意的。”
“为什么,我们之间有仇?我不记得和谁结过仇。”
“你可以理解成是立场问题,我是恶的一方。”
“真没想到还有人敢在大风纪官面前说这种话,你不怕被抓起来吗?”
但是散兵没有解释更多:“如果这位大风纪官能搜集到足够证据将我定罪的话,我不介意服从教令院的判决。”
“你很自信?”赛诺冷酷地审视着他。
“哦?你认为这是自信?相反,我倒认为这是一种遗憾,这也是我为什么向巡林官坦白这件事的原因。既然明文法律无法发挥效用,那么私了未尝不是一条捷径。”
“你有什么目的”赛诺问。
“背负罪责罢了。”
“你觉得我会信?”
“随便你信不信——跟踪也好,监视也好,甚至拷问,如果你高兴,你可以把风纪官的手段通通用在我身上,只要你有那个本事。”散兵露出的笑里带着点恶意。
“好了好了,虽然流浪者口口声声说是自己造成了那场灾难,但是我真的毫无印象,调查的结果也根本不指向他,所以说到底还是一场悬案,无法确认事实。”
“可是提纳里……”
“我知道你担心我,赛诺,但是别太紧张了,他愿意坦白,也愿意承担罪责,就说明至少此刻他光明磊落;再说,他还是旅行者的朋友。我愿意相信他。”
但是散兵并不在乎被害人的信任与否。
“没关系,”他说,“你们可以不用相信我,甚至提防我;我这次来的目的并不是取得你们的信任,而是承担罪责——巡林官,你可以选一个你喜欢的方式处置我,只要那是适宜的。”
提纳里想说什么,但是被赛诺拦住了。赛诺迈步挡在朋友身前,手持赤沙之杖道:“既然提纳里承受了一道雷击,那么一报还一报,你也承受相同的一次雷击如何,很公平吧。”
雷元素力开始在赛诺身上跃动,旧时神灵力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附到赛诺的身躯之上。
散兵却没有看向赛诺——他在等提纳里的回答:“巡林官的意思是?”
提纳里和赛诺视线有刹那的交汇,而后,提纳里点点头。
“可以。”散兵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击之后,我们两清。”
而后,再也没有人开口。一时间,空旷的教室里只有雷电缠绕的噼啪声。赛诺在等待时机,等待末途真眼开启,金色的眼睛亮起,那一刻,赛诺向着散兵猛冲而上,将神灵的指爪向下挥去。任谁都看得出如果结结实实吃下这一击,即使不至于当即毙命,也必然招致重度伤残。
但是散兵没有躲,甚至连眼睛也没有眨,目光深处一片平静。那一刻,赛诺确信了,这个人没有说谎,也没有什么别有深意的企图,他确实就像他说的,只是在等待他的罪责,光明磊落。
包覆符咒的指爪尖端于千钧一发之际骤停在散兵面前,薄薄的一束额发飘落——那种利器,再近哪怕一寸,散兵都难逃重创。
“怎么?后悔了?”散兵语气凉薄地开口,仿佛即将遭受刑罚的并不是他。
赛诺解除了神灵附体的状态:“我没有执行私刑的癖好,作为风纪官,我只要能确定你没有不良企图就够了。你所说的罪行无所凭据,我便无权拘捕,不过我会留心相关的证物,以及你的行踪,如果查明你所说的属实,自然严惩不贷,不过在那之前,我不会动你。”
这就是正义么,散兵想,真是刻板又无聊的东西,不过如果是这种意义上的刻板和无聊,也不坏就是了。
散兵再次问询了提纳里,提纳里表明了和赛诺相同的立场,他无法对散兵所言的事情感到信服,因此也拒绝实施所谓的处置。
散兵沉思片刻,而后说:“我明白了,就按照你们的意思办吧。”
散兵离开了,离开了这场有始无终的赎罪之旅,有些狼狈,但也谈不上是多大的波澜。不过,离开之前,他特地叮嘱那两个人:“别把这件事告诉旅行者。”他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可能是不想看到空听说这件事后露出的表情,又或者,只是不愿自己狼狈的经历被揭穿而已。
赎罪并不轻松,以戴罪之身行走于世间同样沉重,无论什么形式的惩罚都是惩罚,散兵能做的只有接受。
潜台词:你居然只把我当普通朋友?除了对我,你也对别人也都那么好,这种是个人就能得到的“旅行者的博爱”,我不稀罕。(小猫闹别扭.jpg)
个人感觉,相比于旅行者,散兵才是更容易爱上、并且产生执着的人。如果他得不到爱(无法成为唯一的特别),他不会死缠烂打,也不会表达自己的伤心和失望,他可能更倾向于自我惩罚,然后找到各种借口,把心中的萌发的情感扼杀掉。外显的则是怒火、恶意、嘲讽、阴阳怪气等等,为的不是挽回,而是逼迫对方疏远,从外界割断这份情感。
先前空对散兵的过度纵容和爱护,已经让空在散兵心里成为相当特别的存在了,换句话来说,已经有资格成为“第四个背叛者”了。能担上“背叛者”之名的,对散兵都有特殊的意义。
这一时期的散兵在意识层面是不肯承认空对自己特殊的,也算一种自我保护机制,毕竟散兵的亲密关系没有一个是善终的,所以他也想不到和空能怎么善终,那么
否认它,逃避它,就成了下意识行为。
另一方面,空在这段时间潜意识里也已经把散兵放在一个比较特别的位置了(不然不会那么黏人哈哈哈哈),但是空哥比较天然,在主观意识层面还没发觉。至于如果察觉了空哥会怎么做……大家要是感兴趣,可欢迎在评论区留言哦——虽然猜对了也没什么奖励就是了。
*点我,看散猫猫穿粉红围裙做甜点(bushi
*欢庆空哥成功把散猫猫拐回了家(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24.
散兵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他记得他下了提纳里的讲座,心想接下来的两场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去了,就空着两手溜出了教令院的教学区域。人来人往的学生潮中,他一点也不起眼,路边不知道是社团还是兴趣组什么的群体,一边兴高采烈地给往来的人发传单,一边在嘴里宣传着“请务必过来看看”。那时候散兵没留心,对方把东西塞给他,他就顺势接了,没想到却因此被缠上。(事后他才知道,接了传单就是接受邀请的意思,大意了。)
那几个学生对他好话说尽,他冷嘲热讽了好几轮,可对方却像是听不懂似的,铁了心要把他拉入伙,一票人簇拥着他,热情似火地介绍着兴趣小组的活动内容,又要带他去活动室参观。散兵脸都黑了。但碍于大庭广众,而且对方也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散兵实在不好对他们出手,半拖半拽地就被带到了教令院建筑群后侧方一个不起眼的烹调室里来了。
邀请散兵的是生论派内部一支奇葩的料理兴趣小组,小组成立的理念是:无论生熟,平等地热爱一切生物。
对此,散兵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半尴不尬地翻了个白眼。
虽然招人的流程很随便,但是正式进入小组却又要命地麻烦。又是临时学生证件,又是出入许可,还有烹调器具的申请和领用,等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散兵简直觉得比连听提纳里三节讲座都累。
帽子早就被取下来了,搁到房间角落的存储柜上面。作为替换,散兵身上又多了件东西——是件围裙。散兵上次穿还是在踏鞴砂的厨房帮忙的时候,挺熟悉的感觉,就是记忆有点渺远了。但……话说回来,这件围裙的花边是不是实在太多了点,边角的地方打褶也就罢了,还打双层的,里面还嵌一层蕾丝,以及……连颜色都是不折不扣的少女粉。
“我说,你们是把枫丹洋装上的裙摆拆下来做的围裙么?”
