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浓墨渲染的前景，一直蜿蜒到远处青山。巨大的落地窗占据别墅一整面墙壁 ，在烟雨朦胧的季节里被镌成雕琢的画框。联盟那群男人吵吵闹闹话题一百年不变，苏沐橙本来和陈果唐柔挤在一张沙发上看投影屏电影，那边黄少天突然转过来问她一句，“沐橙，云秀姐什么时候到啊。”
苏沐橙一下攥紧了裙角，笑得勉强，“路上堵车了吧。”黄少天不疑有他，倒是身边的喻文州探究地看了过来，还有叶修。苏沐橙懒得和他们眼神交流，把视线重新投向电影。脑子里的场景却是昨天。

“我再考虑一下吧。”
“为什么？”苏沐橙往后退了一步，楚云秀刚抬起欲作要去摸她头的手尴尬地在空中停顿。“微草蓝雨或者霸图呼啸，他们来邀请你，你也会这样吗？”
“我当然。”
“所以兴欣对于你来说，和其他战队都是一样的选择。”
“楚云秀，你到底懂不懂。”
楚云秀的手还是落了下去，“那你懂吗？”
“什么？”
“......”

然后呢？然后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讲话。电视的肥皂剧还在播，楚云秀好像又沉浸进去，苏沐橙想继续对话，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怎么会搞成这样子。最后楚云秀对她说：“沐橙，谢谢你。”
“但是我俩是不一样的。”
话已至此，苏沐橙没回答她，自顾自收拾出了楚云秀的公寓。苏沐橙以为楚云秀会追上来，这样这场对话只会是生活的一小个插曲，可是楚云秀没有，于是这场对话成了缝隙、深渊、隔阂。

苏沐橙从沙发起身，和陈果唐柔说自己去透透气。落地窗很大，远处是被雾笼罩了一半的山，山底下是湖，杭州市内这样闲情的地方很少，所以房价也不必说。苏沐橙这个级别的电竞选手已经不缺钱，但这样一套别墅也是要消耗一部分积蓄，她和楚云秀提过一次不如我俩一起买套这里的房子吧，楚云秀没答应。后面她和叶修说这件事，叶修从烟盒里拿烟，说，她答应才奇怪，买房好歹是件大事。
苏沐橙没反驳，却还是咬牙一个人买下了这套房子，然后顺理成章成了联盟聚会的地方。

楚云秀今天还会来吗。苏沐橙又想起昨夜她的眼睛，离别前的匆匆一瞥，放轻松点苏沐橙，和朋友吵架很正常，你们又不是没吵过架，朋友，苏沐橙闭上眼，楚云秀为什么拒绝她的帮助，兴欣或许不是联盟里最适合元素法师的队伍，但这里有她，她会让兴欣适合每一个队员。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秀儿姐今天怎么这么晚啊！”
“别这么叫我土死了！”
“哈哈来晚了喝酒！！”
“去我有事情。”

苏沐橙深呼了一口气，有人缓步走到了她身边，和她分享一半雨声。
“还生气吗？”
“......”苏沐橙摇头，“你也没做错什么。”
“可是你心里在想：很多事情都不能用对错来衡量，不是吗？”
“苏沐橙，我会好好考虑你的邀请，其他人我也会考虑。”
“你和其他人不一样，因为是你的邀请，我才会更好地去考虑。”

远处山的雾气还在，似乎还有像下蔓延的趋势，苏沐橙思考杭州的雨季总是太长了些，她喜欢雨却也不喜欢如此长的雨季。
“楚云秀。”
苏沐橙听见自己说，“我们同居吧。”

2.

