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迁新居】全站开放中
注册 / 登录
支持我们
浏览分区作品
原创 二创
登录
注册
Wid.8706983
【空散】都说了,天然克傲娇(01-10)

作者 : 戈鸟西米

分级 少年 同性(男)

原型 原神 原神空 , 原神流浪者

标签 空散

状态 连载中

文集 【空散】天然克傲娇

936 50 2023-5-3 23:47
01.
自从那一别,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散兵了。
这天下着雨,须弥的山里湿漉漉的一片,空把手掌平抬在眼睛前面遮雨的时候,透过稀稀疏疏的雨丝看到了散兵。他背对着空,一个人在泥泞的小道上赶路。有团雀从半空落下来,踩在他的帽檐上,造型夸张的帽子一歪,散兵赶紧扶住了。那鸟大概是怕雨,一会儿就钻到帽檐下面,站到他肩膀上啄羽毛,散兵不赶它,但也不摸它,就这么让它在自己肩膀上待着。然后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似的往前走,直到愚人众拦住他的去路。
空忽然觉得事情有趣起来了——遇到完全遗忘了他存在的旧部,不知道散兵是什么心情。听说他做执行官的时候对待下属很苛刻,辱骂或者动手都是常事——他大概是把对人的憎恨投注到了属下身上——空对此并无意见,毕竟就算是他,遇到愚人众也会忍不住动手的,不过……呃,当然,口出恶言这件事对他来说还是有点难度。
果然,愚人众的士兵们并没有对他们的原上司表现出应有的恭敬态度,散兵看起来有些不快,但真正表现出怒意却是在肩膀上的小鸟被惊飞的时候。

散兵出言嘲讽的力度和他打架的力度一样狠,他掐着那火铳兵的脖子一直抵到天上,流星一般划出一道淡青色的线。空一边帮怀里的小团雀遮雨,一边欣赏什么舞台表演似的,远远地看。
很快,战斗结束,空手心的小团雀不忘旧情地又往散兵的帽檐底下飞。
“看够了吗?”他说,抱着手臂朝空的方向转过脸,顺带把投怀送抱的小团雀赶到一边。
空也不藏,径直从长着青苔的山石后面走过来,一伸手,先是接住了惨遭冷遇的小团雀,然后说:“硬要说的话……应该是没有——所以你可以再找几个愚人众揍一顿么?空中作战的方式属实难得见到的。”
“哈?你看不出我是在嘲讽你吗?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旅行者居然连这点察言观色的能力都没有。”
“嗯……你让我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
“你要翻旧账?有长进嘛,虽然是没用的长进。”
空没管他的挖苦,“之前在禅那园,我把博士的事告诉你,你说我不会挑拨离间……”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我在你说完我不会挑拨离间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我是在挑拨离间。”
“……”
“……”
空气一时有些沉默。
半晌,散兵才用一种轻蔑中带着怜悯的眼神望向空。
“我头一次看到有人把自己的迟钝拿出来夸耀的,如果你这是在说笑话,那么,哈、哈、哈、哈,真好笑,你成功把我逗笑了,这样满意了嘛?”
散兵发出毫无诚意的夸张假笑。
空倒也没有生气,虽然也有不快,但他远没有派蒙那样容易激动,他耐心地开口:“所以,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习惯于于实话实说罢了,也不是要挑拨离间,也不是在反唇相讥。你不用这么防备。“
散兵扶了一下帽子,好像变得有些不自在,可话说出口还是一贯的刻薄口吻:”你在和我说教嘛?这可就没意思了。行了,雨势大起来了,一直站在这儿淋雨也没什么好处,你去找个旅店歇着吧。”
他说完就转过身向前,像是立刻要走。
“你呢?”
“你这是在关心我?”
之前在净善宫他也说过相同的话,那时候,空避开了——不……也不能算是他完全避开的,主要还是派蒙一时嘴快,所以这次——
“是。”他说。回答得又快又坚决,反而是让散兵哑口无言了。
”你去哪儿?我们可以一起。“空追问。
”哦?“散兵回过头,”你能忍受得了和我待在一起吗?你身边那个小东西可是说过非常讨厌我呢。“
”是不喜欢,不是非常讨厌。“空认真地纠正,“况且派蒙不在这儿,你们不会因为同行吵起来的。”
”这么说,你是一定要跟着我了?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执着于这种无聊的事情。“
”大概因为……是朋友?“
”朋友?真好听。“散兵”哼“了一声,却又对这种说法不置可否。
雨果然下大了,空站在原地,他在等一个回答,但是没有。空往前走了两步,有一点犹豫要不要追上去,紧接着他就听到散兵头也不回地说:
”怎么?你就是这样和人同行的?“
空愣了一下,然后笑出来,原本迟疑的步子忽然轻捷了,踏着水花一路赶到散兵身边。溅出来的淡灰色的泥点子,有几滴沾到了散兵的护腿上,散兵投过来一个嫌弃的眼神,又默不作声地往前走。
空和散兵并肩前行,过了一会儿,空把头低下来一点点,侧脸望着散兵,问他:”方便借斗笠一用吗?“
散兵转头看他的眼神里满是质疑:”想用我的斗笠遮雨?亏你提得出这种要求。“
”不是我——”空把窝在自己围巾里躲雨的傻团雀戳出来,“是它。“
那鸟儿先前拱在围巾里,把自己拱得昏昏沉沉的,乍一被戳出来,就一双清澈又无知的乌溜溜的眼睛望着散兵,可怜极了。
”……随你。“散兵别过脸去,像是在表示自己并不高兴,但是空感觉得出来他没有不高兴。

02.
小团雀蹲上散兵的肩膀之后,就开始眯着眼睛打瞌睡。雨滴打在散兵帽檐上,淅淅沥沥没个停。虽然两个人都是走在雨里,可是难得的,氛围却很安逸。
还记得上次这样和散兵走在一起,是在世界树的通路里,那时候它们双方互相防备,互相试探,仿佛随时都能打起来。而现在,他们居然真的作为临时旅伴同行,——真是不可思议。
“喂,”走了有一会儿,散兵忽然出声问他,“你知道这一片最近的旅馆在哪儿吗?”
这是不久之前,愚人众刚刚向他请教的问题。
“你要找旅馆?”
“不然呢?”散兵抱着手臂看向空,“我倒是无所谓,本身就不是凡人之躯,雨天行动也不会有影响,可你是人类吧,要是半路着凉生病,在战斗的时候拖我后腿,那可就糟透了。”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雨天行动了。”
“你确定?”
空点点头。
“行吧,如果你病倒了,别指望我给你端茶送水。”他说完,转回去,继续往前走。
空问他现在打算去哪儿。他说去博士曾经的一个研究点,那里应该还残留有一部分的实验资料,运气好的话,可以找到博士下一步行动的线索。
“这段时间你一直在追踪他的讯息吗?”
“是啊,我不像你,能一边满世界找着血亲,一边又悠悠闲闲地为冒险协会打工,甚至还会管那些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路人的闲事——听说你连小孩的猫走丢了都要帮忙抓回来?”
“呃……嗯。”空肯定的回答显得有些没底气。
“哦?竟然是真的?”散兵几乎要笑出来,“所以报酬呢?他给了你什么?零花钱里省下来的几颗糖?”
“你怎么知道?”空一脸诧异,“正好我还没有吃完,要不要来两颗,城里正流行的枣椰糖,掺了牛乳的,味道相当不错。”
空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小包用花纸包好了的枣椰糖,旁边还有冰雾花粉做的保鲜剂。散兵眼见空一脸纯良地取了两颗向自己递过来,表情一时变得有些微妙。——他到底明不明白自己是在讽刺他啊。散兵想。每次对他出言嘲讽,他总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甚至能搭茬把话题进行下去,真是没见过比这心更大的了。
不过散兵到底还是没去接空手里的糖,只嫌弃道:“腻腻歪歪的甜东西,光是想,牙齿都要黏在一起了。你自己留着吧。”
“这样……看来你不喜欢吃甜的。”空有些遗憾地把零食收回去,“那你喜欢吃什么。”
“不甜就行,其他我不挑。不过你有必要打听我的饮食喜好么?就算同行也不过是这两天而已吧,没什么上餐桌的机会,更别谈花心思去搞烹饪那套了。”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吗?”
“难道不该这样想吗?难道你在野外露宿的时候,还有心情给自己做大餐?”
某位露宿也不忘为自己做大餐的人感觉膝盖中了一箭,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况且我本身就是人偶,进食也不是必要之举,把时间省下来做更有价值的事,不是更好么?——啊……”散兵忽然想起来,“我能不吃饭,但你却不行。”
他有些不满地横了空一眼:“人类的生理机制真是麻烦,感觉和你在一起,做事的效率都要减半。”
空苦笑道:“真是抱歉——不过一直在外流浪调查,是很辛苦的吧。生理上,美食或者无法为你补充能量,但是派蒙也说过,吃到好吃的东西,可以让人心情变好,一天的疲惫也会一扫而空,要试试吗?”
散兵没答话,空继续说:“不用担心,由我来做饭就好,可以优先紧着你的口味,嗯……如果是我没有做过的菜品,只要有食谱,也不成问题。”
散兵挑眉道:“看来你对自己的厨艺很自信?”
“在外生活久了,总也要学会照顾自己,毕竟是作为‘人类’这种麻烦的生命形式诞生的嘛。”
“行吧,我接受这份补偿。”