给散兵递围裙的那个青年目光游移:“之前大巴扎的旧物市场……有一件……挺便宜的洋装……”
“……”艹,还真是。散兵无话可说。
“还、还是很好看的嘛,也不是不能当围裙用,你说是吧?啊……哈哈哈哈。”青年发出尴尬的笑声。
“那这件‘漂亮’的围裙让给你怎么样?”散兵眯起眼睛。
青年连连摆手:“不必了不必了,我这里有。”
散兵的目光挨个向着小组里的男生望去,他们一个个却都像守护着某种尊严似的,捂紧了自己的围裙。散兵觉得好笑,挑了两个反应最大的调侃了一番。含讥带讽地把两个大老爷们逼得面红耳赤之后,散兵倒也不觉得穿这件粉色的围裙有多难以接受了。
今天的主题料理是甜点,散兵臭着一张脸在玻璃器皿里打着他的奶油,打蛋器在器皿里无情机械地搅拌,力道和速度却把控得很用心,没有半点泡沫溅出去。
——空刚做完委托回来,找人的时候经过教令院旁边的烹调室,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明明已经从窗边走过去了,空却又逆着方向倒退回来。他望室内看了一眼,又看看派蒙,然后一脸呆滞地说:“派蒙,你打我一拳,我怀疑自己现在产生了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啊?你在说什么啊旅行者?不会是背着我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吧?”白色飞行物飘到空的脑袋旁边,正打算好好检查一下,却没想到卡对了视角,也一眼看到了烹调室里散兵围着粉色围裙专心料理的身影。
“诶?!那不是唔——”派蒙还没大惊小怪完就被空捂住了嘴巴。
“嘘——小声点,我们先不打扰他。”
派蒙眨巴着眼睛,连连点头。
而后,着一大一小就在窗口蛰伏下来,望着室内暗中观察。
——“纳西妲还奇怪他怎么没去参加后两场讲座,原来是到这里来了。”
“看来相比于学习,他还是更喜欢做吃的。”派蒙说。
——“他真的很擅长做料理呢,打奶油的手法真是专业……”
“是呀,一点也没有溅到外面去呢,也不知道他会做哪种点心……”派蒙思量着这顿甜点进她肚里的可能性。
——“真白啊……”
派蒙以为他说的是奶油,附和道:“嗯嗯,涂在蛋糕胚上一定很好吃。”
——“不愧是神造的人偶,穿什么都好看。”
“嗯嗯,诶?!”派蒙忽然反应过来空在说什么,小小的心灵受到了大大的震撼,“空,你难道……”
话音未落,空看见散兵倏的抬起头,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紧接着,他手上的什么东西就朝自己飞过来了,空根本没反应过来要躲 ,于是被某个子弹大的白色块状物体不偏不倚地砸中了眉心。
“诶哟。”空浅浅惊呼了一声,往后踉跄了半步。派蒙赶紧飞上去察看,然后朝着散兵大声质问:“太过分了!居然搞偷——唔!”
“袭”字还没说出口,小小的白色飞行物也被正体不明的暗器击中了脑瓜,并受到惯性影响,凌空飞出一个抛物线,还是旅行者叫着派蒙的名字接住她,才免于过分狼狈的收场。
当初砸上两人额头的暗器掉了下来,是两块方糖,看起来,原本是打算加到奶油里的。
室内传来散兵的说话声:“大名鼎鼎的旅行者连同他的伙伴一起在烹饪室窗口偷窥别人,这就光明正大了?”
派蒙捂着自己被砸红的地方,忿忿不平:“什么偷窥!旅行者只是看你正忙,不想打扰你,才在窗口等着的。他明明就是在因为关照你才……”
“哦?”散兵挑高了一边的眉毛,“这种鬼鬼祟祟的关照可真是别具一格。”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吗?”空隔着窗子讪笑。
“旅行者!你不要总这么惯着他,他迟早会被你惯坏的。”派蒙不甘心地跺着脚。
空安抚她道:“这件事我也有不对啦,不过小派蒙是无辜的,待会儿我和流浪者商量一下,让他把今天做的甜点补偿给你好不好?”
窗子另一头的散兵显然也听到了:“哼,反正也是我不感兴趣的甜食,想要的话,尽管拿去好了。”
“谁要吃他的点心。”倒是派蒙闹起了别扭。
“不要算了,丢到垃圾桶里也是一样。”
“空!你看他,一点诚意都没有!”
空苦笑:“好了,你就别逗她了,你的料理要是白白丢掉了多可惜。”
说着,空和派蒙一起走进料理室里。
料理兴趣小组的其他成员听了半天的相声,别的没注意,倒是把旅行者的名号听得清清楚楚:“你就是那个传闻中的旅行者?”
空笑着应是,紧接着就迎来了一阵事无巨细的寒暄。隔着人群,散兵在料理台前面得逞似的坏笑,派蒙被众人簇拥着,倒也算享受,只是苦了旅行者,要一下子应付那么多人。好在大家都有分寸,社长带头给空倒了杯茶后,就把空的私人时间交还给散兵了。
“很受欢迎嘛,‘大名鼎鼎的旅行者’?”
“差不多可以不用那种名字称呼我了吧。”
“那可不行,每次这么叫你,你脸上的表情可都非常耐人寻味呢。”
“真是……呃……奇妙的趣味。”
“哈?你的趣味才更奇妙吧?话说,你到底还要盯着这身围裙看多久?”
“被……发现了吗?”空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意外的坦率态度搞得散兵一时间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发火:“呵,亏你能面不改色地承认。就你这种目光的热烈程度,很难不发觉吧——当然,那个迟钝的白色小家伙不算在内。”
派蒙被料理小组的成员请去吃茶点了,完全没注意到散兵这里在吐槽她。
“这话你可别在她面前说,她又要和你闹别扭的。”
“她闹她的,与我何干。”
空哥扶额:“哎,你们一个两个的,真不让人省心啊。”
散兵依旧没什么内疚感,径自巍然不动。
“不过话说回来,这件围裙的确还挺适合你的,该算是枫丹风格还是什么的吗?要是穿在别的男性身上肯定很奇怪,但是穿在你身上却很漂亮呢。”
散兵也是有生之年第一次听到这么刺耳的奉承,当即奉还道:“你要真这么中意,我脱下来给你穿如何?”
空歪了歪头:“你认真的吗?我穿倒是没问题,但九成九是很辣眼睛的,你确定要看?”
散兵露齿而笑,一副恶劣的表情,像是被勾起了什么好胜心:“行啊,你敢穿我就敢看。”
“你敢看我就敢穿。”
两分钟后,派蒙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十分默契地看向散兵和空的位置,她小心翼翼地往上飘一点,想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见空身上穿着原本属于散兵的粉色花边围裙,还像提起裙摆似的提起两端的围裙边,有些局促地向散兵询问道:“怎么样?会……很奇怪吗?”
