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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我自由之名

作者 : 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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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IDOLiSH7 アイドリッシュセブン 和泉一织 , 七濑陆 , 卡巴内 , 库恩

标签 IDOLiSH7 , 一织陆 , 卡巴库恩 , いおりく カバクオ

文集 IDOLiSH7一织陆

214 1 2022-5-7 09:01
导读
*死舞17,卡巴内×库恩,库恩第一人称视角,全文1w3左右
*时间线在卡巴内救出天子库恩以前,没有阿鲁姆时期四年一次离开房间的设定
*有自我捏造角色注意
*绘本内容参考了艾伯丁的绘本《小鸟》
*ooc,bug多
1.

一零零九年。

昏暗的房间被极轻的力道拉开一道缝隙,透进金色的光线。侍从将餐盘端进我的房间,用这么多年来不曾有一丝变化的台词告诉我饮食前后的注意事项,随后关上房门,空留锁的声响。

看来今天是个好天气。用我偷听到的话来说,就是「晴天」。

我昨晚做了个噩梦。
梦里我躺在绘本里出现过的手术台上,眼前是看不清面庞的医生,径自将我开膛破肚。于是我尖叫着逃跑,却在冲出去的下一秒被拽入砂砾横飞的深渊。

“咳、咳咳——!!”
我全身痉挛着醒来了。墙上的时钟嘀嗒嘀嗒地响着,透不进一丝光源的房间让人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下意识覆上左手臂上的圣印。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我内心的惊惧和张皇,烙印在手臂的纹样微微发着烫,将安定的温度传到尸一般冰凉的指尖。

于是今天的房间依旧持续着夜间的黑暗——我没有开灯,也没有拉开顶上窗户的布帘,就这么放任自己被漆黑淹没。绘本上描绘的那些夜晚的森林很可怕,可是如夜晚一般昏黑的房间却能让我无比安心。
每次被噩梦惊醒之后我都会这么做。侍从没有说什么,他们对我偶尔的反常行为早就习以为常。

我强迫着自己吃掉味同嚼蜡的饭菜,然后乖乖地把餐盘放在了门口,转身又缩回房间的角落。

……天子大人,请您好好休息。伴随着脑海内的嗡鸣,我听见门缝传来陌生的声音,而后又是一声熟悉的关锁声。

天子大人。
天子。

有记忆以来,我便被身边的人这么称呼着。我见过无数张迥然有异的脸,听过无数各式各样的声音,却因为每次短短几分钟的接触时间而变得苟同。
所有人都在告诉我一个事实,我是天子。
中枢国的一国之柱,战争的希望,不可或缺的存在——这是零零碎碎的只言片语拼凑出来的我。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降生于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关在这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迫重复这繁复趋同的生活。
我只知道天子是一国的希望。而我“很幸运”地被命运选中,成为了那束希望罢了。

嘀嗒。嘀嗒。嘀嗒。
墙上时钟的声音让我难以再度入眠。我用脚趾紧紧地抠着自己的长袍,让自己又缩得紧了些,大理石地板的凉意顺着衣物一寸寸爬向我的腰间。我把手覆上自己的耳朵,听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无比熟悉的疼痛感突然传入我的大脑,延伸到全身的神经,甚至让我揪紧心脏。这样的频率总是不均,小到三天、大到一两个月,总之自我有记忆以来,我总是隔三差五像这样大脑发疼。我将全身的精力都拿来抵抗神经蔓延开来的疼痛,逐渐地失去了体力,困意也慢慢地涌入我的脑海,直到让我意识尽失。我一下子栽倒在地板上陷入沉睡。

无数个日日夜夜,我睡着又醒来,在这个偌大的白色房间,几乎什么也不做、平平无奇地度过。

本来生活也就是这样罢了。但自记事起,就有侍从专程陪在我的身边,同时兼任家教和保姆的身份,一边为我料理生活琐事,一边教我说话、教我读书写字、教我与人沟通。为了给我打发时间,他们隔三差五会给我带来各种各样的书。战争和法律的书籍过于晦涩难懂,只有图片的画册又看得很快,我还是更喜欢看插图配文的绘本,于是壮着胆子问他们要了一本又一本,慢慢地堆满书架的最底层,然后往上继续叠加。看的书多起来以后,本来习惯的“悠闲”的生活,突然就变得“无聊”了起来。

书上的故事让我知道了人并不都是出生起就被迫待在一个房间,也不都是每天像我一样“无所事事”在房里发呆——可知道了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什么也做不了。每天的生活还是读书、吃饭、睡觉而已。

也许人就是这样,见过了自己尚未知晓的事物,便会变得愈加贪得无厌。

自那以后,本来安于现状的我,逐渐地厌倦了当下的生活。




2.

