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ooc！背景大融合！！

1.

伦纳德会注意到这个面容普通的年轻人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初见时伦纳德刚一脚勾下共享单车的脚刹，抽出快被颠出西裤口袋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三步并两步抢进公司大门。换好临时通行证后，伦纳德几乎是掐着点来到面试等待区，坐下来一口气还没喘匀，就看到旁边坐着的一位年轻人正侧着头朝他微笑。
那人同样穿着面试标配的长袖白衬衫和黑色西裤，一副黑色细框眼镜加重了他身上的书卷气，看起来像是大学校园里很好说话的优等生。他的左手臂上搭着叠得整齐的西装外套，兴许是为了防止阔绰公司的空调开得太猛，空余的右手主动伸到伦纳德面前。

“您好，我叫克莱恩，很高兴在这里见到您。”

伦纳德本能地回握。

“您好，我是伦纳德。你也是来面试的吗？”

“是的。我能告诉您一件事吗？”

“什么？”

克莱恩指了指自己的衣领，伦纳德一摸才发现，他的衬衫衣领有一边竟向内翻折，不知是出门前忘了检查着装，还是骑车赶路的过程过于拉风。
他连忙道谢，心想今天真是诸事不顺，先是早上睡过了闹钟导致他在一日一度的早起抢共享单车大赛中遗憾落败，后是去早餐店买包子时免费供应的豆浆提前用尽，他现在仍感觉有一口肉馅卡在喉咙，现在又是差点迟到外加仪容仪表不过关。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提醒他的是同来面试的待业青年而不是面试官。

克莱恩，这倒是个好名字。伦纳德无声默念着每个音节，余光看到克莱恩的纸质通行证端正地夹在衣领上。他低头看着手里被他捏得有些皱巴的通行证，不动声色地把它在大腿上按平。

面试等待区整齐摆放着一排黑色金属椅子，在应聘者们压低的交谈声中，伦纳德意外发现克莱恩竟和他来自同一座城市。还没等他进一步与同乡拉拉关系，等待区走廊尽头的一扇门突然打开，第一个应聘者被叫了进去。

“加个联系方式吧。”

克莱恩短暂一愣，随后把手机递给了伦纳德。伦纳德在社交媒体平台上输入一串用户名，二人互相关注之后，伦纳德的关注列表里多了一个黑猫背影头像，头像最上方露出两只尖尖的耳朵。

“希望之后我们还能在这个地方再次相见。”

这是克莱恩走进面试房间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2.

伦纳德非常庆幸他要到了克莱恩的联系方式，这样他能从克莱恩的动态中得知后者同样被录用，他上前道贺的时能和对方一同庆祝。
他不知道的是，如果他再晚一秒向克莱恩询问联系方式，先开口的人就会变成克莱恩。毕竟在燥热的夏天和压抑到有些焦灼的面试等待区里，能碰见一位衣冠不算整洁但容貌过人的同乡，也算是一件趣事甚至是幸事。

作为同一个部门的新人，二人在培训期间有了足够的接触时间。培训为期三天，除了必要的工作内容介绍外，还有大半时间都花在讲解公司理念、组织架构和员工守则上。饶是看起来好脾气的克莱恩也曾在私下吐槽，若不是培训时间也算在工时内，他估计会抱一部笔记本电脑假装做笔记实则摸鱼看小说。

会议室的椅子实在舒服，人只要稍稍一往后仰，可调节的后背就会以最顺从的角度向后倒去。午后的太阳从树叶间打进会议室，在雪白的墙上留下一片荫蔽，伦纳德竭尽所有意志力才让自己不要在部门经理讲解幻灯片的时候向后一躺安详闭眼，以防在培训期间就因为不尊重上司而被提出公司。室内的空调开得很冷，伦纳德一向没有穿外套的习惯，此时吸收了一层薄汗的衬衫后背被空调冷风吹得板硬。他悄悄把后背贴上了椅背。
这是为了防寒，不是打瞌睡。他自我辩解。