03.
大略又行进了一段时间,两人来到了靠近道成林的位置,雨林的环境相比于以草石为主要地貌的郊野更加湿滑,视野也很糟,雨滴一刻不停地落在林间的叶子上,溅起更加细密的水珠,一蓬一蓬的水珠被拘禁在繁茂的枝叶之间,氤氲起层层叠叠的水雾。
一开始水雾呈现出新绿色,而后慢慢昏聩下去,变作枯萎的灰黄,空跨出一步,举起手横在散兵身前将他拦住。
“前面有问题?”
“嗯,是死域。”
“是么,那种东西我只是听说过,却还没见过,走吧,换条路,我不想浪费时间。”散兵自然而然地调转了个方向,准备离开。
但是空却没有动,他说:“你先去吧,我处理好了就过来。”
“不是吧,这种事你也要管?之前说你的办事效率会拉低一半是我草率了,就现在的情况来看,说拉低四分之三也不冤枉。”
空看散兵还没有走,于是问他:“你打算留下来帮我?”
“哈?我为什么要做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就算答应成为你们暗中的助力,我也没打算什么杂事都掺一脚,不然和冒险家协会里那些没品的冒险家有什么区别。除非——”散兵仿佛忽然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用噱笑的语气和空说,“你求我啊。”
空在散兵的注视下缓缓拔出剑来,散兵的神情逐渐变得冷硬,但嘴上还是那副悠闲的讽刺态度:“怎么?这就恼火到和我拔刀相向的地步了么?你可还真是意料之外的——”
这句话没有说完,空就冲了过去,散兵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用法器招来风壁做防御,但是空连碰都没有碰那风壁一下,反手一剑刺向他的后颈,散兵立刻驱动风姿华歌退出去,那一瞬间,他听见脑后传来一道铮然的脆响——是什么硬物与刀刃相碰的声音,但是他却没有被击中的触感。
——他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空是在为他挡下攻击。但这不妨碍他心里不爽,或者说,如果是空直接攻过来,他反而舒畅些。
“喂!出声提醒一下会死么?”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空,语气暴躁,满脸不耐,手心里漂浮着图莱杜拉的回忆,仿佛下一秒就要拿它在空的脑壳上砸出一个坑来。
“抱歉,我集中的时候在言语上会比较迟钝。”空把剑举在身前,做好防御的架势,“这里的死域有不少朽败之枝,会对踏进其领域的个体主动发起攻击,刚刚我们应该是不小心进入了它的攻击范围。普通死域的话,我应付起来并不吃力,但是据我观察,这里的朽败之枝有四个之多,想要在不受伤的情况下处理掉,会相当花功夫,所以……”
“所以?”
“……求你。”话虽然说出口了,但是因为对象是散兵,空一时间竟也觉得有些羞耻,声音微妙地低下去。
“什么?我没听清,说大声点——”散兵恶劣地叫嚷着。
空倒是非常实诚,向着散兵喊回去:“我说——求你——”
散兵当即满意了,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啊,看在你这么诚心诚意求助的份上,我就帮你一次。”

无论是作为对手,还是作为朋友,散兵的实力都相当值得认可,况且自从他获得风元素的神之眼之后,又掌握了空居的能力,立体作战的能力相当出色,尤其是在死域这种充满需要不断上蹿下跳才能从容应战的地形。
空在第三次借由四叶印拉扯,窜到散兵身边的时候,终于挨了散兵的一爪子。打得不重,至少散兵觉得不重,连元素力也没用到。空却还是被他这一下子给打蒙了——嗯……精神上的——空不记得刚才有哪里得罪这位小祖宗了,他明明注意让自己的行动不妨碍散兵施展的,怎么还是把人惹到了?他实在想不通,于是颇为怨念地问散兵:“你干什么啊!”
“太近了笨蛋!”散兵骂道。三次,整整三次,空窜上来之后和他仅仅相隔一拳的距离,而且是面对面,这种事无论是谁都会应激吧!为什么空居然能做得那么理所当然啊!就算是迟钝也要有个限度吧。
散兵虽然嘴上不饶人,动作却依旧麻利,一个短浮空,轻巧地停靠在最后一个朽败之枝旁边,接一道重击,击破了最后一道偷袭的机关。
——朽败之枝在被击破的瞬间会放射出能量尖刺,这是空在正式作战前和散兵传达过的讯息,所以散兵一直防备着残枝中的能量动向,但是很奇怪,能量似乎挣动了一下,仿佛有爆裂的趋势,可是很快地又偃息旗鼓了。
“喂——”散兵叫了空一声,想问问这里面有没有什么蹊跷,刚一开口却被空大喊着“危险”,一下子从树枝上扑了下去。散兵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把空推了出去,等他回过神,原来他身处的位置已经被三个巨大的深红能量球吞噬了,连粗大的树干都被噬出了骇人的空洞。空的左肩受伤了,肩头一片焦痕,手臂往下则分布着猩红的裂纹。
可空的表情却很平静,像是感觉不到疼,落地的时候熟练地受身卸力,再站起来的时候,仍然右手持剑,和失控的魔物战成一片。只是左手已经完全不能动了,没有骨头似的垂在身侧,像个累赘。
那一刻,散兵忽然觉得空和自己很像——他们都在默不作声地忍受着什么,只是散兵最后会将这份忍耐的苦楚化作锐利的言语,甚至暴行,施展在别人身上,但是空却不会,他像块柔软的海绵,只是吸收,一味地吸收,善意也好,恶意也好,全部吸收进去,然后呢?那些东西会在他的内里相互消化吗?还是相互作用,直到孕育出更庞大的东西?
散兵不知道。他忽地感到恐怖。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清这个人。
——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当朋友?他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自己身上能有什么是值得他来求的?
不惜被那样冷嘲热讽,却还是要接近,散兵真是见所未见。
散兵遭人厌弃惯了,向来认为所谓与人交往不过是一场价值与价值的交换,相互之间的价值越高,关系就越稳定。他承认自己对布耶尔有价值,因此得到了草神的礼遇,可是对空呢?他对空能有什么价值?散兵找不到答案,所以也就无法确信空善待自己的理由。
同行也好,并肩作战也好,甚至两次出手救他,在空洞的理由面前,全都显得宛如空中楼阁。只要空选择转身离开,一切都会毫不留情地訇然破碎。
——散兵厌恶这种全然被动的、施舍般的交易。这只会徒然增加自己在空这里的负债而已。
很快,战斗结束了,空朝他走过来。
——终于要找他兴师问罪了么?散兵想。如果下坠的时候,自己没有推空一把,空不可能受伤,或者说,不可能受那么严重的伤。他会怎么说?指责?或者讽刺?
散兵已经准备好接受任何批判了,面无表情地立在那儿,等着空的问责,可是空神色平静,语气关切,张口就是一句:“受伤了没有?”
散兵怔了一瞬,意识一片空白,甚至有些莫名,但也很快恢复过来。
“没有。”他说,语气颇为不耐。
“你又生什么气?”
“真有意思。”散兵恶劣地扯起嘴角,“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受伤的是你,怎么想也轮不到我生气。”
“我应该生气吗?”空认真复盘了一回先前的危机状况,“如果你说的是朽败之枝那件事,唔……只是单纯的意外而已,我不认为你是故意的。况且,我没有提醒你它的另外一种攻击方式,是我的疏忽……总之,你没事就好。”
——哈,又是这样。如果空真的过来兴师问罪,散兵自然有一百种方式去应对,甚至连补偿方式都能够一一列举,可是空偏偏不按套路出牌,这种过分的纯良反而让他难办。散兵感到烦躁,相当烦躁,这样下去还不如让空给自己的肩膀上也来上一刀干脆,至少这样就算扯平了,可是空肯定不会这么做。
真麻烦。散兵兀自“啧”了一声。
消灭了全部魔物之后,空动手摧毁了死域瘤。生机恢复的同时,空听到身后传来不情不愿的一句话:“……我错了。”
空几乎是愕然地转过脸去:“你这是在……道歉?”空看了看天,看了看地,又看了看已然消散的死域,有理由怀疑自己这是在梦里,并且十分充足。
散兵偏过脸,也不看空,嘴却又硬起来:“谁道歉了——只是在承认自己判断失误罢了。”
“嗯……哦,也……不算太失误。”空被散兵意料之外的操作镇住了,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
对话到此中断,两个人好一阵都没有出声,气氛开始有一些尴尬。
最后,还是散兵先开的口:“你的伤……怎么样了?”
空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臂:“没事,我有体质特殊,虽然也会受死域凋零毒素的影响,但是恢复起来也很快。你看,手臂现在已经能够抬起来了,再过半天,上面的纹路也会消失,就能活动自如了。”
“哦,这样,那很好,至少不会拖累我。”散兵又恢复了平时牙尖嘴利的态度。
“放心,即使是单手作战我也很有信心。”空用他完好的左手挽了个剑花,又把剑收起来。
散兵瞟了他一眼:“做饭呢?”
空犹豫道:“嗯……做饭……好像……不太行。”
“行吧,”散兵大发慈悲地说,“那我们还是找家旅馆歇脚吧,毕竟我也不想我的旅伴是活活饿死的。”