“还、行,也不是不能接受。”散兵强忍着笑,艰难地说。
“好啦,想笑就笑吧,不用憋得那么辛苦。”
“噗哈哈哈哈哈哈!”
“喂!流浪者!你对空做了什么?”派蒙飞过来质问。
散兵笑够了,摊摊手说:“什么也没做,这是他的个人趣味。怎么,作为他最好的伙伴,你居然不知道?”
派蒙都快哭了:“旅行者,是什么让你变成这样的旅行者?你说句话呀旅行者。”
空也不知道事情是从哪里开始出了差错,继而往奇怪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流浪者,请不要用那么引人误会的说法……”空把派蒙抱在怀里安抚着,“只不过是尝试一点新东西而已,也不至于那么让人难以接受吧。”
“可是……”派蒙在空怀里结结巴巴地说,“可是旅行者穿这件围裙真的是太丑了啊!”
——空愣在原地。
散兵听到这里实在没崩住,再次笑出声来。
兴趣小组的活动在一串欢声笑语中落下帷幕。在那之前,派蒙被按在料理台对面坐好,被迫看着穿粉色花边围裙的空在散兵的指导下做完了一整盘千层酥酥。
据当事人派蒙表示,千层酥酥很好吃,但是仍然无法弥补粉色小围裙给自己带来的精神伤害。
25.
做甜点比预想中的更加耗时一点,离开烹饪室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原本约着要亲自下厨给散兵做晚饭,但是时间太晚,派蒙已经打起瞌睡来了。空怕派蒙太累熬不住,就去了兰巴德酒馆点了几样家常菜,一份兰巴德鱼卷、一份烤肉卷,还有一份渔人吐司。
吃饭的时候,空问散兵今晚打算睡在哪里。散兵说,和以前一样,住旅馆就行,他没什么行李,住到哪算哪,并不会因此感到困扰。
“这样啊……那你晚上要不要来我家做客?”
“你家?”散兵顿了一下,“你在须弥有房产?”
投向空的,是一种赤果果的怀疑眼神。
“虽说是没有啦,但不代表没有住的地方。嗯……解释起来有点复杂,要不,你直接和我走一趟吧。”酒馆晚间昏黄的灯光里,空笑盈盈地向散兵发起邀请。
散兵原本对入侵他人私人领域这件事毫无兴趣,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空发出的要求太自然了,他忘了还有拒绝的选项,鬼使神差的,他就那么答应了。
出了酒馆,空没往城内跑,反而领着散兵去往草木茂盛的城郊,路过收摊的商贩、种植有瓜果的田地,他们一直来到须弥城门外。
“不是说要去你家么?你家就在这荒郊野岭的户外?”
空回过头来看他:“如果我说是,你会不会扭头就走?”
散兵沉默了一会儿,逡巡着空脸上的表情,想看看里面有多少试探的成分,也想知道:如果自己给了否定的答案,自己是否就会在空这里被判做‘友人不适格’。
那句“是啊,你打算怎么做”已经顶到喉咙管了,甚至说出这句话的表情和语气他都想好了,但是忽地,眼前闪过空失落又受伤的表情,顷刻间,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好像失去凭依似的蓦然消散了。
最终他说:“不会。”薄凉的语气,淡漠的神情,一切看起来都平平无奇,但是放在散兵身上,已经算是一种出奇的温柔了。
空看起来有些受宠若惊,惊喜之余,他毫无预兆地抓起散兵的手飞跑起来。
“喂!你别得寸进尺!”散兵警告他。
空的语气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和欣喜,他笑着说:“没有得寸进尺,我只是想快点带你回家。”
有什么在散兵的胸口噗通跳了一下,非常突然,只一下,却鲜明激烈到难以忽略。
他们在一块岩壁面前停下来。
“爬到第一个岩洞那里,我们就到了。”空说。
散兵抬头仰望,这只是一个格局相当之小的岩丘,虽然往上看的确能看到一个类似岩洞似的地方,但是就外部观察,其纵深程度完全无法满足作为人类住所的需求。
不过散兵这次并没有多问:“到那里就行了吧。”
“嗯。”
“把手给我。”
“诶?哦。”空没理解散兵的意图,却还是把手伸出来。
散兵抓着空的胳膊,用风姿华歌带他飞了上去。夜风扑在脸上非常清爽,人偶的手心更显温热,落地之前,散兵提醒他:“要松手了。”
“嗯,好。”
听空答应了,散兵才真正放手。
那时候,空意识到了什么。他笑了,非常柔软的笑,带有一点不易察觉的羞涩的动容。
——他原来一直都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你笑什么?”
“没……就是觉得你今天对我好过头了,有点……不真实。”
“是么?那需不需要我骂你两句让你清醒清醒?”
“呃……这就不必了。”
“那么言归正传,你确定这真的是你家?一眼望到尽头只有些崎岖不平的石子,也没有别的通道——别告诉我,你平时就睡这里。”
“怎么可能,”空往里又走了几步,然后在半人高左右的岩壁凹槽处摸索了一会儿,摸出一个璃月式样的茶壶来,“这个才是我家。”
散兵的眼神在空和他胸前的茶壶间来回巡视,确认了半晌才道:“你在耍我?”
空摇摇头,递出一只手,表示要抓住他,散兵依言做了:“第一次可能会有点晕,建议闭上眼睛哦。”
话音落下的瞬间,天地倒悬,眼前的景象顷刻落入混沌,散兵握紧空的手,阖上眼睛。
再睁开的时候,眼前是一片绚烂的、火红与橙交错的夕照霞光,霞光之下是一片与世隔绝的洞天,芳草绵延,山泉错落,树木山石掩映之下,显露出一片开阔的宅邸,是璃月式的建筑,样式古朴,细微处却又被精心设计过,别有生活情趣。
“原来如此,壶中天么?”
“嗯?你知道。”
“我也不至于孤陋寡闻到如此地步,只不过没想到你手上也会有类似的东西而已。”
“怎么样,还算满意吗?我带你参观一下吧,空房间还有不少,你可以挑一间你喜欢的。”
“你才是这里的主人,按你喜好的安排吧,我只是过客。”
原本空走在前面领路,听到这句话,脚步却停下来。他回过头,略加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要是你高兴的话,我把西面的厢房收拾给你常住怎么样?不过是璃月式的住宅,不知道你住不住得惯……”
“喂……”
“当然,住不惯的话,也可以把里面的布置风格换成稻妻的,或者须弥的也行。”
“喂——”散兵终于打断他。
“什么?”
“这很明显不是布置的问题。”
“那就是位置的问题?不喜欢西边的话,东边或者南边也都可以的,不过二楼不行,那里不能选,二楼是女孩子们的住所……”
“都说了不是这个问题……”话说了一半,散兵却忽然反应过来空的话里有哪里不对,“等等,你刚说什么?”
“不喜欢西边,可以选东边或者南边?”
“再下一句。”
“二楼不能选,二楼是女孩子们的住所。”
“女孩子……们?”散兵似笑不笑地勾起嘴角,斜眼觑着空,抱着手臂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旅行者,我承认,之前是我小看你了啊……”
“哈?”空花了三秒钟消化这句话里所包含的巨量信息,然后脸颊怦地涨红,“哎!不、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怎么可能……”
“哦?不是我想的哪样?我可还什么都没说呢。”
“就……绝对没有玩弄女孩子们的感情什么的,当然也没有正在交往的对象,一切友谊都是透明公开的,互相认识的女孩子们也会一起结伴做客,就算我不在,她们也相处得很好,总之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混乱的关系,嗯,绝对不是。”空因为过度紧张而滔滔不绝起来。
“好了,知道了,你可真是好懂,激你一两句,就能把你的话全都套出来。”散兵笑他。
“那也是因为……对象是你啊。”
“是我怎么了?”
