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巳。”

鬼龙红郎拿着需要挑选的花纹的服装设计图走进屋子里的时候，莲巳敬人并不在房间中。

如果只是他不在房间里…鬼龙想，倒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尴尬。让空气瞬间凝滞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会议桌的另一侧正坐着与他们红月渊源颇深的另一位队长。

“…朔间。”

会议室的大门因为无人撑着，在身后不轻不重地合上了。“Sakuma”这三个音节在嘴里艰难地咀嚼了一遍又带着令人不适的气息吐出去，鬼龙勉强对他扯了扯嘴角。

“他刚刚出去了？”

零对着他点了点头。面上虽是摆出了和往常一样游刃有余的笑，但鬼龙从未发现自己能如此敏感地察觉到别人的情绪。——那个朔间零正十分紧张。

捕捉到这个信息以后鬼龙反而不想走了。

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竞争心理，又或者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他拉开了会议桌前的椅子，坐在了对角线的另一端。

“我就在这儿等他回来吧。我们有事要商量。关于红月的。”

鬼龙的话再次打破了沉默，但他说完便后悔了。因为这些话听起来实在很像是有意为之的争风，尽管他说的都是实话。

“啊。吾辈也…有点工作，还没跟他交接完。小姑娘、制作人那里，要得比较急。”

朔间零从看到那一头红发开始，心脏便骤然收紧了。

他的脑海中迅速滑过了许多曾经和天祥院在一起制订的针对鬼龙的计划，并且几乎可以确信，面前的这位忠义之士一定有所察觉。

敬人和他们的关系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自认实在是有太多对不起鬼龙的地方，只是阐述事实的话听起来就像是在互相针对，零觉得他的笑容也早就僵硬了。

——算了，就先这样吧。

两个人的脑海里同时冒出了这个念头。随后便都当作没感受到对方言语中的冒犯一般，一个翻着策划案，一个翻着设计图，心思却早都飘远了。

鬼龙看着设计图上的纹式表情愈发阴沉。

他想起来了跟他相互扶持数年的搭档终究还是被那两个麻烦的幼驯染算计进去。自己上一次见到朔间是什么时候？酒店的…房间门口…？

他克制住怒火和想冲过去揍那个人一顿的冲动，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服装上。

他虽然知道自己不是什么聪明的人，但不至于不明事理随意迁怒。更何况他也是那么了解莲巳，他内里对那两个人总是有割舍不下的情谊。正因为如此深爱，他才会在这种只差一句明言的爱意中被人生生截断。

他应该怨他的旦那的。他想。

那个人明明有的是办法解决这种事，怎么会一定需要他来帮忙？这些行为背后的目的简直比他们两个人之间剩的那一句肯定还要清晰。

但是他又舍不得怨他。鬼龙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

他的思绪莫名飘远，回到了那个无比青涩的莲巳一遍一遍给他打电话的校园里。他做他身旁的「鬼」，做他的利刃，也做他的盾牌。他知道敬人执着的行为实际上是因为他没有了朔间前辈，又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战友。他选中自己是因为他一脸不良的样子很「好用」。

他知道，他都知道。只是他不会抛下莲巳的。

他也知道…自己并不是那个「替代品」。关于这件事，莲巳已经用了如此长的岁月向他证明过了。如果在这件事上妄自菲薄，他会叉着腰眉头一锁开始生气的。

——他还会生气吗？

……


坐在对角线的零用余光快速地瞥了几眼面色阴沉的鬼龙，显然也想起了两人之前如此令人不愉快的见面。其实他后来在工作现场也看到过几次鬼龙，只是心中有愧，远远地便躲开了。对于鬼龙来说，那股气怎么说都还没消散吧。又或者说根本不可能这么消散才对。

零苦笑了一下。之前耍帅在天祥院面前嘴硬说下地狱又有什么关系，结果实际上的兴奋就持续到了他关上宾馆房间门的那一刻。

——天祥院君到底是怎么打磨的自己的心智？

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在心里问候了一下正准备加入战局的室友，现在的场面都不知道该不该让敬人回来。

零状似无意地摸出手机，虽然这个举动在他身上出现本身就有些刻意了。不过鬼龙根本也无意注意他正在做什么就是了。

就这样……点开敬人的聊天框……输入——
「莲巳君…鬼龙…」

…

“——鬼龙…？”

结束了跟P机关交接的短暂会议，拿着笔记本回来的敬人一推开门就看到了坐在门口位置上的鬼龙。

他的目光有些不知所措地与没能发出去简讯的零交汇了一秒，而后僵硬地关上门，迈出了右脚，又用右手把笔记本放在了桌上。

“啊…莲巳。红月下场演出的服装设计，我给你发过消息了。”

敬人一边道歉一边把手机从兜里摸出来，却毛毛躁躁地差点把手机掉在地上。零在椅子上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过去帮忙，最终还是缓缓地坐回了位置。

“抱、抱歉鬼龙，我在开会手机静音了。你要说什么，我们现在就……”

鬼龙又开始怨恨自己今天过人的观察力了。

比如他完整地注意到了莲巳看向朔间的动作，又知道他因为紧张险些同手同脚撞到桌子、摔到手机。而后又是那种莫名生疏的、把他当外人一样的语气。

——因为这里有不是「外人」的存在吧？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表情有多哀伤。零却全部看懂了。

他压下心里疯狂翻涌的歉意站起身来，对两人笑了笑。“啊呀～既然是红月要选的服装，吾辈先出去买点喝的。莲巳君讨论完再给吾辈发消息吧，小姑娘说策划案今天下班之前上报就好。”

零关上门，深吸一口气靠在了墙边。

而门里哀伤的氛围仍在发酵，鬼龙微微垂着头，用酸涩的声音问道。“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敬人捏着手机的手指节都泛着白。许久他才像卸了全部力道一样吐出气音。“…是。”

