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86639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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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Bloodborne, 血源诅咒 劳伦斯(Laurence, , The , First , Vicar)/格曼(Gehrman, , The , First , Hunter)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劳伦斯/格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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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16 14:34
亲爱的玛格丽特,
我想写这封信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令人惭愧的是,我一直没有勇气下笔,没有一个明确的计划来让我的这封信被充实的令人高兴的内容填满;我记得曾经我的来信中描写的宏伟的亚楠城有多么让你高兴,连于我而言极其平凡的钟声和铺满漂亮石板的街道都能引你向往,即使我的语言贫瘠又无趣,我寄信的时间也总是断断续续,而我拙略的表达却还能得到你的称赞与好奇,也许你从未意识到你的期待对我来说也是多么重要啊,如果我能一直只将那些内容写给你就好了。有太多理由能阻止我写下这封信了,大多时候我会忙得短暂地将这件事忘记,但又在深夜入睡前想起来,于是接着就是一整夜无眠的沉思。但我知道我会写的,我迟早会将这封信完成,安排好的词句在我的脑海中徘徊已久,有时会被我不经意地念出来,我的眼角被因伤感而起的泪水填满,我哽咽地呢喃着那些词与句,仿佛一个在街角流浪的可怜人一样充满无意义的执念。另一个反复让我不能下笔的原因是我无法确定写下这封信的回报,如果连你也选择不去相信我接下来将要诉说的内容,将这封信永远压在一本书或是一个花瓶下,被你遗忘,我又是为了谁才写下这封信的呢,为了两个已死的爱人吗,我苦涩的付出最终又换来了什么呢,如果这封信注定遭人怀疑,被人遗忘,那我甚至曾写下过这封信吗。
但说出真相的迫切在折磨我,让我真心地希望你永远不要被相同的渴望折磨吧。我不能管住我的声音,每一天我坐在桌前时都在不断念叨那些日夜在我眼前重复的真相,几乎已经到了会造成痛苦与不便的程度。或许有人会劝说我忘了这些往事吧,没有人会在乎,没有人再会往其中投进无法得到回报的感情,但我怎么能就此扭过头,忽略我眼前的事实呢,曾经我在来到亚楠成为神职人员之前也是一个学者,追求真相哪怕不是我的骄傲,也是我的本职,可以说我就是为此而活的。我知道这是我为自己设计的使命,这将我自己困在亚楠的牢笼,但我极其需要它来维持我活下去的欲望,我需要它来让我进食,入睡,思考,想着我终会有机会说出事实。
你是我的灯塔,我的书籍与罗盘,唯一能相信我的挚爱,你比我手中的笔与纸更可靠,你也绝不会将我写下的话抛进遗忘的洪流中。我只有对你说——将一切坦诚地向你诉说,我才不需要思考信中每一个事件的准确性,不需要仿佛应对调查一样从过去那些飘渺流走的时间中撷取一个或许不存在的证据,我才能只是单纯地说出我看见的和听见的一切,而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珍贵了。