“就是……不想被你误会。”
“……”散兵感到有些无言以对——那种被人郑重以待时的无言以对。
他没学过这种情况下该如何回应,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冷嘲热讽回去的,但即使是他也明白,这种情况下并不适合冷嘲热讽。
那么空的那些“好人”朋友们又会怎么说呢?“我相信你”?“你和我说清楚我当然不会误会了”?不……不对,这种回应或许能够适用于任何人,但是唯独散兵……他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像是在矫揉造作一般,粉饰出一个易于相处的样子,但是这种虚假的形象早晚会被撕破,而后他的本性也会露出獠牙。
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实话实说好了,接受,或者不接受,那都是对方的事。
“我没有误会,只不过在调侃你罢了,一两句话就泄底了,真不禁逗。”散兵嫌弃道。
听了这番话,空倒也没有生气,只是放下心来。
“这样啊,吓我一跳,我还真以为你把我当成花花公子类型的人了。”
“你可没有当花花公子的潜质,或者说,纯情到你这种程度,也算是一种奇迹。”
“呃……多谢夸奖?”
“也只有你会把这种话当做夸奖吧,就潜台词来说,这句话可是和‘完全不懂得钻营’画等号的。”
“那不是也很好吗?”空笑道,“并非钻营得来,也就说明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真心换取的啊……那些,才能被称为真实吧。”
“幸福的家伙。”散兵喃喃。
“什么?”
“没什么。”
等两个人漫步着走到宅邸大厅里,派蒙的眼睛都已经睁不动了,他草草和空道了晚安,就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了,偌大的客厅只剩下空和散兵两个。
空先是把散兵领到客房门口,“今天你的屋子还没有收拾出来,现成客房倒是有一间,但是稍微有点背阴,比较湿冷,住着不大舒服,所以……你要不要跟我睡?”
“你屋子有两张床?”
“一张啊,怎么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在一张床上睡?盖一床被子?”
“有什么问题嘛?”
“哈?你的脑袋是木头做的吗?和不熟的人躺在一张床上,亏你想得出来。”散兵端着一种不可置信的表情,转身进了客房,嘭地把门关上,跟在后面的空差一点被门板糊了满脸。
空摸摸自己劫后余生的鼻子,闷闷道:“至、至于嘛,大家都是男孩子,害什么羞?你说对吧派蒙?”
派蒙抱着脸盆面无表情地路过:“这个……我不好说。”
空回头往自己的房间走了两步,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回头向散兵屋里喊道:“淋浴室就在隔壁,再旁边是茶水间,如果半夜想吃东西,厨房的垂香木橱柜里还有些咸点心。屋里东西应该是齐的,要是有别的东西缺了少了,记得叫我,我就在你对门。”
空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回音,又提高声音叫了一遍:“喂,你在听吗?没有听见的话我再说一遍——”
“吱呀”一声,客房的门打开了,散兵一脸阴沉地站在门口:“知道了。吵死了——快去睡。”
空这才安下心来,笑着说:“嗯,马上。——哦对了,差点忘了和你说——”
“什么?”
“晚安。”
散兵没答话。
门轴微动,客房的门眼看又要阖上了,不过在阖到底之前,空仿佛隐约听到了两个字——“晚安”。
是错觉吗?可能吧……
*原著向
*散:讨厌一些没有边界感的旅行者
*空:尝试开窍(逐渐打开新世界大门)
26.
是光吗……
还是别的什么。
雪亮亮一片,很突然地闯入到空的视野里。从脸颊到肩膀都是暖融融的;有风,还有低沉黯哑的木质气息,空很熟悉这个味道,他偶然几次贴近散兵的后颈,嗅到的就是这股香气……
能看到靛蓝色的发丝,很模糊,边缘像被刺眼的光亮蚀去了大半,剩下的一点拼贴着半张嗤笑的表情。
散……兵?
空伸手去够。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可能是想抱住他……可是为什么要抱住?或者说,抱住了又能怎样?他总是避开,或者拒绝,他留不住他……
——没有人能留住他。
伸出的手悬停在半空,融化在炫目的光里。空以为散兵会就这样转头离开,可是没有,他朝空凑过来,眼睛像猫,有种高高在上的轻蔑,但是又乖顺地钻到空伸出的手心。空疼惜地抚着他的发旋——温软而柔顺的发旋,而他只是别过脸去,一言不发。
果然,和猫很像啊——
“快醒醒,太阳要晒屁股咯——哼,你不会以为我会这么叫你起床吧。”随着“嗤啦——”一声飒响,窗帘被粗暴地扯开,清朗的日光便如山泉般倾泻在室内。
空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站在窗边全身逆光的散兵,他下意识用手背遮住眼睛,用没睡醒的人特有的声线含糊不清地喃喃:“可是你已经叫了啊……”
空微微在蓬松的绒被里挨蹭了一会儿,然后懵懵懂懂坐起来,目光钝钝的,半耷拉着脑袋,像只无辜的小狗。
“你露宿在野外的时候也这么娇惯?”散兵嗤笑,“魔物可不会等你睡醒了才袭击。”
“在野外情况当然不一样,但今天是在家嘛,在家赖床可是人生不可多得的乐趣之一。”
“真会给自己的松懈找借口。”
空没理会他的挖苦,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一点,又径自伸着懒腰下床收拾自己:“倒是你,天这么冷,阳光又这么好,怎么不考虑多睡会儿?”
散兵靠在门框上:“又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清闲,接下分量不轻的委托,又在暖冬里懒散度日,我可没有你这样宽的心,还是说,这就是‘大英雄’独有的做派?”
“偶尔也放松一些嘛,纳西妲又不会因为你一天不工作就扣你工资,连枫丹最近推行的最怨声载道的九九六,每周还有一天的休息日呢……等等,难道说——”空一脸忽然明白过来的表情,“你在愚人众当执行官的时候,当真是全年无休?”
散兵不快地啧了一声,没有反驳。
“不是吧……”空的眉毛替散兵委屈似的撇下来。
“少用那种可怜流浪狗的眼神看我。”
“就算是造物也用不着这么造啊——流浪者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做饭吃,想吃什么尽管说。”
“都说了不需要你可怜,以及我不需要吃饭,更不会饿。”
“怎么能说可怜呢?你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我心疼你,想补偿一下,多么合情合理。”
“真有意思,为什么是你来补偿?”
“为什么?因为你看起来不是很擅长这种事啊——甚至连假期意识都被愚人众吃掉了……”空小声逼逼。
他环抱着手臂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满腔热忱地凑到散兵身边,“所以,想吃什么?之前在户外做饭的时候,食材和用具有限,许多复杂的料理都施展不开,可今天不一样,尘歌壶是我的主场,想吃什么尽管提,保证为流浪者先生提供最棒的服务。”
“比如‘粽子’?”散兵挑眉。
空一时感到会心一击,捂着胸口道:“黑历史不要再提。”
“不是你说尽管提么?”