一零一二年。

今天早晨的时候,侍从带来了新的绘本。封面是在空中恣意飘扬的羽毛,烫银的书皮相当有质感,让人忍不住将双手覆上摩挲。

五彩斑斓的鸟儿成群结队地飞了出来冲向高空,徒留一只瘦弱的黑色小鸟站在地面。它还太小了,翅膀上的羽毛都尚未长全,所以不会「飞翔」。

陆地上爱鸟的小男孩凑上前告诉它,你应该这么飞呀。于是压根没有翅膀、毫无飞行能力的人类拙劣地模仿着鸟儿飞翔的姿势,一遍遍地在地上摔跤又打滚,拼尽全力地想要教会小鸟。

最后小鸟终于一点一点地、凭借着自己的力量飞上蓝天。一阵清风吹下几片褪下的羽毛,缓缓地落在男孩的手上。

“那是象征着自由的飞鸟。”

读完最后一句话,我抚摸着书上小鸟一帧帧飞翔的轨迹,陷入了沉思。
这是我第一次学到「自由」这个词汇。那么,山是什么样的,海是什么样的,脚踩在泥土上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呢。
如果我有了「自由」,这些是不是就都可以感受到了呢。

这本绘本和之前读过的寓言和童话都不尽相同,于是我翻了一遍又一遍,在硬实的纸页上留下深深的指痕。

“唔……翅膀吗……”我从地上爬起来,在落地镜面前站定,看了看自己纯黑的衣装。我把披肩向后展开,郑重其事地摆出翱翔的姿态,“噗、这样好像小鸟呀,都是黑色的。”

只是它拥有翅膀和自由,而我只有那一身不变的行囊。

我转身踉跄着爬上了床,学着绘本里的小男孩扑腾着双臂跳下床沿——结果可想而知。我比他更为狼狈地栽倒在了地上,坚硬的大理石板比绘本里的沙土地更让人生疼。动静甚至引来了门口的侍从,他们唰的一下打开房门冲了进来,捧起我的手臂和脚踝仔仔细细上下查看了一遍,确认了我无碍才恍然松了口气。他们一人把我脚边的绘本重新摆回书架上,另一人径自将我抱起放回床上。

“天子大人,现在已经是午休时间了,还请您好好休息,不要再这么胡闹了。”
“那个……我可以出去走走吗?”
“不可以,天子大人。您的安全是排在第一位的,我们不能放任您在外面乱跑。”

被拒绝的相当断然,也在意料之中,以至于我压根没有什么实感。侍从替我掖好被角,确认了我闭上眼睛之后离开了房间。听着门外的动静渐渐平息,我又掀开被子爬下床,赤裸着双脚踮地走向书架,拿起了那本绘本跑回床上。

“……幸好这本书没被他们拿走。”我轻声喃喃自语着,缩在被窝里,抱紧了手中的飞鸟。

下次、学习「飞翔」的时候,动静小一点才可以呢。我这么想着,抱着绘本沉沉睡去。




3.

一零一三年。星期三。早晨七点五十分。

今天,我干了一件大事。
我偷跑出去了。

星期三的那个侍从大概是新来的,比我大不了多少,比其他人看管的要随便很多,甚至不会仔细确认我的睡眠状况。于是在这天一大早,我把被子高高地隆起,又把靠枕塞了进去,装作自己熟睡的样子,自己躲到了房门后。然后趁着侍从开门查看我的状况时,我学着绘本里的冒险家踮起了脚,悄无声息地溜出了房间。

我大口呼吸着外界的空气,喘到心肺都刺痛。我知道自己很快就会被找到,很快就会被抓回去,很快就会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刷白的房间。可是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试一试。也许无法像冒险家那样,到世界各地去闯荡,看各色有异的绚烂景色,经历不同的人生。可我至少能走出那个一望四周尽是白墙的房间,用赤裸的双脚踏上陌生的土地,留下的足迹都是我存在的证明。

这是只有我一人认同的,我的世界。



不知跑了多久,我急慌慌地冲进了一个人烟聚集的闹市。在安静的房间待了太久太久,外界的一切声音都像是奏着摇滚乐一般砸向我的耳朵,人群的喧闹声让我的脑袋嗡嗡作响。

“快点!演出马上开始了!”
“等一下啊,我还有吃的没买!”
“哎今天怎么就这么几个人啊——那怎么踢球!”
“放心,我这的水果绝对新鲜——啊、小弟弟,你要来一个吗?”
“啊、不用……唔、谢、谢谢……”

在这个集市里还没有待多久,我的手里就被热情的婆婆塞了个又大又红、透着香气的苹果。面前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太新奇了,我的目光一下子变得贪婪起来,甚至恨不得自己长三双眼睛去看个遍——人声鼎沸的街道,萦绕着灰色烟火的街边小摊,甚至是停在枝丫的小鸟,我都会不自觉地把目光跟着它向上游移,直至青蓝色的高空。是的,不是刷白的天花板了。就算读过再多的书、看过再多的绘本,自己亲眼看到的世界和纸上的果然还是大相径庭。只是这一个小小的集市,从商标到店面,从地摊婆婆穿着的拖鞋到发传单的人头上的鸭舌帽,都足以让我沉浸其中。

我一次也没有外出过,所以没有人知道我的样子,街上的过客权当我是一个自己出来玩耍还不爱穿鞋的小孩。偶尔有几个擦肩而过的人瞥我一眼,下一秒便马上做回了自己的事情。

——也许是在看我赤着的双脚吧。

站在角落花了数分钟将整个小街收进眼底,我终于迈开脚步走进了街道的人流中。只是手里的苹果让我发了愁。平时见到过的都是切好的样子,那这个应该怎么办……?

