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刚过，天边尚有几分余晖，红云被夜色晕出了一片紫。
鲜有人经过的山间公路上一辆低调而常见的车辆平稳行驶着，进入隧道后它与另一辆车交错而过时微微停顿，又不紧不慢地开了出去。

中原中也换到了太宰治所在的车上，前后座的挡板升着。他把文件袋递到太宰治的手里，从车门的凹槽里轻车熟路拎出来一台笔记本电脑，只是还没来得及把屏幕展开，手便被太宰治按住了。
“干什么？”
室内开着暖气，太宰治常年冰凉的手指此时也是温热的，他握住中原中也的手背，抬眼看他：“我还想问，中也要干什么？”

两人半年前就已经互相表白确定关系，中原中也早习惯了他的身体接触，此时也没挣开，只是有些莫名：“我们现在不是要去仓库吗？车程有三个小时，我顺便处理点文件。”
“两个星期前，中也出差去英国，说三天后回来。两天后中也打电话告诉我提前完成了任务，但要去法国一趟。去法国的行程计划是五天，中也三天解决了，又马不停蹄地跑到美国去，在那待了一个星期，但我听说原定是两个星期的任务量。”
太宰治语气平缓，语速却不慢，根本没给中原中也插嘴的机会：“前天晚上中也回来，吃饭时接到电话去了港黑总部，紧接着跑到北海道那边去。今天早上我得到消息说港黑和武侦有合作，中也负责窃取一份文件交给我，刚刚才坐下来。现在中也又要继续处理工作。”

“……啊。”
中原中也被他这一连串说得有些发愣，干巴巴地应了一声。他当然能看出来太宰治现在不高兴，把对方的话来回想了两遍，终于有了点思路。
太宰治以前就跟他提过，不喜欢他工作起来没日没夜忘了自己还有个男朋友。
是最近工作太忙又忽视他了吗？

内心反思自己作为男朋友是不是太不称职了，他回握住太宰治的手：“最近没注意跟你保持联系，我的错。”
“不是这个问题，中也。”太宰治伸手把他的笔记本拿过来，塞到座位后方，“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中原中也看着他往自己这边挪了挪，环住自己的肩颈，便也顺势往他那边靠了些。
太宰治另一只手抬起摸他的脸，拇指划过他的眼尾：“中也，你很累了，应该休息。”
说这话时他离得有些近，中原中也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洗衣液的味道，对方的话语里并没有什么强迫的意味，他却心知按太宰治这个架势，他是不可能再把工作继续下去了。



中原中也进入港黑起就和太宰治搭档，可以说他后来在战场上所有的习惯都有对方的影子，比如暗号会在什么时候来，比如他闹出什么动静是刻意做给太宰听的，还比如突发情况应该如何处理。
战力天花板配智力天花板，大部分情况下他们的任务并不需要很长时间就能完成，但也有例外。

那次牵扯到的势力比较复杂，而他们的任务也不是摧毁敌军，是在尽力减少伤亡的情况下达成目的。这样的任务比歼灭麻烦多了。他们前前后后折腾了有一个月，眼见着还有半个月才能完成。
彼时中原中也听说需要一个人潜伏到敌营救人回来，自告奋勇地想去，哪想太宰治瞥了他一眼，拿出对讲机对着部下发布了几条命令，显然是不打算让他去。

“干嘛不让我去？”中原中也不满，“这种任务我最擅长，而且我用时最短。”
“让中也出去的还少吗？这几天需要跑外勤的任务全给你包了，我怎么不知道帽子放置处还有多动症？”太宰治冷嘲了一句，伸手猛地拽住他的领带往自己这边扯，中原中也没防备他，猝不及防被他放倒在沙发上。
“老实待着。”

他要好好说话中原中也说不定还能听一听，但他这个语气实在让人来气，中原中也坐起来推了他一下：“你什么毛病？我想早点把任务完成不好吗？”
“我们的行动安排时间是根据目标的行动时间确定的，中也在这边着急有个什么用。”太宰治看他气哄哄的样子，语气里也带着嘲讽，“能用上中也的时候你求我休息我都不会让你休息，现在中也不过是白费力气。所以，给我去，睡觉！狗狗就应该乖乖听主人的话去休息！”
“谁是你的狗啊？”中原中也挥拳就要打他，又被太宰治有先见之明地握住了手腕，“休息什么？我又不累，别把我当成你这种缺乏锻炼的弱鸡。”
“没脑子的蛞蝓当然不会知道自己累不累。”太宰治捏了下他的后颈，“上次训练完嚷嚷着没到极限，结果第二天根本爬不起来是谁？还没我了解你自己的人没资格说话。”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拌嘴成习惯，却也不是好赖不分，对方什么时候是捉弄什么时候暗藏关心他还是能分辨的。
闻言他狐疑地看了对方许久，还是觉得这人没那么好心——毕竟太宰治还需要负责人员调度，他不能休息的时候什么时候放自己这个搭档去歇过？
“……你吃错药了？”
太宰治一眼就看出来他在想什么，不欲再和中原中也逞口舌之快，言简意赅道：“上午中也去B区的时候我睡过了。还有问题吗？”