04.
空发觉,散兵确实不擅长和人对话,特别是他看到散兵站在旅店门口,几乎把旅店店主臭骂一通的时候。
“热水要自己烧,食材要自己备,就连屋子也是茅草做的顶,我们站在这儿才三分钟不到,那家伙已经在屋檐底下空手接茅草接了三次了,就这种住宿环境,你和我说一晚上要两千摩拉?你怎么不去抢?”
空抓着手上的茅草欲言又止。店主瞪着眼睛刚想喷回来,却又被散兵连珠炮似的好一顿嘲弄。
“怎么?冤枉你了?就你这环境进了门不会只有地铺吧?然后睡到半夜一睁眼发现水都淹到耳根了?这种破地方,是什么给你勇气开旅馆的,小吉祥草王的溺爱吗?”
空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制止,他俩今晚就要露宿郊外了。他往前走了一步,把散兵挡在后面,散兵一脸不快地质问:“你干什么”。而空声调一沉,已经在前面开始讲价了。
“房间的柱子底有霉湿的痕迹,而且很新……一个会漏水的屋子,不值两千,对吧?”
“值不值两千我说了算,爱住不住,你们——”店主终于抓住机会,准备发挥一通,只可惜在打断人说话的本领上,空和散兵倒是做到了一脉相承。
“当然,和不和我们做生意是您的自由,但是识藏日新颁布的法规对于旅馆的评级和定价做了严格的规定,您……不会不知道吧?”
“哼,这荒山野——”
“这荒山野岭,谁能管得到?”空脸上的笑意很浅,“告诉你一件好事——检举违章行为,是能在教令院拿到赏金的——这也是今年识藏日的新规,紧跟在旅馆那条法规下面——你猜我会不会和赏金过不去?”
“……”店主皱着眉毛站在门檐下面和空的那双笑眼对峙,对峙了好一会儿,看到空的神情仍旧保持着自信和紧绷,这才松口道:“行,算我倒霉,给你们六折优惠,一千二,你要再往下压,哼,爱举报就举报去吧。”
店主摔了草帘进门。
空仍是微笑着道了一声:“多谢。”然后同散兵先后走了进去。
旅馆比预想中的大一点,一进门是大厅,又黑又窄,只有柜台还勉强干净。往里走,左拐是厨房,右拐是长走廊,走廊两边门对门地分布着六间房,这就是旅馆的全部格局。
空从店主那里取了钥匙,先是进了朝南的第一间,里面有床,有旧沙发,不过地上没有地毯,大概是被漏下来的水泡烂了。第二间原本是准备开给散兵的,但是一开门就看见土炕上的铺盖卷沾着泥渍,散兵二话不说就退了出去。
“没有带床的么?”
“朝南第一间是空房里面唯一带床的。”
空以为散兵会闹着和自己换,却没想到他只是觑了自己一眼,然后把钥匙掷回了柜台上:“那算了,这间不要了。”
“不要了你睡哪儿?”
“睡你房里啊,不然到外面站着吗?”
“里面只有一张床。”
“那么多废话,不是还有一张沙发么?”
“你睡沙发?这是不是……”不太好。
“想什么呢,我睡床,你睡沙发,你非要和我同行,受了委屈也是你自找的。”
“嗯……哦。”空觉得可行,所以正在思考怎么把沙发收拾得舒服一点。
散兵关注着空脸上的表情:“喂,你答应了?”
空有些懵逼地抬起头:“不然呢?”
“算了,我开玩笑的,真没意思。”散兵转身走出去了。
再回来的时候,沙发上已经铺好毯子了,空正把床上多下来的一个枕头放到沙发扶手旁边:“店主那边剩余的毯子不多,我都要过来了,最近入秋了,夜里偏凉,多盖点不容易生病。”
散兵一脸晦气:“多管闲事。”
“要来躺下试试吗?”
散兵朝空瞪过来,却只看到对方一脸的天真无邪,并询问式的向自己眨眨眼。
散兵心里烦得要命,憋了半天,说:“……要。”
散兵蜷着身子在沙发里躺了一会儿,他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他是人偶,原本就不需要睡眠,他装模作样和空一起订房间,甚至和他抢床位,说白了,只是某种心血来潮的胡作非为而已。看到空因为自己吃瘪,他总觉得有点意思,就好像,他能掌控他一样——握在手里,上下颠倒,抚弄,或者干脆丢到桌上,就像他当年得到的那颗神之心的时候那样。
他也不完全能确定自己的意图,可能是在试探所谓友谊的牢固程度,又或者,只是想证明这个人也能为他所有。不是爱,也不是占有,而是掌握、或者操纵的权利。空不是他的下属,所以散兵不会向他下达命令,但是如果散兵试图向空施加影响,他希望它们能起效。比如让对方羞窘、难堪或者愤怒。这对他没什么好处,真的,但是散兵从来都是习惯通过这些获得实感的,或者说,他所拥有的,只有这些。
而所谓爱,所谓关切,他只感到陌生,也不知道通过什么能够换取它们,当然,也不在乎。
可是散兵自成体系的一套公式却在空这里失效了——在容器中加入A粉末,却烧制出了B液体。
这不对,完全不对,实验已经完全脱离他的掌握了。散兵感到烦躁,感到不安,但最让他感到烦躁不安的,却是自己也许对此并不排斥。
他在被颠覆;认知、观念,甚至处事的逻辑。而他的本能却对他说,没关系,这很好——仿佛连他自己都背叛了自己。破碎重组的过程并不很痛,但是他明白自己此时的脆弱,像土地里新催生出的一株乳芽,每一片信念和自我都吹弹可破,而他正完完全全暴露在空的视野下——非常、非常地被动。
而就在刚刚,空在他面前露出了相当精明的一面。空不是什么纯真无知的烂好人,他有他的冷峻和机警,散兵从来都知道,只是先前他在自己面前表现得太无害,他几乎忘了空只要想,随时可以捅自己一刀,无论物理上还是精神上。空知道他的过去,知道他的软肋,所以知道可以怎样在他的萌芽状态将他掐死。
——只要空愿意。
所以散兵时刻防备着空,比防备其他任何人都谨慎。
可就是这样一个面对散兵几乎可以说是胜券在握的人,却从没有因为自己占据上风而对他说过一句重话,这很奇怪,在他印象中,只有至冬的女皇才会这样长久地维持谦卑,以彰显她的仁慈。
但空并不标榜所谓仁慈,他解释,那只是实话实说,甚至,他还称自己为朋友——
朋友……
软弱的字眼。
软弱又轻浮。他好像和谁都能道一声朋友,然后热切地问候,平淡地离开……
毫无意义。
散兵不追求那样的东西,但如果被硬塞到手心里……好吧,其实也不坏。
人偶的眼睛阖上了,在干燥蓬松的枕头和毯子之间,短暂地做了个好梦。梦里的一切都很暧昧,说不清是晴是雨,也说不清身边的面孔都是谁,但是大概在闲谈,净是些无关紧要的话,散兵站人群中间心不在焉地听,有个金头发的人给他递来一颗日落果,他犹豫了一下,接过来,但是果子却顷刻间腐烂了,发酵的汁水泼洒到瓷砖地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散兵醒过来,浴室里传来水声,是空在洗澡。
水声很快停了,空穿着那件常服站到散兵面前。空的脸很红,但是身上没有刚刚洗过澡的那种热蒸汽——旅馆里的水是冷水。散兵暗地里又把旅店老板咒骂了一遍。骂完,他看见空还是杵在自己面前没有动,下意识地讽刺道:“干什么?大名鼎鼎的旅行者晚上一个人不敢睡?要不要我给你读本睡前故事?”
空后知后觉地愣了一下:“你会读睡前故事?”
“喂,你当真了?”
“是……假的啊。”大名鼎鼎的旅行者看起来有点失落。
“行了,别装模作样了,到底什么事?”
空仿佛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原本想说什么。
“我……可能生病了。”
“所以呢?”
“所以……抱歉,可能要拖你后腿了。”
散兵打量了他一下:“还有呢?”
“还有?”空不解地歪了歪头。
“没了?所以你像根木头似的杵在我面前就是为了和我说声抱歉?”散兵觉得自己简直忍不住要笑出来,还真有这种一板一眼、莫名其妙的人啊。
空看他没说接受,也没说不接受,就继续站在原地等散兵的回答。结果却等来了一句语气不善的:“说完了么?”
空点点头。
“说完了就让开,别站在这儿碍事。”
空乖乖退开了,看散兵要出门,就问他去哪儿,散兵头也不回:“去做饭。”
“人偶不是不用……”
“给你做饭,满意了么?”语气听着很不耐烦。
空不明白散兵为什么又不高兴,不过先道谢总没错,于是他说:“谢谢。”
一句谢谢落下去之后,挺久都没有回音的,从空的角度,只能看到散兵一只手撑着门框,背对他站着,却迟迟没有往前走的意思。
“是忘记什么了吗?”
散兵嗫嚅了一句,空没听清,又问:“什么?”
“我说,你有没有准备可以做饭的食材?”
虽然但是,空确信自己刚刚听到的不是这一句。散兵停了一下,三秒之后,不情不愿地又出了点声:“你想吃什么……”
嗯……应该是这一句,空想。
“都可以,什么都可以,或者可以做你认为方便的就好。”空说。
“啰嗦。”散兵掀帘子出去了。


