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浑身裹了个严实地下了飞机，一股暖风扑面而来。从横滨出发时分明还冻得心脏跟着指尖哆嗦，香港这里却温暖得像另一个季节。

他和他的小个子搭档拎着轻便的行李前往酒店，中原中也去办理入住，太宰治便闲下来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红叶姐说香港人几乎都会讲英语，于是中原中也在来这边前恶补了英语，因此他和前台职员的交流也还算是顺利。
“请问您是想要一张双人床的房间，还是两张单人床的房间呢？”
前台的接待人员礼貌温和地询问着客人，然后她打量了几秒钟面前散发着骇人气场的戴着黑色礼帽的小个子青年。他无疑有张明星般的脸，香港的地方就那么一点大，碰见个明星还是很容易的，但她也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明星。青年的英语还算流利，尽管口音不算突出，但还是很容易听出他来自日本。
他难道是来这里拍电影的吗？她不禁在心里发出疑问。

中原中也思考了两秒这个问题，然后转头去看太宰治所在的位置，那家伙居然在和旁边那位美丽的女孩搭讪，看起来两人相谈甚欢。
等等，这混蛋什么时候学的粤语？

真的是……那家伙走到哪里都一副招蜂引蝶游刃有余的模样。中原中也皱起眉，扯了扯衬衫领子，露出纤细的锁骨。青年的皮肤细腻，牛奶似的白，就连在一旁接待的男性职员也忍不住便多看了两眼。
“两张单人床的吧。”他说。
“好的，请您稍等。”
过了一会儿，前台人员面带歉意地抬起头道：“实在是不好意思，先生，因为最近是旅游季，所以只剩下双人床的房间了。”
中原中也挑了下眉，两指间夹着一张信用卡递过去，“那就双人床吧。”
“Okay, Wait for a moment please.”

刷完了预授权，中原中也拿到房卡，他才迈开步伐向太宰治那边走去。在别人眼里看来，那也是一张拥有明星脸的男人。
“中也办好了？”
彼时，太宰治与女子交谈完，对方似乎还留下了名片给他。太宰治笑眯眯地揽过来，中原中也立刻后退了一步，那人揽了个空，便佯装抱怨道，“诶，中也，森先生这次可是特意嘱咐说让我们起码在外人面前要装得关系好一点呢～”

“你身上都是女人的香水味，闻得老子头晕。”中原中也才懒得理他，便往电梯那里走去，太宰治笑了笑，慢悠悠地跟在中原后面。


电梯的门刚关上，太宰治的鼻尖便抵着中原的鼻尖凑了上来，中原中也被压在电梯的镜面上。
太宰贴着中原的唇，说，“那位小姐约我今晚去她的房间呢。”
“哦，那你记得带房卡，明天准时起床，这次的谈判可不能迟到。”中原中也稍微偏过头，一脸见怪不怪地说道。
太宰治笑了笑，抬手将中原中也的衬衫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后者顿时感到有些勒得慌。
“喂，你这家伙干什么？”
“电梯里有摄像头，会把中也的锁骨拍进去。”太宰治一本正经。
“……”
“刚才那个男的就一直在盯着中也的锁骨看。”
“……”
“我很不爽哦——”
中原中也翻了个白眼，心说随他去吧，不跟幼稚鬼计较。
“真想把中也藏起来，藏到一个谁也看不见的地方。”
“哪有那种地方啊喂！”

“有啊。”太宰治笑了笑，“不如把中也变成我的肋骨，藏在我的身体里。”
“无聊。”

“嘛，还是算了。”太宰治松开中原中也，转身站到小个子青年身旁。
“什么算了？”中原问。
“有中也在，我还跑去睡什么其他人。”他用一副愉快的口吻说道。
“……”

电梯门打开，他们从里面往出走，行李还待在一层等着服务员送上来。虽然是旅游旺季，但还好他们依然订到了海港景观房，透过巨大的玻璃墙能看见美丽的维多利亚港。
“我先去洗个澡。”中原中也咬下一只自己的手套丢在桌上。
“一起洗吗？”太宰治拉过中原的胳膊，将对方另一只手的手套也脱下来。
“我拒绝。”中原中也干脆利落地抽回自己的手，毫不拖泥带水地回答道。

“所以……”中原中也泡在浴缸里，对着正踩进水里、安然坐到他对面并且把腿搭在他腿上的某个混蛋无能狂怒，“不都说了我拒绝和你一起洗澡！”
“哎呀哎呀，中也，不要那么小气嘛。”
“而且你泡也就罢了，为什么还带着你的绷带一起泡。”中原中也满头黑线，他有些心痛自己准备的玫瑰水疗。
“诶，它们跟我奔劳半天，也需要放松放松。”绷带浪费装置理直气壮。
中原中也：“……”
“嘛，中也，从现在开始，我们一分钟内不要吵架。”太宰治说，“怎么样？”
“哈……？”

