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高男子棒球部·番外篇
/前篇/ 所谓“最强”

钟离和教练、队长交流完准备吃饭时，食堂里已经没剩几个人了，甘雨照例提前帮他打好了饭，钟离一边道谢，一边自然地往二年级生那桌走。
白术给钟离腾了个位置，问：“是那个号称少棒最强左投的一年级来了吧？”
钟离点头：“对，他的手续刚办好。明天会直接参加练习赛。”
练习赛表现会重新调整一阵名额，这个有着少棒史上最强名头的投手刚刚才抵达月高，而且不像其他新生多少有秋冬两季训练的经验，他可是八个月没有打棒球了，就这么直接上吗？
白术一挑眉，和凝光交换了个眼神：教练怕是真的很看重他。
也难怪，月高的打击守备力量已经足够称得上提瓦特赛区前列，就缺一个作为胜负手的投手。
原来的投手阵里，三年级的阿天以豪腕闻名高中棒球届，却因半年前检查出桡侧韧带受损，必须减少训练量。二年级的阿桂性子温吞，球路也中规中矩，可以关门，不适合做打开局面的首发投手；新生里能挑大梁的投手暂时没有。投手的青黄不接，也是月高秋赛折戟的原因。
一个有能力的投手，是他们现在最需要的。
甘雨叹口气：“希望这位最强的实力配得上他的名气，毕竟学长们是最后一年了。”
话虽如此，一阵主力都不敢抱太大希望。还在食堂的几个一年级见学长那边气氛低迷，更是大气不敢喘。钟离边吃边思考，过了一会说：“我看了他比赛的视频，他的球路很野，大开大合，我看他的捕手未必想那样配球，他太有自己的想法了。”
凝光眉一皱：“不太听话？那岂不是你最讨厌的那种。”
“谈不上讨厌。”钟离说：“我只是希望我的搭档懂得团队更需要什么样的球，而不是只在意自己想投什么球。”
白术笑了：“你实在太强硬了。”
众所周知，赛场上的月高当家捕手一贯如机器般、精密且坚定。钟离已经习惯别人作出的“强硬”评价，并不在意白术的揶揄。他淡淡道：“作为搭档，我有责任让投手发光发热。作为队伍重要的一环，我有责任让队伍赢下比赛。二者逻辑上并不冲突，我也绝对不会让冲突有存在的机会。”
“喔~钟离式发言。女生们听见要爱上你了。”听完他的话，北斗也开始揶揄，路过拿饮料的阿天笑了：“醒醒，校本部本来就有大半女生是他胯下之臣了。”
白术：“天哥，胯下这词听起来像性骚扰。”
阿天：“小子，你回去想被阿鲁巴是吧？”
白术：“别，哥，我以后还想娶媳妇。”
阿天：“是吗？我看你上次爽的嗷嗷叫呢？”
白术：“哥，这话还是性骚扰。你注意点。”
阿天：“……好小子，看来不教训你是不行了！”
白术：“哥，别啊哥！”
阿天性格外向，受伤后也不改乐天本性，向来是队里炒气氛的好手，他和白术一唱一和，食堂里原本低沉的空气一扫而空，连钟离也微笑起来。阿天见钟离看他，放过装死的白术，过来拍了拍钟离肩膀：“你不要有压力，那个一年级能调教就调教，实在是块顽石的话，还有我和阿桂在。”
钟离点头应下，心里却明白：为了阿天未来的职业生涯，教练现在是不敢再让他负担太多的。他们队的先发，十有八九还是会落到那个少棒最强头上。自己实在……任重道远。

几人吃完，拖着步子准备各回宿舍，刚走到集宿的宿舍楼下，就看到楼梯旁立着一条身影。是个个子不高的少年，抱臂靠在楼梯栏杆上，看起来在等人。果然，一行人走近时，他开口了：“钟离前辈，可以来为我接球吗？”
北斗眉一挑，回头看向钟离：“新人？“得到钟离的肯定后，北斗冷哼一声：“小子，前辈们今天累死了，没有空陪你玩接球游戏，别挡路。”
谁知少年动都没动，只淡淡道：“我并没有劳动其他前辈，我找的只是钟离前辈一个人。”
他一口一个前辈，语气却听不出有半分对前辈的敬意。北斗一听更恼，钟离拍了拍他，对少年朗声说：“我记得教练已经让烟绯陪你练习了，与其在这等我，不如快些去训练场，还能多投几个球。”
烟绯是一年级新生，在新学年前的练习赛上凭一记漂亮的扑捕获得了一阵替补捕手的席位，教练把他当成2号背号的接班人在培养。在二三年级的前辈们眼里，这位替补未来可期。可少年听了这话只是摇了摇头：“他接不住我的球。”他这话似乎很傲慢，但脸上却并无一点波澜，好像只是在陈述客观事实。他直起身，三两步走到众人面前：“这个队里，没人能接住我的球。除了你，钟离前辈。”
他的目光越过北斗等人，直直攫住了钟离。
“所以，我需要你，前辈。”

