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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夏】狐语

作者 : nobodies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咒术回战 五条悟 , 夏油杰

标签 五夏

状态 已完结

2758 74 2022-3-9 00:04
*OOC
*背景设定捏造


阳春三月,嫩绿色的叶芽填满枝头。
连续下了几天的雨,泥泞的地面积起了不少的水潭,映照着乌云散去后的天蓝。
挂着牛铃的壮硕黑牛缓步前行,牛蹄落下时不时能踩踏起不少泥水,其后牵引着的车厢四面都盖着密不透风的卷帘,天顶的四角上装饰着华而不实的挂穗。
虽说这年头正值平安盛世,但还称不上人人都能安居乐业。
王室贵族的富丽堂皇和平民百姓的生活差距越拉越大,朝廷和家族势力的矛盾逐步激化,看似稳定的局面下其实是暗流涌动。
当然,这些围绕着权利的纷争只有位高权重的人才有资格参与,大部分人的烦恼仍然停留在最基本的衣食住行上。
不够平整的路面让牛车摇摇晃晃个不停,五条悟单手托住脑袋侧卧在对面绵柔锦缎的车厢内打了个哈欠,正想着好无聊的时候有翅膀扇动的响声从上方呼啸而过。
对于那些居住在平安京以外地区的人们来说,最普遍的问题都是来自山野。
这个世界上除了人与动物外,还存在着一种名为妖怪的群体。
妖怪讨厌人类,就如同人类讨厌妖怪那样。
不断繁衍的人类为了自身的生存而不得不开辟山林建造更多的村庄,而原本就生活在这些地方的妖怪理所当然地视人类为入侵者。
无论是什么样的矛盾,能成为胜者的永远是拥有力量的一方。
在人与妖的冲突中,最开始是妖怪方压倒性的强势,之后人类中出现了一批身负异能的术师,术师们对外宣称是获得了神的赐福,妖怪们在这种力量下节节败退,最终落于下风的妖怪们只能被迫与人类达成共处。
当然,这些都不过是史诗记载,所谓的人妖大战都已过去将近百年。
如今有头有脸的术师大多活跃在繁华的王都,天皇给予了他们堪比皇亲国戚的地位,换来的就是术师对王城的全方位保护。
天子脚下方为乐土,城墙之外各听天命。
妖怪之所以没有和人类鱼死网破,一方面是有术师的威吓力影响,另一方面是因为它们早就和人类达成了默认的共识。
就算直到今时今日都是仍然是相看两相厌,然而能互帮互利对双方而言都不失为一种更有追求的生活之道。
与天生强悍的妖怪相比,各方面素质都要贫弱很多的人类偏偏在创造性上独具一格,再具有加上吃苦耐劳的精神,他们可以用上供的方式用妖怪无法亲力亲为所得到的东西来换取安居乐业的权利。
比如说更加丰富的食物种类。
有限的数量让妖怪没有选择继续和人类正面对抗,这不代表不会再有妖怪会以暴力的方式来威胁人类。
事实上成功入侵过王城的妖怪这些年断断续续就出过好几个,其中不仅把王城秩序搅得一团乱还能全身而退的都已经是赫赫有名的大妖怪了。
似乎妖怪内部也将能在王城捣乱视为了给自己实力和名声贴金的最快方式,所幸的是有这种能力的大妖怪总共就没出过几个。
而一旦出了王城,妖怪的举动就会猖狂许多。
打劫过路行人这种事不光盗贼会做,连一部分妖怪都跟着有样学样。
鸦天狗是妖怪里的流氓团体,它们成群结队团结一致,行事风格极其霸道胡来,在妖怪内部的风评都排得上倒数,在它们当做领地的大山附近连其他妖怪都不会多逗留。
随着一声悲鸣,重物倒地的闷响迫使牛车止步不前。
被粗暴撤掉的门帘外探出一个乌黑的鸟头,身形宛如孩童的鸦天狗穿着人类的山伏装束,搭配尖锐的鸟嘴看起来很不伦不类。
如爪子一般的手上捏着柄长刀,出现在五条悟眼前的这只鸦天狗将刀柄扛在肩头,黑色的翅膀拢在背上。
试图模仿人类语言的尖叫声相当刺耳,又慢悠悠打了个哈欠的五条悟皱起眉头坐起身。
正蹲在车上回头和同伴交流的鸦天狗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气流猛得掀飞出去,五条悟猫着腰钻出车厢,他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黑牛,坦然面对几双来自鸦天狗的敌视注目,嘴角还不忘扯开一抹冷笑。

刚过完自己十五岁生日的五条悟是五条家的独生子,五条这个姓氏但凡是待过王都的人都不会陌生。
作为年纪轻轻就能被公认为实力最强的五条家继承人,五条悟会流落到这种荒郊野外当然不可能是个偶然。
二十年前,日后声名远扬的狐妖玉藻前大闹平安京,当时在术师家族里就有御三家之首称号的五条家受到天皇的任命成为了这次妖怪袭击事件的主要负责人。
单从结果来说,玉藻前被重创后仓皇逃离王都不再现身看似是很圆满,然而在正处于全盛期的五条家看来,能让玉藻前顺利逃脱就足以被当做一个耻辱,更何况它在消失之前还夺走了当时用于充当守护结界阵心的五条家秘宝。
虽然五条家从那之后就一直在派人寻找玉藻前的踪迹,可都是无功而返。
想要在这个大千世界里找到一个有意躲藏起来的妖怪无疑是大海捞针,忙活了一阵的五条家很快就把家族重心放回了正道。
比起一个小小的屈辱,如何在流言蜚语中巩固家族的地位更为重要。
严格意义上这些在五条悟出生前发生的烂账理应算不到他的头上,奈何他从出生起就得到了万众瞩目。
优越的外表加上天才的头脑让五条悟不论身在何处都能一骑绝尘的脱颖而出,和过分光鲜亮丽的形象相比,他的性格也足以让接触过他的所有人头疼。
这个时代的贵族子弟到了十五岁连婚约都没就难免会引人非议,五条悟正好是那种除了自己的想法谁说都不好使的顽固类型。
在五条悟十五岁生日那天,他的父母本来都给他订好了一桩婚事,对方是王族的小公主。
别看术师家族在天皇眼中算是得到重用,但他们和真正的贵族势力之间仍然有着难以跨越的差距,这门亲事对五条家来说绝对是利大于弊。
本以为都赶鸭子上架了五条悟好歹会顾忌一下家族的脸面,结果自然是少不了一阵鸡飞狗跳。
哪怕是寻常人家的小姑娘,把人气哭了都不会留下什么好名声,更何况对方还是正儿八经的公主,五条家觉得继续把没有半点悔改之意的五条悟留在王都指不定会惹出更大的乱子来,于是给了他一个替家族收拾残局的任务就把他踢出家门避避风头。
对于这个决定五条悟欣然接受,他早就觉得待在王都很无聊,哪怕没有闹出这一茬他也有了打算离家出走的计划。