太宰治的吻落下来的时候，中原中也已经没有退路了，他身后只有冰凉的水泥墙。

那是太宰治叛逃前，他们一起出的最后一次任务。太宰治作为干部，而中原中也作为干部候补，陪同太宰治一起赴港行动。


中原中也在太宰治叛逃后的四年里没见过太宰治几面，但时常会收到那人留下的一些碎片，比如一张卡片、一封没有署名也没有什么内容的信件，抑或是一条莫名其妙的旧围巾。

但在他后来去西部的大半年里，他和太宰治就彻底失去了联系。

中原中也不得不承认，有的时候命运真的奇怪。

你遇到的这个人，他漂亮阴鸷，他工于心计，他将许多人与事物玩弄于股掌，但他也孤独也痛苦，有一层屏障将他与世界隔绝。你声称自己深恶痛绝这样的人，在你眼里，他麻烦，事多，极度狡猾；他背叛了你所信仰的，逃离了阴影下的过去，走到了那看似皎然的未来。但你发现，其实他其实还是他，如此、如此惹人讨厌，但他聪明地将某一部分自己藏了起来，埋葬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过往里。

你以为你们已经背道而驰，但命运似乎从未想过斩断种在年少时心里的根。


“所谓的拳头，应该是这样打出来的才对。”
中原中也给了太宰治一记独属于他们的见面礼。
“你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他问。

刀尖抵上喉咙，前·历代最年轻的干部先生却不慌不忙地微笑着说：“中也，从始至终，我不可告人的目的就只有一个。”
太宰治握着中原中也的手腕：“中也的手腕还是这么细啊，还不够我的手指围成一个圈。”
“真想把你这张嘴给缝起来。”中原中也恨这人恨得牙痒痒。
“你不会的。”太宰治说。
“少废话，你刚才说的五大干部会议是怎么回事？！”
“啧。”太宰治眨了眨眼睛，“我预言的话，有过不对的时候吗？”

“那么我还预言，中也今天晚上会来找我。”
“你凭什么有这样的自信。”中原中也用刀尖挑起太宰治的下巴，“凭你是谁？”
太宰治腕上猛地使力，将中原中也往前一带，后者显然没料到这一出、即使收住了匕首。太宰治的胳膊揽在他的腰上，他们紧紧贴在一起。

太宰治说，“因为晚上的时候，我会让你快乐。”


中原中也出了地下室的大门，才发现对方趁在与他接触时将一张便签纸塞进他的口袋。他展开看了一眼，然后将那个便签纸揉成一团，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他们在香港停留了五天，离港前一晚，中原中也在酒店里待着无所事事。他刚去健身房运动，隔了一会儿便去冲了个澡，他将半长不短的头发擦了半干，倒上红酒好好享受了一番。
太宰治那家伙不知道是跑去哪里和什么女人去约会了，今早他还见那人与一精致贵妇攀谈。啧，涉猎范围还真是广。

事情早就处理完，定了明天中午十一点的航班飞回横滨。时间还早，不到晚上六点，连饭点都还没到，中原中也便准备去维多利亚港转了转。目的地离得很近，走路过去便能到，途中还有个女孩跟他问路。他不精通中文，更别提粤语，用英文沟通得七七八八，姑娘最后还夸了他句pretty boy。

他继续往前走。已经能看到海，还有来来往往穿梭着的渡海小轮，五彩斑斓的灯光隐隐亮起，不远处传来邮轮鸣放的汽笛声。到达港口时，他出乎意料地看见了……某人。

黄昏的光很温柔地落在男人的身上，太宰治穿着黑色大衣，一只眼睛是被遮住的，而露出的另一只鸢目愈发美丽。那一瞬间的太宰治被落日的红抹去了阴霾，他就捧着一束淡粉色的花站在那里，安静地，温柔地。
那种花叫什么名字呢？
中原中也不知道，他并不擅长辨别花的品种。

“你不是说去约会了吗？”
“啊，今天花店促销，买一赠一，我就带了一束回来。”
瞧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回应，倒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哦，那好吧。”
太宰治看上去还在眺望远方的海面，他没有转头，只是伸手将那捧花递到中原中也面前，后者有些好笑地接过。
“绝对、绝对不是特意为中也买的哦。”
“哦，好。”
“……因为是免费的所以我才拿回来的。”
“嗯，行。”