打发时间的法子除了放空脑袋和数窗外的叶子，还有偷看克莱恩。说是偷看也不完全准确，因为克莱恩就坐在他前面，他要转身看经理和幻灯片，视线必须分给克莱恩一半，于是他便名正言顺地看起克莱恩。
克莱恩坐得笔直，一件深灰色的休闲外套隔绝了冷风的侵袭。他的面前摆着一本黑色软皮笔记本和一支深棕色圆腹钢笔，两天培训下来，伦纳德发现克莱恩有随身携带纸笔的习惯。克莱恩解释到他觉得写字比打字记忆更牢靠，有时候会把待办记在笔记本上。

“这就是文化人的好习惯吗？”

“说得你好像没上过大学一样。”

克莱恩打趣道。

伦纳德当然上过大学。他所在的福利院近几年来拉了好一批新投资，足够支撑院里的孩子读到大学毕业。但他的学历比不上霍伊大学硕士毕业的克莱恩。霍伊大学常年与廷根大学、贝克兰德大学一同占据鲁恩大学排行榜的前三名，更神奇的是，克莱恩本硕就读的专业还是和录用他们的科技公司毫无关系的历史。据他本人所说，他擅长的领域是第四纪北大陆的宗教史。这让伦纳德不禁感慨，究竟是什么让历史系高材生转行来科技公司当研发顾问。
人总是要吃饭的嘛，克莱恩委婉回答。

伦纳德后来了解到，克莱恩口中的“人”不止包括他一个人。他早年丧父，母亲在他考上大学那一年也因病去世，他和妹妹梅丽莎全靠着哥哥班森在廷根市政府做文员养活。他能坚持读完硕士而不是在本科毕业后就出来找工作，已经是哥哥和妹妹极力劝说的结果。他在大学期间为了减轻家里负担，做过家教和导游等多份兼职。
伦纳德深有体会。福利院每个月资助的生活费有限，他也时常一边打工一边完成学业，还曾因出色的熬夜能力被领导称赞非常适合做码农。他闻言捋了捋自己浓密的半长黑发，盘算着他的发量能支撑他熬到多少岁。

为了吃饭而转行的克莱恩正用钢笔记着什么。视力极好的伦纳德看到本子上除了一行行工整的字迹之外，行与行之间还夹杂着几个没有意义的漩涡圆圈和几团简笔画，此时钢笔的笔尖正拖拽出一个新的圆圈。
高材生也没有认真听讲。伦纳德满意地点了点头，心安理得地靠向了椅背。

他们的工位离得很近。伦纳德总爱把办公椅当作缩小版的独木舟，用脚划着地面滑到克莱恩的工位前。两张办公椅的滑轮总会先一步相撞，被撞的克莱恩猝不及防地在屏幕上打出一串乱码，但看着伦纳德诚意满满的事后道歉，他也只能大方地原谅同事的莽撞。

伦纳德开着碰碰车来找克莱恩只有极少数情况下是为了谈论工作，大部分时候都是来叫克莱恩去午休或者一起下班回家，碰到克莱恩工作期间吃小零食的时候，还能抓一小把带回自己的工位。公司老板罗塞尔有句人话说得好，下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良心未泯的罗塞尔在没有紧急任务的时候弹性遵守八小时工作制。而这两位下班积极分子深知罗塞尔的另一句名言，今天的按时下班是为了明天更有精力加班，他们在能按时溜号的日子绝对不拖延一秒。往往伦纳德的碰碰车还没抵达克莱恩的工位，克莱恩就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双方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随后极有默契地飞快收拾东西，给足罗塞尔面子地在秒针划过六点后再从椅子上站起来。