不过自己偷偷摸摸出门和家族支持的出门还是两码事,从小锦衣玉食惯了的五条悟身上或多或少带点富贵毛病,若是想要走到哪里都能满足花钱大手大脚的习惯就得有足够多的盘缠,能动用五条家在全国各地的人脉关系也能提供很大的便捷。
于是五条悟开开心心得出了门,为了尽快得到他想要的自由,解决掉玉藻前成为了他的首要任务,不然家族就会一直想方设法地盯着他的行程。
多亏了六眼这个五条家独有的天赋,五条悟能以妖气的大小作为筛查目的地的条件。
虽然拥有六眼的术式只会在五条家的血脉中出现,但不是每一代的五条后人都能继承到这个特殊的血缘术式。
人类的双眼不具备直观地看到妖力的功能,这本该是只属于妖怪的天赋,因此一直都有传闻说五条家的祖辈曾经和妖怪产生过一子,也有人说五条家的先祖是骗取了妖怪的心脏换到自己体内,正是来自妖怪的诅咒才会让五条家世代单传,五条对于这些无稽之谈向来都是否认态度。
事实的真相是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六眼给五条家带来的地位确实无可动摇。
即使能将妖气可视化,然而六眼为了漆黑人类的器官没办法做到原汁原味的精准度,格外旺盛的妖气不一定是来自一只妖怪,鸦天狗这类群居的妖怪一旦聚集到足够多的数量同样能达到类似的效果,不如说这也是弱一些的妖怪为何会选择抱团的理由。
玉藻前的事在五条家内部不算是个秘密,五条悟身为五条家的下一任家主在年幼时期就能对这些陈年往事如数家珍。
从六眼所看到的世界光景和其他人截然不同,没有六眼的人很难体会五条悟描述的那些光怪陆离,在他的糟糕性格还没完全定型前他曾经也乐于分享自己的所见所闻过,直到他确信自己的夸夸其谈都不过是无用功。
会找到鸦天狗对五条悟来说不算是个失败的开端,这群妖怪里的小流氓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便是它们消息很灵通。
被狠狠揍了一顿的鸦天狗们头顶着一叠肿包并排跪坐在地上,五条悟翘着二郎腿双臂抱胸坐在辕座上,前去通风报信的鸦天狗急急忙忙地带来了族中的长老。
“五条大人,真是失礼了!”顶着一张老人面孔的鸦天狗长老张口就是流利的人语,鸦天狗本就是和人类有因缘的妖怪,能拥有人类的样貌在这个妖怪群体里就算得上是上了年纪的老者,不过要变幻出什么样的脸全靠鸦天狗的个人喜好。
唯有妖力充裕的妖怪才有可能化形成人类,妖力是衡量妖怪强弱的最直观体现,但化为人类的姿态就意味着放弃了妖怪的身份,对于绝大多数妖怪来说这是种很耻辱的背叛行为。
鸦天狗的族群有很多,不同族群之间经常会分享情报,这是它们赖以生存的方式。
平时鸦天狗欺负下过路行人是很常有的事,碰上硬茬只能说是时运不济。
五条悟对妖怪倒没有太多的深恶痛绝,教导术师的学堂总会把妖怪形容得十恶不赦,不过在他看来人类和妖怪的行径充其量也是半径八两。
面对无比配合的鸦天狗长老,五条悟顺利得到了玉藻前最近的动向。
说是近期,鸦天狗说起来玉藻前露过面的时间至少是在五年之前。
连消息灵通的鸦天狗都没有玉藻前的后续消息,那足以说明它是躲得很深,这个时间点很难说和五条家的追踪有没有关系。
这些年五条家从没有真正放弃过找寻玉藻前,只不过没有像最初那样大张旗鼓。

代替损坏牛车,鸦天狗扛着还算完整的车厢飞往了玉藻前最后出没过的地区,五条悟趴在窗口半眯起眼睛吹着风。
刚越过山脉,来自农家的炊烟袅袅盘旋在茂密的林间。
为了避免吓到人,五条悟到了山脚下就遣散走了鸦天狗。
愿意将妖怪收为式神的术师有很多,恰好五条悟不属于其中之一。
其他术师指使式神是为了增强自身的实力,但对于五条悟来说,比自己还弱的家伙收下了也不过是累赘而已。
如释重负的鸦天狗逃得飞快,深怕动作漫山半拍五条悟就会反悔那样。
揉了揉脸颊的五条悟徒步走向村庄,这附近方圆百里就这么一个村落,如果玉藻前真的一直都藏身在这里,这个村子的人不可能一概不知。
本来五条悟就想确认一下,谁知道这个村子的人表现地异常排外。
长这么大,这还是五条悟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碰壁,别看他在认识的人里风评着实不高,初次见到他的人就没几个不会被他的优质皮囊所迷惑的。
结果还没等五条悟有机会展现出自己的虚假魅力,进村第一遇到的小姑娘就先一步宛如见鬼了那样红着脸转头跑开,不一会儿手持着各种农具刀具的男人们就一涌而来,把五条悟搞得满头问号。
“喂,不管你是从哪里来的,这里不欢迎你。”领头的男人粗声粗气地下了逐客令,那架势就好像手无寸铁的五条悟有多危险一样。
莫名其妙。
五条悟在脑海里点评,他无意和这里的人起没必要的冲突,没等男人继续说点什么就很干脆地回身离开。
放弃了收集情报的意图,五条悟直接绕过村子进入了山里。
独自一人进入全然陌生的大山里很难说是个明智的决定,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树林到处都是差不多的风景,和煦的风吹动树杈,沙沙的叶片抖动声此起彼伏。
阳光从交叠的树叶缝隙间洒落,晃动的光斑匍匐在粗糙的树干上。
纵使五条悟体力再好,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也会感觉到疲惫,除了被迫参加的围猎活动外就没怎么进过山的他很快就发现自己迷路了。
难怪围猎用的场地都以相对平坦的矮山为主,都快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上山还是在下山的五条悟气喘吁吁地扶着树干,他现在是有点后悔为什么没有留一只鸦天狗,说到底还是他对自己太过自信的缘故。
堂堂天才术师,要是在山里遇难怎么都太不像话,五条悟低头找寻了半天,弯腰捡起一片刚掉落不久的叶片。
将叶片平摊在掌心上,五条悟沉思了片刻,伸出手指在叶片上画了个水字。
虽然没有任何笔墨,然而在笔画完成的刹那间,微弱的荧光让叶片从五条悟的手中悬浮起,看似是受到了什么无形的指引那边朝树林深处飘了过去。
潺潺的水声落在此时此刻的五条悟宛如天籁,他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
甘甜的泉水流进干涩的喉咙带来了清凉和舒爽,五条悟蹲在溪流边检讨了下自己的第一次出远门。
千言万语总结一几话:太天真了!