褚发少年闻言哦了一声没再开口，窝在沙发上打量太宰治。结束和他短暂的对话后对方拨通了一个电话，说了几句指令便挂断了，之后便同时操控着摆在桌子上的四台电脑，耳机里似乎还连接着别的线路。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太宰治没缠绷带的侧脸，对方微垂着眸子、神情冷淡的时候是颇有距离感的，仿佛和人天然就隔着一层屏障，他不喜欢这样的太宰治。
对方跟自己吵架的时候眼睛会更亮一些，神态也会更生动一些，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饱含着欠揍，也很招人恨。
唔，每个样子都很讨厌，果然是他最讨厌的人。
中原中也胡思乱想着，被压抑的疲倦渐渐涌上来，在他意识到之前，自己已经闭上了眼。

这里是一间小小的会客室，除了隐蔽什么好处都没有，房间里唯一一个称得上舒适的地方就是沙发。少年骨架细小，窝在沙发上睡的时候更显露了几分面庞的稚嫩。
太宰治打完一个电话走过来，发现他把外套当枕头枕，双臂环抱着在沙发上蜷缩着睡着，稍微皱了皱眉。
他目光环视几圈，没找到可用的东西，只能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给中原中也盖上。

在对方精神十足的时候，这样的动作是会把他惊醒的。
但现在中原中也只是稍微动了动眼皮，被他用手盖住双眼之后，便又沉入了睡眠。

果然已经快到极限了。
搭档对自己身体的负面状况总是不敏感，累了不知道，病了也不知道。往往要等到症状全部发作才知晓。
因此太宰治和搭档一同出门时多少会惦记着，今天这人出完一个外勤回来时呼吸的频率都不对了，还嚷嚷着要去抓人。
真是麻烦。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笔记本，屏幕里显示出地图，他正挪动着那张图片细细思索，注意到旁边的人动了动。
他抬眼，中原中也似乎还是有点冷，腿又蜷了蜷。

这样睡不好，醒来说不定会头晕。
中也生病会给任务增加不必要的障碍，仅此而已。
太宰治这么想着，让部下去买条毯子送过来，自己则倒了杯热水进玻璃杯盖好，又把杯子塞到中原中也的怀里。
他刚掀开搭着的外套要塞进去，搭档可能是冷，顺手把保温杯和他的胳膊一起抱住了。

“……”
太宰治眸子黑沉沉地压下来，唇也抿起，脸上写着一个大写的嫌弃。
他抽了抽手，没抽动。
强行抽出来不是不可以，但大概率会把中也弄醒。
太宰治对中原中也死亡凝视许久，最后坐到沙发上，认命般地把中原中也抱起来，让他窝到自己的怀里睡。

“太宰……”中原中也似有意识地呢喃了一声，却没睁开眼，也没有后文，呼吸很快又平稳了。
凑近了热源，他睡得安稳了些，之后没再有什么动静。

于是部下送毯子进来时便看到太宰治抱着中原中也面无表情，看起来是极不耐烦的样子。可他盖毯子的时候褚发少年刚动了下，便被太宰治极为熟稔地调整了下姿势让他睡得舒服点，还安抚地拍了拍背。
然后神色更生无可恋了。
部下按照太宰治的示意，把笔记本电脑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安安静静地退出去。
转身关门的时候还看到太宰治似乎低头在中原中也耳边说了些什么。

太宰治一手抱着中原中也，一边工作，胳膊被枕得发麻，哪想他刚挪了挪试图把搭档放下来，对方便皱了眉，不情愿似的头往他怀里埋了埋。
算了。
太宰治没再折腾，就着这个姿势工作了，感受到自己半边肩膀都麻了。他发完一份邮件，目光颇有些嫌弃地看向自己的搭档。
等中也醒来一定要千百倍地讨回来才行。
真是麻烦。