公司大楼设有内部食堂，员工可以用低廉的价格买来一份能够支撑到下班时间的午餐。饭堂不大，午休时间总是挤得满满当当。但克莱恩发现了一个躲避人群尤其是躲避和不熟的同事被迫社交的好去处。顺着饭堂背后的应急通道再往上走三层，就能到达顶楼天台。开阔的空间放了几把自带遮阳伞的躺椅，虽然许久没有清理但也不算过分污脏。正午的阳光正盛，有时候打到大楼的玻璃外墙上再折射出来，会给他们披上一层没有必要的保暖黄金外套。这时候遮阳伞的作用就显现出来了。他们经常各拿着一个打包盒和一次性刀叉，坐在躺椅的边缘，看着远处起伏的高楼，把穿过城市的风夹进午餐里吞下肚。

在廷根读书的时候，克莱恩总是一个人吃午饭，这是他钟爱的独处时间，能安静地一边吃饭一边刷视频。从学生变成打工人后，午饭时间不再只属于他了，因为他和伦纳德似乎总是有聊不完的话题。他无数次被迫打断伦纳德，让他先把饭吃完再说话，否则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还不够吃完手中的盒饭。

偶然一次，他无意间提到自己有午饭时看视频的习惯，因为工作繁忙和午饭时嘴巴多重繁忙，已经积攒了很多没来得及看的新视频。

“那你边吃边看呗，我不介意的。”

伦纳德提出建议。

克莱恩马上拒绝，称因为视频而忽略朋友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那就边看边吃边聊，我们之间还用讲究什么礼节。”

伦纳德倒是不在意。最后的结果是克莱恩尝试把手机放到大腿上打开视频，捧着打包盒边吃边看。事实证明人的大脑无法同时处理多项任务，克莱恩打开一个最新更新的美食探店视频后，一时间只记得盯住屏幕专心进食。等他回过神来时，伦纳德不知何时也和他做到了同一张躺椅上，眼镜盯着克莱恩大腿上的手机，手里的叉子叉起一块圆土豆沙拉往嘴里送。
伦纳德做得很近，要说他动作规矩，他的大腿又紧挨着克莱恩的腿，两条黑色西裤的边缘融合成一条细线。要说他不规矩，他又能控制住举着叉子的右手，不会给克莱恩来一个贴身肘击。克莱恩一扭头就能看到伦纳德专注的眼神，后者的眼睫毛扇动间在眼窝下方留下一片浅浅的阴影，宝石般的眼镜在阳光下显得清澈到近乎透明。

我们两个中必有一个是gay，我觉得不是我。
克莱恩冷静地回过头。

有了电子榨菜的加持，他们吃饭的速度明显快上了不少，有时候吃完饭还能在躺椅上小憩一会。克莱恩特意买了一副眼罩用来遮挡刺眼的阳光，眼罩上绣着一双闭着的猫眼。而伦纳德只能举起手臂挡住眼睛。

看到同事别扭的动作，克莱恩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副叠得整齐的纯黑眼罩，递给伦纳德。

“要吗，我还有一副。”

“怎么没有花纹？”

“赠品。要吗？”

伦纳德果断收下。

除了每天的午饭，克莱恩和伦纳德每周还有一项例行活动，那就是周五的冰淇淋日。最初先是招他们入公司的前辈带他们去了公司附近的一家冰淇淋店，小店的味道虽算不上顶尖，但胜在性价比。只是前辈在他们入职后的第二周就离职了，这让他们曾一度怀疑公司是不是靠发展下线赚钱的另类传销公司，拉够人数达成业绩就可以功成身退注销卖身契。
但罗塞尔的公司不是传销公司，每周到小店吃冰淇淋的传统也就保留了下来。至于为什么是周五，除了周五象征一周常规工作的结束之外，还因为办会员卡可以享受周五第二份半价的折扣。

不考虑价格的情况下，两个不同口味的冰淇淋球加上有巧克力外壳的甜筒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但手工冰淇淋化得太快，总是在说话之间就顺着甜筒流下来，人只能狼狈地追着舔融化的冰淇淋液。克莱恩第一次沾上冰淇淋液后就只点实际容量更大的冰淇淋杯，而伦纳德仍热衷于每周和冰淇淋搏斗。克莱恩开玩笑地建议伦纳德可以买大号的甜筒，装中号份的冰淇淋，那样融化的冰淇淋就能被大号甜筒接住。