出门在外全得靠自己,会遇到什么人很难在掌控之中,不在能物尽其用的时候未雨绸缪就有可能沦落到眼下的僵局。
要说这座山里有没有妖怪生活,那结论肯定是有。
自打五条悟迈进山里的那一刻起,时不时会有一些微弱的妖气躲藏在阴影里窥视。
太多弱小的妖怪和人类没办法进行有效的沟通,五条悟对它们视而不见也是基于这个理由,要是像鸦天狗那样就算说不了人话也能听懂一些的勉为其难还能用一下。
别看鸦天狗被五条悟揍得毫无还手之力,在妖怪里鸦天狗属于是中等偏下。
随便找了快还算平坦的石头,一屁股坐下来的五条悟开始犯难。
悉悉索索的响动从身后不远处传来,五条悟原以为是野生动物,只不过一股如同刀尖般锐利的妖力直扑而来,让他条件反射地回过头。
“你是不是迷路了?”一个年轻的黑发男子单手伏在树干上,站在林口朗声问道,他后脑勺上扎起的乌黑发团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对一个初见面的人大刺刺地上下打量是件很失礼的事,偏偏五条悟向来都和礼貌绝缘。
无论怎么看,眼前的家伙都是百分百的人类,妖怪所变化的人类就算能在表面上看起来一模一样,为了变形而不断散发出的妖气都会暴露它们的真面目。
问题就在于妖气,这个人身上环绕着妖气,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小妖怪水平。
在六眼看来,这些妖气都处于未激活的状态,足以说明不是来自这个人。
“你是人类吧?”百思不得其解的五条悟决定开门见山。
男人轻笑了一下,随后走出树荫的遮掩。
“对,我是人类,我叫夏油杰。”夏油杰简单地自我介绍了一下,他站在背光的位置没有冒然靠近,朦胧的光边勾勒出他的身形。
“那么你猜对了,老子就是迷路了。”五条悟理直气壮地就好像有困扰的人不是他一样。

夏油杰从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人,虽然严格来说他也没见过几个人。
“怎么这么小。”大摇大摆地背着手在夏油杰家里逛了一圈的五条悟正大光明地表达了自己的质疑。
“真是不好意思啊。”额头青筋凸起的夏油杰强忍着把这人扫地出门的冲动阴阳怪了一句。
从衣着打扮和嫩滑洁白的肤色,夏油杰第一眼就能推断出五条悟是来自城里的大户人家,常年生活在山里的人少不了风吹雨晒,连如花似玉的小姑娘都不可能会有这么好的皮肤。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人开口就是很有山贼风范的粗鲁口吻,言行举止还透露着嚣张跋扈的态度,面对愿意提供帮助的夏油杰非但没有表示感激的意思,进了门第一件事就是挑三拣四。
要不是看在他们年龄相仿的份上,夏油杰估计都懒得多搭理。
以五条悟的粗神经,他当然不会留意到夏油杰的不满。
客观来说他的评价不算是夸大其词,夏油杰的家就是一间单间的小木屋,四四方方的,进门就能将全貌尽收眼底。
正在烧水的地炉里燃着木炭,挂在吊具上的铁壶从壶嘴里冒出了一缕白烟。
右侧墙角整齐堆放着叠好的被褥,旁边的柜子里放着不少生活用品。
进门前的院子里有一块很小的菜园,里面的青菜的长势是不错但从数量来说只够一个人享用,所有迹象都表面夏油杰是独自一人生活在山里。
山民大多靠山吃山,就算夏油杰还年轻,想自力更生也不是没有可能。
问题就是这间屋子里看不出第二个存在过的痕迹,在山脚下就有个村落的前提下,夏油杰会一个人待在深山老林里怎么想都很不可思议。
不过就算暂时共处一室,五条悟和夏油杰之间仍然是萍水相逢,有脑子的人都不会一上来就打探他人隐私。
盘腿坐在地炉边上的五条悟眨巴着眼睛看着夏油杰忙碌地走来走去,对方来到用木板压住的米罐前舀出适量的米粒装进炉子里,之后捧着炉子出了门,放置在墙外的水缸传来了些许水声动静,重新回到屋子里的夏油杰脱掉鞋子踩上地板,将盖好盖子的炉子挂到地炉上,接着拿起靠在地炉边缘的铲子把少干的碳灰拨弄成一圈,又起身出了门抱回几块砍到适中大小的木材放进灰里,敲响的打火石在哒哒两声轻响后蹦出一抹火星,燃起的火苗安静地在木柴上蔓延开去。
有那么片刻,五条悟觉得自己是在擅闯民宅,谁让夏油杰有几次在从外面进门时会被老实坐在地炉旁的五条悟吓到。
虽然主动打招呼的人是夏油杰,率先提出邀请五条悟到自己家里的也是夏油杰,但从夏油杰的反应来看他应该很不擅长和人类相处。
嫩绿色的茶叶竖着漂在陶制的茶杯里,清新的茶香飘荡在屋子里。
五条悟不算是个喝茶的行家,不过品味起来苦中带甜的新茶一般都价格不菲。
更何况这只夏油杰特意从柜子深处翻找出来的茶杯,哪怕是送到王城都能卖出一个好价钱,和本身简陋到几乎什么装饰都没有的屋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若有所思的五条悟用拇指摩擦过杯口,热腾腾的蒸汽弥漫过指尖,凝结成细小的水珠。
