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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全职高手 叶修 , 张佳乐 , 孙翔 , 喻文州
标签 all叶 , 乐叶 , 翔叶 , 喻叶
文集 搞叶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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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5-31 14:57
末日废土东方玄幻,全文1.8w字
summary:“我将末日前的最后一个落日藏进袖子里。”
起.
就像是被敲下了暂停键的影片,枝头的叶片定格在被风扬起的瞬间,时间是凝固的,风也是。
地平线上只剩半轮残日,一动不动的余晖将地面上的影子拉得瘦而长,被漆成粉红色的旋转木马失去了电力供应不再运作,巨大的摩天轮矗立在夕阳下,服务站里的石英钟指针停留在七点十八分,尖细锐利的秒针指向罗马数字六。
表盘是停滞的,却仍然发出随时间运转的“咔哒、咔哒”声,在这个一片死寂、没有人影的游乐场内富有规律地响,像一颗跳动在脑死亡者体内,象征生命的心脏。
“咚、咚、咚……”
低沉而渺远的擂鼓声毫无预兆地响起,声浪在凝滞的风里荡开波澜迭起的涟漪,常青木枝叶婆娑,沙沙作响。
摩天轮最高处的轿厢里,一名身穿兜帽衫的少年在夕阳的金晖中缓缓睁开了眼。
是“中枢”的暮鼓声,又要天黑了。
月光艰难地穿透末世漂浮的灰烬抵达地面,衰颓而灰败的月亮早已不能代表浪漫了,人类在天空中发射了一颗由外太空新元素金属构成的巨大光球,质量近月球的四分之一,罩在一层淡蓝色的电子光屏里,从地面仰望甚至能清楚看到它的“壳”。
这是人类在末世废土上用工业制取出来的“月亮”,取名望舒。
寓意着古代神话中为月驾车的神女。
偏僻的贫民区分不到多少月光,无论真月还是假月的,深不见底的巷子正适合黑暗悄无声息地蠕动滋长。
这里是嘉世与轮回的交界地,混乱拥挤的卫星城里居住着底层贫民,阴暗而破旧的筒子楼散发出潮湿腐烂的气息。
末世打乱了地球的磁场与气候,使得这块在旧世界地处长江中下游地带的区域直到九月下旬才迎来北上的雨带,坑坑洼洼的路面积了泥水,一支装备精良的军队在黑暗中穿行而过。
“荧惑二队到达指定坐标,目标已脱壳,茧内无生物波,完毕。”
“保持警戒,原地待命。”
喻文州对耳麦那头下达了简洁的指令,又用手势示意身后的队伍散开警戒。
淡蓝色的光屏由腕表样的装置中投映出来,在黑夜里散发出幽幽的光,光屏上是粗细不一的深蓝色线条,犹如人体内蜿蜒交错的静脉血管,汇成错综复杂的贫民区影像图,几个红色的光点闪烁着分布在城区各处。
喻文州的脸在微光中晦暗不明,目光追随着一枚在城区内快速移动的光点,偏头对通讯器说:“昆仑一队,汇报情况。”
没有回应。
“昆仑一队,汇报你们的情况。” 他又重复一遍。
依旧是无声。
“队长,郑轩哥的通讯设备没有发现异常。”卢瀚文站在喻文州身后,面前的虚拟光屏上是刚刚调出来的各小队通讯设备传回的数据。
蓝雨士兵的传讯器里安装着生命体征监测仪,会在开启后实时回传使用者的心跳、血压、体温与脑电波,仪器非常灵敏,所以设备无异常的情况反而更糟糕,因为这说明,出事的只会是人。
喻文州的目光跟着地图上的光点向上移动。
这个方向,是往北边无人区的。
他叩了叩通讯器,快速地下达指令,声音平稳又沉静。
“全体注意,目标已经破茧进入第二形态,昆仑一队疑似成为精神寄生体,正向无人区方向行进,预计六分钟后抵达N12区边界,N区内除荧惑二队外全体前往拦截,完毕。”
由红色线条勾勒出来的人形轮廓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了视野里,叶修静静地伫立在高处,诡秘的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
一尾半臂长的,由机械骨骼组成的蝶尾金鱼游弋在他身边,缓慢摆动的宽大尾鳍线条流畅薄如蝉翼,在空中自由舒展,金鱼的一只眼珠呈现出无机质的冰冷与空洞感,黑深的瞳孔中央有一圈红色的圆环,像是摄像头的电子眼,冷漠平静地转动,注视一切。
叶修右眼中亮着一圈同样的红色圆环,颜色正随着视野内人形线条的消失而变得浅淡。
“是蓝雨啊。”他轻声说。
不止是蓝雨,还是喻文州亲自带队的特别行动队。
出什么乱子了吗?喻文州怎么会来这种三不管地带?叶修眉目之间略带困惑,却并没有跟上去一探究竟的意思。
末世法则,领地至上,嘉世和轮回的辖区夹缝里出再大的事也轮不到蓝雨插手来管,喻文州能够跨区域调兵,权力多半来自于联盟总部,或者换个说法,来自于冯宪君。
冯宪君想推喻文州接任自己的位置,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早在三四年前便初现端倪,属于只要是个有脑子的明眼人就能看出来的程度,就连叶修这个游离在联盟之外的人都知道。
联盟高层成分复杂,党派倾轧常有发生,各方势力都想尽办法地争权夺利壮大羽翼,此消彼长之中相互制衡,叶修对联盟内部的党争兴致缺缺,收回眼神转身正要走,身旁的君莫笑却忽然直直定住了。
蝶翼状的鱼尾像一层在空中浮动的薄纱,君莫笑一动不动,直直看向东南方向,叶修身形一顿,转头望过去,眼中再次出现了那个红色的圆环。
视线穿透混乱的城区,拥挤林立的筒子楼与烂尾楼在他的眼中变成了虚无缥缈的灰色纱雾,叶修看到一团青绿色的光,寄生在一具男性尸骸的胸腹部,巨大的茧包裹着涌动的能量,像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这具倒霉的尸体生前应该是个流浪汉或者醉鬼,他在惊惧中死去,倒在偏僻黑暗的巷子里,成为异种蜕变进化的温床。
叶修眯了眯眼,他能保证这东西在他站上这里的时候还是个没有任何生物波的“死物”,他在这里站了多久,三分钟?五分钟?这么短的时间,这东西竟然能悄无声息地完成进化。他来到这一带将近五个月,肃清了方圆百公里内所有有智慧的高阶异种,其中大多数进了君莫笑与一叶之秋的肚子,绝无卷土重来的可能,所以眼下这东西必定是外来的,而且和联盟,说不定还和蓝雨有关。
“从今天开始,我再也不会羡慕重甲队了。”
徐景熙踩着满地的鳞粉,使出吃奶的力气将郑轩从重型机甲里向外拖。
郑轩所领的昆仑一队一整队都遭遇了精神波攻击,正处于昏死状态,被困在了机甲的驾驶舱里。
“再也没有...比闷死在机甲里更憋屈的死法了——!”徐景熙一个一鼓作气,终于像拔萝卜一样把人从驾驶舱里拖拽出来,几个手忙脚乱的年轻士兵赶紧上前帮忙。
“报告队长,目标四号异化体已回收完毕,总计16只,数量对照无误,已全部确认死亡。”
“附近排查过了吗?”