因此,你看,即使疾病让我咳嗽,让我的手臂与胸腔颤抖不已,遗憾与伤感又让眼泪从我的面颊上滚落,我的心情难以平复下来,我的笔触中也毫无冷静可言,我仍坐在桌前,开始写下这封信,这是为了你,为了两个你未曾谋面,连名字也不知道的人,为了我自己。
我该从哪里说起呢,亚楠的历史从不会留下一个确切的时间供我追溯,即使是记录下亚楠历史的古书也不会将一次渺小的会面记录下来,我们还没有能达到如此远见的方式。我必须向你描述一座深藏在树林中,却同时坐落在湖边的建筑,建成那里的石砖常年被水雾笼罩,会在夜晚反射出与湖面上的月光相同的摇曳着的微光。那是亚楠的智慧与经验的结晶,被亚楠人称作为拜尔金沃斯的学府。也许就是在几十年前,一个已经无可追忆的早晨,他们就是在那里见了面——劳伦斯与格曼,这两个让我无法向你清楚地描述他们容貌的年轻人;一个年龄稍大于另一个;一个是野兽猎人;一个还是拜尔金沃斯学生。似乎他们身上除了年轻之外再没有共同之处,但你知道年轻也是一种可贵的回忆,你知道那些日子有多美妙,直到现在我也无法忘记那些偶尔在我回忆中令我发笑的时刻,光是想象两个年轻人在他们生命中最好的时光里就能给我勇气,鼓舞我将这封信完成。格曼一定有无数种理由出现在那里,也许是寻求学院的领导威廉大师的意见,也许是碰巧他在那个早晨需要去拜尔金沃斯的图书馆查些文献,但他就在那里遇见了劳伦斯。尽管历史遗憾地没能为我留下一个清楚的样貌,我必须要像一个不称职的历史记录者一样,大胆而独断地猜测一句他们大概在那时相遇的,不过我要邀请你尽管来想象这一番相遇是怎样让他们有点惊讶地在彼此身上找到一种无可替代的独特性,发现对方身上甚至没能被陈腐的学院气息掩盖的意见和想法,还有对于那些被深埋在地底的古代遗迹的猜测。是的,亚楠有太多秘密,足以吸引两个对此怀有希望,以及微妙的责任感的年轻人的好奇。
事情很快发展成他们开始不断地寻找彼此,劳伦斯在亚楠的街道上忍不住多留意街上那些穿着猎人服装的行人,想到自己会不会刚与格曼错开。格曼则在前往拜尔金沃斯时想着劳伦斯会不会出现在其中,还是他与威廉大师一起去了远方,为他们的研究开展调查;他会在经过每一条走廊时伫足等待,从穿着一样长袍的人群中寻找那一个拥有异常敏锐的感官与头脑的学生。在那间被常有的与世隔绝的学院气息笼罩的建筑中进行一场几乎是秘密的关系也许就是他们的第一场探索,第一场冒险。我必须将这一幅场景不负责任地推给你,如果我精通艺术的其他表达,知道如何运用色彩,移动线条,我也许就能复原出对你来说太过遥远的月畔湖,让你看见光辉是如何在波浪的尖端摇摆,又被风卷起,被下一层波浪撞碎沉进湖底。即使现在拜尔金沃斯已经落入寂静之地,湖水依旧会冲刷着湖畔,打湿泥土,将台阶打磨得光滑如卵石,但曾经月畔湖可不是这样,曾经——很多艘载着学徒的小船在湖面上。你可以尽管想象那总浮在湖面上的笑声与讨论声,在一艘小船远离岸边,远离人们的视野时,那情人间甜蜜的低语,接吻时小心地用余光瞟向岸边,还有藏在船板后紧握的双手。他们在那时许下过什么样的诺言,将什么样的神情托付给了对方,我们现在已经不能窥见其全貌了。或许他们那时还带着年轻人常有的宽慰,觉得那时许诺下的事不一定全都成真,觉得他们还有时间矫正一切,却从未想过他们后来竟然会不顾代价地将自己的一切押在上面。
再接下来,你我都已经熟悉。恋爱时的心动,惴惴不安,不能抑制的反复无常与没有由来地开始患得患失,他们会发现自己不断纠葛在胆怯与勇敢中,时常为自己是否表现得优雅得体而谨慎,也在交流时以坦诚地表达那些观点的准确性为最优先考虑的因素,毕竟,他们仍是一个学者和猎人,他们的见识帮助了他们弥补了自己身上的还未曾见过的空洞之处。在燥热的夜晚中,他们会辗转不能入睡,会呼吸急促地想起一张面孔,随之而来的是一段谈话,一个词被反复念叨,直到他们从中短暂地瞥见他们希望看见的样貌。这一切是多么让人苦恼困惑,又让人为幸福而焦躁。我们一生中能有几次机会经历与这相同的喜悦与幸福,难道我们不是在经历后就只能看着回忆携带着感情充满遗憾地远离我们了吗。我的经历已经给了你,我的爱也留在了你身边,带着永恒不变的忠诚。
