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你什么时候跟吴凡搞上的？”

浮云问。老仙躺在上铺抠脚看直播，很没素质地开了公放，女主播声音甜腻地感谢轻微精神病患者的打赏；上下铺嘎吱摇晃，似乎是老仙翻了个身，浮云向上看去，只看到一个黄不黄绿不绿的后脑勺。

“你觉得呢？”老仙面朝墙壁，在女主播娇滴滴的歌声中反问。

“感觉不像真的。”

又是一阵令人牙痛的嘎吱声，老仙没再接话，浮云就继续刷学校论坛。

——如果是假的，按老仙的性格此时应该已经三百六十度翻跳下床比着中指破口大骂造谣的人和吴凡了。浮云想，但还是感觉不像真的。

学校论坛的匿名版有准入门槛，他借用小猫的账号偷偷冲浪，会有之前的疑问是有个关于老仙和吴凡的帖子需要输入密码才能浏览。浮云没有从老仙本人那儿获得答案，只能再去问小猫。小猫很快回复一串日期数字，浮云想了想，那好像是入学那天，迎新活动上学长学姐组织大家玩狼人杀，老仙和吴凡一组，又是自刀骗药又是翻牌自爆，操作溜得飞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被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输入密码后浮云终于成功进入帖子。楼主发了一组照片，是吴凡和老仙的半夜在学校后面的路边摊撸串，还因为最后一只小龙虾大打出手的照片。

当然对浮云来说重点不是照片——毕竟他当时同样在场——而是楼主和评论言之凿凿，说得就像吴凡和老仙已经相恋十年。至于浮云，则没有被人提及，仿佛只是个恰巧拼桌的路人。

浮云一边看帖子一边舔着嘴角回味那天的小龙虾，其实那天盘子外面还落了两只，吴凡和老仙打得难舍难分的时候被他捡走吃了。

宿舍的门被推开，吴凡打着哈欠走进来，把背包丢向角落的椅子，跟两人打了招呼就爬到自己床上一头栽倒，但没过多久又爬起来，在床上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摸索一圈，确定没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后才安心地再次躺平。

吴凡和他们不是一个专业，属于在自己专业的宿舍安排时多出的那一个人；他们三个人住四人间，吴凡的下铺空着，被浮云铺上木板摆上养殖箱，照顾他那些宝贝虫子。吴凡一开始不乐意，但无奈在公平公正的投票中以一票之差惜败，只能含泪与那些他叫不上名字的怪虫同床，然后在半夜因为被不明生物爬进裤衩而化身尖叫鸡影响室友休息。

在这点上老仙就淡定许多，就算偶尔中招，也只是面不改色地从裤裆里掏出一条巴掌长的蜈蚣递还给浮云，然后比个中指说句“给老子记住”。

浮云是记住了，不过老仙好像目前还没跟他秋后算账的意思。



02

浮云和老仙读的护理专业，院里女生多，自从浮云学会科学上网，开始在匿名版冲浪后，他的专业课内容就从坐在角落替逃课的老仙喊到，变成了一边听周围女生聊八卦一边替逃课的老仙喊到，当然仍是坐在角落。

这节是实践课，学校抠抠搜搜，提供给学生用的人体模型还是从建校之初代代传下来的，本就少得可怜，又多有磨损，好在授课老师另辟蹊径，向其他院系召集志愿者，总算是钓到几个冲着护理院的妹子来的冤大头。

“你是不是忘了老仙也读的这个专业？”浮云有些无语地看着躺在自己面前的冤大头，觉得身后同学惋惜的目光快要将自己扎成筛子。

“闭嘴。”吴凡生无可恋地翻着白眼：“你就说说那个逼来上过几节课？”

自打吴凡得知了自己与老仙的绯闻以来，他就一直致力于找一个女朋友来证明清白，所用手段包括但不限于积极参加各种联谊（但偶尔也会误入全是男性的），走在路上看到喝奶茶的女生就假装不经意地撞过去，甚至克服了懒癌在下课后去篮球场打球，只要瞅见场边有女生路过，手上的篮球总会手滑丢出。