搬家没费多少工夫，联盟里那群男人不用白不用。楚云秀的东西也并不多，苏沐橙却还是固执地要她带了一些原些房子里充当摆设的艺术品，好像这样就能让她们之间的纠缠更深一点。
楚云秀的回答晚了三秒，苏沐橙就听了自己的心跳在失控边缘三秒。
“好。”
“住你那儿我那儿。”
“我这儿吧。风景好，交通也方便。”
楚云秀点点头，“你要和我约法三章吗？比如抽烟要到室外抽之类的。”
“我被迫吸二手烟还少吗，缺你一个？”
楚云秀笑笑，揉了揉她的头。
楚云秀没有问她为什么。当她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时，我和楚云秀要同居了。大家也没怎么特别反应：哦，恭喜？住哪儿啊？挺好。好像两个关系好的女孩子同居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没有一丝丝暧昧可言。苏沐橙想，楚云秀也这么想，所以才不问为什么吗。

房子很大，上下三层。装修是她和楚云秀一手操办的。当时刚好处于冬休期，苏沐橙拉着楚云秀逛了一个又一个家居店，装修公司也找了不少，千挑细选才敲定了最终的设计团队。楚云秀的公寓离房子比兴欣的宿舍离公寓更近些，苏沐橙就索性收拾收拾搬到了楚云秀那里。
一住三个月。

现下又要住到一起。苏沐橙从床头柜里掏出房产证，楚云秀靠在床右侧看剧，苏沐橙拍拍她，弯了眼角，“把你名字写我房产证上好不好？”
楚云秀拔了耳机，拢了拢苏沐橙额边碎发，摸了摸她额头，念叨道，“别不是疯了吧。”
“哎呀干嘛！”苏沐橙打掉她的手，笑着凑过去，捱到她身上，“这样你就给我一半买房钱，我就不用像现在这样拮据了。”
楚云秀嗯了一声，“那我先给你打一百万吧，当半年房租？”说着她的手指就划开支付宝，苏沐橙瞪大眼睛，去抢她的手机，轮到她说：“你疯了吧楚云秀。我俩这关系你给我房租？”
因为抢夺的动作，她整个人趴到楚云秀身上，一手扣住楚云秀的右手，一手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至于让她整个人落下去。楚云秀倒是很亲昵地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搂住她的腰，“我俩什么关系啊？”

看吧。苏沐橙无奈，这就是了，哪怕她提出同居，哪怕她俩同床共枕，哪怕最近时嘴唇只相距五厘米，她也不可能，一丝一毫不可能，坚定地只能是，楚云秀的，最好的朋友。

“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不是吗？”

3.

春季赛打得并不是很好，对比上次来看。其实从第十赛季后苏沐橙就预料到了，没了叶修，兴欣说到底也只是一支刚刚建立的队伍。烟雨打得也不好，说是能挺过季后赛第一轮就是烧高香。
两个队长复盘一次又一次，战术指导听了一次又一次，苏沐橙回来时客厅没开灯，玄关处楚云秀的拖鞋又不在。

苏沐橙按灯，白昼透亮，如她本人一样明媚，可是屋子的装修风格却又截然相反，是后现代的工业风，与白亮的灯光中和，冲淡了灰暗匀掉了光线。
苏沐橙一级台阶一级台阶往上走。二楼。三楼。天台。楚云秀。她靠着栏杆对着远处山，穿的是浴袍，星亮的灯火照在这里，星亮的烟火在她指尖。
没吹头发。苏沐橙蹙眉，走过去。楚云秀看到她也没先讲话，掐灭了烟头往烟缸里扔，苏沐橙一瞥，已经好多根，但心情不至于太差，不然不会还有闲心每个牌子的都来一根，像集集乐。
就站着，谁都不开口。苏沐橙想安慰，可是在安慰与表达爱方面，语言作用总是不那么够用，而且出的问题她们不是没说过。烟雨的配置和俱乐部上司都有问题，这都是身为队长的楚云秀没办法解决的，可是观众不买账，观众首先怪队长，一看烟雨战队队长楚云秀，楚云秀，联盟唯一女队长，所以烟雨不够强就可以理解了，观众总是这样想。风城烟雨已经足够优秀，优秀到在游戏里可以忽视性别，在胜利时忽视性别，在游戏外不可以，在失败时不可以。

