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去成衣阁之前，小医仙去找了萧炎。
她说：“我要去成衣阁了。”
她本来没必要专门来和萧炎说一声，但她在询问别人的时候，萧炎和那座成衣阁阁主的风言风语实在快要把她淹没。
炎帝和主母的相敬如宾不止一年两年，在这种情况下，萧炎这些年却毫无顾忌地反复出入成衣阁，和美艳的阁主出双入对，还时不时遣人送去礼物。
小医仙不明白为什么萧炎陌生至此，在她心中萧炎从不是什么喜新厌旧的人。
萧炎点点头，没太大神情波动，看起来也不打算问小医仙些什么：“既然你要去，可否帮我带个东西？”
“你竟然让我帮你给别的女人带礼物？”小医仙有些愠怒，几乎要挑起眉。
她没能等到萧炎的解释却等到萧炎让她帮忙给他的风言风语对象带东西的请托。
“或许我确实该给你点解释，但你不如自己去问她如何？”萧炎淡然地道，然后拿出一个小匣子递给她，“既然你要去，就帮我把这个带给她，然后告诉她，我还没想好。”
“难道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小医仙拿着匣子，这东西甚至没有做任何保密措施，只要她伸手，便能打开盖子，看见里面是什么。
“不是。她怎么说都不重要。”萧炎道，“别人怎么说也都不重要，但我也确实没心情解释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陌生。小医仙只觉得眼前的人如此的陌生，他俊美的脸庞像是覆了一层薄冰，透出丝丝缕缕的寒气，和若有若无的倦怠。
“我知道了。”她最终这么说。
“有劳。”萧炎合上门，消失在她眼前。

眼前的女人美丽非常，有种慵懒的性感，像是半开半含的杏花，一双桃花眼被半遮半掩，眼含秋波，显得柔美而缱绻。
“炎帝给我打过招呼了。”女人站起身来迎接她，“我叫枝还，是这座成衣阁的阁主。”

他其实已经许久未再把这件婚服拿出来观赏。
银色的花纹缀在大红的料子上，层层叠叠的衣摆被风吹开，是烟霞，是雾霭。
即使它的主人只穿过它一次，在这岁月的涤荡下，它依旧精美绝伦，让人见之难忘。
他的保养技术实在不如何，却也没能折了它的成色，但也实在是对釉月前辈有所愧疚。
这是她毕生的心血，他求来，却没能好好打理。
那实在是好些年前的事了。

枝还接过了小医仙递给她的匣子，也没有着急打开，小医仙的眼神却挪不开。
她一路上都想看看里面是什么，反复犹豫还是没有打开。
“想知道里面是什么？”枝还笑起来，直接把匣子抛给了她，“他送的东西百年如一日，我早已说过不喜欢，他倒从来没换过。”
匣子打开，流光溢彩，是一株珍奇的药草。
“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你的眼神我再熟悉不过。”枝还看着她，挥退了左右，“别着急否定我。”
“你不是想知道他来找我做什么吗？”枝还微笑着，轻如柳絮，“他来见我，只是想做一件衣服。”
“一件不属于他的，男人穿的喜服。”

“你的身量，不适合穿这件婚服。”
“我并非买来自己穿。”釉月的眼神看了过来，萧炎又道，“……只是想为老师留个念想。”
“我曾经和药圣当着你的面谈过，希望他能带走这件衣服，留个念想。他拒绝了我。你是他的徒弟，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人。”
“希望前辈能够成全。”萧炎抱拳，深深地弯腰，姿态做得极低。
他确乎该说些什么，但他不知道如何再谈，只能不再谈。
萧炎已经做好了被对方责难的准备。
出乎萧炎意料的是，釉月用一种柔软而平和的眼神看着他，“我并非是想要为难你，它在我手里只不过是一件衣服，但我的衣服从不无缘无故的卖出去。我想问问，你到底为什么想要它？”

“我爱他。”小医仙讶然于枝还的直白，省去了喜欢，或者在意，她说得光明磊落，连羞怯也没有半分，“我从没照着谁的衣服再做过一件一模一样的，这是对我的侮辱。但是为了他，我可以放下我的矜持。”
“他已经有妻室了。”小医仙哑然，话卡在她的喉头半天，却也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苍白无力的话来。
她到底没有立场说其他的话。
“那又如何，名分何时栓得住一个男人？”枝还似乎毫不在乎自己说了什么话，像是烈火在燃烧自己，“谁都看得清，他们夫妻有名无实。”
枝还看着小医仙难看的脸色，毫无笑意地抿着嘴角：“可他确实心有所属，这具皮囊无用，无论我如何委曲求全，都得不到他的垂青。”
“他只是想来找我做一件衣服，也只需要我为他做一件衣服。”

釉月沉吟片刻，又说：“你穿不了，它又难以保存，需得日日打理，只是徒增烦恼，耗费心力而已。”
“我……我还不知道。”眼前釉月的态度真诚，萧炎也知道釉月没说的是什么，没有哪个新郎会在自己订婚时，心心念念只想买下别人的婚服。
然而他自己也不清楚。
他只想得起药老穿着这件婚服的身姿，像被雪覆盖且遒劲有力的梅树。
他想把这件婚服买走，只是心念一动，于是他就来了。
其实他已经许久未曾如此不假思索地随着自己的心意做事。
“没关系。”釉月笑得温柔，“等你能给我答案那天，你就可以直接带走它。”
答案。萧炎想。
他摸过眼前的婚服，细软的手感从指尖铺开。
他当真给了釉月前辈一个合格的答案么？

