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万叶觉得自己大概是在做梦。

因为他的友人正站在他面前，怀里揣着小白，一切都跟记忆里一模一样。不，眼前这副画面甚至要来得更加鲜活，活像是发生在现实里。

要不是他知道友人早就身殒于天守阁上，他还真以为这一切都是真的。

可就在叼着草杆子的青年开口唤他时，他听着那声略微含糊的叫唤，却又觉得现在这一切孰真孰假其实并不重要。或许他只需将所有想法全抛诸脑后，仅仅将这当作成与友人重逢的难能可贵的机会。

“万叶？”
面前的人看着他愣神的模样，上扬的尾音染上些许疑惑。

小白从友人的怀里跳下，直奔到他脚边。一直到小白既毛茸茸又柔软的脸颊蹭上他的小腿，万叶才总算是回过神来。

眼前友人的身影倏然就模糊一片了。

眨眼间他已经跑向前方，一下子扑进那人的怀里。眼角在他合上眼眸的瞬间不可控地泌出来滚烫的泪水，想必还濡湿了对方的衣裳。友人下意识将手搭上他的腰间，睁大看他的双眼里却带着茫然。

万叶埋首至友人的胸膛上。熟悉的气息混杂着青草与泥土的味道涌进鼻腔，他温热的体温伴随著有力的心跳声缓缓传来。而那股涌上眼眶的热意似乎更形明晰了。

“怎么了？跟几个月没见似的。”他抬起头，友人哭笑不得的脸庞映入眼帘。
“有酒吗？”
这是他开口讲的第一句话，嗓音还有些干涩。

难怪在以往那趟旅途里，每当友人喝酒喝到一半，因为遇上那个过来讨酒的他而将酒壶递过去时，总还会伸出手来揉他的头发，声音里半是无奈半是醺意。

“你个枫原家的小酒鬼。”

02
叶笛悠扬的乐声低低回荡在午后的海边，耀眼的阳光将金黄沙子映照得闪闪发光。小白跟刚才从树林里一路跟随他们的妖狸互相扑倒，玩得不易乐乎。友人拎起做好的简易鱼叉，递给恰巧放下唇边叶片的万叶。

他们要来为全家的午餐努力了。啊，连同这位刚认识的朋友的份。

抓鱼的过程大致上十分顺利，毕竟他们在过去的日子里做过无数次同样的事。只是万叶兴许是在前一阵子过得过于安逸，手法生疏了些，又或许是他的目光早已被某个身影所填满，他竟然在不自觉间被岸边的海草给缠住了脚踝。

他上一刻还在眼疾手快地叉起一尾鱼，提起鱼叉的时候，飞溅起来的晶莹剔透的水珠被阳光照耀得反射出彩虹一般的光芒，一下子还晃了他的眼。

正当他边将那条依然生龙活虎地挣扎着的鱼抛上岸边抬步向前时，便感觉到脚踝处似是被什么东西扯住。他正企图稳住身体，附近的友人却忽然叫喊了一声。一抹慌张自他的眼里闪过，他在朝友人所在的方向抬头的刹那一脚踩空，身体转瞬就失去平衡，直直向前倒去。

友人身旁的妖狸正高兴得手舞足蹈，似乎是为自己刚才成功捉弄到他而开心。友人却没时间跟牠置气，注意到万叶这边的状况便大声呼喊他的名字，三步并作两步地跑来，手里的鱼叉一松便伸出手试图扶住他。

可还是晚了。

少年掉进水里，清凉的溪水还溅到匆忙赶来的他一身。万叶猛然从水里探出头，呛到了好几口溪水的他不禁剧烈地咳嗽起来。水珠顺着仰起头来的他滑下脸颊，一直沿着纤细的脖颈滑落，最终没入他湿透的领口。

甫皱眉睁眼，友人写满担心的脸就出现在他眼前。他伸手紧紧抓住对方的衣袖，苍白的手竟还在微微发颤。友人也不管自身衣衫会被溪水沾湿，一手半抱着他一手替他解开那缠绕在他幼细脚踝上的罪魁祸首。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他依旧急促的呼吸，友人嘴里还在讲着些安抚他的说话。