我该如何指认一个巧合的合理与正确呢,但或许他们与彼此的关系从来都不是诞生于巧合之中,而是源于一种确切的吸引,一种无可争议的共鸣。在他们对话,接吻,与彼此漫步在街道上时,内心在发出像心跳一样的鼓动——是的,是的,这就是自己需要的人,现在他正和我在并肩行走,并且在将来也会一直如此。他们在分别时怀着那种常有的不舍和焦虑,或许劳伦斯会恐惧格曼下一次猎杀之夜是否依旧会顺利地将他带出夜晚,但即使怀揣着这样的恐惧,他们还是会在离别时以一个拥抱送别对方,看着那个总是盘踞在视野中的身影也要消失在一面墙或是一扇门后。
就像所有曾在拜尔金沃斯学习过的充满抱负的学生一样,劳伦斯后来离开了拜尔金沃斯学院,来到了亚楠。这其中还发生过多少事,恐怕我也不能再将我自己胡乱的猜测写给你了。值得一提的是,在劳伦斯创建治愈教会后,就和他曾经的导师威廉大师决裂了,从此拜尔金沃斯和亚楠的来往仅限于少量关于深埋在古代墓穴中的知识的交流。由于教会在传播血疗的同时也提供关于血疗与圣餐的教育,拜尔金沃斯就在知识的交换中被遗落了,书柜被上锁,实验的仪器被遗忘,越来越少的人会驾驶着马车前往曾经的学院,那些小船也不总是在湖面上游荡了。在那些从拜尔金沃斯回来的人带来的就是一样一幅萧条的景象,那些大门与演讲厅紧闭起来,除了少部分仍支持威廉大师的学徒仍留在旧地以外,拜尔金沃斯也被遗忘了,连同那些曾放在书柜中犹如宝藏一样的知识一起,还是成了亚楠历史的一部分。我不得不说那些知识的遗落一件让人痛心的事,即使我工作于教会,也是在教会受到了关于血疗的教育,但同样的对知识的渴望是将我们紧紧相连的纽带。
我知道将这么多陌生的名词抛给你是一件多么不负责任的事,但请尝试跟上我,在说出我的实话之前,我必须像搭建积木一样罗列所有的要点,这样在我建起一个清晰的逻辑时,才不会就这么错失掉那些重要的细节。无需我向你解释亚楠及其历史的宏大,仅依靠我们过往的来信你就能窥见亚楠宽敞街道的一角,知道哪怕是那些高大建筑物的影子也可以完全将我们过去居住的房屋整个吞没。拜尔金沃斯的衰老似乎伴随着教会的新生。你还记得我在前往亚楠前有多么激动地整夜向你诉说那些关于亚楠和血疗的传闻,还有当地治愈教会的发现——那些我还只是听说,还未亲眼所见的恐惧与奇景。在我向你告别后,我就是带着这样的憧憬与野心,带着我永远如同远在山峦间不愿下落的夕阳一样闪耀的好奇前往亚楠的。让我诚实地来说,当任何人亲自站在亚楠的街道上时,只会发现自己过去的听闻太过夸张,不合情理。但亚楠是有她沉寂的魅力的,必须要等到夜晚,等到猎杀之夜,看到那些火把高举,整个城市无人入眠的夜晚,才会深深被亚楠及其背后的秘密震撼,被这片土地上发生的奇迹吸引,至于那些仿佛寓言故事般的警告,在来亚楠时,我竟然就这样挥一挥手,将那些故事推到一边了;那时我仍有这样的勇气。
你也许会对这么长时间以来在亚楠一直做的事感到好奇,原谅我对此的缄默,我总是想着等成果出现后再将一封充满喜悦的信寄给你,告诉你我的成就。我可能已经没有时间了,因此我决心在这份信里坦白一切。在我从外乡来到亚楠加入教会时,在人群中不仅是不起眼,还带着外乡人的狼狈与迷茫,为自己的口音而紧张;我只是多少听说了治愈教会的名字,仍对血疗,对那些神职人员没有一丁点了解,也没有成为教会猎人的天赋,因此只好在诊所打杂。我在这上面浪费了太多时间,才终于进入了教会,翻看那些放在教会上层的知识。尽管劳伦斯这时已经离开学院了,但他仍会偶尔举行研讨会,将自己的成果分享出来,供教会的神职人员讨论,一些解剖过的尸体甚至被摆上桌,血液已经被抽取干净,劳伦斯会面色凝重地注视着。这听起来或许亵渎了第一次听说治愈教会这个名称时给人的神圣感,但这就是亚楠以及亚楠正在上演的一切。
