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我爱你，下次再见吧。」
「下次再见。」

真心隔着皮肉与骨骼，触不可及；
而真正想要的东西，又怎么会简单明了？

「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你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
　　
　　
01
　　阅读他人的故事是一种享受，也是学习的过程。有时能够引发自省——反省自己有什么不足和缺憾，好从历史中改进——进化，物种总是在随着世界进化。
　　微生物，数据，AI，这些非生物恐惧被淘汰，它们也在无时无刻的进化。
　　世界在人类的进化下产生变革，进程快速。在毁灭无数物种的生命后，人类开始冒充神明，制造生命。

　　“感谢您使用鸵鸟速运！”
　　斯帕纳从服务用人造人中接过快递，用手腕上的终端扫码签收。人造人造价低廉、顺从高效，是当今社会最受欢迎的商品，充斥在各行各业。机械生灵礼貌地鞠躬，扣除配送所需费用，嘀嘀哒哒发出电子音，将手臂缩回体内，从楼梯口挤进下去离开。
　　“你又买了什么呀！”
　　压缩空气带动轴承打开门，纲吉从房间里探出头来，向着玄关处的男人发出讶异的询问——这已经是斯帕纳本月第三次签收快递——他们的存款有限，可经不住大额消费，作为一同分担公寓租金的室友，纲吉觉得有必要过问。
　　斯帕纳一手端着快递盒子，用脚关上门，拔出塞在嘴里的棒棒糖，声音慵懒且低沉：“啊……是奇蹄类的纤维样本，现在很少见，就买了。”
　　对室友的消费观念很有意见，纲吉看着箱子里冰块中的真空包装，透明袋子里是一片薄薄的牛肉切片。暗红的肉片夹杂脂肪，红红白白，标签就贴在侧面，写着生产年份和部位，还有一张四脚动物生前的图片。
纲吉不解的同时感到无力：“真是奇怪的癖好，就算是收藏也太过了吧，有点恶心。”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金发的男人垂着永远也无法完全睁开的眼皮，没精打采地说：“自然生育的物种灭绝了啊，生物样本很难得，值得收藏。”

人造纤维、人造蛋白做成的食物早已成为社会主流。不仅因为健康安全，而且无需养殖，环保高效——如今人类已经不再繁育肉食用动物，新纪元的新生儿们不仅从未听说过牛羊与马匹的存在，甚至不曾见过飞鸟以外的禽类。
作为室友，共享此处员工住房的两人在同一家公司做客服，兼职AI维修——足不出户的数字代码产出者们维护着上城的日常需求，而身处下城的他们，总得在被统治的阴影里找点乐子。
人总是需要找点寄托。
有的人沉迷烟酒药物，沦为新型药品小白鼠；有的在虚拟世界里操作角色、实则实在战场上用无人机杀戮；而有些人，比如纲吉和斯帕纳，他们喜欢收集奇奇怪怪的旧时代物品，用来给毫无目标的工具人生做锚点。
新生儿们被带离培养仓，由育儿仿生人抚育，并且进行能力评估。在最初的长期记忆形成后，由系统测算出结果，一个可以作为“爱好”的结果。
纲吉自从有能力为社会创造价值起，他的印象中便对火焰的高温极其迷恋。纲吉只在数据库里见过火的资料，视频、图像、画作、雕刻——哪怕是在无序无光的下城，火早已销声匿迹，无影无形。
恒星何等慷慨无私，太阳维持着整个星系的稳定，人类起源于光和热，又将辐射转为能量，作为全世界的能源供给。人类不再需要明火作为工具，这种不稳定的东西早该被淘汰。
“多美啊”，年幼的纲吉被跳动的火光夺去了神智，哪怕眼前的憧憬之物是遗产，是系统优选给他的刻印，他依旧爱得不可自拔。
能够烫坏肉体、制作食物、烧毁大部分物体的无形之物让年轻人感到冲动：一种昂扬的内心冲动。他想，这就是他愿意用余生去追求的东西吧。
为了满足自己的空虚和欲求，纲吉不得不卖力工作，换取能够制造火焰的古董——就像喜欢肉类标本的斯帕纳一样。
“比起你的危险收藏，冷冻肉片更稳妥安全，很稳定，”斯帕纳托着新加入的收藏仔细研究，快速略过配料表和营养价值表，摸着下巴思考：“嗯……似乎是假货，果然还是应该用三维购物功能好好检查。”
完全看不出是否失落，斯帕纳的舌头将糖球顶到另一侧的脸颊含住，开始请求：“我说，阿纲，借我点钱吧？”
同事总是向他借钱，受到求助的纲吉习惯性地捂着脸，叹气：“斯帕纳，你还欠我五顿饭，一次飞行仓，两回午餐，还有一天代班和三个潮期的房租。”
技术算得上一流，评分高达八分的AI维修员哪里都好，只是在满足收藏需求这件事上有些不知轻重、程度把握不好。
人类都有性格缺陷，斯帕纳讨厌人类。比起必将终结、没有未来可言的纲吉，那个仿生兔子闹钟更加亲切可人。
指责和要债无法动摇冰冷的机械狂热者，斯帕纳毫无歉意，拍拍纲吉的肩膀：“抱歉，下次一定按时还。”
有的人天生好说话，纲吉也不太需要购入生活必需品。政府尚未给他分配伴侣，几年内无需为繁衍后代积累财富，金钱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愿意做个慷慨的室友。
“嗯，好哦，下次一定。”
入账提示音欢快响起，斯帕纳检查终端，摆手离去：“谢了。”