后来中原中也和太宰治一起长期工作时，几乎总是如此。
如果太宰治注意到他的身体状况不对，便会押着他去休息，不管他情不情愿。

那时太宰治可没有如今的好脸色，语气也总是别扭。中原中也却心知本质上不过是少年人说不出口的关心罢了，和现在是一样的——太宰治说了不让他工作，就不可能再让他去看电脑。
中原中也问：“那些文件怎么办？有些今天必须要处理。”
“港黑其他人又不是死的。”太宰治蹙着眉，直到这时才透露了一星半点的不满，“中也两个星期做完了别人一个月做的事情，还是这么忙，他们怎么不反思一下自己？中也一个干部难道什么都要亲力亲为吗？”

“也不是亲力亲为，不是我负责的事情我都布置下去了。”中原中也默了默才说，“我本来想……腾出时间跟你去休假。”
“我知道。工作是做不完的，中也这样不过是给森鸥外那个老狐狸节省精力而已。”太宰治说着话也不耽误调整姿势，环住中原中也的胳膊往下挪到腰间，把对方抱到了自己的腿上侧坐着，低头亲了下他的额头，“没事，这次任务结束之后跟他提。”
他让中原中也靠着自己的颈窝，对方熟门熟路地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显然是被他说服了。

太宰治揉了揉他的头发，低声道：“好了，有事我替中也处理，现在睡觉。”
“你现在在侦探社能帮上什么忙……”中原中也嘀咕了一句，抬眼看他，又伸手摸了摸他眼睑下方，却没再说什么，往对方怀里靠了靠便闭上了眼。
中原中也向来有秒睡的本事，尤其是太宰治在他旁边的时候，不多时呼吸便轻缓了下来。



本以为太宰治会在车到达仓库时叫他，没想到眼睛一闭一睁，再睁开眼时天边已经有了曦光，原本他晚上负责的任务部分直接被对方派发给了别人。
醒来后便是马不停蹄地战斗和转场，等太阳升到头顶时，他们提前完成了计划。

把汇报工作丢给了部下，中原中也坐到那辆低调得不行的车的驾驶座，等太宰治上车便启动了车子。
“现在距离我们家有4个小时的车程。”中原中也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注视着前方的道路，衣领上还有之前行动残留下来的血渍，语气是随意的。

我们家。

太宰治眼里掠过一点笑意：“嗯，所以中也想说什么？”
“你可以休息了。”中原中也说。
“唔？”太宰治像是没听懂，发出了意义不明的语气词。
“这段时间没睡好吧。”中原中也轻哼一声，“我一看就知道了。”
“毕竟中也不在家嘛……”太宰治的语调是软的，“只能一个人睡当然睡不好。”

“少给我来这套。”中原中也扬手敲了下他的脑袋，“行了，睡吧，回去我再陪你。”
“那我就……”太宰治把副驾的椅背放倒，从后座拎起来一张毯子盖好，“恭敬不如从命咯。”

他看起来确实是疲惫了，却不像中原中也能轻易睡着，闭上眼之后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中原中也聊着天。
这是对方酝酿睡意的方式——他的大脑就像是个过载的处理器，总是有许多个不停歇的念头在运转，唯一的解法是用一些不怎么耗神的想法取代那些思考。中原中也便也应着，跟他聊出差碰到的个性十足的合作方，聊上次熬夜看的一场比赛，聊他在路上遇到的一个很有意思的旅行团。
许久之后，太宰治说话的频率慢慢降低，直到消失。

太宰治睡觉时对外界的要求近乎于严苛：声音、光线、气味，任何东西都可以吵醒他，虽然中原中也在旁边时有所缓解，却依然很难陷入深眠。
于是中原中也连车载音响都没打开，一路沉默地行驶着。

因为接下来打算和太宰治一起去休假，中原中也这次打算去郊区的一栋小别墅住。
快到家时，中原中也突然想起之前有个部下问过自己，对他来说搭档意味着什么。
那时他回答的是，可以在对方面前睡着的关系。
部下非常惊异，因为他觉得这样的信任似乎和一起合作的兄弟没什么不同。

但是，不一样的。
中原中也想，不一样的。
对于战斗成为了本能、抗拒他人肢体接触的他来说是不一样的，对于构筑了层层防线、甚至于让所有人忌惮的太宰治来说更是如此。

……不过现在他们已经是一起睡觉的关系了。

汽车前方是一个岔路，遥遥地可以看到自己家的屋顶。
中原中也瞥了眼旁边的男朋友。

睡得很熟。
如果此时他停下车，汽车运行状态的改变会吵醒太宰治。

于是出任务向来要求快准狠、能炮轰绝不枪战、绝不浪费任何一点多余步骤的中原干部默不作声地打了方向盘，驶上另一条公路。

——然后绕着这块别墅群跑了几十圈。
美其名曰“迷路”。





Fin.
曾经：可以在对方面前睡着的关系。
后来：可以一起睡觉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