“克莱恩，我不傻。”

伦纳德一连幽怨地看着克莱恩。

“我知道，主要问题是我们穷，大号的甜筒太贵了。”

克莱恩叹了口气。

“等发年终奖的时候，我们买个大号的吧。”

“吃大份的话，就能把当天的晚饭省了。”

克莱恩心里的算盘声大到伦纳德都能听见。


3.

当同事调侃他和伦纳德总是形影不离的时候，克莱恩总会耐心解释，他们是同期，又在同一个部门，同事情比较深厚是自然的。

有一个关系够近的同事的好处是，公司团建时坐大巴从来不用头疼座位分配。克莱恩和伦纳德坐在一起，用不着进行一番客套的社交寒暄，可以一上车就安心补觉。

除了工作往来，他们也有足够多的共同爱好。克莱恩喜欢看戏剧和歌剧，从他小时候起，冬礼日全家人一起去看一场剧就是莫雷蒂家的传统，只不过他们看的都是廷根电影院的重映版，贝克兰德的剧团们鲜少来廷根。现在他来到贝克兰德工作，阻碍他享受戏剧的因素不再是距离，而是金钱和时间。他因此成为了薅鲁恩皇家剧院羊毛的好手，熟练掌握当下剧目的演出时间和廉价票的购买渠道。
伦纳德对于剧院倒不算热衷，空闲时间他更喜欢刷一些轻松愉悦的短视频，并随手分享给克莱恩，收获聊天框里的一长串“哈哈哈”；或者窝在出租屋的沙发上，看上一天的悬疑恐怖连续剧。但他喜欢陪克莱恩去剧院。生活中总需要一些仪式感，填饱肚子后他们换上得体的便服来到剧院，看一场发生在第四纪的贵族爱恨情仇纠葛，趁着幕间踩着暗红色的地毯，在剧院的空中走廊细数几颗隐藏在城市灯光里的星星。

他们总会聊起廷根，故意略带沧桑地回忆大学生活，吐槽永远晚点又开得飞快的那几班公交车。某个公休日他们一起坐火车回去，伦纳德还到莫雷蒂家吃了一顿晚饭。热情的班森和好奇的梅丽莎围着他问个不停，从他们的公司业务内容问到老板罗塞尔的花边新闻，再到二人各自的感情状况。身为一家之主的班森对于弟弟和弟弟同事的人生大事格外关心，用他的话来说，他们公司能有伦纳德这个级别的小伙子，肯定也招了不少优秀的姑娘。

“比起我的感情生活，我和梅丽莎还等着你什么时候给我们找一个嫂子呢，是吧，梅丽莎？”

克莱恩迅速转移话题并和梅丽莎统一战线。他私下没少和梅丽莎偷偷八卦未来嫂子露西的情报，操心的梅丽莎对于两位哥哥的感情生活可谓是了如指掌。
梅丽莎配合地郑重点头。

晚饭过后，吃了一肚子嫩羔羊肉和烤蔬菜的伦纳德执意要进厨房帮忙收拾碗筷，被班森和梅丽莎以莫雷蒂家没有让客人洗碗的道理轰出了厨房，还派特别专员克莱恩将他按在客厅。
克莱恩略带辛酸又不乏自豪地向同事介绍他们是如何租到现在这一套三室两厅的朝阳公寓的。莫雷蒂兄妹三人在父母亲相继去世后，只能靠着哥哥班森在当地议会当文员的微薄收入度日，住的是政府给难民修建的廉租房，一间不大的卧室里摆着一张小床和一张上下铺，中间用挡板隔开，勉强保护妹妹的隐私。直到前不久班森好不容易熬到升职，克莱恩也找到一份稳定且收入不错的工作，他们才能搬进一间更加宽敞的公寓，能略有心痛地买下一座软皮沙发，再在客厅里放一盏云朵形状的落地灯。