05.
天几乎全暗下来了,耳边是连绵不绝的雨声,还有山风,让人不安,尤其在这间称不上牢固的漏水屋子里。

空坐在床边上,感受着自己的脑袋一阵一阵地发热。
一时间什么感觉都有,眩晕、恶心、刺痛……还有别的,但是还不至于影响活动。一个人的时候,他能很自然地休息、放松,但如果有谁在他身边,松懈地待着却会让他滋生罪恶感。
得做点什么,比如帮帮忙什么的,至少会安心一点。
于是空来到厨房。厨房里烧着火,比房间暖和一点。
散兵听到身后的动静,眼皮都没抬一下,漠不关心似的问:“你手能抬了么?”
空试着动了一下,连抓握力都没恢复。
“不能。”他说,“但是帮忙打下手应该没问题的。”
“是么,那帮忙把土豆削了。”理所当然似的。
空很听话,缓缓地走到砧板旁边,先把土豆拿起来,发现没有手拿刨刀了,又把土豆放下,拿刨刀。刨刀一拿起来,他想都没想,就准备对土豆下手了,但土豆圆滚滚的,完全没有支撑点,于是只能被刨刀的刀刃抵着满砧板地乱跑,半天过去,这土豆连个角都没缺。
“诶?”空发出疑惑的声音。
“削啊,怎么不削?”散兵冷笑。
“削不起来,对不起……”空看起来很沮丧。
散兵看到他这幅服软的态度就生气:“啧,知道自己做不了事,就别在这儿碍手碍脚,回床上待着去。”
空把手上的土豆放下,慢吞吞地转身:“噢。”
散兵淘好了米,放到锅里蒸。蒸了两分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地抬脚回房间看了一眼,空老老实实地倚在床上,背后垫着靠枕,双手交叠,放在胸前的位置,看到散兵在门口,把手缩回被子里,特别卑微地说:“我会快点好起来的。”
散兵一时间感到脊背发凉。这家伙,把自己当监护人了么?
……有点恶心。但是这种情况也没办法放着他不管——他看起来脑子都不清楚了。
于是散兵三两步走过去,把手抵在空的额头上。空挣扎着要起来,散兵却又使了点力把人摁回去,不耐烦地说:“待着别动。”
空立刻不动了,只剩一双眼睛一错不错地望着散兵。
“你这头上已经可以煎鸡蛋了你知道么?”
“这么方便嘛?”空无害地歪了歪头。
“哈?你有病吧!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散兵脱口而出,但是仔细想了想……他好像确实有病,“唉,算了,看在你有病的份上不和你计较。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地方难受?”
“头……晕晕的。”
“能吃饭吗?”
空犹豫了一下,然后坚定地说:“能。”

话是这么说,可是散兵把真味茶泡饭端上来的时候,空却表现得没那么积极。
“不是你说能吃的吗?怎么不动,难道要我喂你?”散兵一如既往抱着手臂在旁边说风凉话。
“能吃,就是……会慢一点。”空的声音听着没什么力气。
散兵忽然就失去和空作对的兴致了。
他看着空一勺一勺把茶泡饭吃下去的样子,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涌现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空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排斥,也不像在被食物折磨,只是很认真,认真到郑重的地步,让人想到蒙德人行圣餐礼的情景。
这反倒让散兵觉得讨厌,他讨厌信仰,可能连别人信仰他他也觉得讨厌。获取郑重其事的对待是种负担,曾经他执着于登神的时候很中意这种负担,因为这些重量会让他那种稀薄的存在意志得到固定,它和心脏,和神格同在,但是现在……他已经不在乎了。
重新从零开始,负担就仅仅是负担而已,他没有承担他人期待的觉悟、没有办法回馈那份重量,所以,那样的负担还是不要存在的好。
空的眼神涣散,有些拿不稳碗,散兵虽然没有一直盯着,但是也姑且用余光在关注。中途有一次,空把勺子举在空中停顿的时间相当久,接着散兵就看见空手上的碗一歪——那半碗茶泡饭当时离被子只有不到半寸,还好散兵眼疾手快地扶了一下,否则那张被子当场就得报废。
意识到这一点的空只是道歉。
很没劲。
散兵有点想在空的身边坐下,防止他再干出什么傻事来,但直到最后,他还是一动也没动。
要是真的坐在那里就输了——他这样想。
坐在谁的床沿,去照看病患,这对散兵来说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他本来早该忘记了,是空让他回忆起来的……那段沉闷的、带着炉火热度的岁月。
有个人躺在他身边,大概是个孩子,身上发着和空差不多的热度,不断地呓语。散兵那时候不知道那是呓语,漫无目的地接话,一味地用丹羽曾经哄过他的那些话哄那孩子。他很着急,但是帮不上忙,也不能感同身受。手里捧着新做的茶泡饭,可是直到冷掉,那孩子也没有吃第二口,因为他说,不是平时吃的那个味道。散兵尝了一口,尝不出和平时有什么不同,但是孩子是不会说谎的,那么一定是他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他伏在床边,用自己无机质的额头碰着孩子滚烫的汗湿的额发,看着他用意识不清的表情,一遍又一遍闹着说自己不舒服……而这些,散兵全都不理解。
人类的身体是脆弱的,稍微用力一点骨头就会折断;稍微尖锐的东西就能刺破皮肤,流出鲜血;淋几场雨,或者被蛇咬一口,就有可能发烧,而且如果高烧一直不退,人还会死。
从病痛到死亡,散兵全都无法理解,那仿佛全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但他却对此感到非常悲伤。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很多很多,他终于也在多托雷的实验中第一次真正理解了何为伤痛,可那时候,他却已经不会感到悲哀了。那天,那副神造的躯体被撕碎了很多次,是痛的,但也只是痛而已,没有任何难以忍耐的地方。疼痛的记忆甚至不如手术台上的无影灯明晰。

空把他做的饭吃完了,一滴不剩。
他过去收碗筷,空问他:“你不吃吗?”
散兵说:“我不用吃饭。”
空大概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被散兵瞪回去了,于是他乖乖缩回被子里,妥协道:“辛苦了,你……也早点休息。”
“休息?”散兵冷笑了一声,然后拉长调子,“我去洗碗——你还真是一点用场都派不上。”
“我的手已经可以抬起来了,如果你需要的话——”
“不用,”散兵打断他,“我做事的时候不喜欢旁边有人添乱。不过……如果你真的有那么些无处安放的歉意的话,以后的碗可以由你来洗。”
“嗯,约好了。”
“真是郑重其事。”散兵笑道。

洗完碗,回房间的时候,空还醒着。看到散兵进门,他才松了一口气似的,不再绷直了脊背躺着。
“还不睡?”散兵问他。
“就睡了。”话虽然这样说出来了,但是空仍然睁着一双眼睛看着散兵。
“干什么?眼珠子瞪得跟灯泡似的。怕我夜里心血来潮把你杀了?”
“杀了我,你会开心吗?”
“怎么,我要是说开心,你愿意让我杀?”
“不愿意。”
“哼,那就少废话,睡你的觉。还是说,在我身边睡不着?”散兵心不在焉地望着茶几上的台灯。
“没有。就是觉得……挺新奇的。”
散兵没管空嘴里的新不新奇,反手把灯给拉了。屋子里霎时间一片漆黑。
空觉得自己的语言能力也和这灯一块被拉熄火了,半天,他才在黑暗里试探地问了一句:“……晚安?”
没有回音。

散兵一夜没睡。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不是因为有额外的思虑,也不是要看护空的病症,只是他习惯了这样度过黑夜。
可以称之为守夜,或者仅仅是休息。
天快亮的时候,散兵离开了,没有和空打招呼,也没留下字条。空撑着他那颗昏沉的脑袋环顾四周,狭窄简陋的旅馆里没有留下半件散兵的东西,要不是沙发上铺陈好的毯子和枕头有微微下陷的弧度,空几乎要怀疑自己和散兵同行的经历是不是仅仅是一场梦。
空不知道散兵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
脑袋木木的,想不清楚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空再次闻到了鳗鱼和米饭的香味。他抬起头来,看到散兵正抱着手臂倚在门口:
“昨天的食材用完了,我准备了点新的,醒了就坐好,饭一会儿就好。”
他说完就转头回了厨房。徒留空一人满脸写着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表情。

空每次总能把散兵做的饭吃得干干净净,散兵觉得他大概是对这道菜有偏爱,所以五顿里有四顿都是一样的配置。空不抱怨,散兵也乐得不用去想新花样。
他不喜欢伺候别人,但如果是那种尤其好伺候的类型,散兵也不会讨厌。
很幸运,空就是很好伺候的那一类。如果是宠物的话,大概会懂事到主人忘记投喂,会自己老老实实捡垃圾吃的程度。
想到这儿散兵忍不住笑出来,空在一旁不明所以地问他:“你笑什么?”
“笑你在路边上捡垃圾吃。”
空坐在被子里努力思索了一会儿:“居然讨厌我到这种程度吗?不应该啊……”
“怎么?被朋友们拥戴惯了,头一次尝到被讨厌的滋味?是不是也很‘新奇’?”
空笑笑:“也不至于。见过的人多了,总会有人讨厌我的。”
“真稀奇,大名鼎鼎的旅行者也会被讨厌。那么……被人讨厌的滋味如何?”散兵问得不怀好意。
“就算你这么问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啊……”空苦笑,“总归不会开心吧……不过一般也不会放在心上,毕竟大多数时候不过是一面之缘而已,没有那么重要。可……一旦是被重要的人讨厌,那是才是很受打击啊……”
“你被重要的人讨厌过?”散兵忽然起了点兴致,从空这里套出点软肋,怎么想都不亏。
而空的神色却相当坦然:“是啊,你不就是吗?”
散兵万万没料到会是这种答案:“我?开什么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空的视线非常认真。
散兵觉得很荒唐,从他人的视角来观察,他不觉得自己能作为“人”,能对谁产生“重要”的属性。所以……
“为什么?”他问,问得诚心实意。
“因为……是朋友?”
哈!又是朋友,敷衍得连草稿都不打吗?“你真是想不开,追着我这种人做朋友。”
“你这种人?啊……说起来,你这种类型的朋友,还是蛮新——”
“闭嘴。”
散兵现在已经不想再听到“新奇”两个字了。
*散:真TM无语,软肋竟是我自己