“刚才⋯⋯”
他平复下呼吸，抬头就看见友人微蹙的眉头。
“是海草。”
友人透着凉意的指尖轻划过他的皮肤，解开海草，手指触及到的地方勾起来一阵细微的搔痒。他稍微将脚往后缩了缩，友人也适时收回手。

“不是。刚才你怎么了？”他说着就要起身。
“被那只妖狸的法术给捉弄了。”友人半掩着脸失笑道，似乎是对自己被妖狸成功捉弄这件事感到丢脸。

小妖狸大概是听到两人正在谈论自己，睁着那双看似无邪可爱的圆浑眼睛就朝他俩看过来，期间甚至还在兴奋地跳动着，引得小白好奇地再次走到牠身边去。两只小家伙在一瞬间就又扭打起来。

万叶也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拖着湿漉漉的身体就走上岸。他微微摇头，对于自己刚才过激的反应实在是有些无奈。

他的友人远没有他下意识所害怕的那样脆弱易碎。那个在走去捡柴火之前还给他留下一抹灿笑的青年，明明拥有在他认识的所有人之中最无畏且坚强的灵魂。

是敢于直面雷霆威光的灵魂。

等到他们折返回树林，靠坐到树干前，围住升起的篝火边烤衣服边吃着手里的烤鱼时，天色已经逐渐转暗了。

俩人光着膀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

金黄烤鱼香气四溢，一口下去更能咬到滑嫩甜美的鱼肉。也难怪友人吃得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只不过万叶脸上却流露出意犹未尽之感。

“啊。”万叶低呼，伸手捂住刚被人轻弹的额角。
“又想喝酒了吗小少爷。”他偏头看过去，那个嘴上不饶他的友人却从身后拎出来一个酒壶。

“先喝着吧。我们过几天再去酒馆。”看着他接过玉白酒壶，友人伸出手就用手背蹭了一下他的脸颊，开着玩笑又补上一句，“到时候再看看怎么骗老板说我⋯⋯”友人的话音忽然一顿，他转瞬却又继续笑着说道，“说我们万叶早就到了喝酒的年纪。”

万叶别开脸，小口啜酒。空气里除却炊烟的味道，却似乎还弥漫着一股微妙的尴尬。

在那个于他而言是阔别重逢的晚上，他也是拎着从友人手上拿来的酒壶，闷头喝酒。酒到酣时，他却竟然往青年的怀里倒了下去。

尽管友人毫不犹豫就伸手环住他，却在对上抬起头来的他投来的目光时，微微发了一怔。他靠上对方宽厚的胸膛，耳畔充斥着从身后传来的略显急促的心跳声。

“怎、怎么了？”面前的青年难得有些结巴，兴许是因为那双如枫叶般的眼瞳里正散发着更甚于火红枫叶的炙热吧。
“想你。”万叶的目光紧紧锁在友人的脸上，讲话的声音小得更像是梦中呓语。含糊却又竟然带着微不可察的哽咽。

他抬起手，看似想要触碰对方的脸庞，却又在触及之前被仅余的理智叫停了动作。他不自觉地又呢喃了一句。这次听得那人的紫瞳微微一缩，他的手腕在下一刻便被一把抓住。圈紧他手腕的手指一时没能控制好力道，捏得他都有些发痛，却还是没能唤醒他愈渐浑沌的神智。

对方讲话的嗓音被那燃烧得噼啪作响的柴火声掩盖过去，埋藏在了那段模糊的记忆里。那张合的唇瓣，连同着耳边心跳，却愈发清楚鲜明。

但远不止这些。

一阵细微而杂乱的窸窣声闯入万叶的耳里，就像是三五个人行走在草地上，一行人的步伐沉重却凌乱。他纷杂的思绪至此被打断，他眉头微微蹙起。友人见他这副模样，料想他定是觉察到了什么，却并未随便开口询问。

夜晚的树林里树影婆娑，微风拂过树梢时沙沙作响。幽冷的月光斑驳地洒落在一旁小白跟妖狸依偎着睡去的身影上，一切看上去平常而祥和。

万叶悠然轻晃酒壶，指尖抚过佩刀，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们后半夜应该是有几个访客了。”

倘若这个过分真实而悠长的梦的确是在重现他与友人之前那趟旅途的话。

“那小妖狸等下也要迎接他们才行。”友人笑得从容，完全没有危机悄然靠近时应有的紧张，视线扫过不远处正陷入熟睡的小家伙们，“可不能只有我一个人被捉弄啊。”