我遇见劳伦斯是他已经成为了治愈教会的首任主教,会穿着白色的宽松教会袍子在教会与诊所中来回踱步的时候了。那时他已经不再像在拜尔金沃斯时一样年轻了,因此所有我向你描述的过往都多少有部分是我将从他脸上捕捉到的容貌还原成还未被时光影响的样子,这当然是基于我个人的想象,不过要将这个你完全没有见过的人再带到你面前,或是将那些已经没有留存下来的肖像画和照片寄给你也不可能了。比起他的长相,比起他柔软卷曲的头发,比起他窄而挺起的鼻梁,我更希望你明白的是他有一种独特的魅力,总是能让人在不经意时想起他,怀念他的声音与容貌,他极具说服力的理论就不断在我的耳边徘徊,他深刻的眼睛就仿佛从我面前这片印着花环的墙纸中浮现,隔着生与死和我对视。这种魅力只随着劳伦斯的成熟而增加。自从劳伦斯成为主教后,受影响于教会的气氛,他身上的学生气已经大半消退,任由无论是哪个在劳伦斯成为主教后认识他的人要对他进行一番探讨的话,不会有人能提起他曾经是拜尔金沃斯的学生,曾经在长走廊里抱着书漫步,那张有些忧郁的脸在演讲厅里隐藏在众多学生之中,也曾在一个下午坐在书桌前打过瞌睡,至于在湖面上撑过船,躲在船上与恋人接吻这样的故事似乎就离他的衣袍更远了。
刚来亚楠时,我尽管首先听说了第一猎人的名声,伴随他狩猎时精湛的技巧与影响了所有猎人狩猎方式的风格,但那时我对这些陌生的名词印象并不深刻,理解也只停留于表面上,那时我还没有意识到狩猎对于亚楠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只是把格曼当作劳伦斯的友人,目光总是快速略过在路边作出一副交谈姿态的劳伦斯和格曼,而他也时常出现在教会,与劳伦斯为伴,但当我回忆起那时他们被我打扰的独处时,才迟钝而愚昧地意识到他们望向彼此的眼神,他们可以压低的声音,他们的手臂不正是在阴影处交叉起来了吗——他们甚至靠得太近了,连肩膀都快撞上彼此;在那一刻我满脑子都是血疗与治愈教会的知识,无疑这让我变得盲目了,失去了对事物本来面貌的判断力。格曼在某种程度上刚好和劳伦斯相反,是那种你绝不会在街上错过他的人,无论这是因为他的猎人服装,还是因为他身上有一种天生的属于到处冒着寒气的夜晚的气质,尤其是在你看过他狩猎之后,即使他站在正午的阳光下,你依旧看到的是他在夜晚飞奔向野兽,用一把巨大的刀割下它们的头的样子。但是,相信我,玛格丽特,这幅场景并不是如同我描述的一般振奋人心,我也不能可以用如此轻描淡写的方式敷衍你,因为在加入教会后,我对那些变为野兽的人有了新的认识,也意识到在亚楠蔓延的兽化病并不是像表面上看起来一样,是一个可以拿诸如退化之类的借口说服自己的悲剧,我想教会的人在这点上会和我持相同的观点。也是因为这些新的知识,我多少理解了一些老猎人在杀死野兽时的悲凉,知道这些责任必须由一部分人来承担,尽管他们从未要求过这样的责任,或是认为这是荣誉。
虽然那时我并未立即察觉他们的关系,但我仍然隐约地发现了这其中有某种规律,一种我还不能言说的气氛;而我就像拜尔金沃斯的学者发现地底的奇迹一样,一整个下午都在窗前反复踱步,将双手紧握成拳头,直到夜晚来临才冷静下来。我开始不断地想,为什么治愈教会的主教会和第一猎人走得这么近,难道他们会不明白自己的身份有多敏感吗,或者当他们在策划着些什么时,难道他们希望被多余的眼睛注意到吗。后来我才逐渐意识到这其中并未藏着什么阴谋,也许在亚楠的众多事故中都埋藏着一个惊人的秘密,但我看到的只是恋人们的凝视,以悲切而沉默的姿态,在亚楠的阴影中遮蔽自己。在我意识到时,之前所有的疑惑都有了解释,那些装作不经意的交谈,那些在新的血疗失效后出现在研究室中的拥抱——这所有的行为都有了存在的理由。一个多少亚楠的学者梦想中的合理的解释,在一个午夜出现在我的脑海中。至此,我总是直到后半夜都还醒着,眼泪不断打湿我的枕头。