“方圆五百米内没有发现虫卵痕迹。”
“扩大范围再查,速度快,一定不能再有漏网之鱼。”
“是!”
士兵领了命令立正行礼,脚步匆忙的背影消失在街巷的转角。
喻文州将目光收回,他脸上还留有战斗过程中与索克萨尔“共感”的红色图腾,形状奇异的纹样烙在眉心与眼下的皮肤上,打破了这张脸原本温和文雅的气质。
相较于黑色作战服此时的他更适合穿上宽大古老的吉普赛占星师袍子,从头遮到脚的长袍斗篷会为他的优雅增添一分神秘色彩,眼下纤细的纹路从兜帽的阴影中延伸出来,像是毒蛇吐出的鲜红的信子,那一口足以致命的尖利毒牙还隐藏在阴影中,捕捉时机,蓄势待发。
只是可惜喻文州没有生在17世纪的欧洲。
他走向一名坐在倒地的重型机甲上操作着三块虚拟光屏的科技人员模样的人,两位临时担任护卫任务的士兵迅速立正敬礼。
喻文州对他们点点头,看向坐在机甲上的人。
宋晓的脸被光屏淡蓝色的幽光映照着,面色不太好看。
“有结果了吗?”喻文州问。
屏幕上由数字与字母组成的复杂数据流布满了两张屏幕,宋晓眉头紧皱,飞速地敲击着键盘。
“根据这次战斗过程中探测仪回传的异常脑电波,我对比分析了半个月前基地那次战斗的数据,四号异化体的精神破坏力有非常明显的成长,可能是因为虫茧“升级”的缘故,它们的攻击性更强了,可控性非常不乐观。”
这是最差的结果了,喻文州眸光沉了下来,又问:“如果植入指令芯片呢?”
“恐怕不行,数量太庞大了。而且芯片这种科技产品很容易被捕捉,植入后四号体就失去了最重要的生物波混淆功能。”
喻文州无言沉默,脑中思考着对策,手腕上携带的便携式智脑忽然闪了闪,发出“滴、滴”两声,他打开终端,面色一变。
十二人组成的小队在贫民区错综而狭窄的街巷中快速穿行,卢瀚文跟在喻文州身后,踩过水洼时飞溅的泥浆落到他军靴外的裤筒上,但此时无人去顾忌这些琐碎了。
五分钟前,留守“茧”的荧惑二队遭遇不明袭击,全员断联,变故来得又快又突然,从喻文州收到遇袭警报到联络中断,中间只隔了不到10秒。
朦胧的天幕时明时暗,未知的危险就蛰伏在黑暗中,这一带地方已经非常荒僻,无声运作的探测仪器正在扫描百米内的生命反应,再过一个转角便是荧惑二队的出事地点了,喻文州在“月”下打了个戒备手势,全员摸上武器,提起十二分的精神警戒四周。
这附近没有任何多余的生命反应,没有异种,更没有人类,巷子里除了昏迷不醒的荧惑士兵外只有一窝蚂蚁在活动。刚下过雨的土地足够潮湿,但路面除了蓝雨军靴的鞋印外没有任何多余的足印。
来不及顾虑许多了,喻文州眯了眯眼。
荧惑二队的生命反应已经弱到经不起任何拖沓。
“全体注意,准备营救。”
喻文州脸上的红色图腾好似有生命般活动了一下,他伸出手在空中一抓,掌心寒芒闪过,凭空出现的锋利匕首直直扎进了地里,泛着紫色光芒的巨大法阵瞬间从匕首刺下的位置向外蔓延开。
“行动!”喻文州一声令下,身后严阵以待的士兵飞速奔出。
暗巷黑得深不见底,像是怪物的咽喉,两个荧惑士兵就倒在巷口,疾步上前的随队军医立刻为人做起急救。
喻文州离开阵眼,走到幽深狭窄的巷口前,凝视着这团诡秘丛生的黑暗,眼下蛇信样的红色暗纹忽然像是感应到什么般挣动了一下,黑暗似有形的实体,陡然凝滞住,随后膨胀涌动了一下,熟悉的精神压迫令喻文州呼吸一窒,紧接着一团看不出形状的东西从巷子里飞了出来。
准确的说,是被掼了出来。
站在他身侧的卢瀚文反应最为迅速,猛地向前闪出一步迎了上去,锋利的剑光破风而出,直接将那团东西削成了两半。
“啪嗒”两声,物体摔落在墙脚,是一只巨大的飞蛾尸体。
黑暗里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
卢瀚文肩背瞬间紧绷,按在剑柄上的手蓄势待发。
一个瘦高而苍白的身影在黑暗中渐渐清晰。
“瀚文,退后。”
“别那么紧张嘛文州,打个招呼而已,我又不会对你家小孩子动手。”
熟悉的声音和语气灌进耳朵,喻文州的目光在夜色中沉凉如水,少年从高墙的阴影下缓缓走了出来,数年未变的五官与身量都还是喻文州记忆中的模样,嘴角柔软的弧度没有什么攻击性,清秀的外表看起来与末世前普通平凡的高中生没什么差别。
可事实却远非如此。
——“叶神。”
喻文州缓缓开口,这样称呼道。
卢瀚文的表情介于迷茫与震撼之间,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叶修,脑中循环着那两个字,甚至忘记了执行队长的命令。
“好久不见啊,文州。”
叶修好像全然忘了自己刚刚动手袭击过对方的事,十分随意地站定了,在这剑拔弩张地气氛里不太走心地和对面寒暄起来。
两人相距不过三五米的距离,喻文州的面容很平静,他不着痕迹地将人从头打量到脚,又对上叶修的眼,说:
“确实是好久,前辈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个打游飞的,四海为家居无定所,出现在哪里都不意外吧,”叶修摊了摊手,很自然地将话接住,“倒是你啊,文州。”
他脸上是挂着笑的,神情坦然,但眼睛里却异常冷肃。
“你来这儿干什么呢?或者换个说法。”
“你们蓝雨究竟在耍什么把戏?”