*原著向
*一些空的呕吐(慎)
*一些散兵的翻车(堂堂第六席居然怕痒呢)
06.
空已经断断续续烧了五天了,一直都不见好。
散兵并不会因为要照顾空耽误自己的行程,好在他们落脚的地方离博士的实验室旧址不远,每次天刚亮的时候,他就会出发去调查,早饭放在炉子上温着,随便空什么时候起都能有饭吃。
那天散兵回来得比往常早,因为下雨,云层间伴随着闪电和雷鸣,让他回想起一些不愉快的记忆,心烦得要命。
进门的时候,他向来没有打招呼的习惯,愿意把沾满水的斗笠摘下来沥水是他最大的让步。但是今天有些出人意料的安静,他没听见空向自己招呼一句“欢迎回来”——据说那是稻妻常用的寒暄语。散兵的视线往那张又旧又窄的床上投去,被子有些不规则的隆起,但是枕头是空的,空不在那里。
“那个蠢货,可真会给我找事……”散兵在肚子里腹诽,随即转身去找那个不老实的病号。可是他忘了把斗笠摘掉,斗笠上的雨水顺着帽檐滴滴答答往下落,落在旅馆内部潮湿的泥砖地上,砸出一个个灰黄色的小泥坑。

公共盥洗室里传来呕吐的声音。

雷电在半空中划过,凛冽的蓝色,空半跪在盥洗室的垃圾桶旁边。没有开灯,雷电刺破天光的雪白光线便伴随雷鸣断断续续照在他身上。空脸色苍白,神情平板,像个暴风雪山庄的杀人犯,唯一不同的是他仍在持续性地干呕。
呕吐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胃袋早已空空如也,什么也吐不出来了,连纯粹的酸液也不剩了,喉咙火烧火燎的疼痛,空尝试发出一点声音,但是很沙哑,他忽然有点感谢发烧也会导致类似的并发症,这样散兵即使听出自己的嗓音不对劲也不会过问了。
被酸液烧出来的生理泪水此刻正一滴一滴落到垃圾桶里,视线由模糊恢复到清明,他又看见了那些颜色浑浊外形肮脏的呕吐物。不知道存不存在的酸腐气味再次弥漫上来,空又一次感到一股呕吐的冲动,胃袋贴合,食管摩擦,从里面翻涌出来的却只有空气,空不断干咳,耳朵里又听到水滴滴落的声音,那不是自己的眼泪,可那会是什么?空没有精力深想下去。
四肢冰冷,以至于有些麻木,空站不太起来,于是他把手掌撑在地上,像野兽那样支撑着身体,然后试图站起来。
耳边又响起水滴落地的声音。
空侧过脸往旁边看,潮湿灰涩的阴影里,有一双脚,往上看,属于散兵的那张脸正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那一瞬间,空的脊背爬过一阵凛冽的寒意:“你——什么时候站在——那里,怎么……不出声——”
空的声带像是被撕裂过,发出不连贯的噪音。
散兵却只是看着他,表情像是僵死了,肌肉、皮肤全都刻板得没有一丝褶皱。
空站起来,但是没能站稳,在直起身子之前,他向散兵的方向撞过去,额头撞到散兵的胸口,一片没有心跳的空腔。
“抱歉……”空说。但散兵仍然没有回应他。只是审视般地盯着他的眼睛,然后开口:“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么?”
“说什么?”
“到了现在遮遮掩掩还有意思么?”
“我没有——”
“我见到派蒙了——就在回来的路上。”
“……”
“她说你受不了海鲜河鲜之类的东西——”
接下来话散兵没有说下去,但是空已经明白了,他别开视线:“没有刻意瞒的意思……你做的饭很好吃——”
“好吃到全部吐出来吗?”散兵的眼睛里开始带上情绪,可能是愤怒,像是被谁刻意羞辱之后流露出的赤裸的不快,“旅行者,你根本没必要这样做。每次把东西吃得那么干净给谁看,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感动吗?真教人恶心”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空看起来有些焦急,哑着嗓子拼命往下说,“我是真心认为那些食物很好吃的,真的,至于被吐出来——那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是我体质的问题,明明是很好吃的东西却尝不出来,还感到生理性的反胃,怎么想都只是我在暴殄天物,所以……”
“你是笨蛋吗?那根本就说明你讨厌吃这道菜!”散兵的愤怒更盛。
“不讨厌,怎么会讨厌呢?这是你用心做出来的东西——讨厌别人奉送的心意,无论出于何种理由,都是不应当的。”
“你一向都这么喜欢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吗?不喜欢吃就干脆地说不喜欢吃就行,还是你以为我会为这点事难过?未免太自作多情了。”
“不能因为你不会难过,就用随意的态度对待你,这不公平。”空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陈述着。
散兵怔了一回,他想到很久之前,不知道谁对他说的一句话:“反正只是人偶而已,弄坏了修一下就行,又不会和人一样受伤。”
胳膊、双腿、腹腔,甚至头颅,都损毁过无数次了,但是他都没有死,因为他是人偶,人偶是不会死的,所以可以被伤害,被实验,这是根植于散兵理念的‘理所当然’。
——既然可以利用,那就物尽其用,除此以外的所有因素都是次要的,疼痛、悲哀、孤独,但凡是阻碍到前进步伐的事物,统统摒弃掉就好。没有什么东西会珍贵到他不舍得抛弃。
而就是这些他弃之如敝履的东西,却被空所珍视着,维护着。
这很荒唐,荒唐到应该笑出来,但不知为何,散兵却笑不出来。
他又回想起了丹羽,想起自己从不过一人高的小山崖上摔下去,明明没有任何地方受伤,却还是被丹羽强行背回了家。他伏在丹羽背上,腿一晃一晃的,尽管丹羽完完全全只是做了一件多余的事,他却莫名觉得很开心。
而现在,他还觉得开心吗……
散兵不清楚,他能感受到的只有焦躁感一阵一阵的上涌,发痒,像是蚂蚁爬过他的胸口,直想淹没咽喉,他试图去挠,每挠一下,皮肤都火辣辣的疼,张开五指,他看见自己的指甲缝里掺杂着血丝。
——“随便你。”
散兵说。尽管挣扎了很久,但最后说出口的,也只是这么句话。
“还能走吗?能走就自己走回去。”
“你先走吧,我再稍微待一会儿。”空的态度有些迟疑。
散兵喉咙里发出点不耐烦的声音,然后对着空的膝弯踢了一脚,空两腿一软,差点跪下去,还是散兵拽住他的胳膊托了他一把。
“还逞强?”不屑又轻蔑的语气。
空攀着散兵的肩膀站起来,又往散兵那儿靠了一点,又叹息又无奈地说:“怎么办呢,蹲太久了,确实是走不动了呢,能不能麻烦流浪者大人屈尊扶我回房间呢?”
“真假。”散兵吐槽,但还是架起了空的胳膊带着他往房间里走。空的脖颈、额头还是热得灼人,但是手臂到掌心却全是冷的,病中人的奇怪割裂感。
散兵的帽子仍然往下滴水,鉴于体位原因,不少都滴到了空的脖子里,可这家伙又不说,直到水渍顺着肩颈过渡到散兵的衣领上他才恍然察觉。散兵伸手摸了下空的脖子,濡湿一片。
“喂,你怎么不说?这都湿透了。”
“嗯?”空看起来又变得不清醒了。
“我说有水滴到你脖子里。”散兵试着把斗笠往另一边偏,但是一偏动作变得变扭起来,而且不方便和空对话,于是他干脆把斗笠给摘了。
“哦……那个……因为,凉凉的,还挺舒服……的。”
散兵这下确定空的脑袋是彻底糊掉了,顺势挖苦道:“你是嫌自己烧得不够狠是吧。”
“没那回事,我挺想早点好起来的。”空脑袋昏沉地在散兵肩膀上颠簸,视线摇晃,有一种要吐出来的冲动,但是不行,这里不行,空反复提醒自己,终于将呕吐感咽了回去。
而散兵对此一无所觉,只是没有任何感情波澜地回答道:
“哦,是吗。好起来干什么,就这么病死了也挺好的,少了个人烦我。”
“那……不行,”空说,“已经给你添了足够多的麻烦了,接下来实在不能……”空的声音好像突然被什么堵住了,骤然停顿。
“你没听懂我说的吗?我说,你死了就不会给我添麻烦了——喂!别吐在我身上!你——”
“哕——”
这一道悠长的声词让散兵头皮发麻。
但是万幸,只是干呕。“要是敢把口水滴到我身上,你就死定了!”
散兵掏出纸巾抹着空不知道是干是湿的嘴角,那架势,恨不得把纸巾揉成团就这样塞到他嘴里,空却毫无自觉,仍是在那里坚持不懈地嘟嘟囔囔:
“不行……要……好起来……约好了的……我来,洗……碗——”
说到最后,只剩下一段气音。
散兵有一种半截愤恨卡在气管里上不来也下不去的绝望感,憋了好半天,才用恨得牙痒痒的语气骂道:“我**真是脑子坏掉了才会答应和你同行。”