但是房价越来越贵了，克莱恩叹了口气，掐指一算他们一家三口如果按照现在的工资水平，可能要奋斗到梅丽莎的孩子上大学才能买下一套房。
日子总会有盼头的，说不定过一阵你就涨工资了。伦纳德安慰道。

伦纳德在廷根没有“家”，没有单独的公寓，往日里他都是向福利院申请一间廉价客房凑合一两晚。但这次他来到克莱恩的家，热情好客的莫雷蒂们坚持腾出一间卧室给他，那本是克莱恩的卧室，自从克莱恩去贝克兰德工作后，就成了闲置客房，伦纳德将成为第一个有幸入住的客人。至于克莱恩，他可以和班森挤一间房，毕竟在廉租房里他积累了丰富的和班森共享床铺的经验，虽然之前是一张上下铺。

伦纳德本想半开玩笑地说，他可以跟克莱恩睡一间房，他不介意的。话到嘴边，好不容易修炼出来的社交敏锐度又让他咽了回去。太gay了，这样不好。伦纳德冷静思考。

周末的时间只够两人勉强两天一夜廷根游。从入职起他们就盘算着攒够年假，趁旅游淡季去迪西海岸玩上一个星期到小半个月。温暖的迪西海岸和布满地铁公交站点广告对于北方人极具吸引力，每一个被贝克兰德冰冷的风和雨拍打过脸颊的北方人都想在南边海滩上支一把躺椅，让炽热的阳光驱走囤积在体内的湿冷气息。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多凑几个同事一起出游，租一辆车沿着海岸线边开边玩，这样平摊下来车费油费餐费住宿费会划算一些。但凑来凑去永远只有他们两个的时间是对得上的，索性择日不如撞日，趁着项目空闲之际赶紧请假。

从贝克兰德坐火车到康纳特需要六个小时，到达后接近傍晚。他们趁租车公司下班前取了车，开着一辆便宜的小轿车驶向旅店。二人都有驾照，一问都是大学时用团购价买的驾校课程，考试之后基本没再碰过车。克莱恩凭借最近几次送喝过酒的罗塞尔回家的经历先行职掌方向盘。

车子年岁不小，窗户摇下去的时候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海风带着咸咸的气息从窗外灌进来，润湿了他们的鼻腔。夕阳毫无保留地从车子前方照过来，给克莱恩握在方向盘上的双手覆盖一层金粉色的光。伦纳德从车前抽屉里翻出几张老旧的光盘，明显是二十几年前流行的风格。他于是打开了手机功放，选了几首应景的悠闲小曲加入播放列表，随后闲适地调低座椅，把脚搭在中控台上。

“等等，”司机克莱恩谨慎地往旁边瞥了一眼，“你把脚放下去。”

“怎么了，挡着你看侧视镜吗？”

“倒也不是，只是我前段时间看到一个新闻，一个人坐在副驾把脚搭着，后来出了车祸，他的膝盖在安全气囊的冲击下顶到了眼眶。”

伦纳德默默把腿收了回去并立刻主动认错，以免克莱恩再给他上一堂驾驶安全课，并嘲讽他的驾照是不是买来的。

迪西郡有着数量众多的优质海滩，许多游客在公路上开着开着，余光瞥见路边一片湛蓝的海域和金灿灿的沙滩，便会把车停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跨过低矮的行路灌木丛一路向下来到海滩。海是看不厌的，至少对于两个廷根人来说，光是看着一卷一卷的波涛就足以让人暂时忘记大部分烦恼。克莱恩热衷于蹲在沙滩上捡贝壳，借海水冲洗干净贝壳里卡着的沙粒。而伦纳德最近赶海视频看多了，总是嘟囔着下次应该向饭店借一把盐，把躲藏在沙坑里的小海鲜们都逼出来。