“前辈这话是什么意思?”喻文州神色一丝未动,用同样的语气回问。
“什么意思你比我更清楚,”叶修也懒得再卖关子,“像飞蛾这种需要通过羽化蜕变为成虫的物种,是无法在生长过程中自然异化的,这是写在基因序列中的缺陷,它连变异都做不到,更遑论成为智慧型的高阶异种了,所以这东西……”他看向墙根下被利剑削开的巨型蛾子,“是从你们蓝雨的实验室里跑出来的吧。”
联盟法案中明令禁止各基地进行生物基因改造试验,蓝雨上头虽然有个冯宪君顶着,但也不该狂到敢去肆意挑战联盟底线的程度。
可他们又确实做了。
不仅做了,还让实验体跑了出来。这令叶修感到十分费解,依喻文州的性格与作风,不可能干出这种胆大包天却又漏洞百出的事。而且,能够进行精神攻击的飞蛾,蓝雨要用在什么地方,战争武器吗?那可确实是十分棘手的生物武器了。
“前辈无须担心,蓝雨没有挑起内战的想法。”喻文州一语道破了叶修心中所想。
叶修此人,自少时成名起便是一身秘密,离开嘉世后更是成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独行侠。
他本人虽不在意这个世界是否覆灭,但无奈这世界上还有他在意的人,所以叶修并不希望内战这么快爆发,联盟高层的那群疯子被逼急了什么毁天灭地的事都干得出来,鬼知道他们在位的十年里有没有秘密研发什么灭绝人性的恐怖东西,无路可走时拉上所有人陪葬的那种。
叶修审视着喻文州,显然没有因为对方一句简单的自白就相信他。
“那你们搞出一群变异的蛾子,是为了丰富世界的物种多样性吗?”
“这恐怕就需要前辈签署一些保密条例才能知道了。”喻文州神色坦然,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言下之意却只有四个字:无可奉告。
叶修自然知道从他嘴里套话难,也不执拗于此,而是将话锋一转:“都这么半天了,怎么还没看见黄少天,你们蓝雨终于也受不了他把他送去西伯利亚挖土豆了?”
喻文州笑了笑,“前辈不也是一个人行动的吗?”话里却另有所指。
“我和你们蓝雨双核能一样吗?”叶修耸了耸肩,佯装出认真思索的模样,“上次老冯是怎么夸你们的来着?我想想啊,叫什么,剑所指的方向……”
“前辈。”喻文州十分失礼地开口,打断了叶修还没有说完的话。
“天就要亮了,前辈还要继续在这种无聊的调侃上浪费时间吗?”
“哦?”叶修好整以暇地抱起肩,“那你说一个不无聊的?”
天上铅灰色的云无声飘过,遮住了二人头顶上的“月亮”,巷子里的光线陡然暗了下来。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喻文州的声音缓缓响起:
“半年前首都的那场动乱,前辈还没忘吧。”
叶修未做声。
“事件波及了在场20个基地所有的高层政要,各方首脑气急败坏,但始作俑者却一位死亡一位失踪无法追查,联盟只能问责嘉世,而嘉世,又将罪名全数推给了已经在事件中身亡的陶轩。”
“前辈不觉得奇怪吗?”喻文州凝视着叶修,“失踪的孙翔去了哪里呢?”
孙翔去了哪里。叶修微微牵出一个笑,直直对上喻文州的眼。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这个人。
孙翔去了哪里呢?
孙翔被叶修救走藏起来了。
承.
半年前,嘉世高层中颇有名望的变格派头目陶轩,在首都中央大厦坠楼了,并非自杀,而是被他亲手提携上来的新人从窗户扔出去的。
毫无缘由,直到现在联盟都不知道孙翔为什么会突然发狂。
半年前是冬末,也是自末世以来的第十个新年,联盟按照惯例,在干燥寒冷的首都总部召开了季度例会。
会议选址在素有“帝国顶点”之称的首都中央大厦,四面八方而来的各基地高层政要云集于此,进行该年最后一个季度的工作总结与公示,这种会议一年会召开四次,内容大同小异,寻常而枯燥。
变故是在霸图方面的文员代表做“环渤海地带不正常地底异动调查结果公开”时发生的,冗长无味的汇报刚刚开始,霸图对面的嘉世席位上,毫无预兆的“爆炸”了。
如海啸般汹涌的能量风暴在一瞬间摧毁了整座会议室,全透明的钢化玻璃窗“砰”的一声炸裂,凛冽的寒风翻搅进高耸入云的大厦顶楼,破碎的玻璃如同漫天飞舞的雪花。
威力巨大的能量场带来可怕的精神力压迫,让场上所有没受过专业训练的文职人员眼前一黑,耳膜几乎破裂,大脑皮层上传出尖锐如刀剐般的剧痛。
他们从座椅上跌落,痛苦地用手抱住头,发出哀叫和呻吟,一部分意志薄弱的人当场就昏死了过去。
现场一片混乱,惊惶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位置距离落地窗不足三米的陶轩几乎是第一个被波及的,他被锋利的玻璃片划伤了眼睛,捂着脸摔倒在地上,不住地哀嚎。
然后孙翔走了上去,赤红着双眼,用几乎把人掐死的力道扼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提起。
变故发生得非常快,以至于久经沙场的韩文清第一个反应过来时,一切都迟了,孙翔已经提着陶轩站到了窗口。
首都大厦的顶层距离地面高一千米,陶轩已经被摧毁意志的精神压迫和窒息折磨到神志不清,却还是在悬空后本能地察觉到了危机,他猛然睁开眼,一秒认清了自己的处境,死亡的恐惧刹那间爬满整具躯体,让他清醒过来。
这是真正的命悬一线,陶轩手脚俱软,似乎想要说什么,手胡乱地挥舞,不停地从喉咙里挤出“嗬嗬”的声音。
没有人理会他,孙翔已经完全失控了,爬满血丝的双眼被憎恨与杀意填满,孙翔好像嗜杀的恶鬼,英俊的五官在极致的愤怒中扭曲,他死死盯着手中垂死挣扎的陶轩,一点点拢紧手指。
陶轩的脸涨成紫色,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与体温的流失,因恐惧和不甘而瞪大的眼睛里映照出孙翔脖颈上燎灼起来的金红纹样,像是苍龙脊背上的鳞片,蜿蜒的线条如同活物,不停地向上蔓延、扩张、攀爬,缓缓占据了他整张侧脸,汇聚成一只狰狞恐怖的龙爪。
——苍龙绕颈。
孙翔被不愿意认主的一叶之秋反噬了。
他在陶轩濒死之时松开了手,然后自己也失去意识坠了下去。可出人意料的是,地面上只出现了陶轩一个人的尸体,虽然已经血肉模糊七零八落,但确实只有陶轩一个人。
孙翔凭空消失了。
叶修踩着东方微萌的晨曦和“中枢”悠扬的晨钟声走进门时,孙翔正在厨房里鼓捣早餐,他被叶修救到身边半年,厨艺已经从“只能勉强煮熟东西”进步到“能够熟练做出简单菜品”,其背后原因十分简单,四个字总结为:生活所迫。
孙翔在联盟总部闹了大乱子,虽说炸毁会议室将陶轩扔下楼的并非他的意志,但缉捕令上贴的却是他的脸和名字,躲躲藏藏的日子并不好过,孙翔在这半年里点亮了许多他此前十八年觉得没有必要的技能,其中之一便是做饭,因为叶修是不会做饭的,他也不需要吃饭,他只会丢给孙翔一包又一包的营养剂,而那东西的味道非常一言难尽。
孙翔端了两份煎蛋到餐桌上,浴室里的水声响了一会儿便停了,叶修头上搭着一块儿白色毛巾,带着一身湿润的水汽走出来。
“你其实不用做我的这份,我摄取能量的方式和你们不一样,吃了也是浪费,君莫笑每天在外边吃饱了我也就饱了。”他拉开椅子坐下,这种话半年里其实已经说过了不下十几遍,但孙翔依然会固执地做出双人份,叶修一度认为是孩子太闲了。
“那你别吃呗。”孙翔垂着眼皮说。
叶修一愣,瞬间察觉出他情绪里的不对劲,有些惊讶地看过去,问:“你在不高兴?怎么了?”
