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树为什么生得如此歪斜，这好像不是接吻时该考虑的事。但祢津庭的后背隔着衣服，抵在粗糙的树皮上，无论怎么调整肩胛的位置，挨着她的都并非遵照人体工学结构而雕琢的木椅。即使很多年后，她也会心不在焉地疑惑这容易开解的谜题。

在这片近校的林中，唯有周围这几棵树的排列好似怪圈，或者一座祭坛；祢津庭并不是植物学者，只是人为地赋予了它们环绕的意义，用无色无味无形的蛛丝布下网罗，把这里布置成魔女邪恶的秘地，充满绮想的少女立于其间（需要说明的是，那片空地并不是平坦的，反而有着令人不安的坡度），抬头仰望时，原住民们伸出枝桠，像拥簇的手，茂密地攀据着穹顶，仅仅留出一点可称之为天窗的空间，獠牙一样的月，恰好居于正中，就随天狗的张息（你认为这是烟云的喻体吗？）变换着明暗，在无垠的夜色面前，总是弱势得多少有些令人爱怜。



从这里她第一次见到渊汐季。也是在这里，他们见了最后一面，比起首尾呼应的戏作，这更像剧团在用景上妥协，作出不得已的重复。实际上，她和渊汐季在这“第一次”前早已相会无数次，之所以将其定义为第一次，是因为此前他们尽管是邻座，却并不熟悉。渊汐季不常登校，留给她的印象只是穿着夏季校服，两只手臂都静默地被包裹在纯黑色的袖套中，面朝粼粼的水波，坐在泳池旁放空的侧影，在注意到视线后，微笑着向她搭话：



“祢津。”



回到此刻所谈论的这第一次：他站在坡下，明明是一贯的语气，却像一缕徘徊在夏日的幽灵忽然间获得了肉体。



月光下的少女头脑清醒，眼神迷离，带着接吻后特有的妩媚，她刚刚拒绝了一场引火自焚的邀约——她的援助交际对象之一，一位有着妻儿的先生竟向她求婚。



之后她和渊汐季谈及此事，并不意外在他心中她大和抚子的铜像从未建起，也就更没有所谓坍塌。

渊汐季的体温很低，像蛇，贴着祢津庭的肌肤低低地蚕食，仿佛在寻求吞吃的角度。她清楚女人的体温更高，所以这是与过多的男人样本比较所得出的结论。他几乎贴在她的耳边，向她阐述第一次越界的理由：我感觉那不是你的男朋友。担心你被欺负了。气息总归还是温热的，挠得她的肩颈颤抖地更加厉害，简直像在野蛮地发笑。

骗人。她轻轻喘着气，黑夜与她散乱的发丝作比，只能是相对的暗。你想的绝对不是英雄救美，而是满足窥探欲，对吧？

他的笑容染上一点难堪：其实我什么都没能听清，尤其是你的部分，你那时是怎么回复的？

“我说，”祢津庭垂下眼睛，里面的色彩依然鲜艳地溶解着，那一夜的络新妇此刻又附体了少女。



“感觉有点恶心。”



和我不一样，他很吵吧。祢津庭咀嚼着气音。那天晚上的事，渊汐季没有听清，她自然也惰于回忆。优雅而刻薄的拒绝像一柄被雕成利剑的冰，被少女随心所欲地刺进爱慕者的喉咙。至于男人的告白，男人的失态，都像绝望的野兽所发出的号叫，为她的心注满了病态的甜蜜。



她也不只是和野兽交游。



“我从很久以前，就想这样做了。”



久晴所造成的，夏日独有的闷热感填充了房间的隅隙。少女像和平的蜂巢，从每处通向内部的甬道都渗出蜜珠。渊汐季的舌尖在她的小腹上游走，几度迫近肚脐处的下陷，在品尝她的脐带前抬起了眼睛。



“酸酸的。”

那并不是征求的目光。祢津庭娇嗔般地给出了双关的回应。





也许我们很合得来呢，汐季同学。

我从很久以前，就想这么说了。



言语也是工具。只要对男人说了类似的话，他们就会像狗一样变得言听计从。她明白面前的男人不会如此，某些地方他和她是相似的，虽然不太清楚，但她很笃信。

因此这话堪称真情流露。



少女曼妙的倩影时而在墙壁上放映，神圣而美丽的身躯和波浪般的长发相叠，不太能分辨出纤细的脖颈，却清晰地勾勒出了弧形优美的乳房。



在最后的关头里，一场渺小的角斗静默而激烈地行进着，寻求着最无意义的压制，这是刻入人类基因的胜过他人的欲望。她的手将床单揉皱着，不断地向上攀登，那双更大，骨节也更加分明的男人的手就也向上追逐，然后停在这里，博弈未见分晓，电影下一帧，画面就要放映到男女主人公十指交扣，然而确实只是停在了这里。渊汐季的指尖划过她高扬的掌心。



“抱歉。”



话语绵软地降落在了被褥中，手也垂下去，像一具死因蹊跷却面色安详的尸体 。

她只是遵从本能，因为高潮发出啜泣。嘴唇比那一夜更红艳，即使他们从来不去接吻。祢津庭偶尔会捧起渊汐季的脸，撩开对于男生来说过长的刘海，将嘴唇印在他的额角。莎乐美亲吻约翰的头颅。





等到他们终于都换上睡衣，并不像情侣一样依偎，来到宾馆的冷冽阳台前。祢津庭只是穿着吊带，恰好盖到大腿，无从得知下面是否换了新的内裤。平时所看不到的，上臂密集的伤口每一条都像细长的门扉，被滑下圆润双肩的黑色卷发暧昧地半掩起来，显得更加诱人深入。渊汐季想起了那个词：窥探欲。

不得不承认这是很直观的评价。



渊汐季背靠阳台，伸了个懒腰，睡衣空荡荡的袖口在重力的作用下滑下手腕，无法保密他不下水的原因。那头灰发比平时翘得还要显得愈加凌乱，很配他餍足而慵懒的神色。



“天就要亮了呢……”

祢津庭把脸埋进搭在阳台上的臂中，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