“我很想拿一次冠军。”楚云秀开口，“带领烟雨拿一次。”
“算上这一次，我还有两次机会。”

说到这里，楚云秀笑了一下，笑得和平日里没有任何区别，没有所谓悲凉与不甘心，像在讨论电视剧可笑的情节，“不过那都是曾经了。”
苏沐橙听着，握住了楚云秀的手，然后转身，和她拥抱。她的身上薄荷味香烟与青柠味沐浴露的香气杂在一起，像一场雨。
楚云秀由着她抱，嘴上又说，“你没洗澡多脏啊。”
“啧。”苏沐橙不满地掐了下她腰。
两个人重新开启一场对话，笑声传到风里。

冠军。谁不想拿冠军啊。何况是菜是原罪的电子竞技。何况她们这样顶尖的技术水平，撑的起拿冠军所需的野心。
楚云秀，联盟唯一女队长，联盟第一女高手，黄金一代，世邀赛冠军中国队成员，风城烟雨，第一元素法师。头衔也可以列出一堆，其实她已经足够优秀，冠军也拿过了，还是世界级的。
只是总有那么一个念想在那里吧，毕竟风城烟雨是烟雨队的核心，楚云秀是烟雨队的队长，想带领烟雨，一起踏上领奖台的最高处。这份执念一直在，在自己的野心下，在外界的质疑下，在性别的压力下，在不甘心下，一直都在生长。
可是人一辈子也不一定就一个信仰，执念也会消散。有的时候这也不是多可悲的事情，当事人都不觉得可悲了，外界倒还在意难平。
十八岁是黄金期，所以想要打出最好成绩，没拿过冠军，所以想拿冠军。在特定的时期做特定的事，过了年龄就退役，当游戏解说还是战术指导都行，只要能发声，证明联盟楚云秀或者身为女性的楚云秀的价值就行。说价值又太功利，但也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了。

楚云秀抱着苏沐橙，对方的发丝刮过自己的鼻子，有些酸涩，想她过去几个赛季都在放大一些事情，好像动辄天崩地裂山呼海啸。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不要那么在意结果，做好现在的事情，可能就够了吧，楚云秀对自己说。
她不会和烟雨续约，她会失去风城烟雨，她可能会像叶修一样被逼退役，可她不是叶修。

4.

春季赛落幕。烟雨八强，兴欣半决赛。意料之中的事情。蓝雨爆冷拿了冠军，队伍庆功宴后黄少天又嚷着请了原国家队一顿，其实就是在炫耀，不过大家也都不会真生气，太熟了是一回事，另一方面这个赛季输了还有下一个赛季。输赢对他们这种国家队的大部分都不重要了。

当然这不是一场单纯的庆功宴，黄少天哪有这么少事情，他喝了酒，兴奋，扯着喻文州的手，嚷，今天我们欢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我和队长的爱情——
底下好友起哄，大家也没觉得不正常。苏沐橙和楚云秀坐在一起，和大家一样鼓掌，苏沐橙去看她的反应，楚云秀靠近她一点，开始说自己什么时候发现他俩之间的不对劲。

苏沐橙没由来的鼻头一酸：楚云秀已经好久没这样讲过八卦。
楚云秀在改变。她喜欢肥皂剧，喜欢八卦，因为看不到电视剧大结局在赛场上置气，这都是她很柔软的一面。可是随着烟雨的变化，她也在慢慢改变，和苏沐橙一样在改变，她们都不是十八岁了，也不是二十岁出头了。楚云秀变得寡言一些，变得更坚韧，也没有太多的热情去关心八卦了。
成长是好事。可是这个赛季以来，楚云秀把自己逼得太紧，苏沐橙没有办法，她自己都才刚刚成长起来，又怎么去开解一个心理年龄比她更为成熟的人呢。

叶修和她讲，“这种状态每个队长都要经历，根源还是要自己想开。”
“你就多陪着她。”
“云秀的合约是今年到期吧。其实兴欣也挺适合她。”
“不过还是要看她自己怎么选择了，直接退役也行，我俩还可以品鉴香烟。”
苏沐橙一个抱枕扔过去，叶修猝不及防，求饶，“好好好我不说了。”又补了一句，“你俩现在的感情，反正我不懂。”

未来不会来，所以无论现在规划的有多好，可人对未知焦虑像是一种本能。她们都知道，苏沐橙看着近在咫尺的楚云秀，想说，可是不管怎样，未来我都会陪着你。

5.