不得不说,这个发现让我变得敏感而忧郁,总是忍不住去观察劳伦斯与格曼,当然,我有注意隐藏起我的视线,只通过短暂的一瞥看见他们从来没有欢快表情的脸,看见他们的眼睛只在偶尔看见对方时短暂亮起来。恐怕我对研究失败后的苦闷,以及对无法向恋人承诺任何事的烦恼,都能共情一些,因此只要当我在看到他们如此痛苦地靠在一起时,哪怕我对他们的处境缺乏基本的了解,却仍为他们脸上的烦恼与痛苦感到相同的难过,我的心房也仿佛被收缩坍塌着的遗憾填满。但我就算停下脚步又能做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因为我的无能,我只能沉重地叹一口气,扭过头,继续保持我的沉默,装作我们从未发现过他们的关系。不过我仍在看着,我的这双眼睛像是偷窃一样地从他们身上撷取一小段片段——你可以想象悲痛是如何在他们之间缓缓蔓延的,从一开始只是谈笑间突然到来的沉默,到他们相见时已经是一副疲倦的样子,而在这其中,亚楠又进行了多少场没有结束的猎杀,教会又是怎么从充满治愈兽化,普及血疗的希望,到现在这样沉寂,仿佛即将像拜尔金沃斯学院一样即将迈入成为亚楠历史遗迹的一部分。
尽管我被要求保守秘密,但是,亲爱的玛格丽特,我怎么能将谎言继续下去——我竟然从未跟你提起过,我竟然一直用编造出的谎言搪塞远离亚楠的你,但就像我一开始说的,我坦白的欲望在日夜折磨我,让我不能再思考除了写下这封信以外的任何事,我的笔记凌乱潦草,我已经划去又重新写下了太多句子。我要告诉你,兽化病没有一点要被抑制的趋势,甚至随着更严重的兽化病的传播,猎人之间也开始流传起某种疯病,让猎人仍是人的样子却失去理智。一些亚楠的街道就在不断的清扫中被废弃了,旧亚楠被点燃大火。我终于意识到所做的工作都成了对时间可恶的浪费;明明时间对我来说已经是一件奢侈而有限的资源,就在我写下这封信时,时间也在缓缓流逝,永远不会再回到我的掌心中。现在我和其他教会成员一起面对自己的失败,面对我们对亚楠逐渐蔓延的兽化毫无办法,毫无建树。
我以为劳伦斯会是我们中最先放弃的一个,毕竟他是治愈教会的主教,掌握着普通神职人员都不一定了解的知识,也注定会最先知道教会采用的方法不过是一条终会走到尽头的路。但他没有。看来我草率下定结论的坏习惯在我来到亚楠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之后依旧没有好转,的确我在这方面没有天赋也缺乏努力。我必须提前声明的一点是,劳伦斯不是执着于维护他主教的身份,或是为了让教会在亚楠的地位不被威胁才将他的研究进行下去的。这些我都清楚,不过先让我跳过他具体做了些什么,只将我们在研究停滞不前,兽化病泛滥,学者被自己看到的知识迷惑的年代的恐惧不安,以及迷茫,将这些感情都诚实地告诉你。不加修饰和美化,没有任何传奇的色彩,也没有为接下来一个振奋人心的转折埋下铺垫;我将不会点燃你的热情,不能将任何充满希望的预兆通过这封信带给你,因为我面临的只有一个落寞的结局。
也许是在我睡着的时候,在我坐在桌前发呆,或是我仰起头从橱柜里取出一只杯子的时候,无论是哪一种,但一定在我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变故发生了。有一天格曼从亚楠消失了,第一猎人的身影从此就再没有被任何人目睹过。他的缺席并没有引起足够的关注,亚楠的报纸上已经到处挤满寻人启事和讣告了,没有位置再留给一个已经迈入老年的猎人。一些怪事曾发生在亚楠的猎人身上,他们在一个夜晚突然消失,连同他们狩猎的武器一起化为空气,那些酒瓶和绷带就落在地上,仿佛是被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却再也没有被人捡起来。从那时起亚楠就默默地为格曼的失踪作下了不详的征兆。因此,尽管他仍是亚楠最知名的猎人,但他的名声也终究会被时间淡去,像墙纸上褪色了的花纹一样难以被辨认出来。至此,劳伦斯的身影总是独自与孤独为伴,曾经的低声交谈与安慰都不再会出现在亚楠的任何角落,当劳伦斯走近教堂或是街道时,他会清楚熟悉的身影再也不会突然从墙角出现,走向他。