“还很烫?”又一次走进屋内的夏油杰无意间瞥到五条悟盯着茶杯发呆的模样,他走过去瞧了眼几乎没怎么减少的水线,二话不说就从五条悟手中抽走茶杯。
夏油杰鼓起腮帮子对着杯口呼出几团气,所剩无几的热气被吹散开,环状的水纹从水面上荡开,他将杯壁贴在脸颊上确认温度后再塞回五条悟手里。
表情有点出乎所料的五条悟看了看茶杯又看了看笑眯眯的夏油杰,捧起茶杯咕噜咕噜得一口气灌下大半杯。
看起来很是心满意足的夏油杰继续了自己的忙碌,留下五条悟一边打了个饱嗝一边对自己的配合摸不着头脑。
也许是考虑到难得来客人,夏油杰将刚蒸好的饭夹到旁边,换上了装满猪肉汤的另一个铁锅。
沸腾的汤汁闻起来就很刺激味蕾,接二连三破开的气泡释放出带着香味的白雾。
切成块的胡萝卜和番茄起起伏伏着融进汤里,大块的猪肉露出尖尖角。
就凭这些物资在这种大山里已经算是丰盛到有些异常的程度了,夏油杰还往汤里撒了些香料,不管怎么看都不是些山里本身就能产出的东西。
当夕阳染红天边时,五条悟接过了夏油杰递来的饭碗。
颗粒分明的米饭在碗里压得满满堂堂,洁白的饭粒没有惨着任何多余的杂质。
由于独居生活的关系,夏油杰已经能把家里的全部碗筷都拿了出来。
炖到软烂的蔬菜和肉粒入口即化,稍显清淡的口味反而能凸显出食材自带的鲜味。
相比较上层阶级的日常料理,这一碗用料十足的肉汤都只能算是粗茶淡饭,但连在家都不怎么好好吃饭的五条悟却很少见的胃口大开。
持续加热的地炉确保了肉汤不会半途就凉掉,冬季的早晚温差很大,太阳一旦下山气温就会骤降许多。
热腾腾的汤汁顺着喉咙灌入其中,一股暖流从胸腔扩散向四肢,摇曳的火焰散发出源源不断的暖意,燃烧的柴堆里偶然会蹦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天生就是个自来熟的五条悟靠着一顿佳肴所带来的好心情,很是熟络地对着夏油杰吐槽起在山脚村子的遭遇。
听到五条悟说起这些的夏油杰下意识地咬住了筷子尖,他专注的表情就像是对那里的情况一无所知那样。
“是嘛。”面对五条悟的义愤填膺,夏油杰低下头喃喃自语。
“杰不是那个村子的人吧,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五条悟夹了一块肉丢进嘴里。
对于五条悟过分亲昵的称呼方式夏油杰没有多说什么,他也没有想要回答的意思,而是用沉默代替了拒绝。
没指望一下子就能撬出点什么的五条悟倒也不是很在意,他将碗里的最后一口饭扒拉进嘴里后就将空掉的碗举到夏油杰面前。
愣了一下的夏油杰欲言又止地扫过五条悟的小腹,放下自己的碗筷接过五条悟手上的空碗又帮他家了小半碗饭。
吃饱喝足的五条悟拍了拍自己圆鼓鼓的肚皮在地板上成大字型躺平,夜晚的风固执地钻过门窗的缝隙送进些许寒意。
迎着寒风打开门走进来的夏油杰小小地打了个喷嚏,惹得五条悟应声抬起头。
“你要不要洗澡?”夏油杰揉下鼻尖问。
光是想想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的五条悟坚决地摇摇头,正好可以免去一桩麻烦事的夏油杰嗯了一声,想到什么般走到放置被褥的那堵墙前打开素白色的移门,“下棋呢?”说着他展示下了手里的木制棋盘。
哒的一声,扁圆形的黑色棋子落在十字交错的棋盘上。
黑与白的较量势均力敌,五条悟以前没怎么认真得学过下棋,大部分原因是很简单的不感兴趣,只不过这是种贵族的游戏,包括参加宫廷的围猎活动都属于巩固地位的手段之一。
既然五条悟算不上是下棋的好手,那么和他僵持不下的夏油杰也算是菜得旗鼓相当。
两个初学者水平的棋手很难体会到下棋的乐趣,不过这给了五条悟重新审视夏油杰的机会。
虽然这副棋盘看起来就没用过几次,但能拥有这种棋盘的人一定不是普遍的山民。
本来还对玉藻前心心念叨的五条悟猛然发现自己自从遇到夏油杰之后就再也没有想起过玉藻前的事情,仔细想想就觉得不奇怪了,谁让夏油杰身上的谜团远比一个妖狐要有意思得多。
最终未完的棋局以夏油杰的投降而结束,在忍耐力上先下一城的五条悟当仁不让地收下了自己的胜利。
好在夏油杰消磨时间的意图还算成功,来自远方的狼嚎像是一声适时的提醒,也让他对着一床被褥犯了难。
这个时期的夜晚温度还没有高到能无视被子,地炉所带来的暖意又很有局限性,而且从安全的角度来说彻夜点着火终究不太安全。
“看来我们只能挤一下了。”夏油杰将被褥铺开,心想着万一五条悟抱怨的话今晚他就凑合下坐一晚上明天再补眠。
和猜想得不太一样,五条悟屁颠屁颠地就凑了过来,还像是非常期待那样蹲在铺到一半的床垫边上托着脸颊耐心等待着。
身为一个夏油杰想象中的贵族,五条悟身上那股贵族劲头随着他待在屋子里的时间越长就越难看见,似乎他表现出来最讨厌人厌的时刻就在他刚踏入这件房屋的那一刻。
从这点来说,五条悟同样是个很神奇的家伙。
单人用的被褥要挤下两个体格差不多的男人非常勉强,两个人但凡分开一点就会出了被子所能拉开的极限长度。
长这么大已经很久没有在身边体验会另一个人体温的夏油杰对自己的决定万分后悔,他就应该牺牲一晚上的睡眠把床都让给五条悟,反正五条悟明天就会离开。
