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拉克斯早就醒了，不过闭眸沉思。本欲与达达利亚一刀两断，谁知不胜酒力杳无意识，又被情欲钻了空子。忆起自己缠在年轻人身上，于云中小亭当着留云借风真君的面欢爱，他宁愿永远沉眠。

　　实在是，太不堪了。一代神做至如此，传出去会被耻笑万年吧。那个人说不定也暗自嘲笑自己的放浪，自己在他面前还有何尊严可言。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达达利亚在梦中唤了别人的名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原本默不作声离开，就此别过相忘江湖，为什么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要让他再次想起这些？

　　酒精的作用逐渐褪去，心已痛到麻木，舌尖只能品到苦涩。他更不希望苏醒，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切，年轻人可能的询问、与之相处的尴尬和自己破碎的心。

　　可达达利亚的视线就像一团火，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要将他烧穿的热，心里逐渐升腾起焦灼。

　　睁眼、道别、离去，听起来很轻易，不过是再也不见。

　　大片刺目灯光涌入眼帘，他眨了几下，原本坚定的双眼掺杂血丝泪花，生出一触即碎的脆弱。

　　“帝君，你醒啦。快喝点醒酒汤，不然会难受。”达达利亚见他张开眼睛，放空的双眸瞬时亮起，扶他靠在床头，舀了一勺澄黄药汤送到嘴边，满眼期待地望着他，那碗汤热腾腾的，冒着白气。

　　又是这副令人欢喜的表情。

　　他高估了自己的坚韧。一副不动玄石之相，却单是看着那双湛蓝，心就会跳出柔软的电波。

　　可这本不属于我。他垂下眼睫，还是张开唇任由达达利亚喂了一口。

　　温热液体咽进胃底，中和了浓郁的苦。他凝视着年轻人拿握勺柄的手，忆起它扣住自己十指的温柔、掌心清晰纹路，鼻尖涌起酸涩，强迫自己收回视线。

　　即将离去之人，还是少些回忆的好。

　　离别的话在心尖盘旋，绕到唇边又回来。语句几次欲脱口而出，被拉回反复咀嚼，优柔寡断到连自己都看不下去，理智叫嚣着催促他快些解脱，兀自将湿润的心封冻。

　　“够了”，飘忽的眼神停驻于达达利亚身上，“我有话想说。”

　　全身像被泡在冰水中轻颤着，从胸腔凉到指尖，他感知不出在体内流窜的情绪，不知是悲怮还是决绝。

　　年轻人将碗放至一旁，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他抬手去牵摩拉克斯，指尖感触的温凉转瞬即逝，那人不着痕迹地避开，无声拒绝。摇摇欲坠的心似枯树上的最后一片叶，一拂即落，他只好攥着被衾，似是攀附最后的支撑，虽不及渴望握住的手，但聊胜于无。

　　“帝君，我是不是惹你伤心了？”目光追逐着躲闪的金瞳，试图从其中读出什么，被长睫投下的阴影拦了个彻底。

　　“打我、骂我都好，别生我的气，可以吗？”他的声音很轻，似琉璃易碎。

　　摩拉克斯辛苦整理的思绪忽然又乱了。他以为自己做足了准备，积攒起全身的勇气就可以洒脱抽身。

　　可那个人，只是坐在身旁，不过说两句话，便让理智失了分寸，一退再退。明明为情感造好了绳索，却被反绑在地，封住了嘴。占上风的感性自顾自地开脱，让费力打磨的言语刀剑卷了刃，筑起的堡垒终坍塌，长出的荆棘又枯萎。

　　他看着达达利亚，满腔话语哽在喉中，什么也说不出。

　　要说什么。

　　一句“我们结束吧”，然后潇洒离开？在看到达达利亚那刻便知，自己输的彻底，他才是无法放手的那个。一想到从此与年轻人再无关联，心就像被人掐住了似的喘不上气。他是达达利亚手中的风筝，除非有人将那根线亲手剪断，否则他离不开。

　　抑或是“钟离是谁”。这话他更是问不出。左右不过是一番求证，得出对方心有所属的结论，或是沦为他人替代的悲哀。知晓那人身份又能如何，明知自己比不过，又何必再自找难堪。

　　醉酒、失态、纠缠，太过狼狈。他没有底气再次开口直面血淋淋的现实。明明自己才是先被爱的那个人，不该如此不堪。就算吞下委屈，也不愿将千疮百孔的心暴露在达达利亚眼前，彻底卑微到泥土里。

　　他办不到。

　　只是面对着达达利亚，就已用尽他所有力气。

　　终是一室沉默，蒸腾水汽的汤渐渐冷却，细小尘埃浮游其上，心脏愈来愈沉寂。

　　在流动的空气趋于凝固之时，他摩挲着手指，呼吸几个来回，声音如细风而过，“阿贾克斯，你只爱我吗？”

　　他道不出离别，小心翼翼地试探年轻人的心意。

　　没有任何犹豫，达达利亚回应迅速，“当然，我怎么可能爱上别人。”

　　“你保证？”他声音几近抽噎，眼眶快要盛不住泪。

　　“我保证，我只会爱你。”达达利亚不知他心中经历了何种风暴，只是倾身拥他入怀。

　　年轻人的怀抱很暖，在专属于他的一隅，泪水终是滚落脸颊洇入衣料，过于沉重的爱，坠得脊背颤抖，抚在身后的手又圈紧几分。他似缺氧许久，大口吸着对方身上的气息，那是被阳光涤过的味道，同这个人一样，明亮、滚烫。哪怕灼热将他烧焦，哪怕承诺皆是伪装，他都要将其揉进身体，遍体鳞伤也在所不惜。

　　“帝君，别哭”，哽咽传入右耳，“你一哭，我的心好疼。”

　　“我去找你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不在。”

　　这就够了。

　　他咬唇压住呜咽的舌尖，委屈却从身体各处溢出来，拉长的泣音左右撕扯，诠释一种处于极限的崩溃。没有再追问梦中的名字究竟是何人，只要达达利亚爱他，他愿意一点点粘合重塑破碎的心脏，多久都没关系。　　

　　只这一次，阿贾克斯，我只妥协一次，他在心里默念。

　　年轻人什么也没问，任由他将鼻涕眼泪蹭花在自己肩上。

　　怀里的人呼吸逐渐平稳，闷闷地吐出一句话，瓮里瓮气，混着浓浓鼻音，“我想吃你做的饭。”

　　“好，我现在就去。”他说着就要起身。

　　“等等”，背上的手施了力拦住他，发着同样的语调，“再抱一会。”

　　摩拉克斯阖上哭肿的双眼，清醒地埋在年轻人的怀里，这次没有酒，他心甘情愿。

　　晚霞将褪去，新月像一枚淡淡的吻痕。

　　木筷夹起一片青笋，甘甜在嘴里化开，香气盈满心尖。夜间月色下，枕边是令人心安的存在。他悄悄勾上达达利亚的小指，眸色比金铂更亮。只是看到年轻人的笑容，便觉什么都值得。他想不到比这更幸福的时刻。

　　清晨在一个拥满爱意的吻中醒来。鸟声啁啾呢喃情话耳语，风过林浪簌簌传递思念。缕缕阳光笼罩洞天，似无暇的金色殿堂。

　　“早，帝君。”

　　“早，阿贾克斯。”

　　历尽暗夜，终是迎来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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