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校的人都知道乡田龙司喜欢新来的真岛老师。
真岛老师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出头，瘦瘦高高，长得白净，留了一点点胡茬，成年人的魅力拿捏地恰到好处。独眼，像是个秘密引诱着人心。梳着单马尾，却不显阴柔，既淡化了样貌中锐利的部分，又平添了几分感性。自真岛老师入职以来，全校的女生多多少少都为之疯狂，高中生的心就像七月的树叶，风一吹，便沙沙一片响。但真岛老师最吸引的，还是那些半大的小子。不知从哪儿传来的话，说真岛老师不仅打架厉害，还纹了满背的纹身，让那帮望着成年门槛的小男生们怎能不艳羡这等的男子气概。由此，乡田龙司会喜欢上真岛老师好像也不足为怪
但乡田龙司从来都是个异类，不论是内是外。仅仅才是高一的学生，却长着不下成年人的老成外貌，有着远超平均身高的高大身材，留着一头耀眼的金发，要多显眼有多显眼。据说家里还有些道上的背景，平日里也不亲近什么人，关于其人的传说流言与对他投来的爱慕在数量上不相上下。没人知道这样的两个人是如何扯上关系出现在同一句话里的，有人说在真岛老师报道的第一天两人打了一架，不打不相识，由此一见钟情，念念不忘。也有人说真岛老师也和极道有些关系，两人早就认识彼此，恋慕是日久生情罢了。但乡田龙司没什么密友，也不敢真的有人向真岛老师去求证，传来传去，到底也没什么结果，只留一群聒噪的流言蜚语绕着两人转，更为这两大风云人物添了隐秘的魅力。
“大叔。”
乡田龙司从没在意过别人对他恋情的评头论足，还不避嫌地大刺啦啦推开真岛办公室的门，也不管是否还有旁人在场，径直走向真岛的方向。真岛看着倚在桌边的男孩，金发在毫无温度的人造光源下依旧如太阳一般闪耀着青春的光辉，他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笔。
“叫老师。”
真岛也知道是徒劳，他从没叫过他一声老师，从第一次见面便“大叔”“大叔”地喊着，哪怕他仅仅比他大了八岁而已，乡田龙司固执地用这唯一的称呼呼唤着他，仿佛是什么奇怪的占有欲。真岛懒得去揣摩高中男生的那些小小心思，在佐川手底下工作就有够多烦恼了，他不想因为思虑过多而加重自己的失眠。晚课的铃声已经响完快十分钟了，他知道乡田龙司不是什么会学习的人，但还是忍不住唠叨。
“你怎么不去上晚课？”
“你吃药了吗？”
真岛想了想，有些羞赧地拉开抽屉，迅速抓过水杯吃下了本应在晚饭后服用的药。阴影里的面庞严肃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直到看着那白细脖颈上的喉咙顺利完成吞咽后，乡田龙司才收起那副要打人样的死人脸，看着男人的独眼，终于露出了这一整天的第一次的笑意。修长的手指拧动着杯盖，赏心悦目，他忍不住伸出自己的手去试探那指尖的温度。
“你手怎么这么凉？”
“之前一直在写字，难免有些凉。”真岛抬起头，看着紧皱的金色眉毛，“我药也吃了，你该回去上课了吧？”
男孩不悦地收回手揣在兜里，扁着嘴，有些可爱。
“你就这么想让我回去？”
他不是不喜欢这个男孩，也不是不知道这个男孩的心思，但他绝没有一点的非分之想。他是个不堪的人，但多少还是有点底线，面对这样炽热的少年情感只觉得灼烫棘手。但在黑夜里流浪过久的人，见到一点微光都会忍不住流泪，更何论这堪比太阳的光辉，他忍不住靠近，他忍不住焚身，像是其他所有正常的人一样，禁不住对美与青春的向往。他知道自己在玩火，甚至比玩火还要危险，可他冰冷的胸膛已空荡太久了，就算成灰，至少还有余温，也比他现在要强。所以他默许了男孩的接近，他容忍了男孩光明正大的暗恋——不，他才是那个卑贱地乞求爱意的可怜愚人。他享受着被捧在心尖上的一切，他自私，他无耻，他是最卑劣的成年人
“也不是……”真岛叹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桌面，起身。男孩奇怪地看着他。“那就出去走走吧，正好，我也想抽烟了。”
他看见乡田龙司又皱了皱眉头，知道又要说让他戒烟之类的长篇大论。但这次男孩没有开口，只是乖顺地跟在他身后，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感到奇怪的人轮到他了，深秋的冷风吹刮起鬓角未梳上的碎发，寒冷剜在脸上，只觉让人流血流泪。乡田龙司看着男人单薄的西服，天上一牙浅淡的月根本照不亮那比夜都深的黑，他忍不住更靠近了男人一点，想知道这人到底有没有冷的概念。男人靠在庭院中唯一的树上，路灯在脚旁拖出长长的影子。
“这是什么树？”
火光比那天上的星还要闪亮，一闪一闪，灼在少年的心上。平日里真岛身上反常地没有什么烟味，只是苦涩的，淡淡的草木香。只有他闻到过。
“是梨树。”
“这么北的地方还能有梨树？”
他看见男人惊讶地露出了一点点柔软的陌生口音，心中某处莫名地被触动了一下，他不经思考便张开嘴，带着他不自知的郑重，怀着不落俗的海誓山盟，他说：
“等到了春天，一起看梨花吧。”
男人没有作声。也许他吓到了他，他不知道，这是他自心动的那一刻之后心跳地最快的一次，他不知道男人会否在这里待到花开的那时，他不知道他到时会否已经厌倦了与他过家家般的幼稚游戏，他不知道这树会否如期盛大地为他开一场缤纷，他不知道，他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唯一确定的只有他的心。但这心此时是那般渺小，那般微不足道。他彷徨，他忐忑，他听着男人吞吐烟雾的呼吸。
“好。”
沉默静静分开又合拢，不留一丝痕迹，但他仍抓住了那个机会到达了彼岸。世界如此崭新，一切是那么新奇，萧萧作响的叶也似是在低唱，飘摇的灯火也仿佛在婀娜起舞。他看着那夜一般的眼睛，夜也回望向他。
他取下男人发间的一片洁白，揉碎在掌间。
万千梨花在此刻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