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无情泪
初雪刚到罗德岛的时候，正遇上到处乱跑的崖心。
崖心楞了足足有半分钟，然后她突然飞扑到初雪怀里，紧紧抱住她。崖心甚至发出类似喵呜呜呜的呜咽声，她说，“姐姐姐姐姐姐……你怎么来了？我好想你。”
初雪本想着推开崖心，但最终她只是用蓬松的尾巴轻拍着崖心的背。她声音清冷，“看到你还好就好了。”
崖心自告奋勇地想要带姐姐在罗德岛四处转转，初雪却拒绝了，“不必了，博士安排了阿米娅明天带我逛罗德岛。你去做你自己的事吧。”
崖心本还想坚持，但她看到初雪始终淡漠的眸子，只好叹了口气，“好吧。我确实没有阿米娅熟悉罗德岛。”
崖心眼珠一转，显然想到了什么鬼主意，她神秘兮兮地凑到初雪耳边，“姐姐，你来的事哥哥肯定不知道吧？我们去吓一吓他吧！”
听到这个提议，初雪没有表示反对或同意，她只是问，“他……还好吗？”
崖心皱一皱鼻子，“他哪有什么好不好，还是老样子咯。但是看到你他肯定很高兴很高兴的！姐姐，跟我去他的宿舍看看吧，去吧去吧。”崖心不自觉地就像小时候那样，抓住初雪的手臂使劲摇晃。
初雪是想拒绝的，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好吧，我远远看一眼就走。”

银灰在休息。他用手撑着脑袋，斜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仍然紧紧地皱着。
初雪本来只想着站在宿舍门口看看，确定他一切都好，也就罢了。可是他为什么皱着眉，他又梦到了什么？初雪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睛刚出现了那么一丝潋滟，鬼精灵的崖心就小声怂恿她，“去看看吧，你看哥哥还打呼呢！肯定已经睡得很熟啦。”
初雪仍然没说话，崖心就当她默许了，把她半推半牵地带进了屋里。
初雪凑近了看银灰的脸，她竟久违地感觉到一丝心酸。很久没这样看过哥哥了，原来他额上已经有了皱纹。
他经常这样皱眉吗？从什么时候开始连睡觉的时候也皱着眉呢？
初雪伸出手，想要替银灰抚平皱纹。银灰却突然一把抓住初雪的手腕，一下子睁开眼，眼中全是戒备和狠厉。看到初雪的脸，他的力道才缓下来，并稍显迷茫地问，“我又做梦了？”
听到他这句疑问，初雪心里泛起酸涩，还有微不可查的欢喜——梦里有我。
只是她还来不及体会心中的复杂滋味，银灰就已经彻底醒过来了。他站起来，低下头看着初雪。他的声音一如往常冷硬：“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
早就知道了，初雪早就知道，银灰就是这样。他甚至一刻都没表现出高兴，只顾着训斥她。
“你以为你能命令我么？银灰老板。而且我可还没责怪你礼数不周。”
银灰的眼睛如古井般沉凝，他双手合十，“参见圣女。在下会亲自派人护送圣女回圣山。”
初雪觉得委屈。他就是这样，不问感受，不问缘由，只强硬地推行自己认为对的事。“恩希亚在这里，我都不能来看她吗？只有你是她的家人吗？你不能这么自私，恩希欧迪斯。”
崖心听到这句，立刻跳出来帮忙，“就是啊哥哥。我很想姐姐，我觉得她过来很好！”
银灰严厉地瞪了一眼崖心，“闭嘴，你别跟着胡闹。”
崖心撇了撇嘴，挪到初雪身后，露个小脑袋向银灰做鬼脸。小时候她一旦闯祸，她就跑到初雪那里寻求庇护。最后的结果是闯祸的她和包庇她的初雪都被银灰批评了一顿。
而初雪也像小时候那样，用尾巴将崖心轻轻护住。她目光坚定，毫不畏惧地与银灰对视。她不再是多年前低着头听训的小姑娘了，现在她是万里挑一的雪山圣女。
银灰仍然面无表情，甚至连皱眉都没有了。“不管你过来是为什么，你都不该来这里。恩雅，我不仅是作为雪境的首领在规劝你，还是作为你的兄长在命令你。圣山不能没有圣女。”
初雪给了他一个嘲笑的笑容，“是吗？我倒希望希瓦艾什家族没有如此冷漠的兄长，谢拉格也没有如此残忍的首领。”
曾经，为了陷害希瓦艾什家族，政敌们把初雪推举出来去参加残酷的圣女试炼，而银灰明明可以阻止却最终选择了沉默。
后来，银灰为了改革采取了许多激进的手段，初雪心思纯净善良，根本无法接受银灰的雷霆手段。
道长而歧，他们终究渐行渐远。连这样针锋相对的争吵，也太久太久没出现过了。
银灰没有反驳她，他认同了，“正是因为他们不是我，所以他们都死了。”
这一句话无疑是揭开了三个人最惨痛的伤疤。初雪的尾巴都抖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很没用，即使是现在，她已经成为万人之上的圣女，却依然会被这个人的三言两语刺痛到想要哭泣。
这时，崖心在她身后轻轻叼住她的尾巴，极轻柔地抿了一下。
忍住，恩雅·希瓦艾什，恩希亚还在身后。绝不能哭，绝不能在这个人面前哭。
初雪忍住了，她略微抬起下巴，显得圣洁而庄严，眼中水光流动，却就是没有眼泪涌出，“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银灰老板。你只需要知道，我不会因你的一两句话就离开。你与博士合作，我也与博士合作。我们是平等的。”
说完，她拉着崖心走出了宿舍。眼泪始终不曾滴下。
而屋里，银灰像脱力一般，重重地坐在沙发上，眉头深结。