性格外向的人更容易交到朋友，也容易被人喜欢；而性格内敛的人，则更擅长体察人心、纤细敏感。
纲吉明显介于二者之间，他拥有这个时代人类特有的缓慢死亡主义思想，同时对终结之前有可能发生的事抱有幻想。
分明是不熟悉的同事，几年来就连一起做饭的经历都没有过，这并不是简单到能够忽视的事实。分明不是能够随意付出、不计回报的关系，纲吉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这世界已经足够糟糕，步入黄昏的人类纪元总需要一些没有缘由的行动，不合常理才是常理。
在收集旧时代遗物的过程中，纲吉学习到无数关于“火”的知识。没有生命的东西却能像生物一样运动，有伊始，有结束。只要有可燃物、氧气，那么，在化学反应方程中，火焰便能达成永恒。
没有人喜欢被赋予定义的东西，纲吉也不例外——未加工处理的肉块太过血腥，白白红红的纹路和爆炸后脑组织一模一样，令人作呕。
“我又是怎么清楚这一点的呢？关于暴力的任何影像资料早在上个世纪就已经被销毁了。”——纲吉曾经怀疑过信息来源，他反复查阅自己的学习材料，最终却没有结论，只好归咎于某次非法下载的后遗症。
不过有何不可呢？他的爱好在同事看来就很危险，来路不明的信息网络病毒只会给大脑增加负担，但持有违法数据和罐装明火听起来，后者会让保险负责人更头痛，也会让租房合同上的共同责任人更加不安。
斯帕纳的确不安，只不过他的不安，是意外发生后自己的藏品一旦被烤熟，岂不是失去了灵魂？
在死去之前，灵魂依附在肉体之上——可一旦遭到致命的伤害后，哪怕原样修复身体，逝去的生命却无法回归——这真是奇妙，这到底是为什么。
在工作时段以外的时间里，斯帕纳最常做的事情便是在灰色网络上寻找标本，假货居多（贩卖假货比贩卖违禁品量刑要轻）。自出生后便是社会中消耗品，对于斯帕纳来说，数据与机械电子音更像是同类。他那无光的、不太会聚焦的绿色眼睛很少有，大概祖先是雅利安人，恰好是辅助人形AI最常见型号出厂设置的颜色。
或许不是人类吧？斯帕纳。第8代人造人技术登峰造极，人类与智械的界限日渐模糊，早年还有夫妻结婚多年后才发现双方都不是人类的惨剧。如果不是因为维修公司被严格要求执行全人类岗位，纲吉恐怕真的会把室友当做AI来相处——一个电量不足的机械人工智能。

纲吉某天回家后听到斯帕纳在评论一条播放中的新闻。烂软的男声没有起伏，淡淡重复着：何必呢？何必呢？何必呢？
新闻里出台了新的政策，鉴于上层社会缺少服务岗位，仿生生物已经占据总人口30%，缺乏人情味，不利于下一代成长。现下开始招募新的上城居民，只需要提交申请表审核即可。
“人情味啊……”纲吉笑了，脸上尽是讥讽：“我们还有人情味吗？这词也太古老了，该不会是哪位议员读了什么旧时代典籍吧？”
沉睡的蛹动了动，抬起头，涣散的身体被拼凑起来。斯帕纳仿佛发炎的声带抖了抖，难以置信，自己的话听起来也很难以置信：
“诶……大概是这样，我认为你说的很有道理，纲吉君。”
下城人如果没有突出贡献，无法成为上城居民。这是铁则，也是众完善法律中的一环。上层人士据说享用着鲜活的鱼类——真正的、自然饲育的蛋白质。甚至在传说里，他们拥有真正的、自然生长的草地，饲养着旧时代人类赖以为生的肉食动物：家畜。
何必呢？
何必呢？
何必用竹竿钓着狗向前追逐呢，本来都是要死去的生命。生来就在下城仰望着反重力漂浮引擎，吃着用上城废弃物制作的二次清洁食物，为居民们维护生活必需品；提供劳动力，换取薪水，追逐着人工植入的“愿望”。
何必给秋蝉喂食晨露？必然死去的生命为何还要占用资源。