“要不要还给她……或者带回去留——哇!”
“咚!!”

我还在盯着苹果沉思,突然额头就受到了重重的一击,人也不受控地向后倒去。我下意识护住了手里的苹果,结果手肘直接擦过了地面,我吃痛地闷哼出声。

“不好意思……您先等我一……小弟弟,你没事吧?!”
“我……没……”我捏紧了手中的宝贝,抬头看向撞到的人——逆着光让我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暗红色的碎发在阳光下窸窣闪着,和高大的身影一起闯进我的视线。他的着装似乎和周围的人有一种极度微妙的违和感,好像在发着声音告诉我,它的主人不属于这个避世墙东的淳朴之地。

“……小弟弟?”
“啊?对不起,我、刚刚走路没看路……”
“哦、别在意!我都没受什么影响啊,倒是你,都摔地上了,手肘会不会擦伤了?我帮你看看!”

他热忱地关切着我,话音刚落就撩起了我的袖子——我甚至完全没有反应的余地,手臂上那独特的标记就暴露在了这个陌生男子的面前。而他也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瞪大了双眼,一下子捏住了我的手腕。

“这……难道说你是……”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难道是来抓我回去的人吗?!
“不、不是的!你认错人了!!”我用尽全身力气一下甩开了他的手,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连伤势都来不及查看,头也不回地冲进了身后的人群,直到对方的声音和样貌彻底被我抛在脑后。

……心脏好疼。



我把长长的衣袖拽了又拽,反反复复地确认了手臂的圣印不会再露出来以后,才安心地放慢了脚步。我的大脑甚至开始不由自主地放空了起来——也许那些人早就发现了我的失踪,开始在全国到处放下消息寻人;也许他们会说“天子大人有着一头亮丽的红发,手臂上是天子的独特圣印”;那么,要不要拿什么东西遮一下头发呢……说起来那个人也是红色的头发,那么他被抓到的时候会不会也要被撩袖子检查呢……

我天马行空地想着前言不搭后语的事情,甚至小声地轻笑了起来。在离开了那个集市以后,我又开始沿着石板路向前走着,一边在心里描绘鹅卵石堆叠的痕迹,一边用脚踏上眼前最大的那一块,如此循环往复。

过大的视觉冲击带来的兴奋感已然褪去,随之而来的便是浪潮一般涌入大脑的无助感,还有无尽的空虚和落寞。

是的,这里很热闹,市井长巷,人间烟火。
有人把酒言欢,有人相约嬉闹,有人为生存伸出了双手,有人为生活无尽奔波。
可我终究不是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我孑然一身,做着一介外人,站在上帝视角看着他们的生活,却永远无法融入他们。

我不自觉地叹出一口长气。
没有绘本里所言的白雾出现。也是,毕竟现在不是冬天。



我兜兜转转了大半个小时,最后又回到了集市的附近。人流似乎散去了一点,比起刚才在小路里艰难穿梭的时候,现在我已经能自如走动了。我踱着步子,走到方才听到的“演出”的地方,然后在这里停了下来。

“演出”都需要“门票”,而我必然是进不去的。所以——

“你一个人吗?”
“哇啊!!”

我突然在耳边响起的声音被吓了一跳,忍不住惊呼出声。声音的主人却在下一瞬爆发了连串的笑声:“哈哈哈哈……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啊!”

我一转身,一个笑容满面的男孩不知何时凑到了我的身边。我没有回话,眼睛已经对他上下打量了起来——看起来和我年龄相仿,穿着破旧的外套和裤子,靴子上沾满泥泞;顶着一头棕色的短发,鸽灰色的瞳眸滴溜溜地转着,眯起的眼角泛着止不住的笑意;虽然看起来灰头土脸,笑得却比谁都干净纯粹。

“你是谁?”
“这个小镇的人啊,你不是这里的人吧?”
“不是……也算是吧?”
“噗嗤,你这人说话真奇怪。”他又笑了,受他的情绪影响,我的嘴角似乎也止不住地上扬起来。

“你不进去看演出吗?已经开始很久了。”我试探性地问道。
“哎哟!你看我这样子,”他调皮地挤眉弄眼,把外套空空如也的口袋翻出来给我看,“我没有票啦,又买不起,当然只能在外面乱晃悠咯。”