“呃……嗯……也、也行,给我一个机会,我定会一雪前耻。”
“行了行了,逗你的,你爱做什么尽管做就是了,我会吃下去。”
“那不成。你要是不说,我可就……”漂亮的金色眼瞳狡黠地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一幅戏谑的笑脸上,“——可就要做一大桌子甜点心了。”
“……”散兵一脸心烦地朝空望过去,“你存心的?”
“存心……但是又不完全存心。”空老神在在地晃晃脑袋,又怕散兵真的生气,溜出一只眼睛瞅着散兵的反应,“毕竟某些人的脾气很难办嘛。”
散兵瞪了空一眼,却又懒得和他置气:“算了,你有点坏心思也好,要是太纯良,我反而很难办。……行吧,那就清淡一点,再稍微带些——喂!你做什么?!”
空的上衣脱了一半,头还埋在家居T恤里,闷声闷气地说:“还能做什么,换衣服准备给你做饭啊。”
“我还在这儿呢!”
“我知道啊。”空用了点力,把头从T恤里拔出来,凌乱的金毛被静电吸了满脸,一副草率至极的模样,“但对象是你的话,没什么好避讳的吧,又不是女——”
话没说完,空就凌空飞来的一个枕头砸回了床上。接着就是“嘭”的关门声。
“……”空摆烂似的在床上顺势躺平,然后想:怎么回事呢,怎么感觉到我家之后他就格外的凶啊,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聪明的旅行者百思不得其解。
27.
鉴于散兵喜欢朴素一点的口味,空早餐做了满足沙拉。装盘的时候,空突发奇想,从调料碟子里去了几片或白或紫的轻薄片状碎屑洒在了散兵的那份上。
“那是什么?”散兵问。
“嗯……害你的毒药。”空面不改色地说。
“那至少也请背着我放,这么明目张胆,生怕我看不到?”
“嘿嘿,开个玩笑,之前你不也这么诓过我嘛——还是在我已经吃下去的时候,可把我吓得够呛——这次轮到你了,不过分吧。”空把属于散兵的那份沙拉推到他面前。
“真是半吊子的报复。”散兵吐槽。
“配着鸡蛋或者果蔬尝尝看。”
撒上去的轻薄碎屑有草木的香气,但是入口却带有淡淡的苦涩,和茶的特质很相近。“味道不错,是什么。”
“清心和琉璃袋的干花,参考了茶叶的制作方式特别处理了一下,可以用来当简易调味品,当然,泡茶也不错,你要是喜欢,可以带一些走。”
“不必了,你这里客人多,留下来招待客人好了。”
“你不也是客人吗?难得有合你心意的东西,你要是愿意接受的话,我也很高兴。”
散兵看不惯他那副“你高兴我就高兴”的态度,厌烦似的说:“讨好别人有什么高兴的。”
“讨好……嘛?”空歪了歪头,“如果有谁因为我的赠予而感到愉悦,那就说明我是被需要着的吧……人类的价值感大概就是这么来的?唔……虽然说到底可能也不过是一种自我感动罢了。”
餐厅的白纱窗帘从铺着格子布的桌角抚过,空的神情松弛,似乎并不为这份质问感到烦恼。
“你倒是坦诚。”老实说,散兵有些惊讶于空会把对他人的善意最终归结于一己私欲,这不像是一个‘好人’会有的立场。
“要是说假话,会被你看出来的吧。”
“你就对我这么有信心?”
空咳嗽了两声,然后端出一副散兵的腔调说道:“‘我说话刻薄吗?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接受不了的人,才该自己反思原因。’”
“啧,别学我说话,真恶心。”
“别这么说嘛,也是因为被你这样提醒,我才试着用更加‘刻薄’的眼光看待自己。你不屑于我的没话找话,也会调侃我作为‘好人’的‘虚伪’,诚实地说,我没有反驳的必要,因为那都是真的。我曾被很多人注视着,但用这样赤裸而毒辣的目光注视我的,你还是头一个。”
“目光太过赤裸毒辣了真是不好意思,”散兵说,语气既轻佻又轻蔑,“不满意的话,尽管去找你那些喜欢惯着你的朋友们好了——我这里可没有安慰、包容之类可爱的东西。”
“我没有苛责你的意思。”空说,“相反,我很珍惜这份特殊的注视,它让我得以足够诚实地审视自己。——说违心的话,或者做违心的事,在你这里都是行不通的,你会看出来。所以,在这份注视里,我必须坦率地面对你,还有我自己。”
“也就是用我来砥砺自己吗?”散兵的语调没有起伏。
“你生气了?”空试探地问。
“没有,我这样的人在你这里能物尽其用是好事。”
说完,散兵不再言语,只是一口一口把早餐送进嘴里。
“我这样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模棱两可的词让空的胸口有了微微的刺痛。
早餐在某种微妙的沉默中度过了,空收拾好盘子,和散兵闲聊。
“要来杯花茶吗?”
“可以。”
散兵坐在茶厅的椅子上看着空忙碌,没有要帮忙的意思,也没有开启话题的征兆,两个人就在这样一片宁静的空间里各自活动。不至于多尴尬,只是稍微有些割裂感,好像他们之间没什么关联。
水壶咕嘟咕嘟地烧开了,空把新烧的水倒进玻璃器皿里稍作冷却,他一边整理成套的稻妻茶具一边说道:“我对稻妻的茶道没什么太深的研究,但是招待对象是你的话,果然还是想用这套茶具啊,希望花茶的口味能配得上这套茶具才好。”
散兵一时没答话,空抬眼看他,却意外地和他对上了视线。空就这么怔怔地盯了散兵几秒。后来还是散兵先压低帽檐遮挡住视线:“你看什么?”
空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境况下自己为什么会心跳加速,挠了挠脸颊,岔开话题似的说:“没、没什么……要不要聊聊天?光是喝茶的话,也会有些无聊吧。”
“……客随主便,请吧。”
散兵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空开口。
“嗯?怎么,要由我开启话题么?倒也不是无话可说,只是我的话……免不了要煞风景。”
空摇摇头:“不会。”
“好吧,那么……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喝茶吗?”