紧贴在一起的手臂很轻易地就能透过单薄的衣袖传递温度,夏油杰突然想起他还没问过五条悟为什么会在这个山里迷路,一扭头就看到五条悟早已闭起眼睛呼呼大睡起来。
没想到五条悟是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的夏油杰无言以对,他转念一想这似乎是个好机会,没等他轻手轻脚地想坐起身,看似熟睡的五条悟恰好翻了个身,一只手臂横在了夏油杰的胸口,让夏油杰整个人都僵着不敢动弹。
大概是错过最佳的反抗时机,五条悟摸摸索索着侧过身整个人如同八爪鱼般缠了上来,莫名起来就被捕获的夏油杰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除此之外,五条悟的睡相还算安分。
没办法再随便乱动的夏油杰无声地叹了口气,认命地闭眼眼睛,他没看到转瞬即逝的笑意从五条悟脸上闪过。

如果有人告诉夏油杰,做一件好人好事的代价就是多一个人形拖油瓶的话,那么夏油杰绝对不会在得知有人进入山里还迷了路时跑去多管闲事。
将洗好的衣物挂在晾衣绳上,摸起来就知道很高档的布料随风飘荡。
“杰~咱们什么时候去打猎?”穿上了夏油杰衣服的五条悟将双手背在后脑勺,游手好闲地站在不远处。
“……你还打算在我这里住几天?”弯腰捡起放在地上的木盆,夏油杰忍无可忍地问。
前一秒还满脸春光灿烂的五条悟下一秒就愁云密布,水气弥漫的蓝瞳比平日间更加润泽经营,他就差挤出弃犬般的楚楚可怜来敲打夏油杰的良心了。
顿时败下阵来的夏油杰单手托住木盘,一手扶住蹙起眉的额头,放软态度自暴自弃地补充:“没什么,就随便问问。”
我到底在心软什么啊……
深感费解的夏油杰将木盆拿到屋子外面的架子上,跟在夏油杰身后的五条悟露出了洋洋得意的小表情,在夏油杰转身时全数收敛了起来。
今天是五条悟住进夏油杰家里的第七天,很善于洞察人心的五条悟在察觉到夏油杰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后,立马就调整了自己的战略方针。
都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五条悟从小到大就没和人撒过娇,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原来自己能如此擅长。
换句话说,夏油杰是个很好哄的人,只要五条悟活灵活现地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他就很容易妥协。
多亏是五条悟长了张很好看的娃娃脸,这大大增加了他在撒娇方面的真实感,毕竟以他的身高和体格,但凡换了张猛男脸估计都不可能在夏油杰家多赖上一天。
在山里的生活比五条悟想象得更为繁忙,幸好他为了参加围猎而练习过基础弓术。
想要吃到肉食就必须依靠狩猎,富饶的山脉总是居住着许多的野生动物,春天是万物繁衍的季节,因此能当做目标的猎物范围很小。
连续放过两只母鹿后,五条悟和夏油杰空手而归。
由于家里多了个人,米罐里也已经提前见底,锲而不舍的夏油杰转头带着五条悟去小溪里抓鱼。
卷起裤脚的两人赤脚站在水里,微凉的水蹭过脚踝,手指长的小鱼灵活地穿梭在他们的脚边。
忙活了一上午,他们都被直晒的太阳烘烤得脸颊发烫。
最先偷袭的是五条悟,他弯腰用双手盛起一掌心的水,嘴角挂着坏笑喊了声夏油杰。
热得头昏脑涨的夏油杰想都没想就转过身,迎面就被五条悟泼了一脸的水,于是失败的捕鱼行动变成了成功的打水仗。
两败俱伤的五条悟和夏油杰坐在河边晒太阳,衣服上被打湿的水渍到处都是。
夏油杰将唯二抓到的小鱼倒回了水里,这么丁点大小的鱼拿来塞牙缝都嫌肉不够,提着空盆子他走向五条悟,五条悟很是积极地拍打了下身边的空位置。
背靠背着坐在巨石块上,夏油杰伸手将受到牵连而弄湿的头发放了下来。
扬起脑袋将后脑勺靠向夏油杰的五条悟一点都不觉得把夏油杰当作靠椅有什么不对,夏油杰也就由着他得寸进尺。
说实话,夏油杰没能狠下心将五条悟赶走的最主要原因还是在他自己身上。
从半年前起进入山里的夏油杰就再也没有踏出过大山一步,这几年一整年连母亲都见不到几面,说是不感到寂寞一定是口是心非。
人到底是群居动物,长年累月的孤独如影随形,夏油杰会保留着一个人根本没办法玩的棋盘说白了想要给自己留下点念想。
“今天晚上看来只有昨天剩下来的饭团了。”夏油杰放松肩膀,将身体重量反向施加到五条悟背上,稳稳接住他的五条悟将手臂撑在身侧。
“多加点糖的话老子不介意。”五条悟一脸的无所谓。
面朝小溪的夏油杰眼尖地发现一片荷叶顺着流水漂来,它在达到夏油杰视线范围内后很诡异地停止的动作。
不一会儿,一个长着尖嘴的绿色青蛙顶起荷叶露出小半张脸,凸出的眼珠子上覆着一层透明的薄膜,它探出嘴巴一张一合了起来,随后重新埋进水里。
再次开始流动的荷叶漂向下游,很快就消失在夏油杰的余光里。
这么早吗?