第一次向纲吉表示赞同，或者说，这是几年来斯帕纳第一次主动表示想要进一步交流——超越“能源费用/共享账户密码/调班调休/请求帮助”以外的话题。
不难看出一起居住的同事对于人生持消极主义，虽然有些意外，但自认为社会性更好一些的纲吉决定再帮助一下斯帕纳，精神层面上的。（来自蝉联最受欢迎员工奖得主的自信）
“咳咳，那什么，难道斯帕纳你讨厌活着吗？”
话一出口，纲吉立刻意识到似乎太过。他们之间哪有到推心置腹的程度，就算是极其要好的朋友，这个话题也显得很冒失。
果不其然，斯帕纳维持着游离的状态，张开的嘴巴里有颗融化了一半的水果硬糖：“啊？”
完蛋啦，你看果然刚开始就垮掉啦！人家都“啊？”了，岂不是要吵架？纲吉连忙道歉：“抱歉抱歉，我不该提的，那个、我——”
卡壳半晌，斯帕纳仰着脖子，头回意识到公司分配的室友是个有趣的人。他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说：“是的，是这样没错。”
短暂的惊诧后，大概是三秒，纲吉坐到斯帕纳身边，那张AA买来的沙发还是第一次同时容纳两个人。
“你……为什么这样想。”
为什么呢？纲吉觉得，既然已经被孕育出生，政府出资把他们养大；既然来都来了，就算了吧。被安排好的人生没什么不好。旧时代人类正是因为缺乏计划，人生充满不确定性，才会磕磕碰碰、充满痛苦。
斯帕纳也在思索，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没源由的厌恶现在的生活。
“为什么……很无聊啊，这种生活，没什么希望。”
只要是稍微有点眼界的人，在接触到这个星球的黑暗本质后，难免会失去动力。由培育机构统一创造新生儿的时代已经不再需要雄性，斯帕纳不过是无数个生命体中的一个，可以随时被替换，备用品也应有尽有。
“如果我和纲吉君作为AI降生，或许比现在开心哦。程序不会思考，只需要执行指令。没有负担，也没有需要顾虑的将来。”
没料到斯帕纳想得这么现实，而且从某种角度来说，他说的并没有错。厂家会给AI塑造性格、喜好、外貌；AI不需要担心病痛，核污染，繁殖——自由生长反倒成了人类想要舍弃的权利。
“其实斯帕纳没说错啦，但我觉得可以换个说法。你想聊聊吗？”
纲吉给迷你居家机器人下单，要来两杯热饮。履带式自制居家宠物从肚子里弹出两个环保陶瓷杯，滴滴嘟嘟发出提示音。斯帕纳没有为莫斯卡配置语音系统，对他来说，和人类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的合金伙伴更让他感到舒适。
“谢谢莫斯卡。”
小机器人对着主人发出快节奏的机械音，晃着胖胖的身体离开。
饮料是纲吉点的，得到感谢的却是那个机器，当事人表示很受伤，又在另一方面觉得斯帕纳说不定不是难以相处的人——他也许只是单纯不喜欢人类吧。可他自己也是人类，那么，搞不好斯帕纳其实深陷自我厌恶。
“那个，斯帕纳啊，你是在说，目前还没有找到让你感到有希望的事情吧？”
杯子里的液体冒出热气，热度顺着掌心蔓延，与喝到胃里的那一口交融，甜甜的味道侵蚀五脏六腑。这是斯帕纳只喝过一次的饮料，只因为喝到后面会回苦，与他嗜甜的口味相斥。
“……是苦的。”
啊，话题被岔开了。虽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不过从基因来看纲吉也许是亚裔，大概更喜欢咸咸的重口味食物，像是酱油蔬菜脆片之类的零食。
“会吗？抱歉，我按照自己的喜好点了不太甜的饮料，”抬起杯子又喝了一口，纲吉咂咂嘴：“这个是甜口绿茶，不过茶粉添加量很低，超级甜的，我还以为你会喜欢。”
“这样啊，”斯帕纳回味着舌尖涩涩的感觉，有种奇妙的感觉，他说：“还好吧，毕竟加了很多糖。苦的东西对身体好吧，这个叫什么？”
“绿茶。据说是种旧时代很流行的饮料，还有人专门研究‘茶道’之类的仪式，很有趣吧？”
“啊，这个我也听说过。”斯帕纳很快接受了这种饮料，小小的含了一口：“前段时间想买的牛肉也和这个文化有关系，也是亚太地区民族的东西吧？”
超出知识范围的问题纲吉无法接招，只好如实回答“不太清楚”。
喜好厌恶都写在脸上，斯帕纳瞬间失去继续交谈的欲望——他想去常逛的聊天室里搜寻资料，苦苦的却不太难喝的微甜饮料到底属于哪个文化，现下十分困扰他。他站起来要回房间，突然想到自己这么做好像不太合乎情理。
室友给他推荐了好喝的东西，也主动和自己聊天来着。AI会怎么做呢？因为职业需要，终日与社会服务型AI打交道，斯帕纳其实非常熟悉人情世故，只不过那被他归咎于“虚假的人情味”。
沙发里那个青年有些坐立不安，抱着个玩偶，似乎在思考该怎么结束这次糟糕的失败谈话。斯帕纳看在眼里，决定作出让步：“给你尝尝我特制的零食。”
伸到面前的手掌展开，掌纹里躺着花花绿绿的水晶块儿。
虽然不太喜欢过甜的东西，纲吉却没法儿对奇迹说不——把你当ATM的家伙突然分享他亲手做的手工食物，不是奇迹是什么。
“谢谢你，很高兴能收到你的礼物。”
纲吉这么说着伸出手去抓，那只手却突然收拢，透明包装纸被揉捏，宣告着斯帕纳的反悔。
“诶？”
傻傻愣住的表情配合僵硬的手指，斯帕纳看着那只紧张的小鸡爪，噗嗤笑了：“只给你一颗啦。”
笑起来的金发年轻人很好看，纲吉因为误会了斯帕纳的慷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变换手势，收起几根手指来。
斯帕纳没见过这么好逗的家伙，小心翼翼屏住呼吸的青年眼神死死盯着自己的手，大有一副拿了糖就跑的架势，脚尖都已经朝向他的房间了啊。
塑料包装纸互相摩擦，重新展开的掌心商店里有很多口味的糖果供纲吉挑选，但顾客只能选一个。
深深吸了一口气，纲吉问道：“绿色的是什么口味？”
“菠萝。”
“啊？为什么？”（一般不该是青苹果或者青柠吗）
“制作的时候色素放错了。粉色的是香蕉味。”
斯帕纳没有起伏的解释让纲吉克制不住抬起头来，死气沉沉的绿眼睛就像蒙了雾的橄榄石，说话没精打采，声带就像没发育好一样，听起来是那么特别，摩得耳根发红。
话说回来，这还是纲吉第一次听到这个令人着迷的声音和他说这么多话。感觉生人勿近、严谨无情的斯帕纳，其实也会犯错诶——还是这种好笑的错误。
“你好搞笑哦，怎么会这样！”
“你也很有趣，纲吉君。”
望着重新笑起来的室友，斯帕纳在想，刚刚我们在聊什么话题来着？有希望的东西？搞清楚对自己有希望的东西的话，就能像这个家伙一样笑起来吗？
啊，我刚刚，笑了吧？
斯帕纳握着那把糖果，掰开纲吉的手，塞到了他手里：“让纲吉开心君活下去东西，能不能讲给我听听呢？”
手里被塞了满满一把糖果，搞不清楚口味的水晶硬糖因为拿不下掉在了地上。纲吉没有去捡，握着自己手的家伙眨了眨眼睛，直视着自己，寻求交流的持续可行性。
没有逻辑可言的行为就像颜色和口味对不上号的糖，纲吉顺着对方的节奏，轻声慢语，说道：“没有希望，不代表绝望。虽然我也没有找到，不过有人帮助的话，也许死之前就能找到。”


02
无论工业与科技如何发达，哪怕可以造出与自己无尽相似的生命，人类尚未研究出死亡的意义，文明却已在极致的辉煌后走向衰败。
要在这样一个时代寻找属于自己的希望，何等不切实际。
“既然没什么好失去的，一旦决定要做的话，用尽全力就好。”
比起一根筋的斯帕纳，纲吉在同事决定辞职之前拦住了他：“尽全力不是这个意思，难道你以为这是几个月就能解决的问题吗？那人类也太无能啦。”
“那要怎么做？纲吉君的‘全力以赴’？”
话题被抛回来，纲吉向他展示自己好多位数的存款：“我把收藏都卖啦，这样就有研究经费了——工作也要做啦，无业的下城居民会增加太多限制条款，一不小心就会被发现的。”
“啊，是这样吗？”斯帕纳突然觉得原来工作还在这方面有帮助：“你是在说，我们会做很多不被允许的事情吗？”
“嘿嘿……”纲吉不怀好意地眯起眼睛：“是呀，大概一千多条三级法规，还有几条一级的都会打擦边球。”
狡猾的人类……斯帕纳这样想着，却没有说出口。好像自己也挺狡猾的，利用纲吉乐于帮助他人的性格占他便宜。
算了，多点信任不好吗？他们即将成为战友，就算是斯帕纳也明白彼此信赖是必备的条件之一——何况，他们的敌人可是管控严格的政府。
“我在微妙的领域也有经验，一千多条也太夸张，纲吉君原来是这么恶劣的人吗？”
纲吉笑而不语，开始架设路径修改器，安装物理防火墙。他是不是故意的又怎么样，至少斯帕纳不讨厌。
就算是人造人部件的龙头企业，也无法制作出媲美人类眼珠的产品。有着稀有虹膜颜色的金发男人很性感，虽然不是他喜欢的火焰的颜色纯净橘色，但纲吉知道，金属燃烧会产生绿色的火焰。
兴趣缺缺的男人视线开始聚焦，不再透过纲吉的眼睛计算求助成功率，反射出一些轮廓。这是好的开始，对吧？我需要一个搭档，陪我寻找希望，那本人至少也该和“希望”二字沾点边才行。