中国的电视剧行业永远不会完蛋，因为还有楚云秀这样的人存在。屏幕里主人公歇斯底里，屏幕外共情者痛哭流涕。肥皂剧的魅力。
楚云秀倒也没有那么夸张。夏休期到来，结束工作的晚上，和以前一样，楚云秀拉着苏沐橙赏鉴电视剧。
苏沐橙开始总是能兴致勃勃，但楚云秀精力在看肥皂剧这件事上实在太过充沛，结局都是苏沐橙坚持不住自己挪回房间睡觉或者直接倒在楚云秀肩头。

日子一天天过，休期很平淡，有足够的时间让职业选手思考自身除了游戏之外的现实生活。
苏沐橙突然提出要去打耳洞。她一直没打耳洞，一来没有个非要不可的必要，二来她怕疼。楚云秀问她怎么这么突然，是有什么代言要求吗，苏沐橙摇头，不是。
你送给陈果的耳饰很漂亮，可是你没有给我送过耳饰。楚云秀笑骂她幼稚，你又没耳洞，耳夹戴着也不舒服啊。
楚云秀想起来这件事，不会吧，又说了一遍，苏沐橙你幼稚，所以就去打耳洞？苏沐橙这下点头了。

不要沾水。不要挤压。注意饮食。
师傅边讲话边拿工具，苏沐橙坐在板凳上，楚云秀站在一边半搂着她安抚她。几秒钟，咔嚓。师傅，只打一边就好了。
她们去的是大型购物商业楼。打完耳洞顺便闲逛，在电玩城秀了一波手速，差点被粉丝认出来，和熊猫人偶合了影，它好像很喜欢她俩，等位吃饭时也跑过来逗她俩。

回去的时候碰到一对情侣，两个人边走路边打闹，一方拽过另一方贴近距离。苏沐橙瞥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感突然上来。楚云秀也看到了，啧了一声，然后说，“世风日下，我瞎了。”然后又把购物袋换了一只手，用空出来的右手牵住了苏沐橙的左手。

晚上睡觉的时候苏沐橙侧躺着，她睡觉不喜欢平躺，所以才只打一边耳洞，打的是左耳，楚云秀睡右侧，所以刚刚好。

“楚云秀。”
“嗯？”她翻了个身，和苏沐橙面对面，“怎么了？”
“没什么。”苏沐橙一只手攀上她的腰，身子又过去了一点，“就是想问你明年打算干嘛。”
她本来想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又觉得太直白，可是最后问出口的话同样直白，楚云秀沉默了几秒，说，“其实有考虑退役。”
“刚好合约到期了，烟雨我反正是不想呆了，高层太那啥，风城烟雨这个号我也拿不回来。”
“就...退役也不错。反正世界冠军也拿过了。”
“......”

“...楚云秀，你有没有想过...依赖我一次？”
“可是你也很累。”

脱口而出的回答，苏沐橙不由得一怔，整颗心像是被红酒淋了一遭，黑夜很浓稠，她们离得近，呼吸几乎都交缠在一起，可是苏沐橙还是没办法看清楚云秀的眼眸，“可是你比我更累。”
楚云秀笑了，气音，挠到苏沐橙心上，“我好感动。”她边说边凑过来，额头相抵额头，心跳捱着心跳。

到底是谁的心跳，苏沐橙也搞不清楚，她突然觉得，她从未这样想过，如果她可以对楚云秀日久生情，那楚云秀会不会也喜欢她？

6.

