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年正午的日光中，王耀蹙着眉盯着手机屏幕显示的大洋彼岸的来电通知，"...喂？"

        "耀，新年快乐！猜猜今天是什么日子？"久违的聒噪声音在耳边响起，王耀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低笑，"你终于要对也门动手了？"阿尔弗雷德拉长了声音："虽然这个也很重要，但是...不是啊——"在咋咋呼呼的美国青年发出更多声音前，王耀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建交四十五周年，我记得的。"阿尔弗雷德终于满意地笑了起来，"Bingo！今晚一起吃个饭吧，我请客。"王耀怔愣了一瞬，随即熟练地开口："如果美/国先生能用如此友善的态度对待中美关系，我想世界人民都会松一口气的。华盛顿现在刚跨年吧？真是辛苦你卡点打来，警察先生。" "北海公园。"王耀哑然失笑，"什么？" 阿尔弗雷德狡黠地笑起来，"我在北海公园，能否请王先生来为我接风洗尘呢？" 世界霸主想做的事只会便不计后果地去做，其他人只有围着他团团转的份，王耀无奈开口："位置发来，我去找你。"

        冬季的北京，只有干涩而冷峻的风自由来去，整座城市的色调是灰白的，而阿尔弗雷德的金发突兀地宣告着它的特别。王耀敛着气息，缓缓地朝他走过去。美国青年穿着飞行员夹克，双手插兜，不一会儿终于还是掏出来呵气，脸也因吹气微微涨红。在王耀从右后方接近他的前一秒，他几乎瞬间转过头，在看清来者后，眼里冰霜般的蓝色顷刻变成沉静的湖水，很自然地上前一步，双臂圈住了瘦削的的东方男人，暖热的气息一瞬间抚过脸颊，阿尔弗雷德在感受到他一瞬的僵硬后拍拍他的肩，"放松点，我又不是苏联那个把领导人亲遍的勃什么涅夫。"王耀嘴角微微抽动，顺手整理了阿尔弗雷德的领口，"吃了吗？"后者眼底的笑意转换成了警惕，"如果是豆汁就算了。"王耀忍俊不禁，扯了一下他的衣摆示意他跟上，"豆汁之于你，如同左宗棠鸡之于我。放心，今天吃点北京别的特色。"

        两人在胡同里七拐八拐，进了一家有点年份的小餐馆。外面看着小，里面人却不算少，金发碧眼的高大外国人收获了频频注视，坐下后，王耀有些无可奈何："差点忘了，你是个回头率百分百的美国sweety。"阿尔弗雷德耸耸肩，而后直直盯着王耀，"如果我们在美国吃饭，你也是个回头率百分百的东方beauty。"若是在建国时期，王耀或许会对西方人对他性别的模糊化感到恼火，而在之后许多次外交活动中被错认为女性的经历让王耀无力辩驳，这种误会也随着国力渐强、外交手段也逐渐强硬后烟消云散。"北京的小吃都是这种风格吗，都这么...黏糊糊的？"阿尔弗雷德面露难色，却还是吃完了眼前的一碗卤煮。看他嘟嘟囔囔的样子，王耀乐了，却不愿意告诉他许多北京人认为北京的美食是麦当劳这一事实，只清咳一声，"不用勉强自己，吃的差不多我们就走吧。"于是两人在吃完阿尔弗雷德喜欢的炸酱面后匆匆离开了。

        走到糖葫芦铺子边，王耀停下脚步买了两串，自然地递给阿尔弗雷德一串，哼笑一声，"小孩子口味。"阿尔弗雷德没回话，慢悠悠解决手上一串后也学着王耀哼笑一声，"凭借你对三个弟弟妹妹的了解吗？"王耀没回他，羽毛般的叹息飘向空中。他知道阿尔弗雷德貌似提及三人实则只指一人的含沙射影，不管有意还是无意，阿尔弗雷德每次都能通过晓梅戳中他，直击七寸，屡试不爽。按照以往，刚提及弟妹时王耀就会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而今天却格外沉得住气的样子。看他神色如常，阿尔弗雷德略感无趣，两人并肩沉默地走着。