寻找目标的过程对他们来说十分漫长。
他们从奇怪的聊天室里听来神话故事，按照只言片语里的信息去查访，结果只购买到虚有其表的视频资料——法师和学徒当众用棍子互相摩擦引人侧目——《哈利波特》；
他们在非法线下集会里昏昏欲睡，讲演结束后，有偿交换到新兴宗教的神秘大礼包——骗术的最高境界就是闭着眼睛撒盐除灵——《超能锅盖教教主教你西蓝花的吃法36式》；
他们在网络付费频道里听课程，讲师迟到三个小时，在一片骂声中上传加密文件——宇宙的真理是什么？人性和星辰能量大对撞！——《占卜入门：放弃写作与星星对话的女人》。

就这样要找到猴年马月去？月亮都爆炸了也没法找目标、更别提找到答案。
“错误的方向只会得到错误的答案，”斯帕纳揉乱头发，瘫在地上，想死的心都有了：“这就是必经之路啊？怎么完全不靠谱，这么做真的没问题吗？”
纲吉头戴飞秒阅读装置，智械能够通过特殊波长帮助人类大脑快速检阅资料。他按下暂停键，摘掉头套，躺在斯帕纳旁边。
被无数垃圾信息和弹窗广告轰炸过的脑子有点麻木，纲吉说：“我也不知道。就算有人在我们之前有过类似活动，也不可能发表的吧，肯定攻略上传到一半就被电子警察抓啦。”
搞了半天是自我探索未知领域吗？那工程可浩大着呢。
这颗星球上未知的东西早就被人类的欲望一一破解，正向着太阳系外飞越，留下足迹。人类联邦计划在几个世纪后踏足月球，建立跳板，意图在别的星球上继续寻找文明的痕迹，寻找同类。
果然是人类会做的事情，只不过他们要寻找的东西不是在圈外黑暗中摸奖，而是在被隐藏起来的灰尘中，挑出一点点被舍弃的金光。
两个人而已，要满足他们，一点点历史的尘埃就够了。

斯帕纳裹着保温毯醒来，印着卡通图案的合成织物不属于他，毯子的主人靠着沙发脚睡着了。漂浮在半空中的显示屏上有个什么东西，有点像某种语言，斯帕纳并不认识，宣告着纲吉为他们物色到的目标——考虑到计划的可行性，未知的冒险需要一个后备计划，姑且将这个字当做目标计划1.0吧。

——「愛」——

翻译软件将图画一样复杂的古老语言转换成地球通用语，却出现了一串乱码；紧接着是红蓝交替的违法警告提示，要求立即关闭非法信息来源。
熟练的关掉提示框，斯帕纳摘下浏览用镜片，接上自己物理驱动，开始消除违法记录。警报并没有吵醒共犯，斯帕纳不需要叫醒他，也无需一起商量是否就这么敲定将这个图画作为目标——他甚至认为，不需要准备后备计划。
被禁止提及的古老词汇，不被认可的高敏感知识——无论是哪一点都足以引发斯帕纳的兴趣。过去一个月搜寻漫无目的，交替完成工作内容的两个人废寝忘食，早已在放弃的临界点，是时候该敲定方向了。
斯帕纳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这个字所代表的含义。但在看到「爱」的瞬间他无比确信，他和纲吉将会倾其所有去寻找这个字的发音，它的写法，还有描述它的故事。

在不算古老的信息垃圾场中，斯帕纳发现了某个破损的光盘刻录包。
年代太过久远，标题的乱码里有个和目标相似的图案。由于内容完整度依旧高于60%，属于不可多得的高质量商品，在暗网市场上标价极高。
靠着是熟客的关系，纲吉得以要求上家为他们稍作保留，时间为半个潮期。他奔波在下城各大信贷中心，企图用良好的记录得到短期经济支援。让纲吉没想到的是，往日那些本不该为人所知的微妙浏览和购买记录都被翻了出来，成为没系好的鞋带将他绊倒。
不过也仅仅是绊倒而已。
没有逮捕，没有违法记录，更没有信用积分扣除。
斯帕纳听着纲吉说完难以形容的经历，在诡异的风扇声中沉默良久，更加坚定了挖掘历史黄土的决心。
这不仅仅是反抗心理作祟，更多的，当纲吉站在上城、摇摇欲坠时，他认为驱动斯帕纳前行的动力，在这时已经形成了小小的希望——纯粹的觉醒，不疑有他穿行在人间——没有被剪切的完整天空，云朵好低好低，梦境都没有那么美。

短暂的商议后，他们得出“无伤大雅、不会威胁社会安定的癖好将不会被阻止，但也不会得到支持”的结论。纲吉没有消沉太久，不过斯帕纳却没那么容易接受。
原来我所追求的追求，只不过是被默许罢了。不是我自己想要的，我得到的收藏，不过是被允许给予的施舍。斯帕纳脱力了，重重倒在墙边，顺着墙壁靠在发烫的主机上。
“果然还是做AI比较好。”斯帕纳慢慢躺倒在地上，一束电缆被他扯散，微弱的焦臭味和嗡嗡声构成他最喜欢的环境,他得以吐出深藏的最坏打算：“那个生物公司还在招募电子脑改造志愿者吧？”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纲吉正在做吃的。
标准速食套装里有成年人每餐所需的营养成分，只需要加热即可，能够自行调整密度，从而涵盖了方便流食、Q弹口感、脆片等各个等级。千篇一律的成分也就几十种口味，纲吉却做出了花儿。
金属托盘里放着几种形状不一、颜色诡异的不知名性状物体，闻起来很香，像是蛋白质和碳水被区分开来，纤维也单独剔出来做成一小份食物。
“这是什么？”
纲吉衣服上都是预调好的各色粉末和汁水，不需要浪费时间做饭、吃东西的新人类已经抛弃了烹饪技能树。纲吉按照神秘菜谱制作的食物看上去很恶心，但他尝过，味道很不错。
“这两天买到的信息里，有个人按照上城的饮食习惯用营养粉做了吃的，模拟旧时代人类餐饮习惯，我就试了一下。”
斯帕纳拿手指沾了一点放进嘴里，随即有什么东西流顺着喉咙流进肚子里，在胃里爆炸，味蕾跟着欢快起来，导致舌头有了自主意识一般，跳动着失去了语言功能。
他再次问道：“介系神马？”
纲吉擦擦手，照着菜谱念道：“唔我看看……你尝的那个叫‘牛肉汁土豆泥’。”
“是咸的，”斯帕纳咂咂嘴，舔舔手指，垂着眼睛，端着托盘，注意力全放在那些形状奇怪的小块块上：“你是说，这些东西都有自己名字吗？”
新人厨神点点头，看了眼资料的最后，眼尖发现了套餐的名称——「爱心便当」。
“斯斯斯斯——斯帕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塞了一嘴不知名食物的金发青年歪着头，用舌头品味着没有甜味的奇妙口感，看得出他并不在意惊讶的战友到底发现了什么超新星，完全沉溺在叫做“沙拉”的绿色低温糊状食物里。
神采飞扬的家伙原地跳了起来，纲吉把重点圈起来，放大再放大，将屏幕滑到斯帕纳面前——立体显示屏并不是实物，纲吉被喷了一脸混着唾液的特制营养餐。
“啊，找到了，真的还有别的信息。”
斯帕纳说完丢下托盘，冲进自己屋里。纲吉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跟着进去，发现斯帕纳打开了自己的藏品数据库，全部勾选二次出售，一把拖到商店里准备上架。
“ALL IN ！ALL IN 啊纲吉！”斯帕纳摸出终端准备授权，眼睛熠熠生辉：“我想好了，要和你一样不留后路。搞不好这个字后面不仅有吃的，还有一整套文化！”
受到冲击的味蕾似乎将影响扩大成脑损伤，斯帕纳的冲动却被纲吉给拦了下来：“那什么，你先别太激动。好歹留下你最喜欢的一件吧？万一……”纲吉眼神飘忽、移开了一瞬间，又接着说：“万一失败了，也不至于把过去的努力都付之一炬。”
觉得对方说的有道理，斯帕纳在数据库里挑挑拣拣，纠结万分，好不容易才选出一件商品。
纲吉看着孤零零的预览图，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是那个……Kobe什么吗？”
那人点头，看着纲吉，笑了一下：“你不是有明火吗？找点合法可燃物，我们做了吃吃看？”
变革与进化是如此迷人：花朵绽放，雏鸟出壳，蝴蝶破茧，还有人类受到他人影响而改变的瞬间。