我看着他故作轻松的样子,低头看了看双手,而后把苹果塞给他:“那这个给你吧。”
“哇啊,谢谢你!”他一下笑逐颜开,接过苹果就直接大口咬了下去,完全没有戒备心。

“啊,原来可以直接这么吃吗……”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说出来只会显得我很笨。
“你这是从克里婆婆那里拿的吧?她人就是这样,又有商业头脑又善良大方,而且一看到可爱的小孩子就喜欢塞吃的给他们——对,就是你这样的——啊,不过我是因为在这里很久了和她混熟了哦……哎也不对,那样说就好像在说我不可爱似的……”

他滔滔不绝地自顾自说着,反而让我觉得很有趣。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和侍从以外的人这么近距离地面对面谈话。我静静地听着他那些张口就来的话语,然后等着他停下来。

“所以说……啊!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叫比斯!”
【比斯,截取自希腊文πίστη的音译,意为信仰】
“库恩。”
“库恩啊……是个好听的名字!”

于是我和这个比我大两岁的男孩子在短短半小时内成为了“朋友”



比斯一边啃着我给他的苹果,一边带我又逛了一遍集市的街道。他发现我对这里一无所知,甚至连商品会明码标价卖这种事也不了解。但他权当我年纪尚小,也没发觉什么奇怪的地方,更没有过多评论什么。在他口中,我知道了各种各样没见过的食物的名字,知道了买东西也可以砍价和要价,知道了有些商人确实像绘本里讲的那样精明又小气、喜欢缺斤少两,也知道了有些像“克里婆婆”一样的人怀揣着善良的心做慈善的生活。

距离我逃离那个房间似乎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出了房间以后我无法判断时间,所以也只能大体猜测罢了。比斯嫌我走得慢,于是直接拉起了我的手带我大步流星地迈起了步子,我就这么任他带着,走到了一个无比安静的公园——说是公园,其实只是一个荒无人烟徒留草坪和灌木丛的地方罢了。他拉着我在石板凳上坐下,然后把沿着石头边缘爬行的蚁队指给我看。

“你看!只要把吃的放上去的话,它们马上就会来的!不过我今天没有带吃的来……所以没法招待它们了。它们的巢穴就在这块石头底下,所以我每天都会过来看一眼!”
“蚂蚁……”
“没错!这里夏天的时候还有蝈蝈呢,大的有这——么大,装进塑料瓶里养着,可好玩了!”比斯比划着双手冲我笑,还学着叫了两声,“还有各种各样的野花野草,每个长得都不一样,有的花带回去磨成粉,还能做染料呢!我袖子的颜色就是这么来的——啊,好像褪了好多了……你看这!这儿可明显了!”
他说着把衣服扬起来给我看,我凑上前瞅了瞅,果然有赤色的染痕。

比斯说着说着又坐不住了,把我拉了起来,兴致勃勃地带我参观他所谓的“基地”,也就是公园的一隅。他轻拽着我的手臂蹲了下来,带我看这一小片土地里恣意生长的花草。于是我知道了各种各样书上没见过的小花小草的名字。比斯说到兴头上的时候,甚至会叫着我的名字,要考我某一株野花的学名,然后看着我眉毛拧成一团纠结的面孔笑得前仰后合。

他一手抹着笑得过猛流出的生理眼泪,一手伸向前,摘下一朵点地梅,点缀在我胸前的珠链上。
“很好看啊,很适合你,库恩!”比斯笑着说。看样子他真的把我当成了朋友,就和我一样。
我看着那朵卡在珠链缝隙间摇摇欲坠的雪白花朵,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我们相视而笑,就这么半蹲在花草丛前,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着。

比斯是没有爸妈的小孩,也就是孤儿。据他说,他刚出生就被丢弃在了路边的纸箱里,也不记得自己怎么长大的,自记事起就在帮镇上的各户人家打下手,偶尔有几个好心的爷爷奶奶给他家里不要的旧衣服旧鞋子穿,然后就这么在镇上住了许多年。
他说自己也许也是异乡人,因为深邃的瞳孔和高挺的颧骨和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就算看起来衣衫不整,也挡不住他棱角分明的漂亮长相。我想,如果他能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长大,一定会是同龄人里最出类拔萃的那一批吧。

他描述自己的经历时显得相当淡然,却让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安。这里的人很好,会给他活干、让他能保证基本的生活,不至于饿死街头,可是又没有一个人愿意收留他;他似乎和所有人都能相处的很好,和所有人都能混熟,却又和所有人都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就好像有无形的一堵墙,把外人隔绝在那个阳光满面的笑容之后。

“那你呢,库恩?”我的思绪突然被他的一声叫唤打断。
“啊、什么?”
“我说你呀。和你待了这么久以后,我又想了好一会,我更确信了——你不是这里的人吧。我对这里所有人都眼熟,唯独你,我今天可是第一次见。你是离家出走吗?光着脚跑到这里来,走了很远的路吧。”
“不是的,我……”我吞了吞口水,喉咙感到燥热的那一刻才发觉自己已经几个小时滴水未进,“我、我其实是天……”
“——天子大人,闹剧到此为止了。”
“!!!”