03
近日稻妻城里弥漫着压抑，就像是雷暴降下之前的沉寂。路人行色匆匆，就算偶有驻足，与人谈话时也会在脸上透露出难掩的不安和忧虑。

友人推开酒馆木门，那吱阿声响突兀地回荡在难得人迹罕至的大街上。酒馆里意外地没有几个人，只有一些喝得面红耳赤的年轻人窝在角落里起哄着互相灌酒。

“最近城里是出什么事了吗？”
刚坐下来，万叶就朝转过身去拿酒的酒保询问道。

许是有够心烦意乱的，酒保也没注意到对面是一张过于年轻的面孔，一边取酒一边直接开口：“城里要变天啦。”
友人饶有兴趣地追问，又听他讲：“见着那正在建的千手百眼神像了么？”
他将两壶清酒放到友人面前，友人自然而然地就将其中一个酒壶拨到万叶跟前。酒保此刻却仍像是没有发现异样似的，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听说将军大人要下令锁国，还要收缴神之眼呐。就收到那个像上去。”

万叶拎起酒壶放到唇边，听到这里却动作一顿。他偏头看向友人，只见对方搭在壶上的手指收紧了几分，神色也果不其然变得凝重。

酒保忽然惊呼起来，万叶以为他发现了自己明摆着还不到喝酒的年纪，一个仰头就赶忙先喝上一口。

怎么知道酒保注意到的只是他俩身上的神之眼。

晶莹剔透的神之眼在酒馆柔和的灯光照耀下，散发出眩目的光芒。他们的愿望彷佛在这一刻化成了光的形状，映照进人的眼底。

“我奉劝你们一句，先离开避避风头吧。”酒保发出啧啧两声，“那可是万丈雷霆啊。一个不留神，唰的就得化灰了！”

友人轻晃着酒壶，若有所思地敛下眉眼。等他觉着身旁静得出奇，偏头想要确认与自己同行之人为何酒量差了那么多，仅仅半壶清酒下肚都能醉倒的时候，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万叶直勾勾的目光。

少年一手撑头一手拎着酒壶，也不知道盯着他看了多久。兴许是灯光的缘故，那双眼眸此时亮晶晶的，甚至让他回想起他们以往躺在草地上看过的满幕星河。

“那一刀⋯⋯”
他耳边倏然爆发起一阵嘈杂人声，将他的声音彻底淹没。

那群角落里的年轻人勾肩搭背地一并涌到吧枱前，满脸醉意地大喊着朝酒保要酒。

万叶却没有被人群吸引去目光，视线依旧紧锁在面前的友人身上。尔后，他轻轻点了点头，俯身凑至对方耳边，声音低沉得一如对方此刻的眼神那般坚定。
“的确未必无法企及。”

04
在那个与妖狸共度的晚上，他们其实于后半夜里迎来了五六个流浪武士。

嚷嚷着说是要抢神之眼。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自信。

树林里的宁静平和在一瞬间被打破，惊飞了林间原本熟睡的鸟。小白弓起身，朝那几个好事之徒低声哈气。小妖狸却早在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都吵得你早就醒来了吧。”
万叶从友人肩上睁开眼，一双眼眸清澈澄明得丝毫不像是刚醒过来的样子。他打着哈欠起身，听着对面为首之人强撑着凶悍地叫喊，伸手搭上了刀柄。

——我们人多势众打他一个，怎么会抢不来！
——大哥，失算了⋯⋯这俩呢？

来人刚才的对答还在脑海里回响着，万叶俐落地拔出刀来，“来吧。对付你们几个，手里的刀就够了。”
身后的友人也站了起来，轻笑着接上一句，“的确还用不着神之眼。”

二人后退两步，背抵彼此，就跟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将后背交付给对方。流浪武士将他们包围起来，双方对峙着，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

林中很快便是一通混战。

面前的流浪武士身形壮硕，抬手挥刀间还真稍显压迫。万叶接下他的一刀，被对方压下来的力道直逼得往后滑了半步。他的余光瞥向不远处的一根树枝，正若有所思，就被对面人手下加重的力道给唤回了思绪。