        因为正是元旦，公园里人声鼎沸，顶着大人小孩的目光又和几个小朋友合照之后，阿尔弗雷德开口了："耀，还是回中南海吧。"王耀简短回了一句好，低头发了条信息，不一会儿司机便到公园门口。看到美/国意识体一同上车时，司机吃惊了一秒，良好的职业操守让他继续目不斜视地开车。后排两人不约而同朝向车窗外，阿尔弗雷德用余光瞥了一眼王耀抿紧成一条缝的嘴唇。难捱的沉默转瞬即逝，阿尔弗雷德第无数次跟着王耀走进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办公室，他们曾在这里吵得不可开交，也曾...王耀开始泡茶，瞥见站得笔挺的阿尔弗雷德，略带疑惑地开口："...请坐？"顺手从冰箱摸了一罐可乐递给他。阿尔弗雷德看着手上这罐可乐，他愿意相信这是王耀每次专门为他留的，因为世界两大经济体的合作，向来该放在首位。看向已端坐在位置上的王耀，阿尔弗雷德一挑眉："元旦也要工作吗？这是否侵犯了人权。"王耀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人权先生，意识体是没有人权的。你和我的会面不也是工作的一部分？"阿尔弗雷德不置可否，默默打开电视看新闻。

        "中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交流、合作，最后实现交融。"
        "中美关系史是一部两国人民友好交往的历史。过去靠人民书写，未来也要靠两国人民共同创造。"

        纵使是经验丰富如王耀，在历史不长却精明的阿尔弗雷德到来后也无法如常处理公务，在瞧见阿尔弗雷德饶有趣味地品鉴新闻中用的语句时微微挑起眉，"美/国先生有何高见？"阿尔弗雷德耸耸肩，"你们的官话说得还是那么好，不过我还是能看出来，这是最普通、最敷衍的那一档。对了，有毯子吗，我小睡一会儿。"王耀带着赞许的眼神看向他，从柜子里拿出一条珊瑚绒毛毯丢给他，"恭喜，你已经快理解东亚人的含蓄了，是本田菊教你的吗？不得不说，场面话你比我在行，尤其在UN开会的时候。"阿尔弗雷德稳稳接住毛毯，抖开后蒙着头半躺在红木沙发上，睁眼盯着毯子上细密的绒毛出神。王耀所言非虚，明面上，作为当之无愧的强国，他理应找个正当的理由以便维护强权。放在人类社会，弱者总容易被正义青睐，人们对他们的悲悯转换成正义感与滔天的怒火；但若是在国际社会，国与国的立场并不能以简单的是非对错来判断，强国理所应当拥有话语权，由此在博弈中稍加粉饰以维护本国利益，谁能说这不是正义？换言之，这至少不能说是罪恶。别的不说，王耀至少也该明白"历史由胜利者书写"这样类似的道理。正义貌似客观，在复杂的背景下多半由不同阵营以不同视角描述罢了...阿尔弗雷德轻捏眉心，他厌倦了王耀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他的老好人形象，如果可以，他更希望撕下伪善的面具，露出他脆弱又倔强的模样，一如上个世纪。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今非昔比，即便他并不习惯这个游刃有余的东方男人一跃成为第二大经济体的事实，在两国贸易带来的利润面前，他也只能对自己说一句：who cares？在繁杂的思绪中，他缓缓阖眼，陷入短暂的浅眠。

        注视着毛毯从阿尔弗雷德身上滑下，王耀缓缓呼出一口气，悄声走到他身边，弯腰拾起毯子重新给他盖上，看着他眼睫微微颤动，不免想：自信的世界第一也会有所担忧吗？在经济普遍低迷、全世界人民消费欲望不高的情况下，美国的经济又开始高歌猛进，让人不免想到阿尔弗雷德充满感染力的笑容，这是一种根本上的自信。而他在经历摔倒与如履薄冰的探索之后，再经不起任何磕碰，骨子里曾经的自信一旦被敲碎过，再也无法复原。他思绪纷飞，坐回位置上，慢慢将脸埋进臂弯中，呼吸逐渐均匀绵长。