我话音还未落,面前的花草突然被黑压压的影子悉数覆盖,视线瞬间变得暗沉。身后的空气一下变得让人不寒而栗,我被吓得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

这几个小时的时间过于快乐和忘我,让我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个逃出来的犯人。

“什、么意思……?库恩,他们是谁?”比斯的瞳孔一下子缩小了,他的笑容突然就消失在了脸上,“他们叫你……天子……?”
他说的话我已经听不见了。我壮着胆子猛地转头,和身后的几个侍从正面对视。其中一人径自上前拽起我的手臂,试图将我从地上拉起。

“不要,放、放开我……!”我想都没想撒手挣脱,下意识地开始大叫比斯的名字,“比斯——”
“嘶、天子大人,您不要再胡闹了!”
“比斯!!呃啊、放开——!”
“可恶,就不应该听他们说的放您出去乱跑——闹够了也该回去了!!”
“糟糕、你们几个快来帮忙按住他!”
“快、上面的人说了,必要的时候可以使用武力制服!”

——什么意思?放我出去?所以是故意的吗?为什么能找到我?他们一直知道我在这里吗?
我有太多的疑惑想要他们解答,可现在大脑一团乱麻,本能反应让我只能用力地摆脱着他们,可我手无缚鸡之力,根本就无法阻挡几个成年人强劲的力量。慌乱之中,那朵点地梅也被带起的风径直吹落,没一会就被侍从一脚踩下,化作尘埃被吹得七零八落。

没过多久我就被其中一人拦腰扛起,视角疯狂变换的不适感让我近乎呕吐,大脑眩晕的感觉一下又一下击打着我,挣扎之中就连视线也模糊了起来。

可就在我终于能够看清的下一个瞬间,我便直直对上了比斯的眼神。

在我被发现的时候、被侍从拉起的时候、反复地叫他名字的时候,他都没有回话,甚至是毫无反应,惊讶得长开的嘴再也没有闭合。
而此刻,他的眼里映出的似乎不再是我,而是他信仰的,他的神明。

“天子,你是天子……”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眼睛里的光重新亮了起来,“是中枢国希望的天子啊……”
“原来,我一直和天子待在一起吗……所以……您是来保佑我得到幸福的吗……”
他的膝盖此刻彻底跪了下去,就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对着一个被抗在肩上的狼狈的神明,进行着无用的祈祷。

他和下午那个叫着我的名字、拉着我到处乱转、领着我观花看草的比斯判若两人。

啊,我突然就明白了。
我从来就没有真正的「自由」。

比斯自发现我是天子起,便再也没有叫过我的名字。
他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即使性情直率,即使笑容满面,即使孤独一人,也还是被灌输了麻木不仁的愚忠和信仰,等待着像现在一样的某一刻尽数爆发。

这里的所有人,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脚好疼。大脑好疼。心脏也好疼。好想就这么死掉。
明明是相似的疼痛,却和刚跑出来的时候不同,这一次,是因为我失去了“朋友”。

——可本来就没有过,又谈何失去?

“……”
“啊、天子大人不挣扎了,正好,趁现在赶紧回去,记得把房间门锁严实。”
“那这小孩怎么办?他见过天子大人的真实样貌了。”
“不要紧的,反正估计有几个小时了,他应该一会就……”

侍从之后的话语再不入耳。我的意识一下子因为巨大的冲击变得昏昏沉沉,晕眩感和呕吐感让我的视野陷入黑暗。



等我醒来,眼前又是那刷白的天花板,在那个小镇的记忆好似一场虚幻的梦境,美丽得一点也不真实。耳边飞鸟的鸣叫和人声鼎沸的喧闹声犹在耳畔,如今也悉数被房里那熟悉到长茧的钟声彻底击碎。

我揉着眉心从床上坐起,却听到外面传来交头接耳的声音。于是我强忍着大脑尚未消散的痛意,像以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垫着脚尖走向房门,将耳朵贴在了门缝处。隔着一堵厚厚的墙壁,我只能零星听到一点对话。

“……果然死了吗。”
“咒……必然的吧,毕竟天子大人那时候……加强了。又待了好几个小时。”
“你说,……为什么要故意放……啊?还要让我们监视,徒增麻烦不是……”
“谁知道……不过那小孩的死状你看见了吗?好吓……”
“嘘!在这讨论做什么!你就不怕……听见吗??”
“……”

谈话声消失了。
我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脑袋里的嗡鸣声越来越重,伴着比斯机械式“天子”的呢喃声,几乎要将我完全吞没。

比斯死了。这是我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来的,再残酷不过的事实。
可是为什么会突然死掉?是因为我吗?是因为知道了我是天子所以把他杀掉了吗?那么“加强”又是什么意思?好几个小时呢,又是什么意思?我已经无从得知。

