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成熟的术士不会做梦。

非要用人类目前的科学体系来解释的话，术士算是高阶的心理催眠师。掌握他人内心，牢牢把控自己的意识是所有术士立命的根本。对他们而言，梦是己身创造出最顶级的幻觉，是绝不可以沉浸其中的沼泽。小的幻术师且不论，他们三脚猫样的能力无法制造出欺骗大脑的幻术。但对于在战斗中创造出有形幻觉的术士来说，当他无可控制的开始做梦，就是他毁灭的时刻，等待他的将是比死亡更悲惨的结局。

沢田纲吉曾就此询问过他在水牢里的日子。

“那你天天泡在水里干什么呢？”六道骸察觉到自从从复仇者监狱出来后，自己就失去了沢田纲吉的“尊敬”，最显著的特征就是这家伙开始口无遮拦了。

“在别人的梦里闲逛，去制造会让你这样的笨蛋困扰的梦境。”

“哈哈”沢田纲吉一挠脑袋，嬉皮笑脸的：“我也没有那么差吧。”

“但还是一样笨蛋。”

“那你会做梦吗？我的意思是，有想做梦的时候该怎么办？”青春期中后期，沢田纲吉的身形像浇了水一样迅速拔高。虽然在一众高大或气势逼人的守护者中并不显眼，但这样近距离的贴上来，还是会让人有一种微妙呼吸不上的感觉。

那并不是成吨肌肉挤压到脸上的压迫感，也不是第二天即将到来的重要考核，而是停靠在公路边，从森林走过来的小鹿把脑袋伸进车窗，想要狠狠抱住他的脑袋深吸一口的侵略感。作为沢田纲吉的恋人，针锋相对虽然是一种常见的情趣，但六道骸认为适当的坦诚更有利于感情升温。

他嘴皮动了动，试图轻描淡写地：“你就是我的梦。”

他耳根发热，察觉到沢田纲吉的目光有些不情愿地把头偏到另一边。过了会六道骸恨不得从他的梦境表演一个原地消失的时候，温热的手掌贴到了他的脸上，将他轻轻扳了过来。

“突然这么肉麻，我也没有办法免去门外顾问的罚款哦。”

“哈哈”

那片绽放的花海，两只小动物湿漉漉的鼻尖碰到了一起。分享了对彼此来说，都过分甜蜜的一个吻。

“喂你在发呆个什么劲啊？难道十年后的火箭筒还能让不同时间的同一个人相见吗？”

“分，分身？！！骸你不会死掉吧？！！”

“啧——”

六道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到十几年前的自己，一同出现的还有他年幼的恋人。他俩牵着手，走在洒满阳光的砖石路上，街边挂满充满节日氛围的彩帘。

这一幕并不存在于他的记忆，六道骸看着小小的自己。两只靛蓝色的眼睛警惕地瞪着他，明明嘴里在骂笨蛋，却在他这个未知的危险大人面前将沢田纲吉牢牢挡在身后。

那时候他的心思有这么好懂吗？六道骸有点好笑，小纲吉的脸上因为被骂露出了些许委屈的神色出来。他撇了撇嘴，看上去要哭了。

他的沢田纲吉似乎比自己的要笨一点。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说出来了。

沢田纲吉还没反应过来，小一点的自己立刻就炸毛了。脸色阴沉沉的，要不是沢田纲吉死死拉着他肯定要冲上来踢他一脚了。

六道骸目光扫过他锃亮发光的的小羊皮鞋。小腿袜纤尘不染，包裹住白胖的小腿。这个世界的自己过得还挺优渥的嘛。

可能是误会了大人六道骸的眼神，小小骸更生气了。一旁抱着他胳膊的沢田纲吉还在小声劝慰，堵死了逃跑路线的大人让他一个没忍住冲玩伴发了火。

六道骸冷眼看着他骂沢田纲吉，等对方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到地上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这么骄傲会失去自己唯一的光哦。”

「可恶」这个世界的小六道骸虽然被养的不错，但脑子一点也不慢，立刻就意识到自己中了计。

「这家伙是故意的。」

现在想要拉着沢田纲吉不管不顾地逃走已经太晚了，小六道骸的大脑在伸出去的手被娇气的玩伴躲开时便陷入了凝滞。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狡猾的大人蹲下身，轻声细语地摸着小纲吉的脑袋安慰他的同时替自己开解。