少年的态度固然让前辈们不痛快，但钟离最终还是陪他去了训练场。等那球被自己堪堪捞进手套时，钟离才真正明白什么叫“这个队里没人能接住他的球”。
他投的是一记蝴蝶球
——没有固定落点，以其诡异球路考验打者、同时也被誉为“会让捕手哭泣”的球。不仅打者难打，因其飘忽的球路，也常发生捕逸事件。就连精密如机器的钟离，刚刚也差点接不到他这球。
接下来的几球让钟离惊讶地肯定不是偶然，少年是真会蝴蝶球
——蝴蝶球作为让人闻之色变的球种，要投出它却并不需要多强悍的身体机能。忽略露天场地气流等因素，其特殊完全在于它的球速慢，如果不能控好球旋转的角度，非常容易被预判出球路，一旦投不好就是白给。一记漂亮的蝴蝶球背后，是天赋、以及长时间的练习所积累下的控球技巧，所以甚至有只专一门的“蝴蝶球投手”。
在钟离印象中少棒的视频里，少年从没投出过这种球，那么就是说，他是在别人都以为他荒废了的八个月内，学会了一种全新的球种，并且把它练得完全可以上场实用。
这个冲击可不是看少棒比赛视频能带给他的。
他太惊喜了，这哪里是顽石，简直是一块璞玉！钟离双眼发亮，没有一个捕手遇到有天赋的投手不会兴奋，尤其是钟离这样掌控欲强的捕手，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他们的投捕搭档能够创造出多少可能性了。
未来的希望，现在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他可以看见的地方。

次日一二阵练习赛上，一阵这边上的首发捕手是烟绯，教练对钟离另有安排。
“你好好看看，以捕手的立场来告诉我，魈是不是那个能挑大梁的投手。”教练嘱咐。
魈，也就是少年的名字。人如其名，球路真如鬼魅。
场外的角度，让钟离看得更加明显，魈的蝴蝶球确实练的不错，旋转角度也基本能压在200度内，应该能让站在打击区的一阵前辈们感到压力。但是，这份压力同时也带给了他的搭档，二阵的一年级捕手长顺。两人没有配合练习过的情况下，要接好陌生投手的蝴蝶球何其难。钟离看出长顺想喊暂停和投手交流，但是魈并没有理他。
钟离皱起眉，一旁的队长理山也觉出味来：“他们完全没有交流吧，投手完全不看捕手配球且不说，刚刚二三垒有人还敢投蝴蝶球，心真是太大了。”
钟离点头，理山又说：“不过他好歹是个左投，又有这一手绝活，感觉算是个奇兵，可以围绕他做不少战术。”
“再好的战术，他不配合的话也没用。”钟离说。魈进一阵是板上钉钉的事，他也确实如理山所说，可以成为“奇兵”存在。正因如此，钟离觉得有必要和他谈谈。

赛果自然是二阵输给一阵，但教练还是从二阵里抬了两个好苗子，一个是脚力很快的游击手云槿，来做三年级游击手流云的替补。另一个果然是魈。不仅如此，教练还预备下周末的春选首战让魈做先发投手，对于这样的安排自然有人不满意，比如北斗。散会后他马上找上钟离，抱怨道：“教练肯定也是问了你的意见才决定的，我说阿离，你不会昨晚接了他十个球就看上了吧？今天比赛你也看到了，他怎么投完全看自己心情。我可不想给这种投手守外野。”
钟离收拾着自己写满了比赛分析的活页本，摇摇头：“让他首发是教练的决定，我和理山前辈都没说话。至于你担心的，我会去和他谈的。”
说曹操曹操到，钟离话音刚落，就见魈背着包从更衣室出来。
钟离叫住了他：“魈，你等我一下，我们一起走，正好我有事想和你聊聊。”