我大概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他的死,全部、全部、全部——
“都是我的错……”
可怕,恶心,恐惧……无数种在当时我难以名状的情绪在我的喉咙里氤氲开来,就像是剧毒一样蔓延到我的全身,直抵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偏偏在这时候,那种深入神经的痛感再次袭来,连带着直冲阈值的负面情绪一起,一寸寸侵入我的灵魂深处。

于是我重重地倒在冰凉的地上,彻底昏睡了过去,等待着下一个重复的明日,等待着下一次唤我起床的千篇一律的声音。
抑或是等待着,有人能够将我带走。



在那之后过了四年。

我再也没能离开那个房间。或者说,我已经彻底放弃了离开的念头。
他们还是每天叫我起床、为我放上新的换洗衣物、给我送饭、教我读书;我也还是那样,总是吃不下饭、大脑断续疼痛、缩在角落发呆。书架上的书换了一批又一批,除了那本被我当做宝物藏在床底的、满是飞鸟的绘本。即使被我翻到页面翘边、纸张泛黄,我都舍不得它被换掉。

只是封面的羽毛都被我摸得褪了色,就像我尘封在心底的愿望一样,逐渐消隐不见了。

赤裸的双脚,七零八落的羽毛,和破碎的梦。


4.

一零一七年。

今天我难得自然醒了。没有侍从来叫起床,我的大脑不知为何反而格外清醒。

于是我自己把衣服换好、完成了洗漱,又走回去坐在了床上,百无聊赖。明明每天定点叫起床十几年如一日,今天却突然缺了席,这让我隐隐有些不安。

我径自向后仰去,一下子陷入柔软的被窝。我静静地闭上双眼,把双手覆上了自己的耳朵。
是和往常一样,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极为微弱的风的声音。明明以往听到这样的声音都会让我害怕,此刻我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安心感。
伴着嘶嘶的风声,我不知不觉又陷入短暂的沉睡。



可似乎没过多久,我就又被大脑的痛感惊醒了。我的意识尚未清晰,只能缩在床上强忍困意,应付着刺骨的疼痛。

好疼,好疼,好疼……这次的疼痛来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重,我被疼得下意识流出了生理泪水,指甲深深嵌进手臂的肉里,留下几道极深的抓痕。
我别扭地转头,望向墙上的时钟——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原来刚才一不小心睡了这么久吗?我悻悻想着。我再无余裕去在乎时间的流逝,只能拼命地用牙齿咬着下唇,直到唇瓣几乎发白,痛感才慢慢地离开我的身体。我小口小口喘着气,像是从鬼门关逃出来一样惊魂未定。

可是仅仅是下一瞬间,事情的发展就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

“快点——!!天子——拦住他们!!!”
“房间——人呢!!”
“轰!!!”
“哇啊!!”

我被外面惊天动地的声响吓得从床上直接弹了起来,耳膜刺痛的感觉让我心有余悸。

什么声音……?
房间外一声又一声的轰炸,到处都是士兵的惨叫和怒吼,房间角落的墙壁时不时传来重物撞击的声响,连带着天花板和床脚都开始震动,空气里更是涌入了难闻的烟味。

我忍不住开始咳嗽。
只是睡了一觉的功夫,整个房间似乎就完全变了样。恐惧迅速蔓延我的神经,我竭力忍住颤抖的身体爬下床,赤着脚冲向房间的角落,然后坐了下来,把自己紧紧缩成一团,就像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枪炮声还未停息,尖叫声仍旧不绝于耳。可我却不知道为什么,仿佛听到了让心都沉静下来的,肃穆的声音。

咚、咚咚。

我再一次把双手覆上耳朵,垂下眼睫。那声音似乎愈发清晰,频率也变得越来越高,最后到达我的房门前。

“咚咚咚——”那声音突然急促起来,惊得我哆嗦了一下。
“是、是谁?!”我下意识地大声回应。

那声音突然停下了。半晌,就在我准备抬头一探究竟时,外面突然传来了爆炸的轰鸣声,紧接着面前的那扇大门就出现了数道狭长的裂缝。

来人似乎相当果断,在爆炸声结束的数秒内就强行把上锁的大门径直破开。木门的碎片带着一阵猛烈的风悉数闯了进来,连带着外面的烟尘也瞬间爬满了天花板。我又控制不住开始咳嗽,呛得眼泪都直流。

我用劲拭去流出的生理泪水,一边眯起眼睛看向大门的方向。
烟云缭绕之中,我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戴着兜帽、身着一袭长风衣,被爆炸的余波带得衣角都在堪堪摆动,意气风发的样子像极了绘本里的冒险家。

而他摘下兜帽后,我才终于得以和他对视。
那是一双和比斯一样的鸽灰色眼眸,同时带着凛冽和方刚的气息,就这么直直闯入我的视线。他撩开暗蓝色的碎发,露出了高挺的眉峰,还有漂亮的下颌线。如果让我去形容的话,大概就是,即使这么多年的经历让我变得对他人的脸不再敏感,他的样子我也能够一下子记到心里去,甚至是心底的最深处。

“你叫什么名字?”他突然发话,我又被吓得抖了下肩膀。
“库、库恩。”我下意识颤抖着声音回应,生怕来者不善。
“我是……”
“陛下——!那边的房间我都找过了,没有人……哎?您已经找到了吗?”