孙翔没好气地咽下一口煎蛋,语气生硬,“昨天晚上你的智脑上来了一封邮件,我替你看了,对方催你回家。”
“所以呢?”叶修将手肘搭在桌沿上,不明所以地看着孙翔,“让你生气的点在哪里。”
孙翔微微侧着头,目光垂落在长桌较远的那个边沿,一副自知理亏又十分火大的别扭模样,“我…顺着线查了那家伙一下,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和联盟中央的人有来往!”
叶修平静地看着他,眼中什么情绪都没有,孙翔一下又泄了气,郁闷地垂下头吃饭。
“你如果实在想知道的话,告诉你也不是不行。”叶修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孙翔依然埋着头。
“我相信你也早就看出来了吧,我和正常人不一样。”
孙翔闷闷地“嗯”了一声。
叶修身上有许多在常人眼中不合常理的地方,但都藏在生活上的细枝末节里,琐碎而又不起眼。叶修在人类社会生活了十年,强大的学习能力让他伪装起来得心应手,如果不是长时间朝夕相处的人,很难发现他身上这些离奇而细微的“差异”。
“你的猜测中我是什么,妖精?鬼怪?仿生人?”叶修支着下巴问。
“不知道,反正你肯定不是人。”没有人可以不吃饭不喝水活着。
“对,我确实不是人,”叶修慢悠悠地说。
“我是‘主脑’。”
孙翔终于把头抬起来了,但是表情木愣愣的。
叶修看着他补充道:“你应该知道主脑是什么吧。”
孙翔当然知道,这个国家没有人会不知道主脑,那是帝国的“心脏”。
二十七年前,仍处于旧世界纪元的主脑做出了末日预言,如同丧钟一般的谶言成为了悬在每个人类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恐慌的情绪如同瘟疫一般散播开,帝国的执政者战战兢兢地进入“中枢”与主脑进行“交谈”,但只挫败地得来一个模糊的时间。
廿岁,甲子月。
末世的浩劫会在二十年内的某个甲子月降临。
天干始于甲,地支始于子,甲子月每五年一循环,由当时的时间节点向后推算,二十年内共有四个甲子月,而距离最近的,只在两年后的年底。
人类启动了最高等级的应急方案,工程量最浩大的当属星际移民与地下避难所。
而末日也确实如预言中那样降临了,在十七年后,二十年期限内的最后一个甲子月里。
孙翔的大脑像是过载一样宕机了半天,直到叶修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大梦初醒般反应过来。
“可是主脑不是生物计算机吗!那你……你又是什么,AI?”
“不,我是智慧生命。”叶修反驳了他,“有独立思想的那种。”
“那这副身体是——”
“这就是我的,我觉醒的时候就长这个样子了。”叶修看着孙翔目瞪口呆的表情,唇角轻轻弯了起来,向后靠上椅子背,“很颠覆认知吧?你们人类都以为主脑是科幻电影里那种放在巨型培养皿里的超大脑型标本。”
孙翔正在经历世界观的崩塌后的灾后重建,他脑子里一个念头盘桓不下——如果说叶修是主脑的话,那他岂不是和主脑做了长达半年的同居室友?这这这…这未免也太魔幻了吧?!
“你…”他又磕磕绊绊地开口,“你既然是主脑,为什么会跑来这里?!不应该在“中枢”里坐镇中央吗?那个催你回家的人又是谁?”
“中枢”是帝国的最重要的指挥中心,同时也是“存放”主脑的地点,其保密性之高,只有真正触碰到帝国权力核心的元首级人物才有权限进入。
“我的行为用你们人类的词语来形容的话,应该叫离家出走。”叶修不以为意地说,“主脑不止我一个,中枢离了我也能正常运转。”
孙翔大为震惊,“主脑还有很多吗?”
“倒也称不上多吧,就两个而已。”叶修斟酌了一下,用了一种孙翔能听懂的说法来解释:“双胞胎你能明白吧。”
孙翔崩溃了:“那给你发邮件的那个是——?!”
“是我弟弟,他叫叶秋。”
孙翔已经没有心思再去问诸如“你们的名字是哪里来的”,“辈分靠什么排”这种细枝末节的问题,他在这个早上收获了太多重磅信息,每一条都足够将他砸得晕头转向。
叶修看他一副“消化不良”的样子,也不急于催促,而是低下头咬了一口煎蛋,慢条斯理地咀嚼。
孙翔被一种极其强烈的不真实感笼罩着,用了好半天才缓过来。他看了看叶修与往常别无二致的神情和脸,脑子里开始闪回这半年来的种种。
——太操蛋了,这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孙翔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姿态和叶修继续说话,他喉结上下动了动,嗓子里很干。
“你们是怎么在旧世界的时候预测到未来…额,我是说…末日的。”
“这个啊,不是预测到的,是算到的。”
“……算?”怎么个算法,孙翔的追问下意识脱口。
叶修看他那副收敛不住的好奇模样,好心地解答道:“奇门遁甲,阴阳推演,小可测吉凶,大可窥天机,那场灭世的浩劫是我在卦象里面看到的。”
“……”这是主脑还是江湖骗子啊。
“你以为是什么?”孙翔的心声全都写在脸上,被叶修一眼看穿了。
“怎么也得是……量子计算之类的吧。”孙翔干巴巴地说。
叶修抬了抬眉毛,孙翔的这个观念可以代表绝大多数人的刻板印象了——主脑是一台有着超强运算能力的量子生物计算机——这就是人类毫无根据的主观猜想,彻头彻尾的偏见。
虽说结果也并没有完全错误就是了。
“的确也有你想象中的那些东西,不过那都是叶秋擅长的领域,我只负责你眼里‘封建糟粕’的这部分。”叶修摊开手说。
孙翔大致听懂了,简单来说就是:主脑是现代科技与传统玄学的结合体,一个驱动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另一个……玩忽职守离家出走。
“那你们有,本体之类的东西吗?”如果从始至终就是两个“人”的话,为什么会被称为“主脑”呢?像“智者”或“圣人”这种称呼不是更合适吗?
