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个平凡夜晚

「老子他妈的渴死了，却要在这里看厨子做饭——」索隆恼火地托着腮，指骨把木桌敲出深夜恍若轰鸣的巨响。尽管无理的食客聒噪无比，厨师却还是背对着他安然平稳地在料理台前持续忙碌。

——不过，倒是真的没有“观察”过厨子做饭。

午夜梦断，猎猎寒风将打盹的剑士一巴掌扇醒。又饥又渴的索隆凭本能找到通往厨房的路，收获一名在厨房准备收工睡觉的厨子。他漫不经心地想及，浅灰的眸底划过山治笔挺的背影。他所曾见的，是在女士面前扭成麻花的桃心花痴，叼着烟尾刻薄顶嘴的金发老烟枪以及战斗时目光清亮如鹰的暴力厨师，却没有一次能够目睹山治在自己的地盘履行厨师的本职。屋门紧闭，冬岛的锐寒烈风被拒之门外，餐厅中浮沉着使人懒散的气氛。烹饪时的山治少言寡语，索隆也没什么好说：除了吵架，他竟暂且没想出他们两个还有什么别的戏码可演。

索隆无事可干，饥渴感也攥住胃袋使他无处可逃：于是他开始盯着山治。他不在抽烟，细碎的金发间隙可以一窥舒顺的眉眼，眼中慢酿的柔和蓝芒，以及不似平日那般锋芒毕露、仿佛弥散在橘黄灯光中的温雅神气。在他们关系还不那么僵硬的时候，索隆协助过他宰杀虎斑青石海王类，山治操两把长刀进行Fedellini式剥皮作业，褪鳞破肚，抽筋碎骨，片肉与鱼头放置一旁，熟练完成一道摆盘精美的鱼生宴。他吹着口哨笑嘻嘻问索隆要不要新鲜生鱼片。那个时候索隆注意到他的手。和剑士火烤盐渍而粗粝的手掌不同，厨师的手指纤细修长——而于指腹横布细密不察的刀痕。

正如此时此刻，山治抖动手腕，爽脆而利落地片下晶莹淡粉的鱼肉，刀锋过处，薄如蝉翼的鱼片如肉膜滞黏蜷曲，宛若枯叶飘落碗中。虽说实在无聊，但索隆盯着那道纤细挺拔的粉围裙背影，也着实无事可做，藉此充饥。





“喂——白痴，看什么呢？”

山治腾出托盘的右手，左手往一颗绿藻头上狠敲暴栗。臭剑士魂归躯壳，龇牙咧嘴地瞪他一眼，铁灰色的眼瞳抖落恼意，他才习以为常，抬腿翘着坐下，右手扶着椅背。

他点燃香烟，冲剑客挑眉。意识泡在暖炉烘烤的暖融融气氛中有些涣散的剑客揉了揉额头，顺从地拾筷。山治用那种若即若离的飘忽目光瞟他：索隆将酒渍诺利熏鱼卷入口中——剑士的眉头跳动了一下，紧接着，下意识舔了舔干薄的嘴唇，眯起眼，像老虎餍足地抖动胡须那样——大快朵颐起来。

山治“嘿”了一声，微不可闻地。他已经收到了食客的好评价，没准待会儿还会被凶巴巴地使唤再来一碗，不枉他交接班时间还无偿开放深夜食堂。饥肠辘辘的剑客嚼得襟口大开，酒气冲脸，大啖肉食，眸子更加精神雪亮。

他只是看着，翘起来的白色烟头正如他愉悦的嘴角与卷卷眉。

索隆停下来，抬头，目光炯炯地与山治对视。

“噢。说好吃就再给你添一碗。”

“…好吃。”

“……啊？”






他不是有意的。索隆想。

厨子的饭是一等一的，但叫他说出来，那是不可能的。他发誓他只是恍惚了一下。——在抬起头时，看见了山治前所未有的、好像是泡在空岛的云海里才会露出的飘飘然，软乎乎的愉悦表情：他不明白那是厨师对于食客认可的自豪，或是更深层的什么。那个混蛋厨子锋芒尽敛，像一只露出肚皮的刺猬，如何古怪，如何温驯，如何能不叫人愣住。至少山治此前从未对他展现这般神情，而索隆觉得，厨子应该多这么笑笑才对。

可怜的山治被他一记直球打得愣在原地，转身骂骂咧咧地给他添饭。

“知道你这醉鬼喜欢喝酒，我加了点料酒进去，是前天那道碳烤海脊的改良。”

“喂，再来两瓶酒。”

吃起来像两道菜。索隆想，果然酒是最好的。

山治把酒瓶扣在他脑袋上。接着索隆边吃边听厨师絮叨，谈到给大家的特制食谱，还有绿藻头only海草军舰手捏寿司，佐以一个快意的挑衅眼神。也许是因为嘴里含着东西，他没有当场反唇相讥；又或许是深夜一点的火炉正旺，暖意麻痹了他暴起砍人的神经；再就是因为这样的安稳时刻太过罕见。直到索隆放下饭碗，山治打了个浅浅的哈欠，亢奋的金发梢耷拉下来，揉揉后脑说自己去甲板抽根烟。

“吃饱了反而这么清醒，变态啊你。”

“吵死了。”

索隆抬手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敲下，指骨顺着侧脸的金发滑下。

“快睡觉去，臭厨子。”

他裹紧了新添的棉大衣，爬上瞭望塔，眺望今夜伟大航路的深蓝平澜。山治只着一件西装衬衫，伫在原地，脸冻得红彤彤的，呆愣愣地对着夜空呵出白气。索隆居高临下，看了三眼，山治才有所动作：烟也忘了，错愕地顺甲板游离两步，晃回宿舍关上了门。

索隆打了个酒嗝，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心情很好地躺下看月亮。雪落在他鸦黑的眼睫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