我猜想劳伦斯是知道格曼是为什么消失的——尽管全无证据支持,我忍不住去这么想,我无法将我感到的可疑之处全部告诉你,不过那些异常的确刺激着我的想象力,我要是再说服自己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就一定是在可恶地欺骗我自己了。在第一猎人的身影从亚楠消失后,劳伦斯没有再花上任何时间去寻找他,旁人可能会以为他们的关系已经结束了,以为这两个从拜尔金沃斯走到亚楠的年轻人终于还是因为某种分歧而告别了彼此。但要是也有人曾看见过他在夜晚颓丧地靠在扶手椅中,仿佛已经睡着,他的眼睛却仍是睁着的,只不过没有聚在某一个焦点上,他会望向一片虚空,望向窗外的月亮,或许一切都比他眼前没有得出结果的实验要好,一定会和我得出一样的结论。这样的出神对于总是一刻不停的劳伦斯来说太少见了,但这确实发生过,我忍不住想要是其他人在将文件和古老的书籍带给劳伦斯时,会不会也能发现他因为思念格曼而出神的样子,这样我就有了一个能共享这些秘密的同僚。从未有人回应过我的暗示与猜想,因此在劳伦斯死后我就放弃了这些无用的尝试,看着他的名字被记载在教会的圣歌中,却依旧与孤独为伴。
我说的这些尽管都经由我的想象加工过,但我曾是有幸将证据握在手中的。在整理劳伦斯主教的遗物时,我借着夜晚偷偷点燃的灯火,在无人问津的实验室中读了那些没有主人再来认领的信,其中的一些甚至可以追溯到他们还在学院的时候;同时又是那些文字,让我最终得出了他们曾撑船在月畔湖上约会,手捧湖水,分享一个吻的经历。信纸在我的手中颤抖着,模糊地向我诉说两个有着不寻常抱负的年轻人的想法,以写给恋人时难以自抑的激动,以讨论时如突然走下阶梯般的冷静这之类的笔吻,有时也会用他们与彼此调情时坦然的语言,在哪怕稍微了解他们的为人后,都会明白其中的特殊之处。那些信中断了很长一段时间,日期被停止记载,因为劳伦斯来了亚楠,与格曼见证了教会的兴起与衰落,然而却没能留下关于这最好的年代的只言片语。然后,这摞信的结尾的是一封从未被寄出过的信,就放在未被封口的信封中,甚至从信封中微微露出信纸来,等待我去阅读。亲爱的玛格丽特,你无法想象我在读这最后一封信时是如何被其中的内容——被他们的约定震惊的。最终我完全无法想象的知识解开了我长久以来的好奇与困惑,将格曼的去向揭示出来。原谅我不能对此多加笔墨地向你描述一番,毕竟这是他们保守的秘密。我仿佛一个旧时光的偷窥者,看见的是纷繁复杂的过往,像坐在飞驰的马车中看着沿途喧嚣热闹的景色一直在后退,我却依旧牢牢地立于自己的时空中,接受一切已经既定了的事实,看着灰尘落在这段历史上,然后不得不将那些信纸付诸于炉火中。
是的,我认为我有责任为他们保守秘密,不让任何人打破他们默契的沉默,但最近我却开始恐慌起来。我总是害怕在我死后,这信中的一切——两个年轻人闪耀的过去,他们的坚持与信念,他们为此付出的代价,都会跟随那些在火中燃烧的信纸一起,都会被遗忘,变得不为人知。恐怕我必须为此负责,我想这就是促使我变得坦诚的原因,也是我写下这封信的原因。
人们也许会将后来在亚楠中发生的悲剧都责怪在他们身上,或许他们已经在这么做了,而我只能眼看着他们被如此对待,毕竟就算我想要复述一遍那两个从拜尔金沃斯出来的年轻人的故事,想要复述一遍他们在故事中所怀抱的希望,他们值得推敲猜想一番的动机,也没有人愿意听。我知道教会的年代已经过去了,我是最后一群眼看着研究走入死局的神职人员,也许光是对他们提起过去就已经是在把他们一直避开不谈的耻辱重新摆在他们眼前了,我能理解这种希望过去的灾难从未发生过的心情,甚至忍不住也会想,要是我们更谨慎一些,遵循前人的警告,我们的研究会晚一些走近死路吗。我不知道,我永远也不会有机会知道了。在我变得如此无助后,却仍然会有天真地想要记录一些东西的想法,哪怕我没有任何方法证明我信中的事情属实,因此我将这封信写给唯一一个不需要眼见证据也愿意单凭我凌乱的笔迹和签名相信我的人——写给你。