07.
散兵在野外偶遇派蒙的时候,那个小家伙叫得哭爹喊娘,好像旅行者已经死掉了。于是散兵走过去,非常客观地陈述了空没有死这一事实,但是小家伙看起来并不买账,一转悲伤为愤怒,把散兵当成了害空生病罪魁祸首。
“一定是你动了什么手脚!不然旅行者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生病?”
“我动了手脚?如果真的是我动的手脚,你觉得他现在还能活着?”
散兵说着在飞近自己的派蒙头上弹了一下,白色飞行物一下子飞出去好远。
“纳西妲!你看他!他果然是坏人,你赶紧把他再关起来,不然他肯定又要去做坏事。”
智慧主从后面走出来,倒是比吵闹的派蒙冷静多了,她说:“修验者,好久不见。”
散兵点了下头,权当问候。
“旅行者的病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但是烧一直没退,所以说人类就是麻烦。”
“人类是很脆弱的生物,生病的话,一定好好好养护才行,他最近有好好吃药吗?”
“……”散兵一时无言,他忘了……是的,忘了,忘了人类生病原来是要吃药的,因为他自己从来没吃过,所以就顺着这份惯性认为旅行者也是一样,以至于让空纯靠自己的抗性扛到了现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倒也不是自责,只是判断事物出现偏差时的不甘。
纳西妲看出来了,但也没有责备散兵,学会重新与人相处其实并不容易,经年的常识和惯性仍然在人的身上发挥作用,所以偏差和失误都是不可避免的,这样的问题其实用不着别人来插手,也不需要训导,纳西妲很清楚,散兵知道该怎么做,甚至他其实比大家预想的更加努力。
于是纳西妲笑笑,让散兵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自己带着派蒙去周边的村民家里借了几副退烧药。纳西妲一边陈述服用说明一边把药交到散兵手上的时候,看到他脸上有一种触碰新领域的奇异表情,他说:“吃了这些,他就会好么?”
纳西妲说:“这个也是要看个人体质的,不过旅行者的体质在普通人里属于上乘,你不用太担心。”
“我怎么可能担心那家伙,只不过是最近几天他一直都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让我怀疑所谓的‘英雄’是不是虚有其名罢了。”
“最近状态一直没有好转吗……”纳西妲抱着胳膊思索起来。
“果然是你给他吃了奇怪的东西,不然旅行者肯定早就好了。”派蒙在一边抱怨。可刚开口就被散兵瞪了一眼,只能灰溜溜地躲到纳西妲身后说完后半句。
“他最近吃了什么?食欲如何?”
“你在怀疑我?”
纳西妲摇摇头:“不是的,只是病人进食通常会比常人困难,情况糟糕的话,甚至会把吃下去的食物吐出来,这样是很不利于从病中恢复的。”
“这就不用担心了,那家伙吃我做的真味茶泡饭每次都能吃得一滴不剩,我可不认为这样的人在食物补充上存在问题。”
“你说你给他吃了什么?”派蒙从纳西妲肩膀后边探出头来。
“真味茶泡饭啊,怎么了?”
“就是那个用鳗肉高汤做底的茶泡饭?”
“不然呢?”
“完蛋了完蛋了,这下完蛋了,你还说你没有给旅行者吃奇怪的东西,这下子铁证如山!”
“哈?”
“小派蒙,鳗肉有什么问题吗?”纳西妲问。
“纳西妲你不知道,旅行者最不擅长应付海鲜河鲜之类的食物了,每次吃都会吐出来,就连剁碎了熬成高汤,他都会生理性地反胃。有一次他不小心吃了真味茶泡饭——因为饭的顶上是梅子所以放松了警惕——结果吃到第二口就忍不住去盥洗室吐掉了。可你居然让旅行者在生病的时候吃真味茶泡饭?这怎么可能吃得下去,你是不是用可怕的眼神盯着他吃了?!”
“我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好了好了,”纳西妲打着圆场,“空会那样做,应当有他自己的原因吧。”接着又转向散兵:“如果你在意的话,不妨直接问问他,我想,他会告诉你的。”
“还要让这家伙回到旅行者身边吗?他要是再强迫空吃鳗鱼饭怎么办。”
“不会啦,”纳西妲看向散兵笑了笑,“对吧?”
“哼。”散兵抱着手臂别过脸。
“这哪里是不会的样子嘛,纳西妲你管管他!”派蒙气急败坏地跺着脚。
可不管派蒙怎么气急败坏,她最终还是被纳西妲连哄带骗地给带走了。
纳西妲相信散兵——虽然嘴上从不饶人,但是她看得出来那孩子其实没有恶意,他只是还不清楚该怎么和朋友相处而已。既然‘朋友’是是那位旅行者的话,一定不会有问题的,没有人比空更适合当散兵的第一个朋友。



空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问派蒙怎么样了,他记得散兵之前和他提到了派蒙,但是具体发生了什么却没太多印象,说起来,空也觉得对派蒙挺抱歉的,当时出来的时候只说处理一下今天的委托就回去,没想到当天下午就病倒了,一直昏昏沉沉没想起来给她捎个口信回去,她一定急坏了。
散兵把遇到她和小吉祥草王的事和空说了,说完还挖苦了一句:“那个小东西可是一心觉得我是在故意害你,既然都被人这么说了,我觉得还不如坐实了,也不枉白白担了这个骂名——你觉得呢?”
“我觉得……倒也不必,等我回去,我就和派蒙——唔!你给我吃了什么?”空一个没注意被散兵塞了颗什么到嘴里,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种直冲脑门的苦味已经爆发出来了。散兵贴心地递过来一杯清水,空想也没想,接过来之后一仰头,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转头一看,散兵正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忽然心情很好。”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就在刚刚,我坐实了派蒙对我的诽谤。”流浪者笑得不怀好意。
“你是说……”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离药效发挥还有半个小时,有什么遗言吗?”散兵脸上的笑容堪称灿烂,看得空一阵头皮发麻。
那一瞬间,他是真的把自己可以书写遗言的对象全部罗列了一遍,从蒙德到璃月,从璃月到稻妻,以及新认识的须弥的朋友们,散兵看着空脸上既紧张焦虑又变幻莫测的表情,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你信啦?哈哈哈哈,这你也信?你真应该看看你刚才的表情,真是比我平生所有看过的枫丹电影都精彩!”
散兵几乎把眼泪都要笑出来。
——怎么回事呢,这种酣畅淋漓是爽快感,就像终于大仇得报似的。
空脸上有几秒钟的空白,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对着散兵怒目而视。
——什么嘛,原来这家伙也有生气的时候啊,之前那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都快让我以为他根本不会生气了。现在他生气了,然后呢,他会怎么做,打我一顿么?
老实说,散兵还蛮好奇的。
他不逃也不避,就那么松散地站在空的面前,等着空的‘报复’。
“你啊……”空抚着自己的额头无奈地叹了口气,正当散兵以为这场心血来潮的恶作剧就会这么虎头蛇尾地无趣地落幕的时候,空忽然毫无预兆地抓住散兵的手腕,猛地一扯。散兵根本没有防备,一下子跌倒在床上,空欺身压过来,发烫的面颊离他很近,细碎的金发垂到他脸上,扰得人发痒,由于背着光,空的表情一片模糊。四肢被抵住了,散兵有种不祥的预感……
——应该会被打吧。
这是他唯一的念头。他知道自己做得有点过火——不止这一件事,往前追溯,大大小小还有很多件。挨这一顿打并不冤。所以散兵决定不反抗。就当还债了,散兵这么想。
可是预期中疼痛并没有到来,反倒是一种难以名状的酸痒从肋下和腰腹扩散开来。
等等,空在做什么,为什么——
意识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就开始反射性地左右扭动起来。好奇怪,明明不痛,自己的反应却比疼痛来得激烈多了,还有一种几乎克制不住的……想笑的冲动……
“住手!哈哈哈哈哈!住手,不要——不要再……哈哈哈!”散兵听见自己发出一连串变了调的笑声,很奇怪,非常奇怪,他开始有些恼火了,沉下语气想要警告空,可令人崩溃的是笑碎了的腔调根本不受他控制,“你要是再继续下去,小心我,嗯啊……小心我杀了你!”
空也算是见好就收,直起身子坐回原位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还有些意犹未尽:“原来你也有应付不来的事啊,以后你再恶作剧可要小心了哦。”
空一脸笑容地伸出手,隔空向着散兵的腰腹位置虚抓了两下。
原本就恼羞成怒的散兵此刻更加忍无可忍,抄起手边的枕头就往空的脸上掷过去,“啪——”的一声,空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随后顺着惯性向后倒去,脑袋磕到了墙,肿起一个可疑的弧度,空不敢闹了,抱着脑袋委委屈屈地缩到被子里去了。