这怪人还挺会说话的，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把沢田纲吉哄得笑了起来。小六道骸仍不愿意承认这种恶劣的家伙是长大后的自己。因此只觉得沢田纲吉乖顺着被擦干眼泪的样子更蠢了一点。

沢田纲吉看过来，他下意识提起下撇的嘴角，伸手接住扑腾过来的小伙伴。他眼里还留着被骂的余悸，但又因为被理所当然地接住了，只是怯生生地开口：“骸，不要我的气好不好。大哥哥不是怀人。”

小六道骸：……

他忍了忍，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出来。

六道骸给小朋友们买了甜筒做赔礼。

小六道骸看出来他用幻术付钱的把戏，但一来他并不认为这种行为哪里不对，二来沢田纲吉又确实一副对垃圾食品很垂涎的样子。他便勉为其难地接过冰淇淋，牵着纲吉和他去了一旁的许愿池边坐着。

“这么轻易和我一起来没问题吗？”六道骸给自己也买了个樱桃薄荷双球。那味道看起来很糟糕，吃得他龇牙咧嘴的。

小六道骸没好气的咬着插在冰淇淋球上的巧克力薄片，不去看被作态的大人逗的喜笑颜开的蠢兔子。

“就算我说不大叔会放我们回去吗？”

“当然不可以。”六道骸摇头晃脑，坏心眼的分了沢田纲吉一口。“大哥哥我现在很寂寞啊，没有小纲吉的陪伴会死掉也说不定。”

沢田纲吉一口咬上，红扑扑的脸蛋上顿时露出惊喜的神色。六道骸见状不知从哪掏出个勺子，任由他一手拿着微化的蛋筒，一勺勺喂到他嘴里。纲吉一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但很快就在不断送入味蕾的美妙滋味中沉迷了。

“既然是未来的我的话，那你应该有自己的沢田纲吉吧！你去找他不就好了，干嘛扣着我们！”小六道骸恶狠狠地咬下半个球，好像那是六道骸的脑袋一样。

“当然是因为我迷路了。”成人六道骸一把露出嫌弃的眼神，很屑于与幼年的自己为伍的样子：“真是个记忆不好的笨小孩，你就把我当做世界送给小纲吉的礼物好了。”

“是噩梦吧。”

“那就是小纲吉是我的礼物啦。”

“住手放开他——！”




02
噩梦是完全比不上成人六道骸的杀伤力大的。第二天两个人不但出门偶遇了“好心”送小学生上学的大哥哥，小六道骸也从此多了个刚回国的亲哥。

「完全没有人觉得有哪里不对……」他看着纲吉害羞的黏住成年的自己，被抱起来后乖乖抱住对方的脖颈和他贴脸，完全失去了平时应有的水准。他的超直感，警惕心，父母的教诲就像磁场中的指南针一样围着大人六道骸团团转呢。

「明明这男人就正在燃烧。」

昨晚纲吉睡得太晚，现在还有点犯困。小孩的脑袋搭在六道骸的肩膀上，不过一会就在大人起伏的怀抱中睡着了。

小六道骸：……

「他抱着纲吉的样子好像鳏夫看着亡妻的孩子。」成人的六道骸给小六道骸一种违和的倾斜感。如果他再长大一点，大概能明白有的鳏夫是会带不能自主生存的小孩下去陪寂寞妻子的。六道骸显然没有那么变态，但这并不妨碍小六道骸觉察他的危险。他认为大人的自己对于纲吉的吸引力，就像飞蛾扑火一样。

“你这个比方很好，但我的彭格列可是蝴蝶来着。”大人的六道骸如此说到。

“……”

六道骸在来日本前，对传说中的十代目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以他混迹各个黑手党的经验和眼界而言，无论做出怎样的预设都不为过。他兴致盎然，真正见到沢田纲吉后却像亲眼见到在公共场合大声打嗝的偶像一样，有种破碎的失望。

因此被打败时（他认为这场战斗是非常浪漫的），他的心态三次起伏，对沢田纲吉的认知竟然提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MM嘲笑他是利马综合征，居然被自己挟持过的人PUA了，很丢他们古典黑手党的脸面。