        半个小时后，阿尔弗雷德在手机震动中惊醒，抬头看见王耀埋头趴在桌上，突出的脊椎和蝴蝶骨撑起轻薄的衬衫。他屏息凝神、蹑手蹑脚靠近王耀，毯子还没披在他的肩上就被一把抓住手腕，阿尔弗雷德吃痛，手中的毯子轻轻飘落。王耀目光尚且朦胧就故作凶相欲看清来者，在看到他的金发碧眸后松了手。阿尔弗雷德无奈地转转手腕，"敏感、多疑。王耀，你真是没变过。"王耀右手揉揉眼睛，左手轻拍阿尔弗雷德的胳膊，"彼此彼此，世界警察先生。"阿尔弗雷德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走吧，我约好了餐厅。"

        王耀不知道北京还有这样一个低调奢华的西餐厅，他只埋头快步跟上阿尔弗雷德，一同转身走进角落的包间。灯光昏暗，阿尔弗雷德的脸色也晦暗不明，转瞬又变成了轻松的笑意，他举杯朝王耀示意："Cheers，为了此前与之后的往来合作。"随着高脚杯的清脆声响，王耀轻抿一口从前并不习惯的暗红液体，微苦发涩。他们从不把利益以外的关系宣之于口，因为太渺小、太脆弱，也显得似有若无。"亚瑟曾经和我打赌，赌你在各国瓜分后还能不能站起来。"王耀握住杯子的手微微一顿，之前他对过去三缄其口，如今只带着笑意等他继续说。"我赌输了，他对你了解更甚。不过任谁都该想象不到，一个世纪后，曾经伤痕累累的你能在五常席位上谈笑风生。"王耀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抬眼对面前的人露出一点笑意："姑且当作是世界第一的赞美？鄙人不胜感激。"阿尔弗雷德微微一笑，大方点头，"当然。不过比起你在中东斡旋的样子，我还是更欣赏贸易战期间你和我在谈判桌对弈的姿态。"王耀抬起头，正对上阿尔弗雷德如湖水般平静的湛蓝双眸，定定地看着他将插着带血丝牛排的叉子递到他嘴边，只能僵硬地张开嘴，细嫩的牛里脊伴着血腥气弥散在口中。他压抑着不适感慢慢咀嚼，而后吞咽，面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他擅长忍耐。阿尔弗雷德十指交叠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克制的样子，"我知道你并不习惯、也并不喜欢喝葡萄酒，也不喜欢三分熟的菲力。但，餐桌上的主人有权决定这一切。If you're not at the table in the international system, you're going to be on the menu.(*)"阿尔弗雷德屈起中指轻叩桌面，嘴角弯起，眼神却冷冽，"不过我奉劝一句，适应是最好的选择，但你已经在试着和伊万一起重新组局了，是吗？"王耀表情依旧不变，用餐巾轻拭嘴角后紧紧盯着阿尔弗雷德的双眼，语气淡然："我说过了，我们总有办法应对修昔底德陷阱，前提是你愿意留出空道公平竞争。"

        阿尔弗雷德一摊手，靠回椅背上几乎笑出声，"你知道吗，我也好、你的人/民也罢，包括——林晓梅，早就厌倦了你妄图以漂亮话来粉饰一切的虚伪样子..." "我们根本没有任何相似的处境，不要对我的任何做法指指点点。"王耀环抱双臂，眼神陡然犀利，一如在外交场的强硬姿态，"我固然没有推翻桌子的能力，但是桌上不可能永远是那些合你口味的佳肴，四处煽风点火，你该担心提防的远不止我一个。"

        沉默慢慢升起，他们都可以进一步开口打破寂静，却也都失了辩驳的兴致。王耀把西服外套挂在臂弯，缓缓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挥手，"...下次见，阿尔弗。"最后入耳的是阿尔弗雷德似有若无的一声叹息，与温柔缱绻的歌声。

        "无情人做对孤雏 暂时度过坎坷"
        "苦海中不至独处 至少互相依赖过"
        "行人路里穿梭 在旁为你哼歌"
        "你永远并非一个"

        你永远不是我的唯一选择。
        You were never my only choice.

*引用自美国国务卿布林肯的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