……
那应当是散兵第一次向空聊起他的过去。他说他一开始应当并不喜欢喝茶,粗劣的乡野茶汤并没有回甘的说法,从啜饮的第一口到最后一口,全是艰涩的苦味。那时候他作为异类被邀请进人类的团体,干坐在刀匠们的身边,不知道该如何加入人类的对话、也不清楚他们的生活习惯。恰好有人将盛着茶汤的杯盏推到他面前,为了让自己有事可做,他就一味地喝茶,一杯接着一杯。后来,他们大概真的以为他喜欢喝茶,即使混熟了,能聊得上天了,只要他坐下,他们也总是会为他备上一杯温热的苦茶。
人类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生物,他们总以为自己的行动、偏好是由自己的本心决定的,但有时候也许并非如此,人们时常也会被他人的意志左右。
太多的人认为散兵喜欢喝茶,因为过于惯常和理所当然,所以连散兵自己也认为本该如此。直到那些左右他的人和他分开,逐个逝去,他凭借往常的习惯点上一杯粗劣茶汤,被艰涩的口味揉皱了眉头,才恍惚怀疑起自己是否真的喜欢。
“那现在呢?”空问。
“如今尝尽世间百味,结果发现竟然还是苦的最好。不用刺激遮盖无趣,也不用甘甜粉饰太平,将生活最本真的味道展示在你的面前。我觉得拐弯抹角不好,人就该学着坦率。苦味就是苦味,不会因为之前或者之后的甜而改变。所以,没必要用什么‘苦尽甘来’糊弄自己。”
对于苦难,散兵无疑有着相当的的发言权。空不会以旁观者的身份劝慰他乐观积极充满希望,散兵不需要那样的东西,但空仍会为散兵感到遗憾和悲伤。
如果一个人所经历的大部分都是苦难,那么他理所当然会将苦难视作生存的本质。这当中无所谓对错,不过是主体有怎样的经历,决定了他能观测到怎样的世界,仅此而已。
散兵也曾对世界投注期待,一次次的期待,换来一次次的落空。后来,他索性就不再期待了:没有希望,也就没有失望;没有信任,也就不存在背叛——这些年,他就是这样活下来的。
空并不敢奢望散兵能全心全意地信任自己,或者对未来产生什么“苦尽甘来”的期待,只要他能接受一点他人的好意就够了——哪怕不是来自空的,哪怕只有一点点——也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的开端,让这个饱经苦楚的孩子,获得更从容一些……
“流浪者……”
“干什么。”
“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哈?没头没脑的,突然间说什么怪——”话。
这次空没有征得散兵的同意,一鼓作气抱了上去,双手箍住那副柔韧的腰肢之后当然受到了百般推拒,但是他硬是拧着一股劲儿不撒手,任凭散兵拽他打他,他都毫不动摇。大概是挣扎的动作太大了,空埋在散兵肩膀的嘴唇错位到了后颈,擦出了一个吻,散兵立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也顾不上力道太大会伤到空了,飞起一脚就把空踹了出去。
摔门前,还面红耳赤地吼了一句:“滚!”
——后颈的雷纹,是他身上最敏感的地方之一,当然,这是空很久以后才知道的事情。
时间回到现在。
将将起床觅食的派蒙刚走近厨房,看到的就是空被踹出来的一幕。她当即愣在原地,准备摸写点心出来填肚子的手微微颤抖:“怎么回事,现在厨房已经被流浪者占领了吗?旅行者,你没事吧旅行者?”
派蒙扑过去检查空身上的伤势。
“没事没事,别担心。”空拍拍派蒙刚睡醒的小脑瓜。
“真是太过分了!这里可是你家呀旅行者,咱们要支棱起来!你管管他,不然他就、就——璃月的那句谚语怎么说来着——哦对!上、上房揭瓦!”
空腹诽:我才刚被踢出来啊,我怎么管他。
“你说谁三天不打?”厨房门开了,散兵从里面走出来,脸上仿佛还有一层余怒未消的薄红,吓得派蒙赶紧往空的身后躲,可嘴上仍是不饶人:“说你!再怎么说,把空从厨房踹出去也太粗暴了!”
“那你最好先问问那家伙干了什么好事。”散兵说完,头也不回地回了房间。
派蒙见散兵走远,才对空悄声问道:“你做了什么呀?难道是偷偷把他的那份早饭也吃掉了?”
“他倒也不至于那么小气……又不是派蒙。”
“喂!这时候就别忙着数落我了,所以到底是什么原因啦?”
刚刚场面有点混乱,空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现在摸着下巴复盘,隐隐发觉在散兵挣扎的过程中,他的嘴唇好像碰到了什么温热热的东西,触感柔滑细腻,带有木质的甘苦气息,不出意外应该是散兵的……皮、皮肤?!
空的脸后知后觉“腾——”地一下红起来,他有些窘迫地把脸埋在双手里对派蒙说:“我、我好像不小心……唔……非礼了流浪者。”
“哦,不就是非——诶?诶!”那一天派蒙世界观倾覆的叫声回荡在尘歌壶上空,久久不能散去。
28.
做错事情,就要道歉。
——这是旅行者一直以来秉持的原则,而为此,他也准备为自己做的错事做些力所能及的补偿。
木工的小锤子从早餐后一直敲到临近正午,那期间,散兵一直在二楼看着,看着空勤勤恳恳地把仓库里的木料搬出来,用锤子钉子刨木刀把木料加工成应有的模样,又给他们刷上彩漆,铺设帷布,做成有模有样的橱柜。
大功告成之后,散兵的客房门口响起了敲门声。开了门,散兵看到空有些拘束地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问他,可不可以和他来一下。
散兵知道这是要带他去看那个柜子,就答应下来。到了那片空地上,橱柜的两个侧门还在晾着漆,鲜亮纯粹的胡桃木色泽有股温暖的热度,比从远处看的时候要更精致漂亮,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的。
散兵抱着手臂觑他一眼:“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是……是之前冒犯的赔礼。那个时候不小心亲到你了真的很抱歉!”
……
『亲』……
当空用这样一种暧昧的字眼去解释当时行为的时候,散兵心里陡然被触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就像天台约架的战书倏的变成告白情书一样怪异。
单纯的身体接触恍然成了某种亲密诠释,而他也莫名成了亲密举止中的参与方,另一方则是空,这不正常,相当不正常……
散兵蹙眉咬着拇指,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
“真的……没办法原谅吗?”空恳切的语气里透着焦急,“或、或者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能弥补——”
“不用。你做得已经足够多了,我也没有多生气。以及……像‘让我做什么都行’这种话不要轻易说出口,这次放你一马,若有下次,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做你不高兴的事。”
“哦,好,我记下了——那么,这算是原谅我了?”
“不然呢?”散兵心情似乎并没有好转,但至少在态度上,他确实已经不再计较了。
“好,那我去做饭,尘歌壶还是蛮大的那边也连着几片浮岛,你要是喜欢清静,也可以去那里吹吹风、看看风景。阿圆那边已经在着手布置你常住的房间了,如果有什么特别的偏好,可以和他说。仓库里也有一些现成的家具装饰,尽管挑喜欢的布置就好;花茶的套装我在你房间也备了一份,如果用完了,可以再去餐厅取,还有……”
“好了,知道了,你没必要像叮嘱三岁孩子一样叮嘱我。”
空有些不好意思,对散兵,他确实有点操心过头了,这也不赖他,这孩子很抗拒找人帮忙,有什么不方便也肯定想着忍忍就好,反正也不长久。可就是因为他会这么想,空才要处处替他想得周到些。
“好,那你有什么需要,一定要跟我说。”
“知道了。”
空满意了,打算去厨房处理食材,转头却又被散兵叫住了。
“什么事?”
“……你头发里有根木屑。”说起来,散兵盯着那根木屑很久了,它旁逸斜出地从空呆毛边上飞出去一截,很难不注意到。
“是吗?”空伸手在头上捞了一圈,独独避开了自己的呆毛,于是啥也没捞到。
散兵看不下去,十分贴心地用自己头上的相对位置比划了一下,可是他没有呆毛,实在无法在指导呆毛位置上起到切实作用。
看着空一头雾水的样子,散兵终于放弃了指导,一边嘴里嫌弃着“啧,笨”,一边往前探过身子揪了一把空的呆毛,帮忙把木屑取下来。
因为姿势的原因,那一刻他们离得很近,彼此能触到对方的呼吸。这是散兵第一次主动靠近,人偶脸上有着轻微不耐烦的表情,空感知到头皮上传来不明显刺痛的时候,能清晰地看到散兵唇边勾起的那个得逞的坏笑,可即使做着这样的恶作剧,空也升不起半点责备的心思。他其实很高兴,高兴有一天散兵也能这样毫无防备地靠近自己。只要这个时候向前一寸,他就能轻易吻到散兵——不是脖颈的皮肤,也不是脸颊——而是那两片有如樱花花瓣一般水泽丰润的唇。
紧接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怎么会?他怎么会突然产生亲吻散兵这样的念头,就算他是容颜无可挑剔的完美人偶,就算自己对他确实有着超出一般的爱怜,可是……
可是什么……
这还不够么?