那倒也无所谓。六道骸默默地想。他在我眼前破茧，即使没有停留在我的手上，也是无数人不可触及的奇迹了。

在每天顶着被变态接送的压力下，此世活得还算不错的小六道骸不得不被迫跟上平行世界自己的进度。努力学习将这个异端驱逐出去的知识。他就像jump上隐姓埋名的英雄，每天都在为拯救世界呕心沥血。

“你有没有试过重启？”六道骸将自己放弃帅气的校服而不得不和沢田纲吉一起上并盛中全部归咎在成年六道骸宛若斯托卡的控制欲上。他嘴角还挂着和云雀恭弥互殴出的伤痕，态度恶劣地用好的那只手比了个手势“就是冲着自己的脑袋砰的来一声，也许就能回家去了。”

六道骸眯起眼睛，沾着碘酒的脱脂棉狠狠按下去，国中生立刻发出了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要在沢田纲吉回来之前把伤口处理好，不能叫他担心，是两人在漫长磨合失败后约定俗成的事情。

「这小子的嘴可真贱。」六道骸教训完干净利落的帮他处理好剩余的伤口，遮掩不住的部分用幻术藏住就好。「我小时候有这么恶劣吗？哦我都是直接动手那算了。」

“你就不能把重心分点到别的人身上吗？”只要跟沢田纲吉一起，小六道骸不得不无时无刻忍受着成人自己的视线。即使有时那个人根本就没有出现。“犬和千种，你看他们的眼神和其他人不一样吧。”

“嗯？”六道骸反应一会才明白他在说什么：“犬和千种当然很重要。但是彭格列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难不成你喜欢他吗？”

“我喜欢啊。”

十五岁的六道骸被他的一番话梗住了，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坦然的自己，忍了忍继续问道。

“你喜欢他什么？我是说你的那个沢田纲吉。”

“嗯？”六道骸修剪他被浮萍拐削去的刘海，抬眼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那可就太多了，我喜欢他求我的时候眼泪汪汪的样子，喜欢他追在后面唉声叹气给我收拾烂摊子的表情，我喜欢他明明害怕却还来向我道谢发抖的身体。”

“你这不就是小学生…”

“还有做爱时他潮红的后颈。”

“你还和他做爱！”十五岁的六道骸甚至没听出自己的声音，那简直是惨叫了。震撼来源于处男对暗恋对象的朦胧好感以及对成年人一步到胃的难以置信。

肮脏的大人完全没有打破纯爱滤镜的自觉，甚至为此洋洋得意。

我当然要和他做爱，我要和他做这世界上的一切事。我喜欢他牵手时湿热的掌心，他接吻时颤抖的睫毛，他在臂弯中融化的呻吟。

我喜欢他，爱我的样子。

03

这么多年来六道骸的身体一直维持着刚到这个世界的状态。

他既不用吃饭，也不用睡觉。无聊的时候还可以把自己藏到沢田纲吉的窗边去看一晚上小孩睡觉，谁也发现不了。

夏日祭是平淡无奇的并盛市唯一盛大的活动。沢田纲吉打算在今年的夏日祭上告白。他谁也没说，甚至连自己的家庭教师也瞒住了。毕竟这也不是求婚，不会有上厕所时遇见因为过度紧张戒指盒从口袋里跌落索性就在卫生间里求婚的事件。更何况这世界的自己好歹也算良民，即使reborn也没有理由分开他们。

但听到他全程梦话的六道骸知道。

成熟大人在保守秘密上驾轻就熟。他不仅饶有兴趣地欣赏十五岁的自己被莫名躲开时不爽的表情，疑惑却不向自己求助的嘴脸。还要挑拨离间，让他像个被架上烧热铁板的鸭子，在这个夏天从内而外的燥热起来。

浴衣打扮的沢田纲吉让六道骸的眼前一亮。他本想穿T恤，但沢田纲吉送了他件深灰色的浴衣，袖子上印着三色黑白灰的云纹，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穿上了。

“骸这么穿好帅啊。”

「觉得帅就看着我的脸啊，你那样子看得到我吗？」

虽然沢田纲吉捏着成年骸的衣角躲在后面的样子叫人光火，但六道骸可不会在讨厌的人面前破防。他语气淡淡的：“……是吗，我也很喜欢这件。”