斯帕纳挂出去售卖的藏品很快被抢购一空，资金回报实时到账，汇总到两人的共享账户里，转瞬变成即将送到宿舍门口的快递。
那个美艳的智械派送员再次造访，它脸上沾了一小块污渍，因为没有传感功能，它自己并不知情。斯帕纳抬手帮它擦掉，AI没有任何反应——它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做了什么。
恶意也好，善意也罢，被制造出来的生命没有痛苦和迷惘，但也无法感受到关心。
这么想的话，纲吉可真是个好人。这一瞬间，就在派送员微笑着离去之前，斯帕纳眼前浮现出那个复杂的字体。
关心，善意，保护，付出……？所以说，那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斯帕纳独独留下的藏品被打开，恶心的血水溢到桌面上，顺着坡度一点点流到排污槽里。令人作呕的气味瞬间充斥房间，为了不被安全保障系统察觉，纲吉赶紧打开水管将肉块放到水流下，把包装袋塞进垃圾处理器，力求不留痕迹。
几天前，他们决定将收到未知刻录包的那晚当做庆祝日，用明火制作食物的古老方式来庆祝他们即将达成的目标——希望的真相，还有那个字的意义。
蛋白质和脂肪被架在一堆掰断的木棍上，而纲吉打开他唯一留存的藏品，那里面存放着明火。斯帕纳不知道什么样的技术能够留存实物火焰，但他觉得，一定是了不起的神秘力量才能达到的成果。
盒子里的金属制品很小，是扁扁的圆角四方体，大概半个手掌那么大，有一个可以开合的盖子，做工很粗糙。里面还有一张保存良好的老式印刷品，写满很古老的通用语言，大概是使用说明。
纲吉洋洋得意，这可是他最喜欢的藏品，而且还是捡漏得来的大家伙：“是打火机哦，我试过两次，很厉害，能瞬间生成明火。”
虽然无法解读咒语一般的语言，但不妨碍斯帕纳从图像里看明白如何使用。他摆弄着火石，尚未老化的浸油棉芯在几次打滑后终于被火星撞上，“嗤”一声，被点着了。
斯帕纳被吓得松了手，不仅是因为近在咫尺的热度，还有刺痛的眼睛的亮度。
“眼睛在……在烧，”斯帕纳捂着手，缩紧眉眼，害怕得颤抖起来：“真的很危险，纲吉君，你也一样危险。”
好在打火机没落在可燃物上，复合材料的地砖可着不起来。纲吉捡起打火机，与“危险”毫无关联的和煦面容凑近斯帕纳，握着他收紧颤抖的手指，用劲一根根掰开。
“没事的，斯帕纳，”纲吉的声音从身前传来，一如既往那么平静，温和。
“就和太阳一样，看太久会晕眩。你只是被吓到了，没事的。我一会儿打着给你看，很漂亮，相信我，你会喜欢的。”
手指被强硬掰开，又被柔软的手指揉搓轻拍，斯帕纳的心跳渐渐平缓下来，慢慢睁开眼睛。危险的共犯笑容亲切，朦胧的日光也比不上纲吉那双眼睛，舔舐着被烫伤的视网膜。斯帕纳心跳再次快了起来，直到他将目光移开才逐渐平复，结果，又在跳动的火光中鼓动，而且跳得更快，以至于他快要缺氧。
纲吉手中的火苗无风而动，从那个小小的金属盒子里诞生，轻轻舞蹈。只看了一小会儿，斯帕纳的视线完全模糊，碧绿的湖水里飘着一只蜡烛小船，表情趋于呆滞。
手心越发烫起来，纲吉有些承受不住，移开打火机，点燃了那堆小木棍，合上盖子。
视野中的光和热骤然消失，哪怕还是白天，斯帕纳还是觉得眼前一黑。他眨着干涩的眼睛缓了一会儿，这才觉得不是天太暗，而是火焰从小盒子里被复制到了木棍堆上，体积更大、空气更加热了起来，充斥呛人的白烟。
斯帕纳看了看那个舔舐着脂肪的奇妙生物，又看向纲吉手里的打火机：“它死了吗？”
“火不会死，”纲吉往肉块上面撒混合香料，一种只有上城才会使用的高价调味料，耐心解释：“它只是能点着一些东西，没有东西可以烧的时候就会熄灭。”
“不会死吗？好神奇，人造生物也不会死，只会被删除和毁灭。”
斯帕纳的解读对他来说没什么不对，纲吉也没有指正，只是补充起来：“是吧，但火也像生物一样，会动，也需要氧气——温度足够高的话也能破坏禁锢它的金属外壳。”
“我们的祖先真的破坏了太多，这颗星球表面被榨干、不适合居住之后，又搬到天上去了。”斯帕纳边说着一边转动简易的把手，让架子上的小肉块旋转起来：“你说上城有明火吗？你跟我说过，有的资料里提到，那种架设在海边好几米高的‘篝火’。”
纲吉反复测量温度，以免出现“烤糊了”的不幸情况，毕竟他们只有这一块肉。
他猜测着：“也许会有吧，上城没有海，但是有人工湖泊，不是还有帆船赛在那里面举行吗？”
很快，随着温度达到的滴嘟滴嘟声，纲吉将小肉串拿起来放进托盘里，斯帕纳用金属桶将火堆扣住，隔绝火焰赖以生存的氧气，依依不舍：“对不起哦，莫斯卡二号。”
不是，火堆也可以起名字的吗？
真正的莫斯卡检测到垃圾生成，在纲吉哭笑不得中启动，从休息区域里慢慢移动过来，掀开铁桶清理它的冒牌货，将那堆黑漆漆的灰尘和残骸装进肚子里，打开空气清洁模式——一言不发的莫斯卡，已经进入了斯帕纳设置的生气模式。