门外突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还有一个让我不知为何莫名熟悉的声音。下一秒,一个顶着暗红色碎发的男人也冲进了房间。他见到我的那一刻怔愣了两秒,但迅速恢复了刚才的表情。这两个人看起来年龄并无二致,甚至连穿着风格都是一样的简练。明明气势汹汹地闯入了这里,我却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侵略性。

“听着,库恩,没时间解释了,”被唤作陛下的人指着身后方才闯入的人,隔着几米的距离对我喊话,“我是卡巴内,他是科诺伊,我们是来救你出去的。”

“救我……?”在这样杀气腾腾的氛围里,在砂砾横飞的硝烟中,他却如此坦然地说出了像是救赎一般的话。
“对,我们是来救你的,”自称卡巴内的男人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在身后的轰鸣声又一次响起时微皱起眉头,“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相信我,但是……”

“我是来带你离开这里的。
“离开这个牢笼一样的地方,然后重获新生,重获自由。”
“……要跟我走吗?”

——「自由」。

是啊,与其待在这里继续枯燥乏味的生活,还不如赌一把,相信这一次,相信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来客。

“……要。”
或许是受到“自由”的蛊惑,又或是被他初次见面就直接叫我名字这一点所打动了,最后我鬼使神差地站了起来,大脑还未作出反应,右手就已经朝他伸了出去。见我朝他迈开步伐,卡巴内紧绷的表情一瞬间放松了,甚至露出了难以察觉的笑意。在他牵住我手心的那一瞬间,我却突然脱了力,大脑一片眩晕,几乎直直倒在他的怀中。也许是从昨晚开始一直没有进食的缘故,我的腿像是灌了铅一样的沉重,身体却又轻得像纸。

“……咦?我怎么——哇啊!”
卡巴内见我突然没了力气,便一把将我拦腰抱起,下一秒我便稳稳当当倒入他的怀中。我的体型似乎比他小上了一圈,他一只手便极其轻松地把我抱紧了,腾出的另一只手掏出了随身的匕首。

“那就不说废话了……科诺伊!”
“陛下!往这走!”被叫作科诺伊的红发男子用手势招呼我们往外逃离。卡巴内又用了一把力,把我抱得更紧了些,另一只拿着匕首的手径自放在了我的面前。

“他们在那儿——!!业都国已经找到天子大人的所在地了,快追!!”
“前面的,警告你们,快把天子大人放下!”
“啧,真是纠缠不休。”卡巴内轻啧了一声,对着科诺伊使了一个眼神。科诺伊心领神会,麻利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黑色的东西,用嘴咬了一下后用力扔了出去,在空中响起巨大的爆鸣声,纷飞的烟雾化作一道虚幻的屏障,将气势凶猛的追兵阻隔在了身后。

“陛下快走这边,有接应的人!”科诺伊带头在前面跑了起来,卡巴内紧随其后。
“科诺伊,我怎么不记得你身上藏了这种炸药。”
“哈哈,小型炸药而已,顶多受点伤,能拖住他们就行啦!我也不想弄得到处血淋淋的。”科诺伊笑得相当轻松,就好像他是在玩一场追击游戏,而不是真实的战争与屠戮。

“啊、陛下,如果你累的话可以换我来背他——”
“不用了,他本来也不是很重。”卡巴内回绝得相当果断,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在他说完那番话以后,抱着我的那只手微微使了些力。

明明跑的速度很快很快,可卡巴内抱着我的那只手却是那么的温暖有力,像是要努力地稳住我的身体一般。明明他也用了力气,却没有让我感到一丝一毫的疼痛。我下意识抓住了他胸前的衣服,将头埋入他的怀中。

硝烟弥漫之中,不知为何,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茶香。
我贪婪地索取着那令人安心的气味,逐渐地昏睡了过去。



5.

意识昏沉之间,我嗅到了外界空气的气息。我勉强挣扎着睁开眼,又被刺眼的阳光照得迅速闭了回去,视线一下就被雪花一般的纹路悉数覆盖。但是,和房间里冰冷淡漠的白炽灯不同,外界的光线是有温度的。即使像过去那样缩成一团,我的脚底和指尖也能变得温暖起来。

“哎……?”
“你醒了吗?”卡巴内听见怀里传来动静,低头看了我一眼,顷刻便把视线转回了前方,“抱歉,目的地有点远,我们已经出中枢国了。”
“这样吗……”我努力适应着外界的光亮,而后慢慢睁开眼睛。也许是意识尚未清晰,我甚至没有对他把我“带离中枢国”的行为做任何的质疑。