“你怎么知道今天我要来这里？”中原中也问。
“啊哦，多么愚蠢的问题，那当然是因为我神乎其技的预言能力。”太宰治随意地回答。
“……”
“中也明明昨天说了今天晚上想来这边转转。”
“有吗？”
“有诶，中也不是才十几岁？为什么记忆和老年人一样退化得厉害。”
“……”

中原中也盯着手上那一束花，总算想起了些什么。

啊，说起来，今天好像是情人节。

直到日落结束，繁星闪烁，谁都没有去数到底是几个漫长、漫长的吻。


他们回酒店，打开了电视，放了一个粤语电影，但谁都没看完。中原中也只看到了一个开头，然后太宰治便贴着他的耳朵向他提议道：

“做一些快乐的事情吧，中也。”



中原中也按照那皱巴巴的纸条上写着的地址，来到一家酒店。看这装修条件，在五星里顶多算三星级的。小个子男人嫌弃地咂了咂嘴。
自从「异能力者连续自杀事件」之后，满打满算，他和太宰治又有蛮久没见了。不是他说，都睡过多少次了，这家伙究竟能不能挑一个好一点的酒店。武装侦探社的社长看起来并不像会吝啬于给员工工资的人，可太宰治究竟有多穷，这对于中原中也来说至今仍然是未解之谜。

“呦，好巧啊。”来人和他挥了挥手，“中也。”
不知巧合还是有意，那人和他是同时到的。

中原中也的手上还拿着一盒方才下班时红叶姐送他的拿破仑蛋糕，说是自己在家亲手做的。中原本不想要，毕竟他平时很少吃甜食，但到底还是接了过来，红叶于他如长姐，岂能辜负她一片心意。
太宰治尝了一块，点头称赞道，“味道还是那么好。”

他们途经酒店一层向电梯走去时，碰巧见证有个衣衫简朴的男孩捧着一束玫瑰向他的女朋友求婚。所有人都为他们驻足。

男孩深情表白，女孩答应，然后两个人相拥接吻，众人鼓掌祝福。
太宰治看着他们，突然说了一句话，“其实那天，花店确实买一赠一，但我只买了一束花。”
“哪天？”中原中也一时没反应过来。
太宰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笑了笑，“算了。”
中原中也似乎终于有了点印象，“是……在香港的时候？那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记得啊。”

太宰治侧过脸，嘴角挂着笑，他说：“要记得的事情，我一辈子都记得。[ 摘自电影《阿飞正传》里的人物对话]”

这时候的他，在中原中也眼里，竟与昔日在维多利亚港前的黄昏下的他，有几分重叠。原来人是不可能与自己的过去完全分割，一个人是无法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有些根深蒂固在心里的东西是不能勾销的。



近午夜，中原中也洗完澡回到床边的时候，太宰治已经穿好衣服离开了。中原中也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封信，以及信上面压着一枝鲜艳的红玫瑰。

中原中也看向钟表的方向，现在是四月二十九日东京时区夜晚十一点四十九分。

这一刻，他打开信封。




致二十三岁的中也：

你打开的时候应该已经是晚上了，那么就由我来为你讲一个睡前故事，我发誓，我所说的话句句都属实，没有一句是我瞎编。
那是在我记忆中的一个夜晚，我与一个人漫步在海边，我的衣服是湿的，他的也是，因为他刚把我从海里捞出来，我正在企图第——并不知道多少次自杀。很遗憾，差一点点我就能与他一同死在海里了。但他显然并不遗憾，不仅不遗憾，反倒很后悔救我——这很正常，每次他都这么说。他总是嘴硬心软，我习惯了。哦对，我还没向你介绍他，但我想你知道他的名字。
我裹着湿透了的衣服抬头仰望夜空。那晚星星很漂亮，我想起与他酒后的欢爱，我们将酒淋在身上，也像现在这样湿透了的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做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事情。和他在一起时总是有趣的。刚认识他的时候，我花了很多时间去研究他，在我以为我已经足够了解他、就快要对他失去兴趣的时候，他又总能带给我惊喜。
我会伸手去摸摸他耳朵的轮廓，他的皮肤快要与银色的月光融为一体。
我想告诉他一些事情，我不可告人的目的，不可触碰的梦境，他若不信，我就敞开怀抱，与他讲：将我胸腔打开，让你看一看我心脏。
他一定会骂我神经病：谁要看你像椰子一样的心。
我笑了，继续与他往前走。

你一定不会想到，这样荒谬无稽的故事，其实有一个很浪漫的结尾。

那么、你想不想知道最后我说了些什么？


我对他说，有一天，我也会捧着一整束花向你告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