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8962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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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王者荣耀 司马懿 , 马超
状态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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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0
14
2022-4-12 20:23
Masters Of Survival
今天的马超也在艰难的卷着舌头说话。
如今全息游戏终于将直播终端做进了头盔里完成了信号转换。虽然开互动的话眼前总会有一片虚空弹幕影响视野,但是马超今天是熬时长钻进了娱乐局炸鱼,也就没去选择关上那片碍事的光屏。游戏内他已经度过了第三轮淘汰圈,因为前一轮他没有搜寻到足够的食物与饮用水,这一轮他被迫蹲在角落里减少活动,干起了守株待兔的勾当,等待第四轮拼杀的开始。
而直播间的观众就看着马超东戳戳西戳戳,最后攀上了峡谷边缘的墙角,躲在一丛灌木后咔嚓咔嚓的啃压缩饼干。一边啃还一边卷着舌头回答问题:“味道怎么样……感觉还好,没现实里那么难吃,不用水能咽下去,听说是设计组用的数据模拟……但是我觉得这东西如果能设定成烤肉味的就更好了。”
弹幕里发出一片哄笑,今天时间还早,周末的早上不太到八点别说是职业选手,就是普通人这会也懒得爬起来。马超打了两把,闻风而动的不止是平常常驻的个人粉丝,还有昨天被战队爆料搞的心痒痒失眠一晚的战队粉。
自从三家战队经历的各自东家不停的股权收购终于稳定下来后,新俱乐部的老板相当大气的直接把新战队名字命名为“三分”①,把不少当年掐的昏天黑地,如今被迫蹲进了同一个战壕的粉丝气的干瞪眼。而更让粉丝崩溃的是,新老板深谙如何吊人胃口的技术。从新战队注册成功后,原本能够互相对骂一晚上的公关运营团队就像是被仙人抚顶一般瞬间改变了风格,不仅和气的仿佛之前想弄死对方的不是自己,甚至于说的每一句话只要在三天之内被外人看出什么意思就会被扣工资一样。
就像昨天晚上,在一众营销号铺天盖地的猜测中,沉默了相当长时间的官号突然冒了出来。官号慢吞吞的把所有唱衰的,猜下赛季可能会摆烂的文章挨着个的点了一遍赞,然后在人们疯狂问他们究竟是想要做什么的时候来了句“以上点赞报道均为废话”后施施然跑路下线,只留下一脑袋问号的粉丝,恨不得穿过手机屏幕把运营的领子揪出来。
所以你们这赛季到底引进了谁!
也不怪粉丝这么抓狂。
上个赛季末官方突然响应了号召,导致一众未成年的职业选手直接原地退役去数着日子在饮水机边上等待自己的十八岁生日②。三分自从重组开始一直走的选手年轻化路线,好不容易培养出来了几个不错的苗子,结果命令一下当场拆伙。常年打单人赛的还好,团队赛凑凑也不是凑不出来,双人赛总不能直接准备摆烂吧。
其中选手的个人粉比战队粉更难过。马超是三分重组后从隔壁小赛区被老板挖来的。小赛区成绩不亮眼,一开始人们也只查的到他曾经在魏城的青训营里待过一阵子,除此之外怎么也看不出来这个官话说的平卷舌不分,说稍微快点就连调门都找不到的小子有什么特别之处。结果他从三分的二队和假小子阿古朵俩人直接杀进了排行榜,天梯排名飙升,从二队直接进了一队,但是阿古朵被年龄限制制裁,常年活跃在双人赛里的搭档积分瞬间岌岌可危起来。
现在新赛季都快开了,转会窗口期已经没了一半,如果再不引援,马超只怕是这赛季双人赛直接报销。
有着异域血统的傻小子虽然没有到大红大紫的那种程度,但是也是靠着操作和脸,着实吸了不少铁粉。他单人赛成绩还不错,奈何发挥不稳只能在双人赛里作威作福,谁也不愿意明摆着能到手的奖杯因为没有队友这种离谱理由给扔了去。个人粉丝抱怨战队在找队友这事上不上心,被战队粉当场回怼。眼见直播间里的火药味越来越浓,马超蹲在石头缝里一边听着周围动静,一边快手快脚的在光屏上戳了几下,按照惯例把发言最激烈的那几个熟门熟路的踢了出去。
[溜了溜了,什么时候三分给傻小子找个好点的语言老师,稍微有点事就无差别攻击太难受了。]
[所以房管还没醒吗!经理呢!你家傻小子又开始踢粉丝了!]