楚云秀在烟雨的最后一个赛季，风格更加强硬起来。核心的爆发自然带着整个团队往上走，所以哪怕配置不合理，烟雨挺进了四强。半决赛遇到了兴欣，叶修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还不专业地问苏沐橙打算放水吗，苏沐橙横了他一眼，不放水都不一定能赢。

这话也有几分对，因为兴欣仍是一个尚在成长中的队伍，遇到老牌强队也不会出现什么碾压的战况。

进场。双方队长握手。联盟唯二女队长的首次正面交锋，做足了噱头。在欢呼围绕中两人对视，叶修在底下看大屏，和陈果啧了一声，瞧瞧瞧，这两个人笑得多暧昧。陈果深有同感，说，我早觉得她俩磕死我了，还一直想问沐橙是不是真的呢，不过舞cp又不能舞到正主面前，可憋死我了，叶修你知不知道她俩啥情况啊。叶修汗颜，不太确定，可能快是真的了吧。陈果点头，磕死我了。

底下人磕生磕死，赛场上两个人对视而笑，其实苏沐橙好想拥抱她一下，可是比赛都没开始，就算她俩人尽皆知的关系好也显得突兀，最后只互相说了句加油就去选手区。

风城烟雨这场又打出了战斗法师的气势，楚云秀只要不手软发挥起来完全不输王杰希周泽楷黄少天他们，这话一点没错，一己之力拖住兴欣这边五个人。
苏沐橙一边操作沐雨橙风往后退，一边思考要再练出风城烟雨这样一个账号需要多久时间。

第十二赛季，以轮回冠军烟雨亚军的结局收场，这是烟雨职业联赛以来的最好战绩，两队决赛都是不要命的打法，楚云秀在战斗中的操作也为人津津乐道，烟雨队长的最后一役，打得倒也真是漂亮，虽然还是输了，硬生生叫人看出了几分悲壮。

楚云秀本人倒不这么觉得，能苟到决赛都已经是奇迹，输了也是意料之中，下场时看到苏沐橙眼眶发红，“你别太难过。”她身边的叶修好像都要来安慰她。
“不是，夸张了，我不难过啊。”
“真的吗？”
“有啥难过的啊，我们队那个破配置你们还不知道？”

除去对决赛两队打法的讨论，对楚云秀本人接下来的去处问题也引起了一番猜测。明眼人都看得出烟雨战队现在的问题，风城烟雨也必不会交到操作者手里，重新练一个账号，一向给人精力不足印象的楚云秀会有这个坚持吗。

外界纷纷扰扰，楚云秀已经拉着叶修坐在兴欣网吧里练级了，有现成的经验不用白不用。苏沐橙不在，兴欣最近忙着拉投资，她又被安排了几个代言。
陈果给他们了一个超豪华包间，饮食服务也安排周到，连烟都给他们买好。虽说烟雨待遇不比这差，楚云秀却还是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叶修点了只烟，把打火机递给楚云秀，“知道为啥吗？”
“陈果把你当苏沐橙女朋友看，不得对你好点。”
楚云秀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叶修接着说，“怎么样，我们兴欣还是不错吧，要不要考虑来。”

楚云秀狐疑地看了叶修一眼，“这是你能说出的话？”
叶修叹气，“你不懂吗？”

“...我再想一下吧。”
“毕竟都不是小事。”

薄荷味的ESSE抽了很多年，两个烟瘾者都不讲话了，电脑大屏上刀光剑影电光火石。

7.

若是爱有障碍，便不算真爱。楚云秀有一段时间差点改行去当吟游诗人，开始看莎士比亚，倒真不像个职业电竞选手的爱好。
话是大文学家写的，但也不会被每个人奉为圭臬。真爱是什么，楚云秀倒觉得有障碍更能凸显真爱，想象啊，比起一帆风顺的爱情那些荆棘塞图的爱情不是更有张力吗，哪怕前方坎坷恋人们仍像勇士执意向前打破障碍，不更像真爱吗。
可是向前后不就没有障碍了吗，这不又如莎士比亚所说的了吗。想不清楚楚云秀索性不去想，反正都是概念的问题。那，自己和苏沐橙会是真爱吗。