“没有。”叶修否定得非常果断,“现在坐在你面前的就是全部的我。还有别的问题吗?你的早餐快要凉透了。”
他用手点了点孙翔的那份金属餐盘,盘子里是只咬过两口的煎蛋,孙翔猛然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地将食物往嘴里送。
“晚上的时候我在外边碰到喻文州了,他们蓝雨不知道在酝酿什么阴谋,你白天出去小心一点,附近可能会出现你没见过的高阶异种。”
“还有你猜不透的事?算一卦不就知道了,你算卦那么厉害。”连世界末日都能预见。
孙翔在心里补充道。
“还是太年轻啊小朋友。”孙翔怀疑叶修能听到他的心声。“人为之事比天机要复杂多了,如果万事都依赖卦象上的结果去做,只会变得越来越束手束脚,人类最宝贵的财富是大脑,要学会独立思考才能进步。”
“你能别顶着这张脸说教我吗?”孙翔一副目不忍视的表情。叶修的这张脸和他刚刚那番老气横秋的人生感言适配度实在太低了,孙翔听完好像吞了一根鱼刺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地难受,如鲠在喉就是这种感受了。
叶修不以为意,只当孙翔又上来叛逆了,毕竟是正当青春期的毛头小子,脾气冲一点也可以理解,叶秋还有过呢。
“既然你不想听,那我就回去睡觉了。”他说着从座位上站起来,将餐具收好送到洗碗池里。
“晚上见。”
“等等!”孙翔在他走到门口时又突然出声,“我还有一个问题。”
叶修转过身,一副“你说”的表情。
“你当初究竟为什么救我?”
其实这个问题孙翔早就问过,在他刚被叶修救回来的时候,但当时他只得到了一个叶修随口糊弄的答案,今天他知道了叶修的真实身份,内心深处不免对这个问题又一次产生了质疑,叶修到底图他什么?
叶修目光平静,还是那副没什么特别情绪的样子。亚洲人的瞳孔大都是深浅不一的棕色,但叶修却不太一样,他的眼睛黑得很纯粹,像是没遭受过污染的夜空,能清晰地看到穹顶上的每一颗星星。他和孙翔对视了一下,然后目光不经意地向下,扫过那半张会在“共感”时爬上龙爪的脸。
他没有告诉过孙翔他与一叶之秋之间的关系。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一叶之秋反噬吗?”
孙翔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因为它和上一任契约者的联系没有完全斩断。”
“你知道它的上一任契约者是谁吗?”叶修继续问。
“当然。”孙翔想都不想,”这个国家没人会不知道叶……”
张扬的语调戛然而止,孙翔整个人都僵住了。
叶秋。
这个国家没有人会不知道叶秋,无往不利的斗神,联盟法案的奠基人。
叶修背对晨光,单薄的身形在脚边投下一道颀瘦的影子,“不用想了,叶秋没出过中枢,就是我。”
转.
叶修的真实身份或许是一个什么不妙的开关,自孙翔知道他背后掩藏的这许多秘密后,两人原本安稳平静的日子开始不可控地波折起来。
叶修用镊子夹着酒精棉球给孙翔胳膊上血肉模糊的伤口消毒,血腥气混着消毒酒精的味道在不太宽敞的卧室里四散开,那是什么不知名的动物的利爪造成的抓伤,创口很深,翻出的皮肉上有一部分血已经凝住了,孙翔赤着上身,掌心朝上晾在膝盖上,他垂头看着掌心和指缝间半干的血迹,不知道在出什么神。
窗外很安静,说一声万籁皆寂也不为过,叶修没有开灯,他不太喜欢那些工业光源,屋子里只有清冷微弱的月光照亮视线。
叶修将被血浸红的消毒棉球和镊子一起丢进手边的铁盘里,发出“当啷”一声响,孙翔的思绪被这声不大不小的动静拉回,他的左边胳膊已经完全麻木了,叶修拆了几颗胶囊撒在创口上,正微微托起他的肘弯给伤口做包扎。
孙翔能从这个角度看到叶修优越的睫毛和鼻梁,虽然窥不见眼睫下被遮住的神情,但却可以看到这个人抿起的嘴角,叶修是在担心他吗?
“你再看我脸上也开不出花来。”叶修熟练地在绷带的末尾打好结,“回忆起来是什么东西攻击的你了吗?”
孙翔又低下头去看掌心,横纵交织的掌纹在干涸的血迹中显露出来。
“黑色的皮毛,速度很快,体型像豹子,能发出让人失去意识的诡异声波。”他沉静叙述。
“没了吗?”
孙翔抬眼看了他一眼复又垂下,仔细地回忆着巷子里那场战斗,“它速度太快了我没看清,但能肯定的是这个东西长了至少不下五条尾巴。”
“是你在基地学过的任何异种或者它们的变种吗?”