切断一切网络连接，纲吉打开了那个费尽周折才得到的、标题带着「爱」的文件包。
不到20分钟的视频文件卡着壳，在他们吃完口感美妙、汁水四溢的动物组织后播放完毕。
里面两个主人公说着旧时代的通用语言，嘴型和音频对不上，音画不同步。奔跑的画面配上水声和人声，主角说着什么的时候，又搭配着吵嚷的机械轰鸣，应该是两分钟前的内容。
好在两人都是专攻修复的工具人，职业生涯总算没有白费——让纲吉觉得最值这个价钱的数据，是上家自己制作了翻译字幕。因为是用现代技术插入的内容，纲吉非常有理由怀疑卖家是上城人。
几个小时的修正后，两个人再次戴好终端，打开软件和文件，站在视频里的场景中。这是个很简单的小故事，似乎是某个电影的剪辑。
他们在超市里相遇，纲吉和斯帕纳就站在不远处的货架后面观察他们。他们握了手——现代人也会握手，商业人士专用；
他们拥抱——现代人也会拥抱，表示友好和接纳；
他们牵手——现代人也会牵手，年长者行走时由护工牵着引导辅助；
他们用嘴唇触碰彼此的嘴唇——嗯？这是什么意思？现代人不会这么做——看上去很不卫生，要知道口腔里有很多微生物。

故事继续，纲吉和斯帕纳站在主人公们聊天的桌子旁边，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无法触碰却可以看到的虚拟场景制作逼真，纲吉伸手摸了摸其中一个主人公的脸，手指穿了过去，淡淡呢喃到：“她笑起来真美，和我们不一样的美，很天然。”
地球留给人类的馈赠所剩无几，第一个空中城市升起的那天，被尽数带走。疮痍干枯的大地被留给了一些人，一些被数据计算分类为“价值低下”的人类。从那时候起，天然的东西不复存在。生物AI选择优质人类基因，培育新生命；哺乳动物生长缓慢，脆弱不堪，需要占用大量资源，于是高效的教育和养殖方式被制定出来。
人类文明还在发展，试图在濒临衰败中找到突破口，完成蜕变。
而被压缩的不仅是生存环境，还有梦想，希望，以及逐渐萌芽的新生命。

“噫……他们怎么嘴对嘴好几次，一次比一次长。”
“嘴唇也是蛋白质组织——生的可以吃吗？”在纲吉的质疑中，斯帕纳咬了自己的嘴唇，然后发表感想：“痛死了，应该不能吃。”
纲吉将余光瞥向斯帕纳发出懒洋洋的、低沉闷响的嘴唇，牙印正在逐渐回弹，浅浅的印记慢慢消失，最终被舌头舔平，消失不见。
此时眼前的画面再次转场，沐浴在雨中的两人似乎正面临分别，相对无言。他们牵着手来到一个交通工具前，拥抱，抱了很久。
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人说话了：“我爱你，下次再见。”
另一个也说话了：“下次再见。”
黑暗来临，短片在雨声中结束播放，跳回最开始的那个相遇的画面。

共犯紧挨着坐在沙发里，经过不懈努力，耗时八个潮期后，在重度污染、橙色预警的气象警告雨水中，他们迎来了胜利的首个里程碑。
纲吉有些兴奋，赶紧抓住刚才的感觉，跟着念了几遍那个字，然后总结起来：“只要把AI连起来快速读，就是‘爱’的发音，该说是巧合还是必然啊。”
“语言学家不是说过吗？‘母亲’这个词在各个大陆上，无一例外，发音都是‘mama’。”斯帕纳曾经给语言教学用AI做过维护，这是他无意间学习到的知识。
“那就应该不是偶然。”纲吉笃定起来，又有点高兴：“斯帕纳，有你真好。谢谢你和我一起干坏事，感谢你的帮助。”
新人类被人工加强了学习能力，影片中说着感谢之语的两个人，互相用手臂把彼此抱在怀里。斯帕纳有样学样，张开双臂，扭转身子对着纲吉：“也谢谢纲吉君。研究过程很有趣，我感到很……emm，‘信服’，啊，应该是‘幸福’才对。”
熟悉的礼节无比陌生，在纲吉的认知里只代表好朋友之间的鼓励。新学到的词汇，幸福，好像很奇妙、很棒的样子。纲吉被感染上了不知名的病毒，低哑的声音在感谢他，催动着他也敞开胸怀，
紧密相贴的生物和自己一样，有血有肉，有温度，有着会跳动的心脏，节奏也一样——像是奔跑的动物，像是飞速旋转的引擎，像是……幸福的感觉。
拥抱，就是爱吗？

03
越靠近真相，动荡会来临，干扰总会来临。
守护宝藏的最大Boss总是恶龙，抢走公主的总是大恶人，要发动第二次核战争罪犯总是需要0099星际特工去打败。
纲吉和斯帕纳已经打到恶龙地牢的门口，存档，稍作休息；不想恶龙十分配合，自己走出了最后关卡，来到两位勇者面前。