我知道,如果我不说出来,不以某种方式将这一切写在纸上,后来的人将不会知道这片土地上曾发生过什么,如果我不在一张纸条下写下引人走入亚楠的秘密中的谜语,他们就永远不会再有兴趣往前探探头,如同从锁孔里看见一间展览室,看看我们曾经拥有多么可贵的一切,看看劳伦斯与格曼曾经如此接近真相,或许差一点就能达到他们当初的约定。但如果连你也不信这封信里谈成的告白,那么还有任何方式能记录下我看到过的这些景象吗,我知道的秘密还会以某种方式被保留下来吗,是不是我就只能眼见着这个秘密落入过去的漩涡之中,不会再被人看见,就跟亚楠的棺木一样沉默。与其接受这样的结局,不如现在就让我走上街,将一切呐喊出来;我宁愿被当作是癫狂的学者,也不愿意装作我从未读过那些信,从未幻想过月畔湖上随着波浪浮动的小船。但我仍然相信这一切有一丝被保留,被铭记的可能,因此我写下了这封信,写给你,期待你打开这封信,阅读它,在脑海中也描绘出那座我看见的城市,这座曾经深深地震撼我,容纳过来自外乡的我,继而又将我毁灭的城市。
如果我还没有让你感到厌烦,那就让我仍谈谈这两个年轻人,谈谈他们也许已经消逝的爱,就像我在书写这封信时也满怀对你的爱意一样,希望我们在某种程度上捕捉了一些与他们的共鸣,仿佛站在一个遥远的角度想要弄清他们的表情与眼神,他们的手中是否仍然紧攥着对方的手指。他们这两个离开安逸的学院生活,义无反顾地踏进荒原的年轻人,曾如此辉煌地想要在荒原中开拓一条崭新的道路,驯服那片从未服从过的荒原。是的,他们现在已经与彼此分离,隔绝,格曼已经迈上了一条将永远不会让他再见到劳伦斯的岔路。而至于劳伦斯,你可以看见他的覆灭,他的躯体与意识已逝,连他白色的教会袍子只剩下一角被一枝树枝挂住,他只剩下头骨落在这片除了他们还未被人踏足的冷酷的荒原中。你可以嘲笑他落寞的结局,嘲笑他们的追求最终还是落空了,或是干脆避开这一条路,去挑选一条已经由先人走过的平稳道路。但无论如何,他已经来到这里了,他已经走了这么远了——先是与格曼同行,后来又独自前行。他的遗物或许是他所及之处除了荒芜和未知之外唯一的东西。而要是能有人也沿着他留下的信标来到这里,看到与他死前看到的相同的景色,会发现当回望向他们过去的道路时,早已经看不见那处于遥远地平线另一端的起点。
就像我之前所说的,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剩下了,血疗实验的副作用同样开始侵蚀我的理智,这是侵蚀我的疾病,我终究会面临的结局。我可以听见我的骨头在夜间咯吱作响,仿佛要撑起我的血肉,让我的身体扩大几倍,还要以一头野兽的模样示人。在我写这封信时,我必须先将你的名字写在信的开头,然后立刻将我的名字签在信尾,唯恐当我写完这封信时已经忘了自己叫些什么。我的确恐惧这样的结束,不安让我的胃拧成一团,我不得不放弃进食,只靠少量睡眠维持下去。但我唯一能给予自己的安慰是我身上学者的精神并没有完全死去,我仍携带着我刚踏进亚楠时的勇气;我荒谬地想着,即使我最终会兽化,我也终于能明白属于教会前人的结局是怎样的,弄清着还未能被人亲口诉说的过程究竟会如何摧毁理智;我会带着一个研究人员的勇气赴死,希望这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变化最终能给我知识上的启迪。
但假如我仍有机会活下来,返回故乡,返回到你身边,我是多么希望将我见到的全都亲口告诉你,告诉你我曾如何在一个夜晚或是黎明离开了亚楠,看着那些建筑在星夜或是阳光下摇摆不定,被永不会散去的雾笼罩着,还有其中惊人的秘密,劳伦斯与格曼的约定。很抱歉我只能把一个如此残酷的故事写给你,连这张纸也仿佛要封住我的口好不再继续让你伤心了一般地被墨水填满,用完了。我只好写到这里了。
永远爱你的,
(一串难以辨认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