心口突突地跳起来,不知道是源于这股莫名的冲动,还仅仅是单纯的愧疚,散兵看向他的时候,他双颊发烧,几乎无法直视那道视线,只来得及说一句“我先去了。”然后匆忙逃开。
这几乎算是空在散兵面前第一次的落荒而逃,胸口无法控制地鼓动着热望、不安和慌乱,有点冷静不下来,但是为什么,内心深处又为此感到这般满足呢……
29.
空如约给散兵做了一大桌子美食,从高汤主菜,到茶水酥点心全都一手包揽。派蒙和散兵首先上桌,铺着剑桥蓝格子餐布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碗筷,一共三副,派蒙坐在散兵隔壁,明明在自己家,却莫名有种局促的感觉,散兵觑她一眼:“有什么要问的就问,不用总这么偷偷打量我。”
派蒙有点不情不愿地开口:“喂……你和旅行者和好了吗?”
“你觉得呢?”
“应该……和好了吧,不然你也不会在这了。”
“这就是你要问的?”
“不、不是。”派蒙低下头,态度忽然有点扭捏,“那、那个,旅行者说他之前那个……非、非礼了你——”
说到这儿派蒙偷偷往上瞟了一眼,想看看散兵生气没有,结果被抓个正着,散兵一脸玩味:“所有你想知道细节?真有意思,你不向始作俑者询问,反而来问我这个被害人?你觉得合适么?”
“空那里我也不是没问过嘛,但是他怎么都不肯说,我就只能……”派蒙委屈巴巴地对着手指,又偷偷向瞧了散兵一眼。
“真遗憾呐小东西,在那家伙那里都行不通的事情,在我这里当然更行不通。”散兵耸耸肩。
“是、是这么秘密的事情么——唔……我懂了!”派蒙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是大人之间的事对吧!丽莎曾经说过,大人的事情是不可以过问的,我明白了,请放心,我一定会为你们保密的。”
说罢,派蒙扑红着一张小脸信誓旦旦地把手放在胸口。
散兵一口茶差点呛出来,他不知道派蒙口中“大人的事情”究竟属于哪种级别,是十二加、十六加还是十八加……虽然以自己和空的年龄说,就算做些二百加的事情也不稀奇,但是他们之间似乎并不存在发生过于离谱事件的可能性,真遗憾,要让这个小家伙的期待落空了。不过他也懒得纠正,让她胡乱误会一下应该还挺有意思的。
于是散兵顺着她的意思说:“是啊,就是那么一回事,你可要好好保密,就算对方是空也一样。”
“嗯嗯。”派蒙乖巧地点点头。
“在说什么?”空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了。
派蒙看了散兵一眼,散兵用食指在唇边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于是派蒙从善如流地说道:“嘿嘿,保密。”
“真难得,你们之间也有秘密了,嗯,就当是好好相处的证明吧。不过,先别顾着聊天了,赶快吃饭了,这两样可是我的拿手好菜呢。”
仙跳墙、腌笃鲜、冷肉拼盘、金丝虾球、摩拉肉……新鲜的菜品一道一道被端上桌,派蒙对此习以为常,倒是吃得心安理得,可散兵并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他几乎没有以一个朋友的身份被招待过。朋友在餐桌上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他并不清楚。但至少没必要破坏气氛,这一点他还是明白的。于是大多数时候都保持沉默,和派蒙一样,空往桌上端什么,他就吃什么。
派蒙是一个以吃著称的小家伙,再加上人偶对于饱腹感并不敏锐,这导致空上完所有的菜准备入席的时候,目瞪口呆地发现入眼的只剩残羹冷炙了。派蒙适时地打了一个饱嗝,满足道:“吃饱了吃饱了。”
“你们俩是一盘都没给我留是吧。”
派蒙还在贫:“都是空做的饭实在太好吃了嘛。”
“拍我马屁也是没用的哦。说起来,你吃的那么多东西都去哪里了啊,个子那么小,却吃得那么多,你胃里是有一个异次元空间吗?”空亲昵地拍拍派蒙的脑袋。
“欸嘿~”派蒙学着卖唱的打着哈哈。
“散兵你呢,吃饱了吗——呃……也许这个时候该问有没有吃撑,派蒙她的食量很离谱的,你别向她看齐啊。”空笑说。
“……还行,别小看人偶的适应力了。”
“这样啊……诶,那如果人偶吃很多的话,肚子会和平常人一样鼓起来吗?”空用双手比划了一个圆弧,然后向着散兵的方向挪了两步,视线似有若无地朝散兵肚子的方向抛过去。似乎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想要亲眼见证一下。
“……”散兵一脸嫌弃,双手抱臂挡住空的视线,“你怎么总是喜欢关注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
“可是真的很在意嘛。——介意给我看看吗?就看一眼,真的,就一眼。”
“嗯嗯,就一眼。”派蒙也在旁边跟着凑热闹。
谁管你是不是一眼啊,散兵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休想。”他严词拒绝,“要看肚子的话,你自己不是也有吗?甚至还是露出来的。”
“流浪者要看我的肚子随时欢迎哦,”空摸摸自己大大方方露在外面的平坦腹部,少年身量的流畅马甲线隐隐浮现,兼具美感和柔韧的力量感,只可惜本人的注意力全不在这上面,“无论是饿得咕咕叫的时候还是吃得圆滚滚的时候,都可以看;那……作为交换,你就给我看一眼嘛。”
“哈?你这算哪门子的逻辑?”散兵表示对对方的脑回路理解不能。
“有什么关系嘛,有什么关系嘛。”派蒙跟着空一起在旁边纠缠不休。只可惜散兵根本不吃这一套,硬是在餐桌旁边坐了一个多小时没起来。期间空也曾试图潜伏到餐桌底下观察,结果被同步低下头的散兵笑容“核善”地问道:“好玩么?”把空吓了一跳。
观察肚子的行动最终不了了之,等散兵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肚子的状态已经和平时完全没两样了,空和派蒙在一边频频叹息,好生失望。
“你们就这么想看我肚子鼓起来的样子?”
“嗯。”空的回答干脆利落。
“如果想找个理由嘲笑我,倒也不必这么大费周章。”
“为什么要嘲笑,”空对此感到很奇怪,“肚子鼓鼓的样子看起来软软的很可爱啊!”
……可……爱?
散兵对人类xp的多样性感受到了深深的不理解。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这么变态的嗜好?”
“这哪里变态了?想要摸摸小猫吃得圆滚滚的肚子是人人都有的冲动吧。”空用一副正气凛然的神态斩钉截铁地说。
散兵立刻抓住重点:“哦?也就是说你不但想看,还想摸?”