这个想法来得很猝然。什么啊，她和苏沐橙可是最好的朋友。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想，那如果成为恋人呢，她们会是真爱吗，会在鲜花红毯后分享枕头与睡眠直到最虚诞的永远吗。

在很很平常的瞬间，一切如昨，楚云秀却突然意识到了，她爱苏沐橙。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已经不得而知，只是现在已成既定事实，她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个情感的转变，甚至自控到在以后的相处中同样坦然，尽心尽力地扮演好朋友这个角色。

兴欣拿冠军后的某一场采访上有记者再次关心起联盟第一美女的择偶标准，楚云秀在车载广播上听到，自己也在脑子里想苏沐橙的男朋友会是什么模样：叶修？他人不错，只是更适合当苏沐橙哥哥，反正不能是恋人。黄少天？不行不行她和苏沐橙简直像好闺蜜。王杰希？算了，他在赛场上还欺负苏沐橙呢。想了一圈，联盟那群男人每一个都不合适，楚云秀心里发笑，感叹自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觉得苏沐橙就应该配最好的人，不能有一丝丝瑕疵。
苏沐橙那边已经给出了回答：没什么特定标准，可能遇到了才会有标准吧。嗯...她顿了一下，继续说，在比赛时不顾一切来救我的可能会让我更心动吧。
那就是说沐橙偏向未来的伴侣是职业选手了？
苏沐橙顿了一下，说，不是说电子竞技没有爱情吗。这个问题就这么被轻飘飘地糊弄过去了。

楚云秀继续听了一会儿就关掉了，转方向盘往兴欣俱乐部那边开，过了一会儿接到苏沐橙的电话，“什么时候到啊。”
“十分钟的样子吧。不堵车。”
“嗯。你快点来。”苏沐橙在电话那边说，背景音嘈杂，估计庆功宴已经开始了，“有点想你了。”

楚云秀很难说清楚什么时候确定苏沐橙也是喜欢自己的。可能就是，终于越来越独立的苏沐橙却反而比先前更喜欢黏在她身边时吧，苏沐橙的喜欢从来都毫不掩饰，楚云秀猜想她可能已经为所有的亲密与关心都找好朋友的借口。比起一生挚友，还是可能昙花一现的恋人更适合她们呢。

楚云秀最后还是签了兴欣。签约过程不少媒体都在场，她和陈果握手，合作愉快，签字，照片很快就会被发送到网络上。
出了会议室就遇到苏沐橙，“你怎么不告诉我，我居然今天才知道。”
楚云秀笑眯眯的，“给你一个惊喜。”
“以后你就是我的队长了。”
苏沐橙本来还在气，听到楚云秀这么说也没辙，她本来就不是真的生气，毕竟楚云秀来兴欣是她一直期待的一件事，苏沐橙上前拥抱了楚云秀，她们都知道这幅场景同样会被拍到发到网络上。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这下真的做到了一天24个小时都呆在一起。白天训练磨合新团队，陪楚云秀练级，傍晚有闲情就去买菜回家做饭，没兴致就在俱乐部吃，晚上洗完澡窝着看剧，共分被子睡眠。
和情侣一样，可能比正式的情侣待在一起的时间还长。
苏沐橙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索性去问黄少天，这人挠挠头，“你俩还没在一起啊。大家都默认你俩在一起了。”
苏沐橙沉默，“我们只是好朋友。”
黄少天嗯嗯，“你俩就离谱呗。还是女孩子都这样，反正一同居就睡一张床我是想不到的。楚云秀不喜欢你我倒立吃屎好嘛，你犹豫什么，直接上呗，人家都认你当队长了，只当朋友你忍得住？管他以后会不会分手，珍惜当下！哎呀你打我干什么！”
“别提分手这么晦气的字眼。”

苏沐橙出了蓝雨直接回家，估摸着楚云秀也快到家了。结果雨倒是先来，下得声势浩大不可收拾，苏沐橙拨楚云秀的电话，没人接。雨啪嗒缀上了整面落地窗，远处青山都被打得摇摇欲坠，再打，嘟嘟，一直没人接。

“沐橙...?”