解锁最新研究日志的第三天，一位高级人工智械降落在公司宿舍楼的阳台上，悄无声息，进到了他们的屋内。
纲吉的兔子宠物立刻发出入侵警报，吱吱吱乱窜，跳上床头，拼了老命的蹦跶，成功把主人给踩醒。莫斯卡嘟嘟嘟闪着灯，震动峰鸣山溪奔流一齐播放，从睡眠啫喱中掉下来被子卷活人。
一分钟后，两个状况外的年轻人从卧室里冲出来，手里拿着统一发配的防身武器，瞄准入侵者。身着AI必须装备的衣饰，被制作成男性的仿生人就站在那里。它面前闪动的未读信息从类别来看，是一张邀请函，收信人写着纲吉和斯帕纳的名字。
如此高等级的外观，意味着入侵者属于上城，那么它的主人也属于上城。
邀请者没有落款，但仿生人的名牌上印着一个金光闪烁的图标。一枚带着叶子的新鲜水果，李子，被制作成简笔画。那是上城最大的集团，控制着三座浮空城，同时拥有很多下城区域的调度权。
两人所处的区域中，很多产业都印着这个logo。他们工作的公司属于Lee，也就意味着他们都是公司制造的小工具，这张邀请函分量很重，下城居民没有权利拒绝。

“嘿，斯帕纳。”
反重力梭是最新型号，宽敞到不像话不说，还有小吧台；冰柜里都是些没见过的饮料，标签的材质甚至无法简单靠手指和肉眼来分辨。
“嗯？”
纲吉看着摸摸这里、碰碰那里的斯帕纳。他看起来好奇而有活力，略一对比，这么多年纲吉好像在和另一个人共同居住。
“我之前在猜测，卖给我们资料的人，会不会是上城人啊？”距离见到神秘人士还有一段时间，纲吉大胆猜测：“那些违禁品能够流通，说不定也只是为了维稳罢了。就连‘兴趣爱好植入系统’，也是为了塑造个人崇拜。”
斯帕纳撕开一小包零食，上面写着“曲奇，真添加真正的可可豆”。他拿出一块咬了一口，两眼放光，把袋子递到纲吉面前，飞速点头：“我不反对。毕竟宗教危害太大，容易造成集权。大量人口通过祈祷进行大范围逃避性无用功，不利于文化进步。”
真正的可可豆和真正的人类一样，由尚未进化到末路的生灵种植的植物，开花，授粉，结果，成熟。加工痕迹恰到好处，口腹之欲乃第一大事。“巧克力曲奇”，就算在纲吉看来也是无比美味的甜食。
“嗯，比起收集大量信徒的不稳定，给每一个人发放神明更安全。”纲吉舔掉指尖的碎屑，看着没几块曲奇的袋子，重新还给斯帕纳：“我的神明，大概是创造火的神？斯帕纳的话……是提取糖分的祖先？还是种植甘蔗的第一人呀。”
用信仰做玩笑话略微伤人，但被调笑的人全盘收下的话，因为不作数，就成了趣味十足的对话。斯帕纳左耳进，把话留在脑子里储存起来，品味着微微苦涩、但同时风味十足的酥脆点心，认为无论是哪一边，甜食就是天使本使。

纲吉看过无数上城的宣传片，从小到大，想要去上面生活的人不计其数——部分AI被灌输以上城为目标的指令，开始疯狂演算进化，最终在达成完整路径后，被主人抽出成果，就地销毁。
斯帕纳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情——被制造，被利用，再被毁灭——没有自我，但是不需要寻找自我，也没有欲求。AI有着明确的目的，它们出生带着明确目标，为人类工作；按照指令拼命努力，达成目标，完成完美的短暂生命——如果那也能被称作生命的话。
斯帕纳曾经以为自己的意义和AI一样，却无法走一条直线。他仍然拥有生物的肉体，有着骨头，会生长，会感染病毒一样的疾病。他需要一个目标，一个由灵魂产生的目标。他收集各式各样的肉类样本，在那些纹路中寻找共通之处。
是纲吉，他那其貌不扬的同事，带来了变化。
他们成为了室友，在单方面的漠视结束后，变成有着同样目标的战友；由于敌人是法律和政府，又成了共犯——此时此刻他们身处一间能看到巨大浮空琥珀的高楼里，成了恶龙的贵客。

恶龙不叫恶龙，李先生面相随和，生物整改让他看上去极其年轻，但凡是知道一些上城资料的人，都应该明白他的年龄成迷。
“我想你们之中应该有人知道，为什么我会请你们到这里来。”
两人相视一眼，看来纲吉的猜想并没有偏差，他问那人：“您是要逮捕我们吗？”

面对自己创造的生命，李先生很平静，随和又普通。
他就像片区里负责照明维修的老头向熟人打招呼，否定了纲吉：“你想错了。很多年没有人购买关于‘爱’的资料，我想见见你。”
注意到斯帕纳衣襟上的棕色颗粒，李先生单单是转念一想，转为巧克力粉丝的斯帕纳手里凭空出现了一包曲奇，重量大小刚刚好，并不是虚拟技术。
纲吉并不意外，毕竟这里是另一个世界：“纳米空间转移技术都到这个地步了吗？下城还有快递公司，差别真大。”
李先生听到了他们关于神明和宗教的谈话，十分满意。与此同时，纲吉的反应很平淡，斯帕纳也将那包零食装进口袋里打算打走——看来这代基因干预的新生儿很成功。接受度高，学习能力强，逻辑能力也不错。作为下一批的模板，小小的调试后可以继续使用。
考察打分结束，李先生发出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提问：“你们愿意留在上城吗？”

“我不喜欢这里，”率先答复的是斯帕纳，他取出那袋曲奇放回李先生手里：“我不愿意，先生。”随后他转过头，对纲吉说：“你也不要答应，我们一起回去。”
直觉也在平均值以上……吗？
觉醒对爱的追求果然很危险，这是毫无理性可言的人类缺憾。
就像欲望一样，爱情无法被掌控，人类还没有进化到能够克制荷尔蒙的地步。在那之前，李先生在无数次试验中得到结论：欲望能够进行被动给予——给每个人一个神，没有公共信仰的物种更稳定、更好管理。
可是爱情不一样，只要存在，无论年龄、种族、性别，人类会豁出一切；他们会为了不切实际的回报，献出一切，美名其曰，这就是爱。

主人被回绝，下令驱逐：“那你们走吧。”

李先生无法留下优秀的生命体，因为人类是自由的生物，他尊重生物的选择；但他必须阻拦对“爱”抱有希冀的生命体回到下城。

火焰，瘟疫，宗教，爱情，这些东西将会对他创建的社会造成巨大威胁。
火焰能够点燃一切、销毁一切现有的丰功伟绩；
瘟疫能够横扫数以万计的生命，而AI无法繁衍后代；
宗教会摧毁稳定的结构、制造假想敌和冲突；
至于爱情，爱情是癌症，是会传染的绝症；是切除病灶后，又在不知不觉中转移的病变细胞；等你发现的时候，事态早已到了无法挽回的境地。