不只是海，迪西海湾还以热辣可口的美食和活蹦乱跳的海鲜而出名。有一天他们跟着旅游网站上约到的当地导游，来到海边的鱼排上吃海鲜。鱼排是迪西方言的叫法，不是一种食物，而是十几艘甚至几十艘小船绑在一起的海上养殖构造，船体之间用细网养着鱼虾螃蟹之类的水产。鱼排提供的烹饪方式非常简单，基本只有清蒸和水煮两种，顶多多撒一把葱花和姜末，但相比起贝克兰德裹上面衣油炸过后再滴几滴柠檬汁的炸鱼排，鱼排上的海产品要鲜美太多。开水烫过的螃蟹有一股自然的清甜，每一丝蟹肉都在口腔里充分展开又被碾碎；虾紧致弹牙，没有冷冻虾的腥气，甚至个别品种生吃比烫熟后要更加美味；蒸海鱼只需淋上店家调制的酱油，就能让他们抠走鱼骨缝隙里的每一点鱼肉；生蚝更是物美价廉，价格是贝克兰德的十分之一，克莱恩恨不得用船上的红色塑料桶装满一桶回去贝克兰德批发。

从漂浮的鱼排上走下来，海岸沿线支着一个个三轮车小摊，迪西馅饼和瓜纳亚果汁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如果鱼排上的海鲜充满了大自然的本味，迪西馅饼则尽显调味的精妙。外层是煎得酥脆又保有韧劲的饼皮，饼皮上洒有炒香的芝麻和小麦颗粒，包裹着肥瘦肉调和而成的油润内陷，一咬下去汁水就顺着嘴角和手指往下烫，热气从咬破的饼皮中冒出。每咬一口都能吃到爽脆的外皮、湿润温暖的肉馅和夹在肉馅里能中和油位的苹果粒。虽然贝克兰德也不乏售卖迪西特产的小店，但第一次吃到正宗迪西馅饼时，克莱恩和伦纳德还是忍不住对视一眼，心里暗暗批判贝克兰德的假迪西菜，而嘴上则不停地咬下一口又一口。等他们反应过来，手里的馅饼只剩下一层油纸外壳，而肚子不知不觉就饱了一半。

当然，作为旅游胜地，迪西海湾的餐厅也不都是物美价廉量大管饱的良心是商家，其中不乏价格虚高甚至宰客者。好在克莱恩攻略做得足够充分，能提前避开雷区。有时候从景点回来时刚好赶上饭点，小镇上所有的餐厅都爆满，尤其是那些以迪西特色菜为招牌的餐厅。这时候他们就会选一家看上去没那么多人的酒吧，点一份鲁恩随处可见的炸鱼薯条或者奶酪通心粉。因为地理位置优越，就算是做快餐，迪西餐厅的原材料也要比首都的新鲜一些。

喝酒不是必要环节，但正如克莱恩所说，此时不喝更待何时。第二天不用加班，不用担心酒精上头会影响明天的工作，落脚的民宿也在步行范围内，不用冒着喝酒开车吊销驾照的风险。克莱恩点了一杯由甘蔗汁、薄荷叶、青柠和朗姆酒调制而成的经典莫吉托，而伦纳德对菜单上名为“性感沙滩”的鸡尾酒颇感兴趣，到手的是一杯加了百香果、柑橘、番石榴和一点香辛料的特调。
他们都不是酒吧的常客，一天的精力在上班时就已经消耗殆尽，下班后没有更多的力气去酒吧接着和一起工作了一天的同事继续社交。但在这种休闲的日子里，精力就是用来挥霍的，要到人一倒在床上沾着枕头就能睡着的程度，这次的旅行才算是尽兴。