“……呃,暴露了啊。”空有些讪讪,但仍然睁大了期待的眼睛、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我……会有机会吗?”
散兵都快被气笑了,眯起眼睛道:“是什么让你产生我可能答应的错觉?”
空肉眼可见地消沉下去:“真的一点余地都没有吗?”
散兵冷笑一声:“想都别想。——行了,别光惦记我的肚子了,也想想你自己的肚子吧,午餐你打算怎么办?餐桌上的已经没有剩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新做一份。”
“不用,怎么能让客人下厨呢?我做碗面应付一下就好。你去休息吧。”空说着,进了厨房,刚接了水放到灶台上煮,回头却看到散兵也跟进来。
“有什么需要处理的食材么?我可以帮忙。”
空没再拒绝,笑着把须弥采的菌菇递给他:“那就麻烦流浪者大人洗净切丁啦。”
洗菜池哗哗的水声,案板切菜时笃笃的硬响,还有锅中热水沸腾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构成了某种相当惬意的日常。临近冬天,气温偏低,揭开煮沸汤料锅盖的时候,厨房里立刻蒸腾出一大片奶白色水雾。
真很有烟火气啊。空在心里感慨,随后偏过头去看身边的散兵。散兵安安静静洗着菜,侧脸在蒸腾的烟雾里有种不真切的感觉。大概是察觉到空的目光,他转过来:“什么事?”
波澜不惊的日常口吻。空忽然感到一种充实的满足:“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很贤惠……”
散兵沉默了两秒:“……我回去就和小吉祥草王提一句,让她给你报两场知论派的讲座。”
“为什么?怎么忽然扯到讲座上了?”空听得云里雾里。
散兵的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因为很明显,你语言措辞急需补课。”
“因为‘贤惠’?”
“啧,闭嘴。”
“哦。”
30.
散兵的准备工作告一段落的时候,他余光看到碗橱二层似乎有一盘刚做好不久的菜,就问空:“这还有一份,你不打算吃么?”
“哦,那个啊,是给今天下午来访的朋友做的,我可不能偷吃。”
散兵没问是谁,只说知道了。可空却自顾自解释下去:“是一位璃月的朋友,准确的说,也不属于人类,而算作仙人,性格会有些冷淡,但是人很好。”
“你没必要和我说得这么详细。”
对此,空也只是苦笑。
虽然散兵嘴上说着不打算和对方见面,也不打算认识,但是空真去接待这位远道而来的朋友的时候,散兵仍然在住宅的二楼阳台远远瞭望。
算不上监视,最多算是旁观而已,看见的场景不算清晰,也听不到交谈的声音,要是这也算监视,未免也太不合格了。
魈过来是钟离的意思,前几日他在荻花洲除魔的时候,业障再次发作,是被七七背回不卜庐及时医治才有所缓解。钟离知道魈这孩子向来喜欢勉强自己,即使叮嘱他量力而行,也会不知不觉透支精力。所以趁着海灯节将近,钟离强制性地给魈放了假,但又怕他无事可做,就拜托他来须弥走一趟,邀请旅行者回璃月过海灯节。
大概是由于几千年来海灯节魔神残渣的爆发和彻夜厮杀的经历,魈对海灯节很难抱有好感,再加上他不习惯在璃月港的人群中行走,所以过节也总是孤身一人。但是旅行者开启了魈融入节日氛围的先河,也算给钟离打开了一个突破口,所以今年海灯节,钟离也邀请空回来和魈一同过节。
有空在的话,魈在众人面前也不会那么局促,这是钟离的原话。
这样的请求空当然不会拒绝,但是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散兵,于是跟魈说自己有位朋友,可不可以邀他一起,魈说当然。两个人抬起头,透过会客室的窗子,正好能看见二楼散兵倚在阳台边的身影。
空和魈打了声招呼之后就去主屋找散兵,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璃月过海灯节,散兵说他没兴趣,对异国的节日没兴趣,也对空那些陌生的朋友没兴趣。
空想,也是,按照散兵的性格八成就是这个回答,他就没勉强,转而问了有没有想要的璃月特产,或者需要帮忙办的事之类的。
散兵想了一下说没有,然后问空打算什么时候走。空说今天。
“你今天就要走?”散兵有些意外。
“嗯,之前答应了刻晴凝光他们要帮忙给海灯节做些筹备的——哦对,刻晴凝光是璃月的七星,也是我的朋友。”
“知道你四国之内都是朋友,不用特意解释。”
“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真是抱歉……不过就算我不在,尘歌壶你也可以随意使用,要是有事找我,随时给我写信。”
“知道了。”
——要是想我了,也可以来信。
空本来想说这么一句,但他斟酌了一下,最终也没说出口。空不在乎自己是否自作多情,只要他能给出去的,他都愿意给,但是对于散兵,他总觉得,无论自己给了多少,那些东西也不会变成无可替代的存在。
即使他离开,散兵还会有许许多多的相遇,而他只不过恰巧在前几个罢了。
——散兵也许并没有那么需要他。这是空基于现状做出的推论。
出于私心,他不可避免的感到沮丧。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相比于自己的私心,散兵自己的想法要重要得多。只要他能以他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下去就好,那时候空也不介意他身边的人是不是自己……
——才怪。
——一想到这些,空都不甘心死了。
——但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没有办法的事情……
阳台上的氛围变得很宁静,像是尘埃堆积一般,连呼吸的惊扰都没有。
明明马上就要离别了,两个人却无话可说。的确,这只是一次短期旅行,算不上多大的别离,空和散兵也不过刚熟络起来,谈不上什么交心的挚友,这样的立场很尴尬,一切都在边界上,说了算越界,不说算冷漠。于是两个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并肩在阳台上吹风。
不知道过了多久,是散兵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有样东西要给你,我去拿。”
东西送到空手上的时候,他还有点恍惚:“这是……”
“随手做的布偶罢了,想要就拿去,不想要,丢掉我也没意见。”
躺在空手心的,是个相当精致的小布偶:黄色的绒线发辫,白色的围巾,一身异域风格的剑士打扮,肚子那里还露出一截白花花的肉肉。空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他自己,他欣喜若狂,抱着那娃娃在阳台上蹿下跳,用各种不同的角度欣赏这来之不易的宝物:“这样珍贵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会忍心丢掉?!我真的太喜欢了,谢谢你,流浪者,这做工也太精致了吧,真是太厉害了!”
散兵从容地扬起下巴:“不用‘太’个没完,不过是个布偶而已,没那么夸张。”
“但是……但是这是流浪者给我的第一份礼物啊,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吃饭带在身边,睡觉也带在身边,这样就有人一直一直陪我旅行了。”
“你的朋友不是很多么,况且那个白色的小家伙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他们都不是你……”
一阵微弱的悸动,而后再也听不清别的话。散兵没有思绪,也许是强行让自己什么都别去想。过度的联想会孕育妄念,会混淆真实和期待,他从来都这样告诫自己。况且他原本也没有什么期待,他很清楚自己仅仅是享用着空对朋友一视同仁的恩惠,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回过神来的时候,空已经离开了。
果然……
这才是现实,唯一的现实。
夕阳的残照里,晚风有萧瑟的味道。毕竟是冬天,即使人偶的防寒机制再好,也有感到寒冷的时候,虽然,那是很偶尔的事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