孙翔摇了摇头,“不是,它的攻击方式很像豹亚科,但力量远超豹亚科的上限。”
或许是因为失血,又或许是因为战败,孙翔比以往要消沉许多,叶修嘴上不说,却全都看在眼里。以孙翔的实力,一般的高阶异种很难在他手下走完两个来回,所以这次突发的意外并不在叶修的预料之内,他知道有人在暗中盯着他们,从遇到蓝雨开始这种窥伺感就一直存在了,叶修并不在意暴露行踪,他救下孙翔后隐匿起来只是不想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拖油瓶和联盟那群政客斡旋,但如今孙翔已经恢复了,大街小巷的通缉令也已经随时间斑驳褪色,如果联盟总部的大楼里还有一个头脑清醒的人存在,就不会在得知孙翔此刻正和他在一起后还选择跑来找麻烦,所以叶修并没有将躲在暗处那伙人当回事,可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悄无声息地搞出这种“杀器”,果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本没有打算追究的。
“你好好休息吧,先把伤养好,这事是我疏忽了,没想到他们真的有胆子来找麻烦。”
“什么意思?你说这是人干的?”孙翔震惊地抬起头。
“嗯,你不用担心,一群没脑子的乌合之众而已,成不了气候,而且,我也找了帮手来。”
孙翔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乱糟糟的事,狭窄巷子里速度飞快的黑影,叶修所说的那群在黑暗中虎视眈眈的“乌合之众”,还有那个“帮手”,一切都令孙翔非常在意,他平躺在床上,因为伤口不敢翻身,纱布下的药粉好像起了作用,创口在无声无息地愈合,孙翔感到非常痒,但他不敢伸手去碰,血液的流失让他感到精神疲惫,脑中挥之不去的声音与画面又让他难以入睡,孙翔很少失眠,却在这个安静的夜晚意识混沌到天明。
叶修的那个“帮手”来得非常快,孙翔大概睡了十个小时,从天明到日落,醒过来时饥肠辘辘又饿又渴,他爬下床去接了一杯水灌进肚子,稍微缓解了干到快要冒烟的嗓子,然后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孙翔放下杯子走到门口,经过厨房时顺手拿起了案板边上雪亮的刀。
——他和叶修在这一片都没有熟人,不会有人来登门拜访。
孙翔胳膊伤着,只有一只手好使,他反手握刀,站在门前缓缓拧下了把手。
月上中天,阴霾遮蔽了星空,巨大的“人造月亮”悬挂在天上,孙翔穿着深灰色的连帽卫衣,双手插在口袋里,版型挺括的帽子戴在头上。他站在一栋老旧烂尾楼的楼顶,这是一处视野非常开阔高地,能够眺望到极远处的低矮山丘,他一米外的位置上立着一位身形十分高挑的青年男人,目光正投向远方的夜空,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孙翔并不想知道这个人为什么大晚上还要在鼻梁上架一副墨镜,张佳乐穿着一件冷灰色的长外套,内里是款式休闲的白色衬衫,长度足够过肩的头发收拢在脑后,用橡皮圈束起,发尾压在胸前翻折的衣领下,他垂在身侧的手腕上戴着一串枣红色的檀木念珠,每颗珠子上都镌刻了不同的梵文,夜风将他身上幽微的白旃香气息吹荡开,那是孙翔不认识的,佛前香的味道。
除去张扬的发色不提,张佳乐此刻的气质应该称得上非常细致文雅。
前提是他的嘴里没有叼着那根抢眼的白色糖棍的话。
糖果、饮料与零食是末世里十分罕见的东西,处于生产恢复期的人类没有多余的资源去生产这些不必要的食物,低成本、高饱腹才是食品加工的第一要义。而张佳乐非常有幸,他嘴里的这根棒棒糖是从孙翔放在壁橱上的塑料罐子里掏出来的,那是一整罐没有开过封的什锦水果味硬糖,罐子的形状与包装仿照了旧世界最为经典的真X棒,张佳乐随手摸的这支是葡萄味的紫色糖球。
这罐子糖是叶修从外边带回来送给孙翔的,在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不知道打劫了哪个幸运的倒霉蛋。在叶修的印象中,这些五彩斑斓的东西是人类小鬼最喜欢的甜味剂,可奇怪的是收到礼物的孙翔并没有表现出高兴,情绪反而更加拧巴。
于是这一罐在末日里约等于奢侈品的东西被束之高阁五个多月,直到被“慧眼识珠”的张佳乐发现并顺手牵了羊。
两个壁花一样的男人深更半夜站在荒凉的天台上吹风,诡异的画面带着说不清的荒诞感,可两位当事人却仿佛毫无察觉,孙翔观察着叶修喊来的这个奇怪“帮手”,而张佳乐只是静静地注视远方。
毫无预兆的,前方十条街外一道红光乍现,像是雨夜撕破天幕的闪电般转瞬即逝,孙翔感觉到身边这人的气场陡然变化了,他猛地转过头,心中警铃大作。
那一瞬间他感受了确确实实的杀意,顺着脊柱窜上脑海,他想从张佳乐的脸上看出什么破绽,但黑色的镜片遮挡了这人的神情,孙翔捕捉不到他的情绪。
“你知道他刚刚那一式起手叫什么吗?”
孙翔被这突如其来的攀谈问得一愣,张佳乐微微偏头,视线正穿透墨镜看向他。
孙翔没有答上来。
“不会吧,你和他一起住了半年,连这都不知道?”张佳乐毫不留情地嘲讽。
孙翔瞬间恼羞成怒:“你知道?!”
“我知道就不用问你了。”张佳乐将头扭了回去。
那你嚣张个什么劲呢?!孙翔翻了个白眼内心腹诽,相看两厌地转过头。
城区的街巷中不时有红光一闪而过,光芒的亮度不尽相同,移动速度快得令孙翔咋舌。
“他在刻意的控制战斗范围。”
张佳乐的声音又在一旁响起。
“不用你说!我能看出来!”孙翔不爽道。
“哦?那你说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干?”张佳乐顺势问道。
孙翔一下被噎到了,张佳乐颇有几分得意地抱起了肩,语气像是炫耀。
“因为他为了让我看清楚。”
孙翔冷笑一声,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那你的眼睛可不怎么好使,还需要他大费周章地把控距离才能看清。”
张佳乐丝毫不见生气,慢悠悠地说,“地球上现存的动物中视力最好的是鹰,它们的视力范围能够达到36公里,可以在千米的高空看到地面上活动的猎物,而同等条件下人类的视力上限只能达到它们的六分之一。”
孙翔不明所以,张佳乐又往下继续说:“但是,拥有得天独厚的强大捕猎能力的鹰却只限于成为自然界的优秀猎手,站在金字塔尖顶上的依然是人类。”
“你到底要说什么?”孙翔不耐烦的皱起了眉。
“你知道人类从森林古猿进化成人的标志吗?”
孙翔不答,张佳乐犹自顾自往下说,“是能够制造并使用工具,这是人脑区别于其他动物大脑的先进性。我想告诉你的是,人类在博弈过程中拼的并不是本身能力的上限,而是‘智慧’,我们并不会像野兽一样相互撕咬,但是你好像不一定,人类花费了上千年进化出来的成果在你身上收效并不显著。”
孙翔几乎出离愤怒,胸腔里的怒火支配着他下一秒就要和张佳乐撕破脸然后大打出手,但是他出乎意料地忍住了,因为叶修叫他们两个来这里是有正事的。
张佳乐侧目,隐匿在墨镜后的神情流露出微不可察的惊讶。
没想到这小子竟然并不是完全没有脑子的类型。
就在天台上的两人你来我往地嘴炮间,百米开外的叶修已经从缠斗中脱出身来,他灵巧地跃上漆成黑色的实木电线桩,周身红色电光流转,地面上,一只通体黑亮、像豹又类虎的大型猛兽正倒在地上痛苦的翻滚,足有身体长的尾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地面上,像是在宣泄愤怒,这东西长了五条尾巴,每一条的末端都甩着一簇鬃毛,它的爪子足有叶修脸大,尖锐锋利的指甲伸在外面,在地面上挠出一道道抓痕。
叶修弄伤了它一只眼睛,鲜血不住地涌出来,剧痛与血腥气激怒了这只不知名的猛兽,它凶狠地咆哮着,吼声不同于任何兽类,像是金石相撞时发出的震响,会让人在听到的瞬间头晕耳鸣,短暂地失去意识。
可叶修却并没有在交战过程中受到丝毫的影响。他可接受的声波阈值要比正常人类高出十数倍,所以这震荡的声音对于他来说最多只是刺耳一些,造成不了任何实质的伤害。
正因如此,这只“豹子”从对上叶修开始就一直败落下风,它焦躁地刨着地,线条流畅而矫健的身体压得很低,在黑暗中泛着幽光的眼睛死死盯住站在高处的猎物——这是猫科动物发动攻击的前兆。
叶修赤手空拳,站立的姿态很放松,他自然垂落在身侧的左手上有一道长长的血痕,从袖管内滑下来,顺着手背流到指尖,欲坠不坠地挂住。
一人一兽在对视之中僵持不下。
又一颗血珠拖着温热的痕迹从手臂滑落,向下汇入指尖,那滴摇摇欲坠的血终于不堪重负,无声无息地脱离指尖,滴落下去。
夜空之下,叶修消失的无影无踪,“豹子”瞬间警惕,竖起耳朵环顾四周,但周围什么都没有了。
“他来了。”天台上的张佳乐陡然开口。
话音刚落下,两人身后一道落地的脚步声响起。
是凭空出现的叶修。
“看出什么来了乐乐,可别白搭了我这一场表演啊。”叶修说话的语气十分熟稔。
张佳乐环着手臂,笑答道:“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了?”