野草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却也掩盖不住另一个高大身影冲向友人的声音。友人正格挡着另一人的挥刀，并无余闲对付那人。正以为那一刀会直直劈下来时，那人却毫无预警地被地上那根分外粗壮的树枝给绊了一脚。

友人趁机就将面前的流浪武士打退，朝那个步履不稳的挥刀。也就是在此时，那根树枝变幻回一只妖狸的模样，脸上的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欢快。

林间忽然就爆发起好一阵爽朗的笑声。

流浪武士不一会就被他们打退，现在友人正躺下笑得可欢，手边还坐着那只小妖狸。牠歪头看他，似乎是想不明白他到底在笑些什么。

“别理他了。”万叶的唇边也噙住一抹笑意，朝牠招手，“过来洗洗。”

妖狸意外地顺从，听到他的话就立刻跑到他跟前。任由他折腾完以后，牠在他面前比手画脚起来，他轻轻点头，并未多说些什么。之后牠又跑到小白面前，还没等牠比划什么，小白就伸手巴了一下牠的脑袋。牠俩这次却竟然没有打起来，只是小白耸拉着耳朵，那双宝蓝色的眼瞳里还貌似染上了些许难过。

第二天早上起来后，妖狸已经不知去向。兴许牠早在半夜就朝林间跑去，消失在那片茫茫夜色之中。

“旅伴就是会来来去去的啦。”

小白趴在草地上，瞧上去还是有些没精打彩。友人笑得洒脱，边伸手揉牠脑袋，边开口安抚牠，却差点被反咬一口。

还好他的手缩得快。

05
这场悠闲愉快的旅途并没有持续太久。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水滴落在嫩芽上、滴落在油纸伞上的声响清脆而沉重。闷雷自天边响起，像极了不日降下的雷霆。

“如果有一天将军真的要妄顾人民的意愿，一意孤行地守护祂心中所坚信的永恒，稻妻因而被压抑的雷霆所覆盖的话。”友人偏头看向万叶，“你会⋯⋯？”

万叶低头笑了笑，那声轻笑被不远处的落雷声掩盖掉。他答得迅速，答案彷佛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
“我们的目的地，向来都是一样的。”

在上次的旅途里，友人也曾询问过他相同的问题。

那一天的他听到自己当时的回答后只是淡然一笑，而后转身就往树林深处走。万叶快步追上，与他并肩同行的路上再也没听他提起过这件事。只是，那双眼瞳里却似乎从此隐藏了许多他没能看懂的东西。

后来过没几天，友人扔下一句话，在万叶的目送下往那个与他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身影逐渐隐于荗密林间。

“万叶，我们的目的地不一样，暂且分别吧。”

连绵几日的雨终于停下，这次他们并未分开，也找不到任何理由分开。

这夜，他们只能找到一处破庙栖身。

庙里空间狭小，冷风自破损的窗户吹进来，只吹得窗框吱阿作响，却丝毫吹不散这满屋的霉味。被大雨洗涮过的天空总显得额外的干净漂亮，漆黑的夜空上挂了满天星斗，星辰比起平日来得更加耀眼闪亮。

他们在庙里找了个相对舒服的角落，窝到一起准备早些休息。毕竟明天他们就要到天守阁去发起御前决斗。

外面的鸟鸣逐渐微弱，怕是连牠们都准备歇息。万叶低垂着眉眼，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眠。

他比起任何人，都更加清楚明天可能发生的事情，都更加清楚自己明天将可能面临的失去。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在自己面前再度⋯⋯

一只手倏然搭到了他的头顶上。

大手轻柔地揉着他的发丝，温热的体温隐隐然从那人的掌心传来。万叶不禁有些愣然，满脑纷乱的思绪就此被打断。而当他抬起头时，他便直直撞进了一双紫瞳里。

那双眼眸散发着柔光，就像是将今夜的点点繁星全揉碎了，尔后悉数洒落到那片淡紫色的银河里。

“我又不是小白。”
万叶终于反应过来，脑海里闪过的是此前妖狸离开以后，友人勾起嘴角，伸出手揉着小白的脑袋安慰牠的画面。

友人噗哧一笑，手微微一顿后随即又细细替他理好头发。月光从破败的庙顶斑驳地洒落在他身上，彷佛给他笼上一层如梦似幻的柔光。面前的身影就好像随时都会消散在月光里，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轻轻缓缓地掉落到地上，宛如滋养着那遍地的冰莹小花成长的养料一般。

