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无际的黑暗,回响着跑动的脚步声、喘息、尖叫以及诅咒。像被这些旋律簇拥着的主唱,自己的声音在念诵或歌唱听不懂的话,或以带着期待和欣慰的腔调致使他人屠()杀。
柯诺尔站在那当中。尽管早已不是第一次掉进这样惊悚的精神世界,自以为麻木的心脏却依旧因此感到被攥紧一般的痛苦。他感到喘不上气,缓缓蹲下身,抱住混乱胀痛的头部。
“是谁都好,”他想,“给我一点光亮吧,拜托……”
然后,就像回应那心音一样,围绕着柯诺尔的身体,白色的光柱自脚底投射出来。柯诺尔吓了一跳,下意识低头去看。突然发光的地面呈橄榄型,中间出现一个黑色的缺口,那里面正蹲着一个柯诺尔。地面的质地非常奇怪,光可鉴人。柯诺尔愣愣地和其中映出的自己对视,神经源源不断地传递着紧张和恐怖,停摆的理智却根本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惨叫和怒吼再次响起,这次的声音更大了,直直地仿佛就从地面之下冲击而出。类似的中空的橄榄形光源迅速地在地上铺开,一个接一个延展到远方。呆滞的青年浑身一颤,突然意识到那是什么。
——是那些死者的眼睛。一只只扩散开的瞳孔,清晰地映出了青年的倒影。
柯诺尔猛地睁开眼睛。如果没有拘束带,他恐怕会被吓得直接从床上跳起来。他惊恐不已地喘息着,在另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发出小小的呜咽。
周遭是冷酷的白色,自己穿着蓝白条纹的衣服,四肢被牢牢绑在床上。这不是家。这是哪里?对了,这是……
护士模样的人抱着记录板推门走入时,柯诺尔的眼睛已经变回了一潭死水。就好像所有的人类的情感都从他身上消退了,躺在那里的只是一具仿真的空壳。
“柯诺尔?”护士开始核对床头与记录上的名字。
“是。”
“数起大型社会恶性事件的策划人和煽动者?因疑似人格分裂的特殊症状从监狱转到这里?”她仔细看着表格中的信息,“这可不多见。不过,这里正常人没几个,稀奇古怪的家伙才是最多的。”
柯诺尔没有回答。做下事情的并不是他,但说是他也没错。他有完整的行动记忆,甚至能复刻出行凶者的思想感情。然而他也有同一时间段的另一套记忆和情感,就像两个并置的视频窗口,播放着两个镜头记录下的两套画面。一般人或许会因此据理力争,毕竟最终定罪的原因是所谓的外貌一致。只要提供足够多的线索,把拍下另一组犯()罪镜头的可恶摄影者抓住,证明是完全独立的两个个体而非所谓的一个身体中的两种人格,那自己还有一丝脱身的可能。但对他本人来讲,“柯诺尔”诞生的意义就是替利克斯顶罪,这是伴随出生就定下的结局,没有什么好挣扎的。就算挣扎,失去了唯一意义的柯诺尔,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呢?就连那看似温暖的熟悉的住所,也不过是安放洋娃娃的玩具屋罢了。利克斯是这样告诉他的,柯诺尔深信不疑。
“不过,该说是好运吗,新的项目下来了。你自由了,暂时的。”护士耸了耸肩,给他注射了一管透明的药液,等到他的四肢彻底无力地贴伏在床单上,才逐个解开了绑在那里的带子。或许是因为柯诺尔的沉默让她感到安全,她忍不住多聊了几句:“上面又开始做新的研究,想用新推出的全息游戏去尝试精神治疗类的项目。要我们说,这也就是公示出去的借口。特殊收治中心患者们的游戏?玩家对战类型?开放排行榜以及观战功能?哈,这不就是曾经的斗兽场么。谁知道那些人会疯成什么样子。喜欢看这种东西的人,没准比场下的人更适合呆在这里。——好了,我该走了,等会儿游戏项目组有人来接你,还有被关在这里的其他人。老实说,和那群疯子相比,你表现得太乖巧了。如果不是今天负责你的出院流程,我还一直以为你是哪个大户人家送来休养精神的普通少爷。祝你在那儿撑久一点。”
脚步声远去了。柯诺尔闭了闭眼。在哪里都一样,监狱也好,特殊中心也好,就算到所谓的游戏基地也好,无非是换个地方被关起来罢了。替身木偶不需要有自己的东西。
——他原本是这样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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