叶修不置可否地抬了抬眉毛,示意他说下去。
“这东西不是异种,”张佳乐开门见山地阐述他的结论,“也不是基因改造的试验品,它是‘狰’。”
孙翔闻言愣了一下,像是在理解这个字的含义,下一秒脑子里突然闪出曾经在叶修的智脑中读过的那本电子书,内容荒诞不经,记载了大量的神话传说与奇珍异兽,名叫
“《山海经》”
“章莪之山有兽焉,其状如赤豹,五尾一角,其音如击石,其名曰狰。”
张佳乐原原本本地复述了出来。
“这是你最擅长的领域吧,怎么反而轮到我这个半吊子来帮忙了?”他摊手道。
叶修也在沉默中问自己。明明是如此近在咫尺触手可得的答案,怎么反而绕了这么大一圈远路。
“或许是,一叶障目吧。”他叹道。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因为先碰见了蓝雨的变种飞蛾,所以理所应当的认为这个不在异种图鉴上的东西也是基因实验的杰作。
“但是山海经里记载的狰不是‘赤色’吗?这只为什么……”
是黑的呢。孙翔想这样问,但话说到一半自己又犹豫了。
张佳乐看了他一眼,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于是转将目光投向叶修,“你刚刚交手过,有什么感受吗?”
叶修思忖了一下,说:“这一只应该是通过人为手段复活的‘低配版’,战斗能力差了很多,和曾经的相比,说是羸弱也不为过。”
曾经的。孙翔脑袋里盘旋着这三个字,什么叫曾经的。
“这东西是真实存在过的?”他一脸震惊。
叶修和张佳乐一齐转头看向了他。
“对啊。”叶修语气自然地说。
“那你说‘和曾经的相比’是什么意思,你以前就见过这玩意儿?”
叶修点点头。
“你究竟活了多久?!”
孙翔依稀记得《山海经》的著书时间是先秦,他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张佳乐在边上挑了挑眉梢,对叶修说:“你没告诉过他吗?”
叶修无言沉默,他以为孙翔能够通过上次在饭桌上谈话时得到的信息推断出这些的。
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语言,向孙翔解释道:“我应该不能叫‘活’了多久,而是‘存在’了多久。我诞生于人类对未知力量的崇敬与信奉,所以在人类开化后不久就存在了。”
孙翔感觉到了一阵头重脚轻,他扶着额头,强作镇定地对两人摆摆手,“你们继续,别管我。”
于是张佳乐将目光转向叶修,问道:“你有头绪吗?”
叶修点点头,语气平静,却又非常肯定:“是陶轩的残党。”
合.
张佳乐远远望了一眼西方那轮永远无法沉没的落日,被晚霞簇拥的金乌静止在不知名的山头,这个空间里的时间是无法流转的,景象永远停滞在日落这一刻。
太过寂静的环境会将人们平时注意不到的细微动静悉数放大,张佳乐目的明确地绕过各项游乐设施,鞋底踩过沙粒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他绕过粉红色的旋转木马,在花坛边的长椅上发现了叶修。
“你怎么找到的?”叶修听到了动静,抬头问他。
“这栋房子里一共就只有一面镜子,我找不到就有鬼了。”张佳乐答道。
叶修垂下头笑了,张佳乐走过来坐到他旁边。
“最近在忙什么呢?”叶修问。
“佛寺里能忙什么,礼佛听经参禅。”张佳乐两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原本压在衣领下的头发垂到了背后,长度足足到腰。
“其实我当年也只是一说,没有想到你真的会去。”
“更没想到我会在那里呆这么多年吧。”
叶修不置可否,垂着眼睛,张佳乐偏过头看他,用支在膝盖上的手撑着下巴,宽大的墨镜已经被取下来了,漂亮的桃花眼里含着淡淡的笑,他的瞳色稍浅一些,像是通透的琥珀,折射出日暮时分的金晖。
张佳乐沉稳了太多,他与叶修初遇在七年前,那是末世的第三年,联盟尚未成立,旧世界政权在天灾与人祸并行的打击下名存实亡、摇摇欲坠。人类文明仿佛一夕之间倒退百年,残酷的生存环境令法律与道德不再具有约束力,弱肉强食的原始秩序取代了至高无上的议会法案,国家机器完全瘫痪,地面政局一片混乱,人命成为了末世里最不值钱的东西。
而火上浇油的是,就在这种无政府状态下,一批拥有“特殊能力”的“进化人类”觉醒了。
末日法则再次被修改,这群“人形自走武器”成为了这片废土上拥有绝对发言权的主导者,战争的升级便是悲剧的开始,破败的城市如同古世纪的罗马斗兽场,在他们的割据与争斗之中彻底沦为了断壁残垣。
这是疯子和亡命之徒的舞台,而彼时的张佳乐两样都占了。
“你还记得咱们两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吗?”张佳乐托着下巴问。
“记得啊。”叶修回答道:“但那应该不是一个你想听到的答案。”
“嗯?你当时在想什么?”
叶修笑了笑,在数年前那个他赶路途经k城的夜晚,当探究的视线穿透空中扬起的血雾看清对面的人时,叶修脑海中最先浮现的想法是:这小子面相也太差了吧。
“靠!”张佳乐坐直了身体,不满道:“你最先注意到的居然不是我帅气的脸?”