08.
空的身体康复是两天之后的事了。和纳西妲说得一样,空的体质是相当优秀的那一类,只要注意不过度劳损,普通的病痛很快就能康复。
也就是在空逗留旅馆的这段日子里,散兵已经将博士的实验旧址彻查了一遍,收获不多不少,一部分是关于切片的临床资料,眼下没什么用武之地;另一些,就是女皇派遣任务的常规推进,散兵知道里面的框架,但是博士的部分没太过问过,现在看来,大体中规中矩,不过也有值得细究的细枝末节,比如“降临者”这个专有词,只可惜相关讯息只有光秃秃的“调查中”这三个字,让人提不起兴致。
空卧床的几天,几乎全程都是散兵在奔走,所以后来空好些的时候,看到散兵回来,就用那双金色玻璃珠一样的眼睛望着他。
“行了,别盯着看了,被你盯得寒毛都快竖起来了……”散兵斜着眼瞥他,“晚饭在煮了,饿也忍着。”
“不是饿。”
“那什么事?”散兵漫不经心地把从博士实验旧址带来的资料铺散在桌上,“我这阵子已经够惯着你了,你最好别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空当然没有提要求,只是问他整理资料的事要不要帮忙。
散兵抬起一边的眉毛:“哦?你胳膊好了么?还有脑子。”
“好了。”空诚恳地说。
散兵面无表情地看着空那副苍白的脸色,以及堪称混乱的造型——刚发的一场汗把他额头的碎发都沾湿了,软绵绵地贴在脸上,团出一整片凌乱的抽象线条,散兵有种让他拿把镜子照照自己的冲动,但是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他怕那傻子真会特地跑到洗漱间照一遍。
可散兵又懒得解释,于是心不在焉地敷衍道:“是么?那很好,继续在床上老实呆着,我没有压榨病弱的癖好,否则那个小东西要是知道了,又要指控我意图谋害你。”
“你别不信我,我真好了,真的。”空说着,抓起散兵的手,手心朝内,贴上了自己的额头,“一点儿都不烫了,你摸摸。”
果然,空已经不烧了,散兵能感受到的满手心的冷掉的汗。空抬着眼睛,小狗似的看他,可他的眉头却渐渐皱起来——他其实并没有生气,只是很焦躁,这种毫无防备的、陡然被拉近的距离感,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他想就着这个姿势把空的颅骨捏碎,这样就再也不会有人以这种理所当然的姿态入侵他的领域了……
风元素在手心汇聚,房间里的空气不安地鼓噪着,空不可能没有觉察到,但是他既没有警惕,也没有躲开,只是保持凝望的姿态,疑惑似的轻轻问了声:“流浪者?”
——不需要任何别的表示,散兵就知道,他相信他。
动机溃散了,突如其来被触发的无根恶意顷刻间灰飞烟灭。
散兵的气息乱了,手在抖,一种由内而外的不可遏制的慌乱,他猛地把手从空的额头上抽回来,眼睛不敢看空,用半是嫌恶的短促气音说:
“啧,脏死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骂人都没有中气。
空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脸上有汗似的,一双手胡乱抹着:“抱歉啊,我、我没注意。”
散兵没再说什么,径自走出去。
他一个人在厨房待了好久,久到空以为晚上只能挨饿的时候,他回来了,态度既平静,又漠然。他把今天的晚饭端到书桌上,接着几乎是毫无起伏地对空说:“你要帮忙就帮吧,基础资料在这里,文件纸在抽屉,没什么事我就先——”
空拉住了他。
和理性没有关系,纯粹是直觉在作祟,在散兵开口说话的那一刻,空就感到了有什么不对,胸口被揪住了似的,惴惴地跳动。所以他不带半点犹豫地跪爬过大半张床,攥住散兵手腕。
一股异样的刺骨寒意顺着手掌爬上来——散兵肢体的触感冷得像冰。
空心下一片悚然,一只手仍旧抓着他的手腕,另一只顺着他的胳膊往上摸,甚至摸到了脖子和脸——无一例外,全都是冰冷的触感。
“你……”
“摸够了么,摸够了就放开。”散兵不想理睬空的阻止,只是一味试图离开。肢体迟钝于往日的动态,让空想起被冰元素侵染时的症状,仿佛齿轮咬合不顺畅的卡顿一般,关节在微弱的动作中吱嘎作响。
空拒绝放开:“你——你去泡冰水澡了?”
没有回答,散兵甚至没有看他。
他们静静地对峙。
散兵此刻很平静,非常平静,就像已经死了很久一样。冰块浸没全身或许会给人类带来病痛,但是人偶不一样,人偶在其中会被冻起所有焦躁,变得冷静、理智、果决、无情,即使让他现在杀掉眼前所有活着的生物他都能干得出来。不动手,只不过是觉得没有必要。
用物理方式操控精神——这是人偶独有的机能,相当方便。执行官时期,他也曾多次用冰水来压抑愤怒。固体液体混合的事物淹没过头顶的时候,他会被迫平静下来,并由此诞生一种神明般的高傲的轻蔑。诅咒、愤恨其实并没有消失,只是异化成了轻蔑。那时候,他总是告诉自己他很快就会获得“心”,成为神。而后,无论他行事多么蛮横而不讲道理,那些愚蠢的人类都会朝圣一般匍匐到自己脚下,乞求恩泽,盼望注视。想到那样的情境他就想笑——那样渺小卑微的生物根本连让他愤怒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他唯剩轻蔑。
如今,他再次激活了人偶的机能,为的却不是愤恨,而是焦躁,受到入侵般的焦躁。——但凡空带有哪怕半点的恶意,他都能果决而漠然地、像处理任何一件难缠的脏东西一样把他处理掉……但问题就在于——“不是的”。
所以他才焦躁。
他知道他现在该做的是思考这份焦躁的根因,并自根源毁掉它。
可是他做不到,他在抗拒,近乎本能地抗拒——因为他知道遥立于思考彼端的,绝不是他所期待的答案。于是他选择闭塞,闭塞脑内一切自发的质询,但……情绪并不会因为他的漠视而消失——无名的触须抓挠着他的胸口,他不得安宁。——非找到一个解决方式不可。
暴力?
挖苦?
躲避?
……
不……全都不可行
全部都……
他没办法随心所欲地对空施加影响,空所走的每一步几乎都在他的意料之外,这样的境况里,他唯一能够操纵的只有自己。
是的,他自己。
——那么……
——那么,把体验……连同知觉,统统扼杀掉就好了。
是的,很好,就这么办。
这是散兵能够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他把自己浸泡在冰水里。

散兵应该算作成功了,他现在很冷静,即使被空拉着手做动因未知的挽留心里也没有多少波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有些失落。空的手温热地握着他,温度在到达小臂之前冷却下来,所以需要跨越一整条手臂才能到达的胸膛干涩枯槁,什么都接收不到。隔着玻璃似的,空在那头声嘶力竭,他却在这头连空的唇语都无法读懂。
——但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
——为什么要失落?
——这明明就是逃避
——你这个……
——懦夫。

是的,从旧日的斯卡拉姆奇到如今的流浪者,唯一不变的,就是他待自己,和待他人一样刻薄。

空的手松了一下,但是没有放开,散兵的手从空的掌心滑出去一点,再握住的时候,攥在手里的剩四根纤细的手指。
散兵没有反抗,只是冷冷地站着,空望着他,没来由地感到他有些自顾不暇。想问出口的话,在那一刻全都烟消云散了——空不想让他为难。
最先妥协的是空,他松开手,用一种委婉的询问语气说:“我想,你大概需要点时间……如果你想避开我的话,我可以暂时离开,你留在旅馆——我不知道人偶的机能是怎样的,但冷到这种地步应该……不太妙吧?今天你睡床,放心,不是出于同情,之前我生病一直让你费心,我这只是关照你一次,不过分吧……”
“谁要你关照。”即便还处在半神游的状态,散兵还是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这句话。
空笑了一下,知道这算作是没拒绝的意思,于是爬下床来,给被褥换了层罩子,又在床上认真铺好。铺好的时候,额头上的汗也干透了。
大概是怕散兵看自己迟迟不走心里发烦,空晚饭也没能舒舒服服地坐在书桌椅子上吃掉,草草打好包,拎着出门了。
而空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散兵只是一言不发,站在原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观察着,像是在见证空究竟会做到什么程度。
房间门阖上了,带锁的时候咔哒一声响,散兵忽然想起来空出门的时候是不是没带钥匙,他迈出半步想要追上去提醒,却在此时突然生出一股被自己背叛的不快——我为什么要管那家伙的事,他能进来也好,进不来也好,都和我无关。
为了践行这句话似的,散兵立即转身往床上躺去。
说实话,被子睡起来并不舒服,有雨天特有的湿腻腻的触感,以及笼罩不散的隐约霉味,但是却不知为什么躺在里面的时候却很安稳,像被雨包裹着。