夏油杰难免有些疑惑,约定的上贡日都是在月底,最近没有发生过什么天灾,下面的人没理由在这种时候增加贡品的数量。
能在即将断粮前送过来对夏油杰来说是件好事,但随之而来的问题也很大。
已经不是单纯把五条悟当做客人看待的夏油杰想不出要怎么合理的解释,毕竟涉及到的部分在外人看来应该很难信服。
就算能和五条悟相处愉快,夏油杰也不会忘记五条悟来自哪里,他对于自己的事从没有刻意的隐瞒过什么。
虽然夏油杰没怎么打听过,至今为止他连五条悟为什么要来这里都还不知道,但夏油杰知道大部分人对妖怪的态度。
事实上五条悟不是夏油杰帮助过的第一个迷路的人,之前夏油杰也曾经在山里遇到过一个旅行者,只是那次好巧不巧他的母亲来看望他,结果把旅人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个没影。
听其他妖怪说起那个人在下山时差点摔断了腿,让夏油杰内疚了好几天。
“悟。”怀揣着忐忑的心情,夏油杰唤了声五条悟。
“啊?”晒着太阳都快打起瞌睡的五条悟硬撑起眼皮。
“你对妖怪怎么看?”夏油杰权衡再三后还是决定不拐弯抹角。
“妖怪就妖怪呗,难不成你还怕这个吗?”五条悟打趣地调侃道,被夏油杰一手肘捅在腰侧,没用力道的袭击更像是在挠痒痒,把五条悟逗得乐呵个不停。
“回去吧,我有点事情要去办一下。”夏油杰飞快地抽身跳下石块,差点让五条悟重心不稳,他不解地看了眼心情明显变好了不少的夏油杰,动作轻快地追了上去。
回到家里的夏油杰没有如往常那样催促五条悟去洗手,而是当着五条悟的面从一个从未打开过的柜子底层脱出一个箱子。
五条悟好奇地凑过去看,夏油杰也没有回避的意思,打开的箱子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工艺精美的狐狸面具,面具下面叠放着一套女式的艳丽和服。
“事先声明这不是我的特殊癖好。”看到五条悟就知道他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夏油杰抢先一步,可惜在物证前他的辩解显得无比苍白。
恼羞成怒的夏油杰一把将五条悟挤过来的脸推开,取出面具和最外层的单衣。
在夏油杰戴上面具系上绳结时,五条悟捏起垂到地板上的衣摆。
和服的面料手感很好,光从裁剪工艺上就能看出是出自名家之手。
夏油杰没有很仔细得穿套上女式的单衣,而是松垮垮的将衣服披在肩上,连腰带都没用。
拇指粗的大红绳结在夏油杰的发团下面摇摇晃晃,他叮嘱五条悟在家里待着不要乱跑后就出了门。
不是没想过要不要偷偷跟过去的五条悟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放弃了擅自行动的打断。
没忘记夏油杰交给五条悟的工作,在地板上来回打了几个滚的五条悟起身走出屋子,从架子上取下水壶在水缸里打满水,嘴里念念有词地浇灌起夏油杰的菜园来。
之前待在王都时五条悟整天都想着要去云游四方,结果在这座山里待得乐不思蜀,由此可见并不是外面的世界就一定更有吸引力。
就这么拖着玉藻前的事总归不是个办法,可是在这座山里没有找到半点和玉藻前有关的迹象意味着五条悟得前往别处才有可能找到玉藻前。
但五条悟还不想离开,至少是不想孤身离开,他太过习惯于夏油杰烧制的料理,每天早上他都会在夏油杰起床后准时醒来,不能抱着夏油杰对他来说就等于是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虽然总是在夏油杰问起什么时候离开时故意装傻充愣,不过五条悟也不是没有旁侧敲击地打探过夏油杰有没有想要旅行的想法。
在五条悟看来,要是自己真不想离开夏油杰,最好的办法就是拐夏油杰一起上路。
可惜夏油杰对于离家的态度很消极,而且他的语气更像是没办法离开,一旦五条悟想要深入地探求缘由,他就会扯开话题。
当务之急,搞清楚为什么夏油杰会觉得自己不能离开的理由早已踢掉了玉藻前成为了五条悟的第一关注点。
帮夏油杰浇完水的五条悟还没忘记收起晾晒好的衣物,怎么说都是他自己的衣服。
晒过太阳的面料散发着暖洋洋的温度,五条悟有看着夏油杰如何用力的搓洗自己的衣服,他将脸埋进衣服里,似乎就能感觉到被夏油杰的手指拂过脸颊的柔软。
略显吵闹的响动打断了五条悟不合时宜的幻想,他受惊般连忙抬起脑袋,心虚地缩起脖颈。
“谢谢你们,放在这里就可以了。”夏油杰的声音从门前的方向传来,把衣服抱起怀里展示在最显眼位置巴不得被夏油杰一眼就看到的五条悟怀揣着想要得到表扬的小心思快步小跑过墙角,舒展开的笑容骤然定格在脸颊上。
把面具斜挂在脑袋侧面的夏油杰听到脚步声就回过头,他紧张地捏紧单衣宽大的袖摆。