“我为他做了九件一模一样的衣服。”枝还道，“可没有一件他满意。他总说不对。”
“没有什么不对，没有什么不一样。他只是……想要的从来不是那件婚服的复制品，可他又说不出他想要什么。或许是他不知道，也或许是他不敢想。”
她看得见他眼底如潮水起伏的深情，他心底的寂寞拉出长长的影子，显出他的空虚来。
日复一日，从未退潮。
她为他心痛，也为他内心空虚的影子所倾倒。

后来他又去见了釉月。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隔了许久再见，釉月脸上多了岁月的痕迹，但那份柔雅娉婷却从未逝去。“你想清楚了吗？”
那时，他回答的什么呢？
他说：“我给不出答案，我不该来，可我还是站在了这里。”
釉月露出一点怜爱的神色，久久不能言语，有种说不出的怅惘，只叹了口气，才道：“我总不忍心再拒绝你。”
釉月招招手，叫人把东西呈上来。
大红的婚服整齐的叠在上等木材做的呈案中，百年的岁月也不曾使它失色分毫，它一如既往的精美绝伦，风华绝代。
萧炎收回手，眼前挂起的婚服像是凝固在时光中。
他从前到现在一直渴求，他想要从药老那里得到些什么。
他渴求，只是他渴求什么呢？
然而药老什么都给了他，焚诀，星陨阁，骨灵冷火，甚至包括药老的爱。
他到底还在渴求什么？
他想起枝还问他：“你究竟想要什么衣服？”



这些丹方真的很多，萧炎不知道药老何时创了这么多丹方，明明他们一路走来，也没见老师抽空去做这些。
这些丹方的墨痕也并未那般深老，比较新，想来是近些年的。
或许他知道，他自己也未尝没做过类似的事情，只是……只是他不该那么去想。
在发展无尽火域和战斗之余，他一卷一卷地改良过去，就已经过了很多年，强迫自己不去想药老很多年。
可与药老的记忆总像不倒翁一样顽固地扎在他的脑海里，好像要把他过去那么多年没想的分量全部补齐。
他吃饭看见鱼的时候，想起年少同药老在魔兽山脉修行的日子，想起药老偶尔为他烤的鱼。
他炼丹的时候，好像听见药老说：“嗯……药性激发完全，可以着手准备成丹了。小家伙，可有把握？”
有次他在睡梦中醒来，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还在星陨阁，遥遥传来瓷杯放在桌上的清脆声响，好像是他午间时乏了，在老师的床上小憩片刻，淡淡茶叶清香从外间顺着风飘来，还有着他喜欢吃的糕点的香气。
老师又在品茶看丹方。他迷迷糊糊的想到。
梦中床的位置与他现在床的位置不同，萧炎撑起身来，差点按空跌下去，那迷蒙的梦境与感觉，像泡沫，“啵”地一声破碎。
他在床边坐了很久，只干涩地笑了声。
丹方再多，也有穷尽的时候，当他拿起最后一卷打开时，才发现这一卷是空白的，上面一个字都没有。
空白长卷的一头从萧炎的膝盖上滚落，呼啦一声滚开甚远，最后撞到房间的那头，才弹动两下停住。
长卷雪白，甚至连折痕都没有，只有开头的一个细小的墨点说明了这不是失手错拿的空白卷轴。
好像执笔的人长久地拿着笔沉吟，不能落笔，只有墨在风干前落了一滴也未发现，最后收了长卷，放在最深处，托人带去。
萧炎感到一种痛苦。
老师什么都没说，却又什么都说尽了。
他曾经落荒而逃，不敢去见老师，而老师根本不需要来到他的面前，不需要多写一个字，也能把他击坠。
像是被人狠狠地在心口上扎了一刀，又发力把他的心搅碎成无数块，让他忍不住弯下腰来。
比当初修习焚诀的时候更痛。
痛得他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如此真实而具体的活着。
原来他从来没能放下，即使长久分别，在岁月的打磨下，这份感情愈加坚贞纯粹，愈加让他饱受折磨。
它们只是不声不响地累积，注满他的心，不停地满溢出来，在他的心中沉睡这么多年，醒来便要他加倍偿还。
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
是……
是……
他认输了。
他承认了。
他爱他的老师。
酸涩且痛楚的感觉无休止地在他的身体中流淌，哽住他的喉头，灼烧他干涸的双眼。
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注定要去打破这被他百般珍惜的情谊。
眼睛闭上又睁开，竟无泪可以落下来。
萧炎久久地弯着腰，手紧紧攥着，像是走上绝路的野兽。
“……老师……”

tbc.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出自纳兰性德《虞美人·银床淅沥青梧老》

无奖问答，药老为什么创了这么多丹方？
如果搞不清楚这个，你就不会懂萧炎为什么破防。
这个问题其实我觉得暗示蛮明显的，说实话，假如你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你就会明白的。
虽然我没有经历过，但是我见过别人经历。
其实npc的取名呢，来自于：云无心以出釉，鸟倦飞而知还。
云无心，明月也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