“你得了吧,当时你满脸都是血,谁看得清你长什么样。”
“那你还能一眼看出我面相不好。”
“面相又不单从长相上断,我看到的是你命盘里的生杀债,单看脸的话,大孙可比你凶戾多了,谁能想到那么漂亮一小孩儿杀欲那么重呢。”
七年前的张佳乐还不满成年,就像一柄刚刚开刃的刀,锋利又雪亮,刀口滚着腥红温热的血珠,谁都无法想到这个看起来漂亮无害的少年心里藏着一只吞噬人性的野兽,百花缭乱的觉醒是打开枷锁的钥匙,此后每个夜幕下亮起的金色重瞳都伴随着无情的屠戮与虐杀,张佳乐喜欢绚烂繁复的招式,并以此为乐,这是骨子里带出来的劣根,漫天飞扬的血雾可以抚平他心中的躁动与焦虑,那些像疯犬一样狂吠的挑衅者和叫嚣者无一例外都死状凄惨地倒在血泊中,叶修初遇时见到的便是已经被杀戮刺激到红了眼的张佳乐,叶修大概有三五百年没有见过戾气这么重的命格了,简直像披了人皮的恶鬼,从地狱的业火中爬出来索命。
“其实最开始听你说让我去找个佛寺修行的时候我是很不屑的。”张佳乐坦诚地说。
“何止啊,你当时都想跟我拼命了。”叶修语调平淡。
“那还不是因为你不会好好说话!”
“人大孙就没生气啊,还是你自己脾气冲,别什么事都赖我啊。”
张佳乐气得直磨牙,是,孙哲平是没生气,这孙子从见你的第一眼开始就憋着把你往床上带了,这些小打小闹的他压根也不往心里去啊,还当是情趣呢。
“我不跟你斗嘴,”张佳乐强行平复下心里的火,说回正事:“陶轩党余孽这事你预备怎么办?”
“要你说呢?”叶修反问他。
“我说?”张佳乐不假思索:“我说就全都做掉,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嗯,挺好的,就这么办吧。”叶修轻描淡写道。
“你认真的?”张佳乐微微有些惊讶。
“不然呢?留着他们对我有什么好处。既然他们打算一条路走到黑,那也就不能怪我翻脸无情了。叶秋平时最爱讲那句话——”
“无法修改的错误程序还是直接删掉最省事。”
“咳…咳咳!”
崔立被吸进鼻腔中的刺激性化学制剂味呛醒,他的额角被人用钝器砸伤了,淌下来的血糊住了眼皮,令原本简单的睁眼动作变得痛苦而艰难。
“呦,醒啦。”一道陌生的年轻男声突兀地在房间内响起。
崔立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的处境,他被绑在了他用来藏身的小屋里,衣服破烂,满头是血,双手反剪在背后和床脚捆在了一起,昏暗的室内没有开灯,窗外的人造月亮照亮了视线。
一个戴着墨镜的年轻男人蹲在他身前,手中抛弄着一只烟壶样式的东西。
“那只黑皮的狰,是你牵头搞出来的吧,”男人说:“挺有本事嘛,还能复活远古生物,今天就一个问题问你,基因样本哪里来的?”
崔立大脑一阵阵钝痛,他咬着舌尖勉强保持清醒,试图回想起昏倒之前发生的的事情,“你是什么人?是叶秋派你来的?”
“喂,我没允许你提问吧。”张佳乐一把扯住了他的头发,出手非常暴力,崔立只能吃痛地顺着力道仰起头。
“给老子好好回答问题。”
“你们别做梦了!”崔立忍着恐惧嘶吼,“我什么都不会说的,这都是他的报应!是他毁了嘉世!我是在执行神的意志!这都是他应得的报应!”
颤抖的声线暴露了他的紧张,张佳乐一眼看穿他的色厉内荏,厌恶的目光不加掩饰,“你们是气迷心了吧,神的意志,你的神知道你如今死到临头吗?”
“你不敢杀我的!叶秋救走孙翔已经打了联盟的脸,首都大厦里那群人正愁没有由头清算他呢!你杀了我就等同于主动落下把柄!你不敢的!”
张佳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乐不可支,无情地嘲讽道:“我当你们这么勇,是因为手里捏着什么底牌呢,原来,是靠蠢啊。”
他说着,将鼻梁上的墨镜勾了下来,镜托卡在鼻尖,黑色的玻璃片后面,一只金色的重瞳在黑夜中绽放出诡谲的异彩。
崔立或许不认识张佳乐的脸,但他绝对认识这只诡异的眼睛,这是百花缭乱“传感”的标志,令人闻风丧胆的金色重瞳。
“张佳乐!你是张佳乐!”他瞬间被吓破了胆,恐惧的神情充斥了整张脸,支配着他疯狂地挣扎呼喊,或发出于事无补的混乱求饶。
叶修站在门外抬头看天象,身边立着比他高出多半头的孙翔。
叶修有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围栏上,孙翔注意到了他手腕上戴着张佳乐的那串佛珠。
“你们两个,认识很久了吗?”孙翔突然问。
叶修没明白他的意思,疑惑地“嗯”了一声,“你说什么?”
孙翔有些焦躁,他用手比了比身后的屋子,又重复了一遍,“你和他,认识很久了吗?”
“嗯,我认识他那时候他还没你大呢。”叶修毫无察觉地回答。
“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孙翔下意识地大声反驳,但旋即又反应过来自己要说的不是这个。
“你们俩,是什么关系啊。”他干巴巴地问。
“什么意思?”叶修没明白。
“你为什么要戴他的手串啊。”
“嗯?你说这个?”叶修抬起了手腕,略微思忖一下,解释道:“这个东西,就相当于是他的一道禁制吧,用来压抑杀性的,平时不离身,但是现在不需要戴,就摘下来先放我这儿了。有什么问题吗?你也喜欢?”
“我没有!我可不喜欢,谁会喜欢那种东西。”孙翔赶紧三连否认,生怕晚了一秒让叶修误会什么。
“那你支支吾吾地憋着什么呢?你不会以为自己隐藏地很好吧。”
叶修一句话粉碎了孙翔所有暗藏的侥幸,他瞬间羞赧得无地自容。叶修仰着头看他,孙翔心率飙升,掌心沁出一层汗,突然间笨拙起来。
他干咽了好几口口水,喉结上上下下的滚动,嗓子里还是很干,“其实我想说,你能不能,别戴他的东西啊。”
叶修看着他躲闪的眼神,又看到那对红得快要滴出血的耳根,孙翔接下来要说的话简直一目了然,世界上还有比情绪化的青春期少年更好懂的群体吗?
但叶修却将了然的神情藏了起来,坏心眼地明知故问道:“原因呢?”
孙翔好半天才鼓足勇气,一把抓起了叶修的手,眼神坚毅,但是脸爆红,“因为我喜——!”
“喂,叶修,你今天一定要赔我一身新衣服,这一套从头到脚都没法穿……”了。
打断孙翔的是拉开门走出来的张佳乐。
而打断张佳乐的是眼前两个人暧昧的氛围与姿态。
安静的夜幕下,张佳乐皮笑肉不笑地眯起了那双危险的眼睛。
“……你们俩,在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