鬼龙觉得自己的心似乎应该很疼，但他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伸出手指指向一早就看好的样式，敬人的目光投向设计图也点了点头。

鬼龙知道自己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那就，这款了。我会尽量不耽误红月的工作的。毕竟这个组合不是我一个人的梦想。从事偶像行业也不是。……既然决定了，再犹豫下去可不像你吧？”

敬人浑身一震，转头望向已经推开门的鬼龙。靠在墙边的零也被这突然的声响吓了一跳，站直身体目露紧张地看着他。

“和你们两个中的谁打一架似乎都有欺负你们的嫌疑。朔间，别让我真的揍你。”

鬼龙离开了。

零推开门，把已经丧失力气的敬人搂进怀里。

他知道鬼龙猜到了这件事中英智的参与，因为那天引导他去酒店的消息探查几层大概就能猜到。天祥院并没有刻意隐瞒。

他现在放手只是因为…他们都爱着同样的一个人罢了。如果他没有好好对敬人，才会真的挨揍。


…


门后的敬人被零堪称温暖的怀抱抱着，却觉得自己的心一片冰凉。他没怎么进食的胃部开始抽痛，随着他的情绪紧紧缩成一团，让他有些条件反射地想要干呕。

零虽然抱着他，但其实刚刚的对峙也消磨了他不少的精力，故而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敬人的异常，只以为他是有些难过才缩在他怀里。

直到敬人的身体在他怀中滑下去蹲在地上，他才意识到了不对，跟着俯身一眼便看出了他是老毛病又犯了，迅速捞起人抱在怀中，从会议室里冲出，直奔ES大楼的医务室。

敬人这次病得突然。

等英智赶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持续低烧了几个小时了。

医生说是急性胃肠炎，可能是饮食不规律诱发了固有的病症，再加上病人最近情绪淤滞，焦虑少眠，综合导致了这次病症的发作。

病床外的走廊里，英智抱臂冷冷地盯着魂不守舍的朔间零，突然意味不明地开口说了一句，“鬼龙君已经在路上了。”

而后果不其然看到了零更加阴沉痛苦的神情。

“别跟我说你现在觉得有罪恶感了。我们伟大的、慈爱的、…神明大人。既然选择了自私的道路，就算生咽着刀片也要活下去吧。”

零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感觉已经无力应付英智的问话。他同流合污的共犯倒是并不会责备他没有照顾好敬人，因为他清楚自己的心里也有责任。

但鬼龙君……

远处一头耀眼的红发在冷色为主色调的医院里无比明显，鬼龙，他又坐着素日里最讨厌的交通工具急匆匆地赶来见敬人了。

上一次这样着急还是他因为担心敬人赶去了酒店，结果……

“…………”

“天祥院……朔间…。”

零感觉自己的喉咙都被凝固的空气扼住了。三个人之间的氛围有多尴尬，是他这辈子都不愿回想第二次的。

完全可以看出鬼龙根本不想见他们两个一眼，但骨子里的良善还是让他忍着不适跟他们两个打了招呼。

“…………”

“他怎么样了。”

鬼龙无视了在一边看起来也快要崩塌的零，尽量心平气和地对着那位大老板问话。

“刚刚吃了药，现在躺下休息了。我和…朔间君，去跟拿点别的药，你可以进去看看他的注射瓶需不需要换。”

随后，没等鬼龙想好自己要不要进去，眼前的人就拉着零转过了转角。

鬼龙站在房门前深深叹了口气。头顶的牌子清清楚楚地写着「vip1」。在这种房间打吊瓶的人根本不可能需要家属盯着吊瓶的进度，但他还是轻轻地压下门把，走进了那间过分宽敞的病房，看到了打着吊瓶，躺在床上的人。

鬼龙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

在这间宽敞的病房中，他日思夜想、爱着又怨着的人明显瘦了很多。

原本就清秀的脸甚至瘦得贴着骨骼，眼下的乌青彰显了他有多久没睡过一个好觉。

鬼龙无意叫他醒来，甚至如果是他真的醒了，只怕两个人之间都不会愉快。

他只是默默地握住了有些发凉的针管，试图将它捂热一些，好代替自己暖一暖不能再牵起的那只手。

在这个安静的病房里，他看着呼吸平稳的敬人，思绪出乎意料地平静了下来。

他开始回想那两个人做出的那些事情，回想他们之前两个吵个不停把敬人逼烦，又回想他们突然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把敬人再诓回去，原来自己就是那个敌人的敌人，而他们顺利地成为了朋友。

他想到那场诡异的酒会，想到几经辗转到其实还是天祥院那里听来的消息，想到今天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就算一向自诩为头脑不太灵光的他，也突然意识到了，零对敬人的下手不过是这场大棋的一个开端，说不准，就连自己都不一定永远处在敌人的位置上，说不准，连自己，也会被他们变成“朋友”。

他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得浑身发凉。点滴管中的液体好像从他的掌心凉透了他的全身。

他无疑是愤怒的。但愤怒之余，又有了那么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暗情绪，在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

嫉妒…不甘…

他们到底是不是想要用这样的情绪滋养着这颗恶的种子，又是不是想要依靠他对敬人的爱，或者说是敬人对他的、他们的爱，将它钉上牢笼。

鬼龙的心中仿佛被黑漆漆的乌云紧紧压住了。

他想，是该下场雨的，一场不顾一切的，痛痛快快的，把所有理智都冲散的，能够云开雾散的大暴雨。

但是在此之前，乌云密布，天色暗沉。

这场不知道是不是会到来，又会在什么时候到来的暴雨，让一切潮湿闷热，苦不堪言。

他要在那两个人回来之前，先离开这个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