不过到目前为止吴凡都没有什么收获，收到最多的来自女生的问候是“你是不是跟老仙吵架了呀”。

所以他会出现在志愿者里倒也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你先把衣服脱了吧。”浮云一边戴手套一边吩咐。

吴凡警觉地抬起双手交叠在胸口：“干嘛？”

“你不是来当志愿者的吗？”

“是啊。”

“那你不知道这节是什么课？”

“没注意，啥课啊？”

“产后保健与护理。”

“……”



03

他们的宿舍在顶层，靠楼梯第一间。浮云慢吞吞地拾级而上，后边拖着身心饱受摧残的吴凡。转过最后一个弯他看到老仙坐在最上面的台阶上，伸直两条长腿横拿着手机打游戏，夕阳从走廊的栏杆外投射进楼道，将老仙那个黄绿脑袋衬得光芒万丈。

注意到他们两个的身影，老仙从手机上抬起头，眯起眼朝他们咧嘴一笑：“哪个傻逼把门锁了？”

“不是我。”浮云说。

“也不是我。”吴凡也摇头。

老仙被逗笑了，眼神不善地在两人之间来回巡视：“不是你们这两个傻逼难不成还是老子锁的？”

——其实门是浮云锁的。他的小宝贝们最近进入繁殖期，为了安全起见浮云出门的时候就把门给锁了，而且因为明早在同一间教室上课，所以他把书丢在了教室，而钥匙就夹在书的中间。

“我去找宿管借一下钥匙吧。”浮云神态自若，毫无心虚地转身，结果又被老仙叫住。

“算了，还是先去吃饭吧。”老仙伸着懒腰站起来：“这把赚了不少，我们去搓一顿。”

吴凡来了精神：“你请客？”

“滚犊子，”老仙比着中指骂道：“老子赚的钱，凭什么请你们吃饭？”



04

老仙这些年变了很多，但有些地方也还是没变。浮云想，比如他变得对钱斤斤计较，也学会了和人讨价还价，但是在生活质量上，却依旧不会亏待自己。

浮云和老仙认识了很多年，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老仙当时的名字还是沉阳，家世好，长得也讨人喜欢，一张白净的小脸，蓄着柔软冰凉的黑发，是他们那群孩子中间的王——玩国王游戏的时候沉阳永远是国王或者王子的角色，女孩子们就会争抢着要当皇后和公主。而浮云则通常扮演国王的马。

后来大概是他们初中那会儿，大少爷跟家里出柜，理所当然地被扫地出门，身边的狐朋狗友也作鸟兽散。只有浮云没有离开——他把沉阳堵在小巷想揍他一顿，因为打脸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所以同样也被沉阳揍成了猪头。

揍完之后日子该怎么过就还是怎么过。沉阳不知道找了个什么生计，也不去学校了，头发也剪短了，还染了个说不清是黄还是绿的颜色，整日整日地不见人影，每次都要隔个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一趟，回来了就去跟浮云挤那个潮湿逼仄的小阁楼，按次数付房费。

浮云逐渐习惯猫着腰进家门的时候，偶尔会被裹着被子的鼓包绊倒的生活。沉阳有时候还会带些物件回来，药材或者食材，浮云就拎出去卖掉，换一桌三菜一汤和两扎啤酒，两人坐在脚都伸不开的小矮桌旁碰杯。只是浮云从来不提那些多余的钱。

有次酒过三巡浮云一时失言，问沉阳是不是在外面做鸭，被同样喝得有些上头的沉阳掐着脖子按在被褥上。浮云没太挣扎，即使从脖子上传来的力道值得让人惊慌。沉阳剑眉挑起，湛蓝的眼瞳里氤氲着怒火一般的情绪，咬牙切齿地问：“你是不是觉得老子只有这张脸有用？”

浮云呼吸困难，但是因为酒精的麻痹，他甚至感觉不到多少痛苦；他晕晕乎乎，搜肠刮肚地想这人除了长得好看外还到底有什么别的优点。沉阳掐了一会儿，自己觉得没趣了，就撒开手爬回去继续喝酒。浮云一边咳嗽一边揉脖子，心想哦对了，这人不发神经的时候脑子还是好使的。