二 有情人
银灰始终觉得妹妹们是非常棘手的难题。崖心心思浅，有什么说什么，他还稍稍能理解一些。而初雪，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无解的天书。甚至想起这个妹妹的时候，他心里总有那么几分不易察觉的焦躁和涩然。
他选择的路或许要牺牲很多，可他也没后悔过。即使——即使两个妹妹都不理解他。他可以付出一切，只要能确保她们的安全。
可是非要跑到罗德岛来的初雪极大程度地打乱了他的计划。特别是在他听到博士的作战计划之后。
“这场战役并不是必须要初雪去，我不同意你的方案。”
“银灰老板，你知道的，这场战役的敌人速度都很快。你自己想想初雪是不是最好用的？”
银灰听到那句“最好用的”，突然拎起博士的衣服，厉声道，“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句试试？”
博士本来就体质弱，被他轻松拎起，即使是双脚离地，博士也只是疑惑地看他一眼，“你失去理智了。银灰老板，这是你第一次失去理智，说真的，很有趣。”
银灰闭了闭眼睛，把博士放下，“（5,3）的位置有我就可以了，（5,7）的位置叫讯使去守。我一个人完全可以守得住这一边，你不用担心。讯使那边如果守不住，我们还有角峰、临光、星熊，哪个都可以。你怕我们压力大，可以让陨星和阿米娅在后面辅助输出。术师有你的阿米娅已经足够了。初雪攻击力又低，施术又慢，完全没有必要占个位置。”
博士饶有兴味地看着银灰，“银灰老板，你这个安排可真是意气用事。我一直带着阿米娅，因为我们是要一直一起走下去的。我的小兔子不可能永远温和地吃草，她总要成长为罗德岛最优秀的干员，和我并肩前行。而你呢？你一直把你的妹妹藏在角落，你考虑过她的想法没有？”
银灰用不容置喙地语气回答，“博士，我不是在跟你商量。你认命我为队长，我就有权提出更优方案。我是不明白初雪的想法，但我知道我一定要确保她平平安安。就算她恨我，我也绝不能拿她的生命冒险，一次都不行。”
博士轻松地笑了笑，“好了，我的队长。我们最开始合作的时候我就已经说过了，我会听取你的建议，但是最终我会自己做出决定。初雪就是最符合这场战役的干员之一，我必须带上她。我认为，你应该给我、给初雪，以及你自己一个机会。”
银灰仍然没有被说服，但他阻止不了博士的决定，于是他走出了办公室，罕见地将门摔得砰砰作响。
而博士在办公室里喝了口咖啡，无所谓地耸耸肩。

说实话，这是银灰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初雪施术。她唱着祝祷词，摇着银铃，神色虔诚而平静。铃声和她优美的宛如乐音一般祝祷声悠扬地飘荡开来，传入银灰的耳中。
嗤地一声，银灰被屠宰者一刀坎中了手臂。这也是第一次，银灰在战役中分神。他没办法不去注意在不远处的初雪，初雪的位置正是酸液源石虫大量经过的地带。她已经被酸液喷射过好几次，虽然有赫墨及时提供医疗援助，她不会有性命危险，但酸液的灼烧感也是十分难受的。
而这时初雪换了一种吟唱，吟唱的方向正好对着银灰。
银灰一边听着，一边觉得体内升起一股暖融融的气息。这是——特地为他念的，静心凝神的祷词。
银灰一瞬间回头，正好看到了初雪眼中的担忧与关切。
在情势紧张的战场上，刚受过伤的银灰竟然笑了。这个冷面冷情的男人笑起来意外地像圣山顶上的第一缕阳光。而看到银灰这个笑容，初雪竟然也回了个极为相似的笑容。
她轻轻咬住了自己的尾巴，不顾身上淋漓地酸液，继续平静地祝祷。

他们终于从彼此眼中看到：原来你在记挂我，你仍在记挂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