[纯路人,这就是上赛季的新人王吗,没了队友在鱼塘局发泄?这水平要去单人赛一轮游吗。]
[上面的路人你祖宗呢?户口本几页啊?]
刚刚清静了没两秒的直播间转眼又准备爆发更大的冲突。马超心里数着秒,一边计算着下一轮淘汰圈什么时候开始,一边艰难的用着通用语解释:“语言老师,有,但是我学的不好。下赛季改不改单人赛……我为什么要改?我有新搭档了啊?”
[卧槽???三分已经交易完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官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才跳出来的吧。]
更多的人开始打听起来他未来的搭档究竟是谁。马超在轰炸下吭哧了半天,人们也才知道新搭档昨天晚上才到的基地,连马超自己都只是远远看了一眼背影。除了知道这人“长得高”,“长得好看”以外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可是现在还活跃在峡谷里的谁长得拿不出手?
人们还想再问,却看见马超数着倒计时结束,把沟通屏一把关掉了。随着他从灌木丛后跃起,第四轮淘汰开始的警报在整个峡谷中轰然拉响。
忘记了调整音量的人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冷颤,慌忙去关小直播的音量。在长达一分钟的防空警报中,马超提着短枪,自山壁上一跃而下,直直的扎向对面的矮树丛。
从他刚刚藏身在石缝里时就注意到这里了。这丛矮树和周围的晃动速率完全不一样,除了风吹以外,很明显有外力在后面影响。所以他举起手中的枪刺的又准又狠。原本将自己隐藏在植被后的人被迫抬起手还击,一声金属的碰撞声被防空警报强硬的压下,两个人各自退开半步。
直播间观众算是半个第三视角,但是就算是他们跟着马超走了一路,都没发现过这里藏着个人,显然这人是比马超更早到达这个区域,只不过是碍于第三圈淘汰时间结束不好出手,没想到被马超打了个先下手为强。两个人不过是停顿了一瞬,当马超看见了对方身侧那个不起眼的,统一用来盛放物资的袋子时,就知道这一场不得不打了。
随着淘汰圈次数的增多,在峡谷中刷新可以为他们提供维持身体数据的物资会越来越少,变相的要求参赛者互相淘汰,来获取更多的物资。
马超身上的物资已经不多了。如果他需要维持自己目前的高竞技状态,他就必须要去争夺一人份,甚至是两人份以上的物资,来抵抗随着游戏时间设定,不断增强的Debuff。他的攻击方式以快见长,所以等不及对方站稳就又扑了上去,两只短枪一正一反握在手里,反手枪挡开了对方手中的武器,正手枪直戳对方咽喉。
对方在手中的武器被格挡开的时候已经意识到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等看到枪尖冲着自己脖子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慌忙向一边侧过身体,但是仍旧被枪尖擦破了侧颈。
这个伤势被判定成重伤。
马超最后补了一枪,于是对方被干脆利落的淘汰出局,身体影像化为一片数据流消失在原地,留下了补给袋。马超拾起袋子,抛了一下掂了掂重量,不满的咋舌。他一侧嘴角不屑的勾起,一头乱发被发带向后捋出饱满的额头和异域色彩相当浓厚的眼角,深刻的眉眼骨影下一双狼目闪烁着野性,顿时直播间里刷过一片。
[这角度……我可以]
[傻小子长大了]
还有更多的人观察到了马超手里的补给袋。物资没有想象中丰厚,现在想要获得物资,只能向地图中心的河道方向走。
有弹幕辛辣的指出,按照官方给出的人物数据记录,马超扫描进游戏中的身体状态是最适合像刺客一样搞速战速决的。但是这种流派的选手在单人赛中并不占优势。尤其是比赛已经进入到了中后期,身体负担增大,他不一定能在河道附近的物资点占到什么便宜。
他们没有猜错,在没有足够物资的情况下,马超只能涉险离开地图边缘,向中心地带靠拢,虽然他幸运的抢占了一个物资投放点,但是在他和人打斗时的声音吸引了别的参赛者,他来不及回复状态就不得不离开,最后排名第八,倒在第五个淘汰圈里。
直播间里一片叹息,马超被传送回准备大厅里。他没有等剩下的七个人决出胜负以后看自己积分排名究竟多少,抹了把脸,准备再排一场。在他准备按下新游戏排队时,游戏里的聊天通讯亮了起来。
他点开,听见自己现在的主教练一股没睡醒的劲:“哟,怎么今天这么早就起来了。”
马超规规矩矩的喊了声教练早上好。
“饿不饿,吃早饭了没?”