“是吗？！”沢田纲吉一下探出头“我本来还说不知道要挑哪件，但是骸说你一定会喜欢这套！我身上的也是骸选的哦，怎么样？”

“……”

“别这么凶，你的脸吓到我可爱的彭格列了。”

“关你屁事啊！”十五岁的六道骸终于还是在疑似情敌的自己的持续折磨下破防了。

夏夜特有的虫鸣和游人们的喧嚣，随着清凉的夜风向星空升去。零碎的星子下，道路两旁是各式花样的摊贩，酱油团子，炸鱿鱼，巧克力香蕉，炖煮软烂的卤煮，焦黄焼鸟的气味和纷扬的花瓣细细地混到一起。木鱼花在灯光下呈现出蜂蜜一般的色泽，冰沙上浇灌厚厚的草莓酱，各色提灯成排高高挂着，是一年一度绝不会厌烦的感官盛宴。

不知道是谁先伸的手，六道骸再看过去的时候两个人已经牵着一起走到一处光秃秃的山坡上。六道骸虽然很喜欢捉弄人，但还是很尊重少年恋心的。

他远远地站着，沢田纲吉二十岁告白的时候已经非常会演了。时至今日六道骸仍觉得他在继任仪式上告白是出于一时心血来潮。好在他也不是眼前这个会因为两句话就心旌摇曳的愣头青，堪称得体的接受了新任教父的告白。

其实他当时很想亲亲沢田纲吉的脸。

随着远处烟火不断升空，在夜幕上绽放出五彩斑斓的光芒时。沢田纲吉的手心同样冒出了一簇小小的橙黄色火焰，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私下训练为六道骸准备的礼物。

如同在黑曜乐园第一次目睹彭格列澄净的火焰，时至今日六道骸仍会被回忆中的光芒所刺痛。那是在绝境中为了拯救同伴而燃起的，绝不服输的意志。而这朵火焰此刻在他的眼前，也会为了讨好年轻的恋人而燃起。

六道骸亲了亲沢田纲吉的手指，两个人脸红红的对视着。过了好一会才想起来现场还有一个大人正站在一旁。



“你今天很没有存在感。”十五岁的六道骸意气风发的说道。

“唔，因为我心愿已了要回去了。”意外的，大人骸没有像往常那样与他针锋相对。沢田纲吉因为告白一直没能享受到完整的祭典，此时正蹲在路边拿纸网捞金鱼。两个六道骸注视着他的身影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后面。

“哈？”六道骸阴阳怪气的说道“我还以为你要在这里让我给你养老送终呢！”

“先代年轻人的教育问题是真的很严重，别人就算了，你对着这样一张脸居然也能说得出这么恶毒的话来。是真想要我在婚礼上牵着你的手把你交给沢田纲吉吗？”

“还没有到那么远的事吧，万一他变心了呢？”六道骸被他的设想雷到，又有点高兴，因此嘴角看上去有些扭曲。

“不会的。”六道骸笃定的回答他，声音似远似近。十五岁的六道骸发现他的身体在夜空下渐渐变得透明。他四处张望，和大人的自己出现一样，他的离开似乎也没有人注意到。

“你们会交往很久。然后他会在二十三岁的在洗手间里拿着掉到地上的戒指向你求婚。”

六道骸：“？？？你其实是鬼吧？因为怨念滞留在人间。现在说什么心愿已了，不会是要成佛去了吧？”

“是啊。”

年轻的六道骸被他噎了下，他撇撇嘴，看在最后的时刻默默把刻薄话都咽了回去。

“那你的心愿是什么？总不能是看我脱单吧。真拿自己当爸爸了？”

成人六道骸张了张嘴，他的身形彻底消失在了六道骸的面前。一同带走的还有这个时空所有人关于他的记忆。沢田纲吉站起身，满头大汗的冲六道骸举起手里塑料袋中的金鱼。
六道骸的回答被时空的乱流所吞没。只有一只穿梭其中的蝴蝶听到了他的回答，轻轻地落在了他翕合的唇上。

“最重要的是，这万千世界里，有一个世界里他依然活着。即使不是属于我的那一个也没有关系。只要他依然活着，燃烧着他的火焰，那么我就能一次次从幻觉中清醒过来。命运轮转不息，终有一日我们还会再见。”

那么，沢田纲吉。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