05

那之后浮云知道了沉阳是拜了一个算命先生做师父，他跟着那师父走南闯北坑蒙拐骗，给人算命看风水，偶尔也降妖除魔，好不刺激。

降妖除魔的部分浮云没信，传说中的师父他也没见过，只知道那人叫拉轰，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沉阳评价），还给沉阳起了个“老仙”的艺名。浮云后来也跟着叫他老仙，沉阳抗议了几次，没什么用，就没再多费口舌。

至于为什么突然参加了高考还跟浮云进了一个学校一个专业，老仙的解释是“还是得有个文凭办事方便点”。

老仙喝着小酒跟吴凡唠嗑，浮云就闷头剥小龙虾吃。他俩似乎都知道之前抢食被拍的事，于是这顿晚饭加宵夜吃得那叫一个父慈子孝其乐融融，连孔融看了恐怕都要自愧不如。

浮云对此颇为遗憾，因为老仙和吴凡和睦相处了，他就平白少了不少浑水摸鱼的机会。

酒足饭饱后三人的脚步都有点打飘。老仙虽然没有请客吃饭，但在吴凡的据理力争下还是勉为其难地承包了今天的酒水。

“我想吐。”吴凡口齿清晰地说，老仙一脸嫌弃，把他挂到垃圾桶上。

“去借钥匙……”

“借你妈个头，”老仙一把勾住浮云脖子：“你想被宿管骂到天亮？你……你找我，给你……八折！”

吴凡呕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猛地从垃圾桶里抬起头：“什么八折？”

“走走走走走……”

老仙又拽上吴凡，吴凡拖着垃圾桶，三人一桶就这样跌跌撞撞地走在路上：“咱们仨好兄弟，开房去！”



06

好兄弟三人开了一个标间。倒不是什么只剩最后一间房的俗套剧情，只是学校旁的小破旅馆没有单人间，他们又谁都不愿意独自承担一间标间的房费——至于三人平摊两间标间的提案也同样被否决了。

吴凡和浮云困得睁不开眼，仿佛刚才关于房费的争吵已经用尽了他们最后的波纹；老仙却坚持要去洗澡：

“我被拉轰那个狗比骗去挖坟，回了学校，还被傻逼锁在门外……”

老仙像是没骨头一样挂在浮云身上骂骂咧咧，浮云推搡着将他塞进浴室：“要洗自己洗，没人来伺候你。”末了关门的时候还不忘叮嘱一句：“要是不小心沉在浴缸里，也别喊我来捞。”

浴室里很快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和老仙讲话不像讲话，歌声不像歌声的动静，已经在床上躺平的吴凡面露痛苦之色；浮云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觉得倒有几分像是贯口。

洗完澡出来，老仙披着浴袍，擦着头发，不甚清醒地看着已经一人一床躺好的吴凡和浮云：“你们这是在等朕翻牌子？”

吴凡还没有完全睡着，听到这话下意识地裹紧了被子——这是一种源自本能的自我保护；浮云也装睡，一动不动地躺着，然后就感觉到旁边一沉，老仙推挤让他往里面去点。浮云假装没听到，只在老仙一脚蹬在他腰上时忍不住骂了一句“滚”。

小旅馆的床不怎么结实，在老仙的折腾下颤颤巍巍，发出意味不明的声响，吴凡翻了个身，把被子拉过头顶。最后老仙终于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房间才安静下来。他和浮云打架般地抵足而眠，就像以前住在阁楼里那样。

浮云套着穿了一天的T恤，满身酒气，老仙没有擦干的头发贴在他背上，很快透过衣服将他的皮肤一起晕湿。浮云闭着眼想老仙洗这个澡也不知道有什么必要，反正房间里满是熏天的酒气，收拾得再干净也很快就会被再次污染同化。但他又闻到了一些粘腻的香味，不知道是洗发水还是沐浴露，但横竖都透着一股子劣质。

两相混合的味道难闻得让人上头，浮云蜷起身体，觉得有点想吐。



Fin.（？）
22.1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