从酒吧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酒吧附近有一家评分很高的冰淇淋店，这让他们想起了公司附近的那家小店。自诩为冰淇淋鉴赏专家的克莱恩拉着伦纳德走了进去，店里没有会员半价活动，他们只能全款拿下两个双球冰淇淋。
克莱恩点的是开心果味和黑巧克力味，伦纳德的则是芝士蛋糕和咖啡味。伦纳德知道克莱恩喜甜，而克莱恩也知道伦纳德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出于照顾同伴的考虑，也是为了平衡味道，他们吃冰淇淋的时候总是会点一甜一苦两个口味。但最终不知怎么的，克莱恩吃进嘴里的大多是自己杯里的甜味冰淇淋和伦纳德杯里的甜味冰淇淋，而伦纳德则是同样结结实实吃了两个球的苦味冰淇淋。

”太甜了。“

克莱恩捂着腮帮子哀叹。

”太苦了。“

伦纳德从舌根呵出一口冷气。

街灯还没有亮起，夕阳沉下后天边仅存的冷蓝色光亮挂在教堂的尖顶上。他们边用小勺子挖着冰淇淋，边走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鞋尖擦过冒出的青苔和草束。克莱恩停下来拍照，融化的冰淇淋液顺着纸杯一点点往下淌，又在即将滴到地面之前被及时擦掉。

回去的路上经过一条小河，河的上方挂着一座吊桥，吊桥随着风和人的走动轻轻摇晃着。伦纳德突然恶作剧般疾走几步，引得吊桥大范围左右摇晃。克莱恩举起冰淇淋勺作势要扔向他，伦纳德走得更快乐，桥也摇晃得更剧烈。等伦纳德下了桥回头一看，才发现克莱恩老神在在地含着冰淇淋勺，不紧不慢向他走来，没有一丝害怕的神清。

克莱恩是知道伦纳德肯定会等他的。就算伦纳德比他高，步幅比他大，看到吸引人的景色就会不管不顾地冲过去，但伦纳德走得再快也没用，只要他还在后头，伦纳德发现身边少了一个人之后就会停下来等他。

他们不总能找到宽敞的民宿，有时候只能在景点租到一间放了两张床的双人房。都是熟识的同事了，到也不在意这点亲密。只是当伦纳德只围了一条浴巾从浴室里走出来时，盘腿坐在床上看电脑的克莱恩还是下意识地转过了身。

”怕什么，又不是没看过。“

伦纳德坦然地说。

克莱恩背对着他的脑袋倾斜出一个疑问的角度。

“我的意思是，”伦纳德补全句子，“我有的你都有，又不是没看过。”

“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尊重还是有的。”

伦纳德发现克莱恩出来旅游还带着电脑，愤怒地斥责克莱恩不正当的内卷行为。克莱恩解释道以防万一，万一老板有什么紧急任务派下来，还可以死线冲刺，休闲时间也可以处理一些不费神的事情。

“别说我了，你不也带了吗？”

克莱恩反问道。

伦纳德心虚地摸了摸鼓囊囊的背囊。

这样的日子真好啊，伦纳德感叹道，就算辛劳社畜在民俗里还要处理工作，但能在海边小城窝在民宿床上看电脑，也不失为一种享受。不用调闹钟，中午不用掐着点吃饭，闲散的日子过久了都不想回贝克兰德上班了。
克莱恩及时制止了伦纳德。虽然他正在旅行中看报表，但他不允许伦纳德提醒他假期结束之后还要上班的悲惨事实。


4.

放完假一回公司，克莱恩就得到一个消息，他将被派往罗思德群岛的拜亚姆，为公司拓展业务。虽然职称不变，但工资涨了一截。
伦纳德的玩笑话应验了，克莱恩真的涨了工资，不过代价是离开贝克兰德，离开鲁恩。

自从知道这个消息后，伦纳德的嘴角就没提起来过。他对克莱恩的工资不感兴趣，只是他才刚和克莱恩度过一个美妙的假期，刚觉得脱离同事关系外他们依然能是要好的朋友，克莱恩就要离他而去，留他一人在这个人头攒动的办公室里孤独工作。
克莱恩自是知道好友的愁绪，在听到伦纳德去茶水间倒一杯咖啡叹了三次气后，他主动安慰道：