“万叶。”友人低声呼喊，声音飘散在雨后清凉的空气里。
万叶猛然清醒过来，看向他眼眸的视线里本透着疑惑，却在对上对方的目光时，心底却莫名冒出几分紧张。

那双紫瞳在此刻满是认真与郑重，就像是他正准备宣布什么隆重的事情。万叶甚至注意到那将碎发绕到自己耳后的指尖微微顿了顿。

“你还记得那晚你说过的话么？”

哪晚？他说什么了吗？

万叶不自觉地想要攥紧拳头，友人却悄然朝他伸出手，试探着触碰上他微凉的指尖。友人勾过他手指的动作却好像终于勾起来那深埋在他脑海里的某些记忆，将那句他一直到前不久才有机会讲出口的话勾起。

在久别重逢的那一晚，在噼啪作响的篝火边，在青年难掩慌乱的目光和温暖的怀抱里。

那句深埋已久的爱意混杂在醉意与悸动裹，从他的双唇之间脱口而出。而对方似乎给予了回应，尽管那句话被掩藏在了篝火声之中，但他怎么可能听不见。

他能听见来自风中的各种声音，而那个人讲出口的每一句话他更是连一个字都不可能错过。

“你的话，还作数吧？”他听见自己这么问道，支起身凑到友人面前。

他们指尖相紧扣，鼻尖相抵的时候，他们甚至能看见那个对方眼底的自己。彼此身上令人熟悉而安心的气息盈满鼻间，耳畔充斥着的是对方压抑的低喘。

友人垂下眼眸，万叶微扬起脸，便吻上了他柔软的唇。

——万叶，并不是每一个旅伴都能有幸陪你走完整趟旅途的。

06
万叶在醒来的那一刻，脑袋还是发懵的，胸口却上下起伏得厉害，耳畔尽是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他脸颊湿润，伸手摸下去却只觉得冰凉一片。他抬起头，目光先是扫过自己紧靠着的一座断刀冢，而后便是在雨幕里不停用脑袋顶着自己腰间的小白，最后就是从阴云密布的天空上落下来的那豆大雨滴。

阵阵闷雷自不远处传来，更像是一记记将他打入深渊的重拳。

他仰起头深呼吸，冰凉的空气涌入鼻腔，闯进肺部时还恍然生出一种刺痛感。小白的叫声夹杂在绵密得令人烦躁的雨声传入他的耳畔，他却只是随手抚上牠的脑袋。

就像是一种在那段共同飘泊的时间里积累下来的默契，小白竟还真的停下叫喊，甚至只是躲到他的袖子下，而后并未再动弹。

御前决斗，确实庄重而残酷。

彼时，他俩踏进天守阁，友人发起御前决斗的话音掷地有声。大片乌云积聚在天守阁之上，遮挡住了烈阳，只余微弱的光芒洒落在摒息的众人身上。

当九条裟罗拔刀向前踏出步伐，而万叶正企图抬步站到友人身侧时，他的友人却只是偏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将他往后轻轻一推。

那双眼眸里的是他从未在那人眼中见过的坚定与炙热。

那场决斗的结果不出所料地并未改变。

耀眼得眩目的紫光赫然照亮了整个天守阁，自当也盈满了那双紫眸。断刀落地的声响如同上次那般清脆。

他在过去企图改变一切的走向、试图挽回那个再也不可能回来的灵魂。但友人留给他的最后一眼，与那颗尚带着身躯与愿望的余温的神之眼却彷佛在告诉他一件事情。

站立在天守阁上的友人堂堂正正，更了无遗憾。

万叶站起身，望向那颗被自己放在断刀前的早已黯淡无光的神之眼。他重重呼出一口气，紧接着便俐落转身。

“走吧。小白。
“该继续我们的旅途了。”

死兆星号的大家还在等待着他回去，他也不应再裹步不前了。这些由那颗光芒涣散的神之眼所为他带来的缘份，就彷佛友人在彻底放心离开以前送给他的最后一份礼物。

从今往后，他自当与这些新的缘份继续旅途。但或许，在坎烟袅袅与欢声笑语间，他不会再将旅途称之为飘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