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昂结完婚第二天依旧准时上班。



当海伦娜和同事们提着咖啡走进办公室时，不约而同地互相疑惑对视了一眼：刚刚举行完婚礼的里昂本不该出现在这里，或者说，他不该这么早就出现在DSO的办公室。



“他的新娘怎么还能让他起床？”身旁情报组的男同事开起了成人玩笑，海伦娜在心里暗暗叹气，挥手把他们赶回了各自的办公室后，敲了敲里昂办公室本就打开的门。



里昂正全神贯注地关注着电视上今天一早的国际新闻，听到敲门声回过头，海伦娜余光瞥了一眼，画面上闪过一瞬爆炸的火光和一片焦土与满地狼藉。



“你现在不应该在度蜜月吗？”海伦娜倚在门框上，抱起手臂笑着说。



也许是无奈，抑或是苦笑，里昂扯了扯嘴角没有接话，转回到了办公桌旁，向海伦娜递了一份文件。



“你可以看看这个。”



海伦娜眨眨眼，看不出里昂的表情是严肃还是平静，这让她无法提前判断这份文件里会不会有什么她不想知道的东西。她还是走了过去，坐在里昂桌前的椅子上，认真翻阅着每一页都印着鲜红色『绝密』的文档，又转过头聆听电视中主播尚在播报的新闻，接着合上文件放在了桌上。



“所以，你有什么看法？”里昂依旧站着，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DSO的人都知道，肯尼迪特工十分信任海伦娜·哈珀，且十分重视她的意见。按照以往，每当里昂需要意见时，海伦娜通常都会真诚地给出自己的看法。



但是这次，海伦娜却奇妙的沉默了。



她望着站在办公桌后的男人，他本该在新婚之后容光焕发，可脸上却看不出来丝毫幸福的神色。反而认真得像白宫里不喜不怒的「假人」，让海伦娜张开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的看法是，你想插手这个调查。”思考再三，海伦娜还是决定说实话。



“你认为我不该参与其中？”里昂伸手收回了那份文件。



“我没那么说，毕竟这条线索CIA追了很久。”海伦娜否认得很「圆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翘起二郎腿，“但你的确知道这「不合规矩」。”



被说中心事的里昂，眼神显然不像往常那般坚定，他的手指轻轻蹭着额头，视线在地球仪上扫来扫去，看起来像是在什么难题里思考挣扎。



就在昨天，里昂婚礼当天，中非共和国一场爆炸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CIA和DSO刚获得的安布雷拉重要的病毒提取实验室位置，里昂因为婚礼还没来得及前去调查就被炸翻了天。



而最后一支始祖病毒下落不明。



尽管中非、联合国和CIA还没有什么头绪，也没有任何组织声称负责。但里昂看过该片区域的卫星影像之后，对此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是那个女人。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海伦娜说得很恳切也很坦白：



“首先，这不是发生美国国境内的生化事件，除非有证据显示涉及美国公民，否则我们无法直接参与；其次，鉴于目前的情况和《国际法》，只有BSAA能直接参与此事。”



正义感在这里不适用，私人情感更不合适。



“或许你说的对。”在漫长的沉默之后，里昂简短的回应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



“所以这就是你选择工作而不是度蜜月的原因？”海伦娜靠在椅背上仿佛十分放松，然而实际上，她只有在审讯或者想要刺探些什么时，才会故意表现得毫不在意。



“噢得了吧海伦娜，别跟我来这套。”里昂抬眼看了一眼海伦娜，似乎没有意愿继续这个话题。



“那好吧。”海伦娜一脸深意地准备离开，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向里昂询问：“我有个朋友最近遇上点问题，或许发个邮件问候一下会显得我很贴心，你说呢？”



里昂闻言从文件中抬起头，神色古怪地瞥了瞥嘴角，似是觉得海伦娜话里有话：“当然。这是朋友应该做的。”



海伦娜藏着笑意出了办公室后，被放空的里昂突然感到无所适从。本该现在飞去蜜月的里昂，因为中非事件立刻改变计划，准时出现在了DSO。尽管这对新婚的妻子来说十分不公，里昂出门时也对妻子说了很多声抱歉，可实际上他的内心深处是无法形容的如释重负。



或许只有里昂自己才知道，他可能宁愿去非洲那个穷到连上帝都不想去的地方搜查，也不想去蜜月旅行。



婚礼之前就把工作都交给了海伦娜和哈尼根的里昂，此刻闲得像是刚入职的新人。难得这么悠闲的他拉开玻璃窗前的百叶窗帘，外面的阳光让他眯起了眼。



“或许发个邮件问候一下会显得我很贴心。”



海伦娜的「无心之言」让里昂掏出手机打开邮箱，收件箱里空空如也。



分手后，艾达没有给他发过一次消息，也没有再回过他的消息。



这可真是有点伤自尊。



重复了无数遍打开邮箱，打字再删除，又关闭邮箱的幼稚行径之后，里昂躺倒在椅子上，无可奈何地搓了搓脸。他对自己的犹豫不决和畏首畏尾感到失望，也不明白为什么，发邮件这样简单的事情，总是比让他对丧尸开枪还要更难。