李先生消失在大厅中，而送客人回程的仿生人不是来时哪位。
身着长袍的AI笑容甜美圣洁，神祇若是落到人间恐怕就是这幅面孔。它的眼睛就像真正的人类一样，含着泪一般注视着两位客人。
它描绘李子图案胸牌上写着它的名字，Michael。

“请问二位有什么需求吗？我在今日零点前将会尽量满足。”
Michael说完后，静静等候着客人商讨。没有呼吸的智械如同雕塑立在那里，发丝抚在它的鼻尖，没有引发瘙痒或者喷嚏。

短暂的交流后，斯帕纳向前走了一步，要求在大厦顶楼观看湖边的篝火。
“十分抱歉，斯帕纳先生。”Michael愧疚极了，他无法满足客人的需求——哪怕是上城，作为被舍弃的文明，火焰的存在不允许在公共区域展示：“灯光造影技术可以满足您的要求，这样非常安全，并且合理合法。”
在离开之前看些虚假的火焰有何意义，不如不看。
斯帕纳既失落又难过，不再言语，垂着头，好不容易有些亮光的眼睛再次被眼帘遮住。纲吉见他这样，心里难受，又没能够么解决困境的提案，干脆将计划提前。
他问Michael，他们现在到顶楼去观光，是否符合规定。
这项要求很容易得到满足，除去客人的安全难以保障之外，Michale没有理由拒绝。
他们来到八级大风的中心，纲吉和斯帕纳被钢铁手臂牢牢抓住，得以立足与在闪耀不朽光辉的镜面楼顶上。小小的人类九十度高高仰起头，通过护目镜观察着一望无垠的天空。
下城的天空被浮空城切割成狭小的形状，长条的方块状灰蓝色空间里，落下酸雨是日常，阳光遥远的像是在几个光年以外。
“蓝色的天，蓝色的薄荷糖。”
斯帕纳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拆开塞进嘴里，包装纸顷刻被气流卷走。
纲吉痴迷的看着完整的天空，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白天的月亮。残缺不全的月亮上正在搭建中转站，进程缓慢，预测几个世纪之后可以正式启用。
不过怎么看都和他们没关系了。
他拍拍斯帕纳，后者转头看他。护目镜把他发亮的璀璨绿眼睛蒙了纱，上面映着自己的影子。
“斯帕纳！天空！你喜欢吗！”
隔着旋转气流，纲吉生怕词句被卷走，大声嘶吼，问他喜不喜欢这个结局。
“喜欢！！！”
斯帕纳被吼得胸膛发颤，紧跟着喊回去，担心纲吉听不到。
“那你满意吗！”
纲吉大吼着，他觉得很满意，但他想，斯 帕纳是要和他寻找爱情的真相，完整的天空算是爱情吗？
“满意！我喜欢！”
嗓子快要被被超负荷的音量扯痛，风终于停了下来。纲吉连忙脱下护目镜，嘴唇颤抖，因为太过紧张和激动，不知道先蹦哪一个词好。
好在斯帕纳替他说了：“我们想看看湖，可以吗？”
“没问题，请抓稳我。”
Michael松开两位客人，带着他们朝着边沿走过去，张开双臂作为护栏，稳稳站在安全距离内。
他们向下望去，碧绿的湖水还没有从刚刚的劲风中停止晃动；阳光毫无遮挡，被波纹折射到镜面的高楼上，再这么向四处反射；整座浮空城熠熠生辉，如同不朽星钻。
再怎么抗拒，亲眼见到美丽事物时人类总是会赞叹不已，为之倾倒。
这也是幸福吗？满足到极致，就是幸福吧？
拥抱，对了，拥抱。

Michael洁白的袍子和长开双臂成十字状，纲吉紧紧抱着斯帕纳，寻找着得来不易的感觉。
“你幸福了吗？斯帕纳？”
“嗯。你也这样觉得吗？”
“嗯。我想，我现在就可以去死。”

斯帕纳感到悲伤，幸福，快乐。
复杂的情感一瞬间充斥心头，他花了好久才意识到，天上并没有下雨。
这点水珠哪里够，告别的话语不是要在雨中说吗？
“Michael，可以下场雨嘛吗？”
“没问题。”

在纲吉的疑惑中，斯帕纳用嘴唇贴到了他的嘴唇上。
柔软的、特别的、无法形容的触感，带着桃子的香味——蓝色的糖是水蜜桃味的啊。
纲吉为了确认，探出舌头，触碰到了斯帕纳嘴里的那颗糖。
啊，你也想吃吗？包里还有。
斯帕纳想要抬手去摸口袋，又不想放开怀里的家伙——拥抱好棒，好舒服，好安心。
他卷起舌头，含住纲吉的嘴唇，将水果硬糖顶了过去。
斯帕纳莫名红了脸，他隐约觉得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刷啦啦啦啦——
人工雨水有求必应，说来就来。

在雨里要怎么做呢？拥抱，要抱得紧紧的——要勒到痛，要哭泣，好像还要说点什么。
雨很大，雨珠打人有点痛，痛到让纲吉哭了起来。
斯帕纳的绿眼睛也被水打湿了，柔软得像嫩绿的草地；纲吉的眼睛像被扑灭的火堆，一小颗火星顽强的闪着。
就在两人嘴巴分开、想要说点什么都时候，又起风了——万丈高楼光滑湿透，强风吹拂，抱紧彼此的两人，并没有抓住洁白的十字架。
脚尖打滑，双脚离地。
在极速坠的落中，纲吉意识到，告别的时候到了。
他凑在斯帕纳耳边，一字一句对他说：“下次再见。”
斯帕纳不认为他们还有下次，纠正补充：“我爱你。”
“我爱你，”纲吉闭上眼，抚着凌乱的金发：“下次再见。”
“下次再见，纲吉。”
斯帕纳也闭上眼睛，他看到火焰在天空中燃烧，散发出水蜜桃的气味，闻起来好甜、好甜。




-fin-


————Tips：
*tissue n.→细胞组织，代指肉体
*spanner→扳手→斯帕纳

*bone＋tissue ＝soul（human）
*because ＋Tsuna ＝Spanner
是双关↑↑

*私货夹带信息爆炸，抱歉。很多地方不严谨，bug很多，别太在意；
*想把重心放在48的转变上，所以对27的塑造基本没有，而且巨ooc，多多包涵；
*是殉情没跑了，不过是得偿所愿的HE啦w
*Ghost is still in the shall.


阅读理解：
①探讨了一些我对死亡意义的理解。
②对我就是鄙视消费主义和阶级剥削。
③对我来说，爱情到底是什么。
④瓷家的保健教育就是皮死额父谢特。

Gallant：华纳旗下的双关优秀玩家歌手，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