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认知



第一次见到水野的时候，中村其实并没留下多少特别的印象。

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规规矩矩的衣着，内向又腼腆，和别人对话时甚至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看上去就像是很容易被欺负的类型。现实也的确如此，中村远远地盯着对方刻意用口罩遮住、却还是露出了些许青紫痕迹的侧脸想。放在本土人群中也许平平无奇的弱小者，在新神海这种地方，却是只无意间便能吸引犯罪者前来宰割的羔羊。
想到这里，中村再次转过头去瞥了眼水野，却恰好撞上了对方看过来的视线。那里面的探究感让中村不爽地咂了下嘴角，大概自己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梳着乖巧娃娃头的少年像受到了惊吓一般，慌乱地移开了眼睛。

“……啧。”

不知为何感到莫名的火大，中村迈开脚步，两步并作三步走上前去，一脚踢开了堆在一旁的空纸箱，

“喂。不要以为店长不在就可以偷懒——去前面工作。”
“啊……是的！十分抱歉！”

望着对方唯唯诺诺逃命般跑去前台的背影，中村的心情难得变好了一点。虽说自己有着别人一看到就唯恐避之不及的造型——特地去留了长发，还戴了形状夸张的耳饰，在显眼的地方纹满了纹身——但他严格意义上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当然，自己也绝不是什么好人，硬要说的话，是很会看人下菜的类型。这也是在新神海生活的策略之一——这里有这里的生存之道，无法适应的人，就算被他人踩在脚下羞辱，也没什么可以抱怨的。中村将倒了的纸箱随意地踢去一旁，越过满地的狼藉给自己倒了杯水，待会儿再让对方回来收拾好了。身为弱者，还是早一点看清自己的位置，滚回羔羊群所在的本土比较好。



再次意识到对方扎眼般的存在，是对方的同伴来店里吃饭的时候。

弱者就是喜欢背地里偷偷摸摸地聚集在一起，相互舔舐着伤口做些无聊的事情。尤其是那个留着长发、口吻像个女孩子一样的家伙，简直义愤填膺得令人发笑。中村走过去时特意放大声音嘀咕了一句，如愿得到了对方仿佛被踩到脚趾一般愤怒的反应。真是可笑，这里可是新神海，才不是像你们这样懦弱的家伙玩英雄游戏的地方。
倒是坐在一旁的那个戴着眼罩、不声不响的男人，少有地引起了中村的警觉。虽然没有佩戴什么夸张的装饰，但他全身上下都充斥着新神海特有的颓靡气息，仿佛生来就属于这里。那双隐藏在发下，如同猫咪一般的眼睛不咸不淡地向这边瞥了一眼，中村却感到有那么一个瞬间，自己的灵魂都被对方看透了。

……可怕。

看来羔羊偶尔也会寻到一两只牧羊犬，以后要多加小心。



这个结论很快就被验证了。
望着眼前难缠的客人因为突然爆发出来的巨大声响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去，中村再一次感谢自己能够准确察觉到危险的本能。毕竟在新神海生活了这么多年，自己看人的直觉一向很准。欺软怕硬这个词虽然不好听，但能够分辨出软硬，也是一种本事。
中村怀着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回到后厨，毫不留情地将自己一脸不安的后辈打发出去应付这种尴尬的状况——没错，比自己弱小的存在，就该是这么使用的。工作的地方有个弱者，某种意义上倒也不坏。



直到被所谓的弱者一拳头揍倒在地，中村都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收到水野邀约讯息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烦心账户上为数不多的余额，想着待会儿要怎么从对方那里捞点好处。没想到一向怯懦的人，却露出了他从来没在对方脸上看到过的神情。还没等自己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被拳头击中的剧痛就传达到了脑海。
毫不留情的暴力狂风骤雨般落在他的身上，纵使在新神海生活了这么多年，中村也从未遭受过这样的对待。在接连不断的痛苦中，他突兀地回想起最近电视新闻里提到过的暴力伤人事件。看起来像个不良的人狼狈地趴伏在地，因为疼痛流出的眼泪和鼻涕混合着血液滴落进嘴里，中村颤抖地开口，用带着哭腔的声线毫无尊严地大声求饶。

——放过我吧，我并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你想要什么？钱？是要钱吗？我都可以给你，求求你放过我。

回答他的是更加残暴的拳头。对方毫不客气地骑到了他的身上，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一只手用力扯着领口拎起他的脑袋，另一只手如同对待情人一般抚摸上他挂满夸张耳饰的耳朵。水野——现在应该叫做桐原，心情很好地低下头凑了过去，

“我要的东西，你以为你能够满足我吗？——就凭你？”

听惯了的嗓音此刻沾染上了一丝狂气，粗俗的口吻中毫不掩饰地透露出对眼前人的不齿。绿发的少年安静地盯着眼前的人看了一会儿，他们挨得太近了，中村能够从对方漂亮的瞳孔里清楚地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满眼都是丑陋的恐惧。桐原嫌弃般冷哼了一声，同时夸张地大笑出声：

“好啊！现在，就在这里，用暴力来让我屈服——来啊！用尽全力，揍我！！”

还没等中村被拳头揍懵的大脑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对方便像是等得不耐烦的小孩子一样，急不可耐地向着自己的方向用力揍了上来。

“不动手的话，就由我来了！！……哈！没用的垃圾。”

……疯了。这家伙，不正常。

在意识因为连续的暴力而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中村终于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那不靠谱的直觉，也许对于疯子，是不起作用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