那个果决又冷静的他，常常在这种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



该死！我到底在干什么？



说不清的冲动促使里昂坐起身、打开手机、输入文字、发送动作流畅到前后不过十五秒，似乎之前的举棋不定完全不曾存在过。



「You OK?」



也许这令人难以置信，不过两个单词的问候，却让里昂犹豫了整个上午，而剩下的一整下午，他都在等待回复中度过。虽然他明白，自己收到回复的可能几乎为零。



如他所料。



直到下班，艾达依旧没有给出任何回复。里昂在心里猜测，可能自己的邮箱早就被艾达扔进了屏蔽名单，而他却始终心存侥幸。



所幸，里昂在艾达心里还是有点份量。尽管在那之后，艾达就再也不回复里昂的任何消息，但她还是在很多个无法入睡的夜晚，或因气流而颠簸的飞机上看完了他发来的邮件。



「You OK？」



短短两个单词，就足够艾达知道肯尼迪特工已经知晓自己在非洲的行动，毕竟他新婚第一天，还能抽出心思如此关切的，除了他那「一无是处」的正义感，就只有生化事件了。



不过说到里昂不太合时宜的问候，到底是在问自己是否顺利离开那个连蟑螂都不想多待的地方，还是在问自己，是否已经接受他娶了别的女人的事实。



无论哪个艾达都不想回答。



可是夜晚总是会让内心深藏的软弱和感性，像潮汐般涌上心头，然后堵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



争分夺秒地逃离，数夜未曾合眼的奔波，让疲劳呈几何倍数的增长。



好不容易能暂时放松一下连日来紧绷得快要断掉的神经，看到里昂的消息之后，艾达小心紧闭的情绪，在酒店顶层的夜景和晚风中被逐渐扩大。



艾达斜靠在顶层天台上，一条条划过里昂这些时间里给自己发过的消息。



「如果你不愿意，至少在上床前就说拒绝。」



「你怎么能一句话就把我们的一切否决得一干二净。」



「20年来，你有没有一刻至少有感情？」



「我不接受你的做法，也无法原谅。」



……



「要我离开，如你所愿。」



是的，如我所愿。



他按照自己说的，真的去找了一个随时可以爱他的人。再也不会不停追问「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这样艾达无法回答却又逃避不了的问题。这场长达20年的邂逅，像是横跨了她的整个人生，又是漫长时空里短短一瞬，就这样成为了无法挽回的过去。



她得偿所愿，却又痛难自已。



那次争吵艾达铁了心要推他离开，尽管她从未回复，但里昂始终没有放弃过联系自己。其实艾达心里清楚那句伤他至深的话，开口之后她就后了悔。



他们本有机会在一起，一次又一次的错过，突如其来的变故，或许是上帝的启示，他们真的只可能是短暂相交的轨道，里昂在那之后会奔向浩瀚又危险的海洋，而自己则会前往未知的深谷。



理智做了决定，感情却无法前行。



当里昂即将结婚的消息传到了艾达那里，有一瞬艾达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她第一次用尽力气也回不过神，只是呆呆站着，手里紧攥的咖啡杯微微颤抖，被自己倾倒到在垃圾桶里。



那是她最喜欢的一只杯子，是里昂送给她的。



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可还是猝不及防没有准备。艾达还站在原地，而里昂却以为她早已离开。艾达再次看着里昂奔袭远方的背影，这次他没有等自己一起。



天台的晚风晃动了艾达的发丝，她的眼神被城市的灯火映得闪烁，远远看起来像是眼眶里浮动的泪水。可艾达早就发誓自己不会再哭，至少再也不会因为和里昂分别落泪。



那些眼泪早就被她留在了浣熊市。



回忆愈演愈烈，像是即将溃堤的洪水。那种情绪像是挥之不去的阴影，总是在她毫无防备时不知不觉入侵。艾达的理智再一次因为里昂·肯尼迪的名字屈服了，她坐在风里，拨了那个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拨的号码。



就当是个借口，自己还欠他一句新婚祝福。



彼时，里昂正「尽职」地陪伴妻子和她的朋友们聚会，传统的酒会和冷餐，里昂早就没什么兴致，他还是耐心地满脸温柔笑意，看着妻子和朋友们谈笑， 不远处是男人们酒后吹牛的无聊话题，里昂也会「配合」参与几句。



体面正直的政府雇员、温柔且耐心、帅气又英俊的脸庞，里昂实在是一个完美的丈夫，而他也的确是。妻子的那些朋友，没有一个不艳羡她有这样的好运。



电话铃声短暂的打断了交谈，里昂说了一声抱歉，便走到一旁拿起了手机：一个未知号码。



里昂接了电话“喂”了一声，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应，他疑惑地看了看电话是否已被挂断，屏幕却显示他依旧在通话中。



当那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敲击自己耳膜时，艾达突然像被人捂住了嘴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只是低头听着里昂在那头喂了好几声之后，也不再说话。



艾达能听到，里昂那头有酒杯碰撞和谈话以及不时的笑声，显然肯尼迪特工在参加什么聚会或者派对。



听起来很是愉快。



里昂听到了电话那头的风声，和飘渺的汽车鸣笛，那头一定有人在听。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捂住手机走到离人群更远一点的角落。



“是你吗？”里昂试探开口。



“亲爱的，是谁打电话？”妻子此时也走了过来，她早已对里昂随时会接到的紧急电话见怪不怪了。



那句「亲爱的」准确无误地落进了艾达的耳朵，声音柔软且满是笑意，她仰头闭上眼睛深呼一口气。



电话当即被挂断。



里昂看了看暗淡的手机屏幕，平静的心情被猜想的可能性搅得翻滚沸腾，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可能打错了。”



也许这一切都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