我有些神情恍惚。
这短短几小时内发生的事虚幻的不真实。自四年前的那一场一时兴起的出逃以后,我再一次呼吸到了外界的空气,再一次触到了外界的阳光。只是自己还被卡巴内搂在怀里赶着路,赤裸着悬在半空的双脚无法踏上松软的泥土,这才让我感觉如临梦境。

不知道他们在我昏睡的时候走了多远的路。科诺伊确认了不会再有追兵赶来后,他们的步伐才算是慢了下来。

“库恩先生,”科诺伊完全没有介意我的年龄,还是认真地加了敬称,“我们一会儿就会到了,还要委屈你再忍一下啦!”
“我们……要去哪里……?”
“啊,对哦,还没有和你说呢!”科诺伊爽朗地咧嘴大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我们的目的地是业都国。卡巴内先生是业都国的国王陛下,而我科诺伊是他最忠实的左膀右臂哦!”
“科诺伊,前缀加太长了。”
“哈哈哈!这不是为了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吗!”

业都……?
我疯狂地在记忆库里搜寻着相关的信息。我记得好像,曾经好多次趴在门上偷听的时候,模模糊糊能听到外面的人在讨论一个叫做业都的国家,似乎是中枢国的敌国。
是那个业都国吗……?可是为什么?

“那个……”
“咕噜噜——”我的肚子偏偏在这时极其不争气地响了,我一下子红了脸。

“啊,你是饿了吧!也是,我们的人那么早就进去攻城了,你说不定今天都没人照顾呢……”科诺伊抱歉地笑了笑,然后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摸出一个圆滚滚的小面包,“暂时只有这个啦,你先吃吧!等回了业都国再带你去吃点东西!”

……被说中了。我把脸用力缩进领口,耳根却不自觉泛了红。

卡巴内看着科诺伊把面包塞给我,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赶紧赶路。于是卡巴内一边稳住步伐快速走着,一边就这么放任我缩在他的怀里,静静地吃完了整个面包。
明明是第一天见到的人,却比那些陪伴我好多年的侍从的怀抱更让我安心,好神奇的感觉。我一边吃一边想着。

我把最后一口面包吞下肚,微弱的饱腹感让我的意识也逐渐清醒过来。我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个……卡、卡巴内……”
“嗯?”
“科诺伊也说……快到了的吧……”
“嗯。”
“嗯……那我可以……自己走……”
卡巴内没有回话,只是顺着我的意,轻轻地把我放了下去,待我稳稳落地以后却突然开始上下打量起我来。

“卡巴内……?”我疑惑不解地叫他的名字,被他游移的目光盯得不自在了起来。

突然,他牵起了我的左手,对着我的戒指细细端详起来。下一秒他便利落地摘下了那枚戒指,像是拿着鉴赏的宝物一样开始把玩。

“卡巴内,那个戒指……怎么了吗?”
“定位器,”他轻描淡写地说着,“估计就算你能跑出去,也会用这东西再找到你吧。不过现在不会了。” 语罢,他便顺手将戒指随意扔进了边上的草丛。

“啊……”我突然想到了四年前的那场闹剧。原来我在中枢国的监控之下,自以为“自由”地在外面待了几个小时,而后在自己即将说出天子身份的时候将我带回吗。

我突然泄了气。

“这样啊……谢谢你,卡巴内。”
“这没什么。对了,库恩,还有件事,如果有哪里突然疼的话,要和我说。”
卡巴内突然发话,让我一下子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乖巧地顺着他点头。他看了我一眼,并没有再补充什么,而是转头拉着我继续赶路。牵着我左手的那只手再没有松开,而是紧紧地贴着我的掌心,向我传递着安心的温度。

我就这么任由他牵着,穿过了一小片稀疏的树林,而科诺伊一直跟在我们的身后。
走出树林的瞬间,视野一下子变得无比开阔,一面高耸壮阔的城门直直映入我的眼帘。布满城墙的爬山虎青葱翠绿,点缀着单调乏味的灰褐颜色,传达着生命的讯息,仿佛在和我说,你的灵魂在此能够获得重生。

我还在盯着高处那抹绿色出神,下一秒视线就被挥起的一片黑影半数覆盖。卡巴内不知何时脱下了他的风衣,轻柔的披在了我的身上。

我听见他轻笑一声,扬起的衣服带过一阵温柔的风,轻轻拂过我的脸颊。

“库恩,”卡巴内带着清冷又温柔的声音,又一次唤了我的名字,“从这一刻开始,你拥有自由了。”

“欢迎你来到业都国。”

沾在卡巴内衣肩上的落叶,顺着那阵微风落到我的面前,宛如绘本里张开翅膀翱翔的飞鸟,将那洒脱的羽毛馈赠于陆地上无法展翅飞行的人类。

“那是象征着自由的飞鸟。”


我捏紧手中的叶柄,徐徐的叶脉和画中羽毛的纹路慢慢重合。

“嗯。”我听见自己笑着哽咽了。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自由的含义,也明白了一件事。
我不再需要那本绘本了。

因为我已经学会了「飞翔」。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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