“他们没有恶意,只是过来帮我搬一下东西的。”夏油杰掐起不太自然的声线,比他高出大半个身子的独眼山童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身后,刚发现五条悟的存在就发出了恐吓的咆哮。
像山童这样的妖怪肯定没有鸦天狗那边消息灵通,不过看似愚钝的它们对异族格外敏感,尤其是具有威胁性的术师。
倒是没想到反而是山童这边反应更大的夏油杰被近在咫尺的吼叫声震到了耳朵,来自耳道的刺痛让他不得不捂住耳朵。
以为夏油杰受伤了的五条悟神态一变,他一改平日里的嬉皮笑脸,深邃的蓝瞳里沉淀出墨黑的阴影。
刚洗完的衣服从五条悟的臂弯间滑落下去,在跌到地上的刹那间,一道猛烈的气流从五条悟伸出的指尖迸发,荧色的光芒在半空中画出五芒星的图案。
本想按住夏油杰肩膀企图将他护到身后的山童被五条悟看做了威胁,击中山童的烈风直接将它弹飞了老远,沿路撞断了不少的树木。
见同伴受伤的另一只山童愤怒地跺了下脚,地动山摇般的晃动连夏油杰都没能站稳。
封魔的五芒星弹射出流光的残影,被牢牢困束在其中的山童身上发出了白烟。
“等下!”总算意识到什么的夏油杰连忙张开手臂阻挡在山童前,回旋的风束在他的额前消散,尚未停转的气旋吹动他的刘海。
“杰?”五条悟这才冷静下来。
“他们是我的朋友,你是术师?”夏油杰的语气冷淡了不少,明明是担心他受到妖怪伤害的五条悟委屈地撅起嘴。
“老子又不知道。”态度放软了很多的五条悟小声嘀咕。
不是没有努力过的夏油杰见五条悟这副模样,实在没办法真的对他生气。
好在山童是出了名的皮粗肉糙,正面吃了五条悟攻击的那只没一会儿就晃晃悠悠地捂着脑袋走出了硝烟未退的树林。

要知道夏油杰长这么大还没被夹在妖怪和术师之间过,他不是没有拍打过五条悟环在自己腰上的手,然而五条悟是铁了心地要黏在他的背上。
山童和五条悟的互相敌视没有得到缓和,只不过他们都没有在夏油杰面前打算继续大打出手的意图。
要了点水的山童喝完水就很不放心的三步一回头着离开了,终于不用如坐针芒的夏油杰歪头瞥了眼将下巴枕在自己肩膀的五条悟。
单从情理上夏油杰认为自己不该对五条悟太苛刻,对方是没有义务在这方面自报家门,他对妖怪的不屑一顾从术师的角度也很好理解,硬要说的话是夏油杰自己回错了意。
被山童拖山上的板车上撞了不少的东西,从生米到调料一应俱全,甚至连熏制好的肉都有。
事到如今,五条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他会在夏油杰身上看到不属于夏油杰的妖气。
“杰为什么要和妖怪做朋友?”五条悟问得很诚恳,不是那种带有训斥意味的疑惑。
“因为山里没有其他人了啊。”忍耐着五条悟所带来的束手束脚,夏油杰从板车上提下整袋的大米。
“所以杰为什么一定要待在山里?”五条悟接着追问。
夏油杰迟疑了片刻,带头来还是没能坚持到底。
“因为我是人祭。”夏油杰停下手上的动作,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十二年前,和父母一同前往亲戚家的路上,夏油一家遭到了山贼的袭击,年幼的夏油杰是唯一的幸存者,他被刚好路过的猎人救走。
那时候的村庄还没有现在这般排外,夏油杰在猎人家住了几个月。
只能说是时运不济,那段时间村庄刚好面临旱灾,许久没有降雨导致了稻田的濒死,出于无奈之下村子决定给居住在山上的狐仙送上人祭用来换取雨水,而被选中的适龄女孩正好是猎人的独女。
为了报救命之恩,以及对这些时日照顾的感谢,夏油杰冒充了猎人的女儿进入了山里。
栖息在山中的狐仙实为狐妖,名为玉藻前。
本想开个小灶的玉藻前不知为何没有吃到夏油杰,反而将他饲养长大,为了让山下的村庄能及时提供夏油杰的生活所需,它甚至承担起了山神的工作用妖术帮村子解决了不少的天灾。
“母亲对我有养育之恩,她没办法离开这里,因此我也不能离开。”说完的夏油杰接着开始清点板车上的东西,他看到一个用叶片包裹的小囊,打开一看发现里面装着两块椿饼,这应该是猎人女儿一如既往的谢礼。
夏油杰将手在身上反复擦干净,小心地捏出椿饼递到五条悟嘴前。
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的五条悟还在思索,闻到味的嘴巴动的比脑子更快。
要说山里有什么让五条悟不满的地方,唯一的缺陷就在于吃不到甜食。
连居住在王都里的普通百姓都很难吃到甜品,五条悟在离家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也不至于太过恼火。
甜甜的椿饼被塞进嘴里,黏糊软糯的香味四溢在唇齿间。
久违的糖粉补充促进了五条悟大脑的活跃性,他飞快将自己的立场梳理了一遍。
夏油杰称呼玉藻前为母亲,想要绕过他解决掉玉藻前已经成为了不可能。
照这么说来,玉藻前果然就在这座山里,可是五条悟都待了这么多天了怎么一点都没发现。
“玉——咳,你母亲现在不在吗?”