“前辈想说什么？”校道的楼梯上，魈问。
“我看你在少棒投的直球，投的都不错，为什么今天不试试？”
魈答：“没必要。”
钟离说：“有必要。蝴蝶球难接，需要搭档长时间的练习磨炼配合，像今天这种临时组建的搭档，你更应该考虑到彼此默契度的问题，而选择稳妥一点的球种。你一开始就没有看捕手配球，我不管是什么原因，但有了第一次捕逸开始，你就该意识到问题已经很严重了，必须要及时交流调整策略。但你没有。”
“我相信长顺后面给你的配球也绝对没有叫你再投变化球，可是你依旧没有听他的。投捕是一对整体，你应该要相信你的搭档对局势的判断，尊重他的配球。”
魈：“可是我以后的搭档是前辈你。”
钟离沉下声：“不管是哪个捕手，谁都不希望自己的搭档是个无法交流的人。”
魈停下脚步，反问他：“前辈，我们今天的练习赛目的是什么？”
“为了调整一二阵成员。”
“对，而我想进一阵，想做先发投手，所以……”魈说：“我必须投最让人印象深刻的球，让教练看清楚。”
“为了走普通招考入校，我有八个月的时间没有上过球场。在别人看来，这就是空白期。如果我今天再投少棒时期投惯了的直球，就应证了我这八个月的确是‘空白’，教练不会信任我的水平。”
“你今天打得这么独，教练也不会信任你的团队性。”钟离严肃起来：“我也很难相信你。你今天可以为了‘自己能投出让人印象深刻的球’而枉顾队伍的实际情况，他日上了有不少职业球探看着的更大赛场，我怎么相信你不会为了‘让他们印象深刻’而无视我的配球。”
他这话说得很不留情面，但是他觉得魈的话太过功利，而这份功利和月高全队的纯粹是格格不入的。他必须说狠话、把话说开，来看清楚魈对棒球真正的态度。
面对钟离的突然发难，魈沉默了一会，辩白道：“前辈，我很喜欢打棒球。”
“我想进一阵，并不是为了什么春选夏选让球探注意。是因为我希望能和你组投捕搭档。我看过你去年春夏的比赛，我觉得无论我投出什么球，你都能接住。只要我们搭档，一定能一起探索无限的可能性。”
“但是这一切都必须先让教练承认我，让他愿意把先发投手的位置给我。”
“这次练习赛是我太冒进。但今后，我绝对不会因为自己的私心，让我们的队伍输比赛。我知道我们需要胜利，一直赢我们才能一直打下去。”
“你说投捕是一对整体，要相信你的搭档。那么钟离前辈，也请你相信我。”魈说：“我一定能把队伍带到顶峰。”
他这话说得很有“王牌投手”的觉悟，的确能让人动容。但钟离知道，他这种“背负队伍责任”的觉悟是要成为全队绝对的中心——将一切托付给他一人，成败只系于他一身。
因为他在少棒时期就是这样。
钟离现在不怀疑他的本心，也相信他的“独”是为了队伍的胜利。但钟离不能赞同，因为一旦形成王牌投手的队内绝对话语权，那么胜败将会非常容易影响守备与投手互相的信赖度，更会影响这位投手的心理。
棒球是团队运动，钟离希望他的王牌的“队伍责任感”首先建立在对队伍的信任之上。
想到这他深吸口气，郑重地对魈说：“我要感谢你对我的肯定，和你一样，我也认为和你搭档我们可以探索更多可能性。”
魈眼睛一亮：“那么……”
“但是。”钟离抬手，打断了他：“我不是个能让投手为所欲为的捕手。我只能承诺你，我会尽我所能让你发挥，但这一切都要建立在你无条件信任我的配球上。”
“我确实有听说前辈对场上局势的精密掌控。但是，再精密也好、前辈毕竟还是人，不是真的机器。你不能保证永远不会犯错。前辈，我并不是不信任你的能力。只是，我绝对不可能是张着嘴等大鸟来哺育的雏鸟。和你一样，我也非常相信我自己。”
纵使背后的夕阳给他的轮廓镀了一层暖色，他的表情依旧并不柔和。不管外表看着多淡然，他总归还是个会被挑起气性的少年人。钟离看着他，忽然觉得好笑。他并没有再回应魈，只拍了拍他的肩，伸手调整了下背包带，下了楼梯往宿舍的方向走。
下周就是正赛，他还有不少经理送来的分析没看。他的时间非常宝贵，没必要再做无用的口舌之争。
魈却并不“识趣”，喊了声：“前辈！”
钟离回过头，只见少年人挺直了脊背，居高临下地问他：“你想要的到底是‘可以掌控的’投手，还是要一个‘能触及未来’的投手？”
年轻气盛。钟离在心底评价，少年人强烈地希望能表现自己的强硬，借以让钟离明白：“他是个有个性的投手，不可以被揉圆搓扁，在他们的关系里，他的每一个表态都必须得到钟离的重视”。钟离能理解他，但如果魈以为他的强硬能让钟离让步，那就完全不可能。其实钟离并不是一言堂的“暴君”，他愿意珍惜每一个搭档的投手，也尽量愿意包容他们各自的性格。这一点，看他和阿天、阿桂两个完全不同类型的投手都能配合好就可看出一二。像他对魈说的：他会尽他所能让对方发挥。
但唯独有一条底线，他绝对不能退让。就是赛场上投捕关系中的话语权。

看魈还直直站着，似在等他回答，钟离扬起脸，直视他：“我们今天所有的讨论……”他从‘争执’和‘讨论’里还是选了感情色彩不太浓烈的一个：“其实还是围绕一个问题。信任。我们是一对整体，如果你无法信任我的配球，我们绝对走不远。”

他说完，也没再等魈的回应，头也不回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