苏沐橙转过头，才发现雨声大到盖过了开门声。楚云秀一只手握着手机，从玄关处走过来，抱歉地说了句没电了。她真的被雨淋了一遭，头发半湿，衣服也深浅不一。
“快去洗澡，感冒了怎么办。”苏沐橙走近她，“等等。”楚云秀立在原地，被在身后的手终于拿过来，一束花，开得热烈浓郁的金辉玫瑰，“送给你。”

8.

爱是什么。苏沐橙想，她不缺爱，从小有哥哥一直爱她，哥哥不在之后也有叶修，还有联盟里那群玩的好的朋友。或许在某个时刻她感受的爱不多，可是确实有人一直爱着她，哪怕再微小脆弱，她坚信。
那爱是什么。她当初觉得全世界只有叶修可以依赖，可是依赖不是爱。恐惧不是爱，依赖不是爱，嫉妒不是爱，占有控制不是爱，责任义务不是爱，自叹自怜不是爱，不被人爱的痛苦不是爱¹：不是爱的定义似乎更容易去定义。
可是，当楚云秀从战场远际抛却元素法师的优雅飞奔来保护她，当楚云秀烦躁抽烟时也记得避着她时，当楚云秀半夜因肥皂剧流泪下一秒又去给她煮夜宵时，当她和楚云秀一起站在落地窗前看远山时，她们挨得那么近，近得十指紧扣发丝交缠。苏沐橙知道，她爱她。
哪怕她不知道爱是什么，她也知道，苏沐橙爱楚云秀。

现在她爱的人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的玫瑰和本人一样被雨打湿，哆嗦着说我喜欢你。
楚云秀说，我喜欢你，苏沐橙。
楚云秀说，一直都喜欢你。
楚云秀说，我爱你。

她说完这些就没再说话，一直看着苏沐橙，嘴唇抿得发紧，苏沐橙一步步地走过去，接过她的花，觉得脑子被巨大的欢喜冲得昏昏的，在开口给出回应前，她先拥抱住了楚云秀。

她们拥抱过无数次，没有一次会像这样战栗而完整。
“...怎么这么突然？”
“不突然吧，就...克制不住了，而且不想让你等太久了。”
“我现在好开心。”
“我也是。”

拥抱是很幸福的事情，和楚云秀拥抱是很幸福的事情，和作为女朋友的楚云秀拥抱是很幸福的事情。苏沐橙想过很多次她和楚云秀说开的场景，怎么也要准备万全成功就喜极而泣失败就天崩地裂，结果楚云秀早了她一步，告白也是她一贯的风格，平平淡淡的。
苏沐橙却在那刻觉得本该如此，管什么过程的惊心动魄或是稀松平常，结果是好的就行了。

“你喜欢了我多久？”
“在你喜欢我之前。”洗完澡两个人都恹在沙发上，电视当背景音，楚云秀靠在苏沐橙肩头上，一下一下玩着她的长发。
“你一直都知道...我喜欢你？”
“一开始不知道，相处久了就知道了。友情和爱情我还是分得清的。”
苏沐橙觉得自己被内涵了，闷闷道，“可是我不知道你喜欢我。”
“那不怪你，是我太能藏了。”她轻笑，“好歹看了那么多狗血电视剧，这点演技是要有的。”
“我以前太怕了，可是现在想想，发现那点怕还是比不过对你的喜欢。”楚云秀坐起来，转头去看苏沐橙的侧脸，苏沐橙也看过来，两个人都笑起来，然后交换了一个吻。

荣耀的新区在第十二赛季后就开了，练级的时候楚云秀和苏沐橙进去参观了一下，场景盛大华丽，她们操纵着角色往高处走，并肩而立，并肩作战。

现实中也会是如此。


/Fin

¹：------克里希那穆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