“在的。”夏油杰没有听漏五条悟差点脱口而出的音节,他没发现五条悟是术师算他迟钝,但他可不笨。
在得知五条悟是术师前,夏油杰就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五条悟这样人会来这里还能赖着不走,结合他是术师的话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母亲确实说过它是躲藏于此,既然玉藻前是能够呼风唤雨的大妖怪,能让它知难而退的敌人只会是比它更加强大的术师。
从结论来说夏油杰的推断是没有问题,不过他没料到五条悟纯粹是歪打正着。
“你是来找母亲的吧。”连疑问句都省略掉的肯定听不出太多的喜怒哀乐,五条悟咀嚼着刚被投喂的椿饼眼珠子骨碌碌打转。
这个回答至关重要,五条悟很确信他会不会被夏油杰扫地出门就在眼前的一念之间。
“是。”五条悟不打算含糊其辞,为了避免夏油杰误会他紧接着补上一句,“它拿走了老子家族的秘宝,不是老子对那家伙感兴趣哦。”
“要是把东西还给你的话,你就不会伤害母亲了对吗?”夏油杰抬手抹掉五条悟嘴角粘着的粉屑。
倘若是刚和五条悟相识,夏油杰绝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这几天的相处下来他看得出五条悟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家伙。
五条悟张了张嘴,又闭了起来。
好机会啊。
动起了歪脑筋的五条悟斟酌了说辞,他清了清嗓子说:“也不是,玉藻前和老子家算是有点……世仇,主要是老子家族很记仇,就算老子什么都不做之后也会派其他人来。”五条悟不算是在夸大其词,五条家对玉藻前的态度当然是恨不得永除后患,顺便消除仅剩的污点。
但五条家压根找不到玉藻前的踪迹,除非他去不通风报信。
夏油杰信任自己,从夏油杰的试探五条悟就能感觉到,虽然利用信息差来制造误解很不厚道,然而五条悟承认自己就是自私自利。
“那样……”果然被忽悠到的夏油杰为难地皱起眉头。
“别担心,老子想好了,只要老子把玉藻前收为式神就可以了嘛。”五条悟确实有认真的考虑过这个可能性,都说自家人不打自家人,玉藻前对五条家来说如鲠在喉的主要理由是它成功从五条家的追捕网中逃脱了,用收为式神的方式同样能证明五条的实力远在玉藻前之上,对五条家来说也不失为一个一雪前耻的好机会。
当然,五条悟是真看不上什么妖狐玉藻前,然而作为买一送一的那个一就很有诱惑性了,以夏油杰对玉藻前的感情,玉藻前到哪里他还不是要跟到哪里,那样就能间接达成五条顺利拐他的最终目的。
“但是……”夏油杰还有点犹豫,他不清楚五条的姓氏意味着什么,就算从五条悟的自卖自夸里他能听出五条的非比寻常,可式神意味着什么他多少能猜到。
同样是失去自由,夏油杰不确定留在山里和成为五条悟的式神对玉藻前来说哪边更难熬。
“老子很强啦,完全用不到玉藻前。”五条悟磨蹭到夏油杰耳边,锲而不舍地洗脑,他恨不得现在就抓几个妖怪来展现下自己的实力。
“……晚点我去找一下母亲,你不许跟来。”动摇起来的夏油杰没有替玉藻前做决定的打算,他严厉地警告道。
“没问题。”五条悟眉开眼笑地应和道。

陷入沉睡的玉藻前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会认识五条家的小辈,它开始思考这些年因为妖力透支又没能得到补充而不得不进入休眠状态是否是个错误的决定。
曾经坚信妖怪不可能拥有人类感情的狐妖在遇到夏油杰后,体会了一把成为母亲的心情。
由于玉藻前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它没有吃掉夏油杰的唯一理由便是它预示到了夏油杰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救自己一命。
任何和未来有关的能力都没能做到精确的呈现,在玉藻前看来那更像是一种模糊不清的直觉。
有生命的生物都会畏惧死亡,连大肆胡闹了一番的玉藻前都不例外。
会在养育夏油杰的过程中产生母爱在玉藻前的预料之外,不然它本可以用贡品为借口继续让下面的村子送上人祭。
可是夏油杰是个善良的孩子,他原本就是不想看到别人失去家人才会以身赴死。
不想让夏油杰伤心的玉藻前停止了进食,这座山里又没有足够多的妖气可以供它补充能量。
因为缺乏人类的陪伴而转而和妖怪交起朋友的夏油杰再次切断了玉藻前以捕食其他妖怪作为妖力来源的途径,无底线的宠爱和迁就导致了玉藻前自身的虚弱,要不是有五条家的秘宝作为支撑的话,它的意识说不定早就无法维持下去。
这大概也是一种因果循环吧。
身形巨大的白狐用尾巴拥住夏油杰,它额头的红色纹路颜色暗淡了许多,夏油杰怜惜地回抱住玉藻前低下的喉颈。
“你可以答应他,我的孩子,我答应过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玉藻前蹭了蹭夏油杰的脸颊,用爪子推出一面古铜色的镜子。
明知道自己的情况正在日渐越下的玉藻前一点都不排斥成为五条悟的式神,比起自己如何,它更像实现和夏油杰有过的约定。
有主的妖怪就不会再有进食的压力,契约会把对妖力的汲取转嫁到主人身上。
既然五条家的小辈这么有自信不会被榨干,玉藻前当然是何乐而不为。
“谢谢你母亲。”夏油杰拾起铜镜搂紧怀里,仰头亲了下玉藻前的鼻尖。

站在收拾得很干净的屋子里最后一次环顾四周,夏油杰提起收拾好的行囊走出大门。
等候多时的五条悟看起来很想抱怨但他忍耐住了,他的身旁立着一位头戴斗笠,用垂挂下的白纱虚掩着面容的妙龄女子。
明明是并肩而立,五条悟和女子却宛如是有着什么深仇大恨般各执一方。
“这么缺乏耐心可不好呢,主人。”玉藻前拉起袖摆挡在嘴前,讽刺的声调如黄莺提名,既好听又尖锐,“杰可不喜欢轻浮的人。”
“老子除外。”五条悟冷哼一声,在看到夏油杰走出门后瞬间换了个笑颜如花的表情。
玉藻前翻了个白眼,落向夏油杰的眼神里也写满了柔情。
“不好意思久等了。”夏油杰拉上门,他拜托了自己的妖怪朋友照看这里,所以一点都不担心会有山贼闯入。
“着急什么,反正我们有得是时间。”五条悟抢先一步迎了上去,在玉藻前的欲言又止中伸手揽住夏油杰肩膀。
夏油杰瞧了眼五条悟的亲昵动作,倒是没想推开他,转头看向玉藻前:“母亲,你的身体感觉如何?”
“已经好多了。”浑身上下散发出胜利者气息的玉藻前笑眯眯地回答。
五条悟趁着夏油杰不注意的功夫警告地瞪了眼玉藻前,后者不甘示弱地回了个你奈我何的高傲。
这对各怀鬼胎的主仆暗搓搓的争锋相对,唯有迟钝到底的夏油杰还没有发现自己成为了暴风眼的中心。
“真的很感谢你。”夏油杰轻扯了下五条悟的袖子,语气诚恳地再次表达了自己的谢意。
对术师方面了解不多的夏油杰也从玉藻前口中得知了五条悟收服玉藻前的代价是什么,能再次看到健康的玉藻前行动自如,他想不出还能怎么答谢五条悟。
“咳,时间不早了,我们出发吧。”凭借自己对夏油杰的熟知,玉藻前抢在夏油杰把那句“无论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请让我报答你”的危险发言前打断了他。
老子后悔了,这家伙好碍眼!
期待落空的五条悟轻啧一声,心里想的和表现出来的态度截然相反。
不过,来日方长。
这么转念一想,五条悟瞥了眼满脸真诚的夏油杰,心情就舒畅了不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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