“别太难过，我只是外派，又不是回不来了。你要是想找我聊天，随时都可以给我发消息。我还等着听你讲罗塞尔笑话呢。”

说到这个，伦纳德来了兴致，愁容暂时消散。他拉住克莱恩，附在好友耳边偷偷讲起今天又听说有一位打扮艳丽的女士到前台指明要找罗塞尔，幸好贝尔纳黛出差去了。克莱恩了然地点了点头，上司的风流韵事一直是员工茶余饭后的金选谈资，牺牲一个罗塞尔的尊严，造福全公司人。

接到调岗通知后，克莱恩开始着手收拾行李。他给伦纳德发了一张长长的清单，里面列着他带不走的二手物品，并承诺送货上门。伦纳德随便勾了几项小件生活用品，不想过于麻烦克莱恩。然而隔几天克莱恩上门时，手里还是拎了三四个塑料袋。
伦纳德看着克莱恩一件件往外拿，租住公寓的餐桌上摆满了冷冻虾仁、冷冻玉米粒、速冻饺子和炸鸡、提拉米苏冰淇淋和不同口味的零食，包装袋中间夹杂着剪刀、收纳篮和小台灯等生活用品。

“这都是你的二手？”

伦纳德拎起一包鼓囊囊的薯片。

“算是吧，我猜你可能会用得上，多准备一些，免得你每次都是饿了才临时点外卖。”

克莱恩帮着把食品一件件放进冰箱，看着原本空荡荡的冰箱被塞满，满意地点了点头。

克莱恩离开贝克兰德的那一天，伦纳德白天还在上班。盛大的欢送仪式在昨天晚上就举办过了，二人都是第一次在工作日晚上喝了酒，直到第二天伦纳德的脑袋还是晕乎乎的。
时针指向六点，伦纳德像兔子一样蹿出了公司。克莱恩已经坐在了冰淇淋店，身旁还靠着两个大箱子。

他们向往常一样点了一个自己喜欢的口味和一个相反的口味，勺子一如既往地向着对方的冰淇淋伸去。没有人谈到离别，他们只是聊起最近听到的关于新人同事的面试笑话，聊着其他同行朋友的趣事，八卦班森和克莱恩的准嫂子走到了哪一步。
两个冰淇淋球吃完了，杯底也被刮得干干净净。伦纳德送克莱恩走到附近的地铁口，顺便帮他分担一个行李箱。他们在地铁口分别，伦纳德构想过很多种隆重的告别方式，最后只是走上前去，给了克莱恩一个结实而漫长的拥抱。

“以后再见，克莱恩。”

“以后再见。”

克莱恩笑着回应，露出惯常的、有好的又带有安抚意味的笑容。

伦纳德立在原地，看着克莱恩和他的行李随着扶手电梯的下行一点一点消失。他转过身，向着反方向走去。

回到家之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伦纳德坐在沙发上，思考了片刻，拨出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怎么了？”

“你到机场了？”

“刚到。”

“你的冰淇淋店会员卡落在我这里了。”

伦纳德手里把玩着从手提包深处缝隙里抠出的一张薄薄的卡片。会员卡是克莱恩办的，但实体卡不知怎么的就到了他的手里。
拙劣的借口，克莱恩想。会员卡是他办的，电子卡绑定在他的手机上，要打折也是扫他手机上的二维码。而实体卡，办完之后就没有人在意丢到哪个角落了。
但不知为何，这借口却让他的心情好了起来。

“啊，是我忘了，那我……”

“之后再来找你拿吧。”

“之后再来找我拿吧。”

两句话同时想起，克莱恩愣了一下，隐约听到手机里传来伦纳德的轻笑声。
他的嘴角也勾了起来，随后回应道：

“好的，那你可要记得经常提醒我。”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