09.
冰水的效果过去了。空曾寄宿在他手腕上的热度后知后觉地爬过手臂,攀上他的胸膛——果然很让人烦躁。但……好在,还不到难以忍受的地步。
散兵压着自己空荡荡的胸膛,不知不觉中,他听到了心跳。
他有心跳吗?
还是说,这心跳是别人的?
别人……
心脏……
散兵猛地睁开眼睛,他先是看到了自己的手,然后看到了捧在手心里的心脏,鲜红色,扑通扑通地跳,每跳一下,里面就涌出一股鲜血,于是心脏开始失温,开始枯竭。
“丹羽……丹羽!不——不!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带你出去,出去之后你就会好的,就不会疼了,就会、就会活过来了……”
散兵将那颗心脏紧紧护在胸口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这里是御影炉心内部,四周全是浑浊的雷雾,什么都看不清,唯有祟神污秽的力量交缠相撞,编织出可怖的影子,在散兵疾驰的视野中不断变形、拉长。
“还差一点,就一点——很快就……”散兵几乎呜咽出声。
心脏涌出的血液浸透了水干的衣领,散兵胸口一片淋漓的赤色。一个人的心脏怎么会有这么多血啊……简直像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杀了,任他把身体里的血流光。
散兵仍然在奔走,他不知道自己奔走了多久,或许有一小时?一天?甚至一周?时间在这里无法被计量。扭曲的时空之中,他几乎迷失,好在在那之前,他终于找到了出口。他迈出去,打开交叠在胸口的双手,然后发现,掌心里的心脏已经死去许久。
散兵跪坐在原地,想要尖叫,却完全发不出声音;想要哭泣,泪水却恍若干涸,接着他听到谁在说话——
“真难看。”
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
他抬起头,模糊地捕捉到一个晦暗的身影,却在看清之前,被对方一刀劈进身体,从左肩斜到右侧腹,几乎把他一分为二,然而……不痛,没有一点感觉,可他知道,他死了。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
他在另一个视野中,看到了自己的尸体。干瘪萎缩的心脏旁边,躺着没有呼吸的人偶,纯白狩衣的胸口上染着大片凄艳的红,身上的刀伤自左肩一直斜刺到右侧腹,而造成那道伤口的凶器,正握在他手里。
“无用之人。”
他说,轻蔑的口吻。
随后,他挥刀振落刀刃上的污迹,转身离开。
有谁跟上来了,起初是一个人,接着一个又一个,越来越多。他们叫他长官,但他从不屑去看他们,偶尔看一眼也不过出于心情不佳需要拿他们泄愤而已。拳脚、谩骂,散兵在泄愤这一行为上向来不拘格式。追随者受到了教训,逐渐学会了和他保持距离,永远后撤一步,防备阴晴不定的长官不知何时会甩到自己脸上的巴掌。
没有人会心甘情愿地承担别人的暴力,就算暴力里有其他的感情,比如愤怒,比如不甘;比如失落,比如孤独……甚至还有——爱,当然,散兵的暴力里没有那样的东西,只是心血来潮的、随随便便的、轻率的高兴,看啊,他们那副或隐忍或卑怯的表情,多精彩,像被神明支配着的愚昧子民一样。
也许所谓神明和执行官并没有多大区别,只要同时具有权威和力量,人类就会自然地生出崇敬之心,他们会服从,会乞求,会渴望指引,哈,可笑之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有一个人跨越了那半步的距离跟在散兵后面,散兵不记得他的脸,但是无所谓,那种事不重要,他乐得有人能就近供他发泄。
被施以辱骂和暴力的时候,那个人的表情和别人并不一样,紧抿着嘴,眼神却坚定又平静,像是代谁受过的殉道者。散兵觉得恶心。可是更让他恶心的是即使承受了几倍于他人的虐待,他仍旧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跟在散兵后面,不拉开距离,也没有半点报复的斗志。
极其偶然的机会,散兵和他目光相触,昏暗的眼瞳深处,是混着悲哀的同情。
同情?他在给自己的施虐者投注同情?散兵似乎见识到来人间最大的笑话,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
在那之后,散兵变本加厉的对待他,就像孩子在恶作剧的时候反复试探着成人的底线。然而,在一次次的折磨之后,散兵发现了,他并没有底线,散兵甚至觉得把他打到半身不遂扔到野兽的洞窟里,他也会默默承受——不是被迫忍耐,而是以一种心甘情愿的奉献的姿态。
不可理喻。
比恶意更让散兵不快的是善意,尤其是那种不知从何而起的善意,散兵不知道他到底想通过这份善意唤起什么,自己的良知么?真是可惜了,他连心都没有,良知这种奢侈品更是无稽之谈。
一个孩子对玩具的厌倦,只需要短短一刹,散兵就是那个单纯又残酷的孩子:孩子把玩具扔进火里;散兵也在一次行动里把他当作诱饵喂给了兽境猎犬。
时隔多年,散兵仍记得那个人在死前向他投过来的不可置信的眼神——“原来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换来了这样的结局”,那双悲戚的眼睛仿佛这样说着,散兵只是站在远处冷冷地望着他,单薄的嘴唇吐出一如既往锋利的话:“所以,你在期待什么?”
——你早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不是么?
视野里,兽境猎犬的牙齿一口一口将那个人的身体咬碎,他终于痛苦地阖上了眼睛。
散兵没有任何犹豫地转身离开。身边的下属问他,您当时救了他,就是为了今天吗?
“我救过他?”一种心不在焉的轻浮口气,“是么,我不记得了。”
散兵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然而在出去之前,他却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从遥远的背后叫住他。
“流浪者。”
他这样称呼散兵。
散兵感到震荡,雷电的元素力开始失控,向着风的属性异化,头很痛,他扶着额头转过去。
躺在那里,躯体零碎、内脏四溢的尸体不再是他的下属,而变成了空。
灿烂的金色头发浸泡在污泥里,喉咙应当已经被撕裂了,但是他却仍然用着温和稳健的声音向散兵发问:“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散兵颅内的疼痛再次爆发出来,他无法承受,跪倒在地,视野开始闪烁——他杀死空的画面、空杀死他的画面,不同的死法一幕幕地交织、重播,如同怪圈,死死缠住散兵的意识。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空又问了一遍。
这是他想要的吗?他不知道,但是不知怎的,他没办法对空的死无动于衷。斯卡拉姆奇的平静不再,流浪者新生的心脏开始鼓动。
心脏?
又是心脏……
谁的心脏?
“它在跳,对吧?”空说。
散兵忽然想起什么可能性似的,遽然看向空已然被剖开的胸膛——一片难分界限的骨骼与血肉里,没有心脏。
“所以这是……”空的心脏。
“噗通——”
心脏鼓噪的声响。
散兵攥紧了胸口的衣服,自心脏延伸至四肢百骇的温暖热度令人焦躁。他撕裂衣服,划开肌骨,挖出身体里的心脏想要还回去,但是血肉模糊里,那颗心脏却像是扎根在了他的身体,无论切断静动脉多少次,都那样迅速地长回去,散兵满手鲜血,痛到几乎麻木,却仍旧不懈地、徒劳地重复着切割的机械性动作。
“接受它吧,不好么……”空用悲哀的语气问。
“可是你让我……如何偿还。”过度的疼痛里,散兵的声音一如抽泣。
空叹了一口气。
他说
——“不用偿还。”
散兵手上的刀掉在脚边。

须臾之后,空死去了。
死得惨不忍睹。
死得平和安详。
“这就是我想要的吗?”散兵问自己。
“不……不是。”
他给出了回答。

10.
“睡觉的时候不要把胸口的衣服攥得那么紧。”
散兵恍惚中听到有人这么说,他睁开眼睛,看到空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早,心情好点的吗?要不要我今天继续回避一下?”
几乎是没有任何预兆地,散兵抓住了空的手腕,握力之大几乎达到了暴力的程度,但是空并没在意,愣了一下之后,就笑着问他:“怎么了?做噩梦了?”
散兵扶着额头,似乎还有一半意识沉浸在梦境的眩晕里。
“闭嘴。”他说,语气不善。
空没有反驳,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等,等散兵缓过来。
那段等待的时间里,散兵始终没有松手,甚至手上的力道都没有减小,因为只有这样,掌心才能在压紧中感受到手腕中央动脉的跳动,那是心脏的支流不曾枯竭的证明,也是空活生生的证明。
空就这样任他钳制了好久,久到手腕上泛起淤青,散兵的脸色才有所缓解。空斟酌着开口:“我做了早饭,要不要吃?”
“我不需要进食。”
“这个我知道,但之前也说了,美食可以让心情变好,我对自己的料理水平还是很有自信的,要尝尝看吗?”
散兵审视似的逡巡着空的脸,犹豫了一会儿后,说:“……只要别是甜的。”
“当然,你之前说的我都记着。不过……”
“嗯?”
“稍微有些凉了,我热一下。”
“你去吧。”
“……”空坐在原地没有动。
散兵有些诧异,看了空一眼,正巧和空的眼神对上,空朝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散兵皱眉:“你笑什么,要去快去。”
“你不松开,我动不了。”空无辜坦言。
“……”
“……”
“哼——”散兵的鼻子里发出一道不知是对谁不满的声音,随后把手松开了。
手腕上的瘀痕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散兵想说些什么,但是终究还是缄默下来,看着空从房间离开。

味增汤这种的东西,散兵已经很多年没有品尝过了。关于它最初以及最后的记忆都被定格在踏鞴砂刀匠家的餐盘上,食盐和海草的味道,非常粗糙,但是并不让人讨厌。当空把热好的味增汤端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又一次闻到了那种略带咸涩的家常的味道,但是入口之后才发现细腻得多。
“还吃得惯吗?”
“还行吧,也算是你为数不多的优点了。”
空似乎不觉得这份夸赞吝啬,把食盘另一边的饭团也往散兵面前推了推,说:
“再尝尝这个吧,考虑到你的口味,特地做了咸口——说起来,你不讨厌蘑菇对吧?”
“就食物而言,我不讨厌,当然,仅限于没毒的情况。”
“唔……那就好,昨晚在野外没太多事情做,就顺路采了些新鲜蘑菇,煲煮入味后给饭团做了馅,说起来也算是创新菜色,你试试味道如何?”
“拿我试毒?”散兵投来怀疑的目光。
“不用说得那么难听吧。你刚还说这是我的优点来着。”
“行吧,那我勉为其难。”
散兵在饭团上咬了一口,然后眯起眼睛,表情颇为微妙。
“怎、怎么样?”空有些紧张。
“你知道璃月有一种叫做粽子的传统食物么?”
“略有耳闻,但是没实际品尝过——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个。”
散兵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继续问:“那你知道做饭团应当用稻米还是糯米么?”
“这……是有区分的么?之前一位璃月的老友给我寄了特产的优质糯米,恰好稻米有些见底了我就……”空的表情逐渐心虚,“所以饭团是不能用糯米的……嘛?”
“用糯米的,那叫粽子。”散兵言语带笑,嘲笑的笑,“所以你的饭团,除了外形以外,和饭团没有半摩拉关系,懂了么?”
“啊……抱歉,是我搞砸了。我给你重做一份吧。”空伸手去取盘子。散兵却像是早有所料似的恰到好处地避让开。
“我说我讨厌了吗?”散兵挑眉,“如果你记得我的话,就该知道我不挑。去忙吧,等我吃完了,会叫你来收碗的。”
收藏
文澜德Wland2.4.0 beta

Powered by kumame

hellowland.lofter.com

我们需要你的支持!
帮助中心
服务条款
公告栏
创作辅助工具
浏览器推荐
Keep Writing,Keep Think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