“还没。”
“没吃早饭但是记得直播,不知道的还以为三分准备压榨你呢。”教练强迫他退了直播,确定直播间关了以后才道,“昨天看没看见你的新搭档?”
“新搭档?”
马超还没来得及问新搭档是谁,教练就像他突然出现一样下线了,显然大早上的临时登录就是为了把他喊下来。等他退出游戏把头盔摘下来时,果不其然看见教练就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手里借用的不知道谁的头盔。阿古朵暂时把东西放回了青训营,借口说散心实际上已经跑出去公费旅游玩疯了。他旁边的座位空了段时间,现在又重新摆上了新的设备。
他一眼就看见了教练手里颠过来倒过去来回玩的全息头盔。倒悬天公司向来被吐槽审美五颜六色,这个通身纯黑,没有一丝花纹的头盔式样普通,但头盔右侧启动按钮上浅金色的浮雕Logo代表它必然是倒悬天定制出品。
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定制头盔。
马超第一反应是,新搭档是个极其有钱的主。定制头盔价格不菲,属于那种一掷千金惯了的人事后想起来也会多少肉疼的程度。再要不就是这头盔属于往前不知道哪个出名的职业选手,倒悬天公司上赶着免费送定制,不过这个可能性刚冒出来就被他挥走了。
马超对自己的定位不要太清楚,他虽然两只脚都踏进了职业圈子,但是论个人能力,优点明显缺点也明显的他如果未来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个人榜的前列基本上和他绝缘,而他的固定队友还有不到一年就能回来,战队不会为了这一年给他专门挖来什么高身价的神仙和他搭档。教练似乎也看见了马超黏在头盔上几乎离不开的眼睛,当着他的面把头盔上下抛了几下。
“难看吧,这人现在就喜欢这种黑了吧唧的东西,也不知道他审美都死哪去了。你稍微忍忍,反正进了游戏你也就看不到这种辣眼睛的款式了。”
不。虽然它黑漆漆的,但是那可都是闪着金光的钱堆起来的啊!
马超看见头盔被抛向半空,只觉得自己心脏都跟着上下来了一圈。眼见得教练拿头盔玩的越来越过分,抛的越来越高,他几乎想直接扑上去把头盔抢下来抱住。头盔很沉,教练用的也不是惯用手,最后抛出去的时候手指打滑,直接冲着训练室门口就飞了过去。
沉重的头盔飞出一道弧线,在即将坠地的时候被门口伸出的一只手一把捞住。
训练室里一片寂静,马超瞪着眼睛,看着确定飞出去的头盔已经被稳稳的握在了来人的手里,才缓慢的,轻轻的把哽在嗓子眼的一口气吐了出来。教练看见来人,笑的有些僵硬而且勉强。他打着哈哈站起来,不着痕迹的沿着一排座位往边上挪动:
“那个,我给你把头盔从倒悬天拿回来了,让他们给你重新升级了一下,你赶紧试试合不合适,不合适的话咱们还来得及找他们调。”
“我看调不调的无所谓,毕竟你这架势像是准备给我重新买一个。”
教练心里扒拉了一下账本,算了算如果刚才真的被自己玩脱了,重新掏钱给他做一个的话他银行卡能被扒下来三层皮,脸色有点发青。好在来人并没有打算再计较什么,拎着头盔走到了马超旁边坐下。统一的椅子半躺着放在那里,他好像是刚刚晨练结束,发梢还带着一丝蒸腾的潮气。被黑色紧身上衣包裹的躯体懒洋洋的伸展开,一双长腿足够吸引相当一部分的视线。
他懒洋洋的抬起手臂,手指插入头发中将额前的碎发向后捋起,湛蓝眼睛一抬,上上下下把马超扫了一圈:“这就是你给我说的那个小子?”
“什么小子,人可是你这未来一年的双人赛搭档。”
教练在确定自己度过了这场风波后也凑回来了,就站在马超他新搭档的椅子边上,非常熟稔的捏了一把他裸露在外面的胳膊:“哟,这是快练回来了?和你旁边这小年轻比也没差多少了。”
“他?”
马超看见那张瘦削里透着锋芒毕露的美的脸不屑的发出一声冷笑,“就他这样的,再练几年吧。”
“你——”
马超觉得脑门上拱起火来。他意识里这新队友八成就是个来玩票的富二代。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平常听话且怂的二狗子一拍椅子站起来,指着新搭档的鼻子:“你是不是想打架!”
“哎呦,别打别打,来来来外面有人没,带着这小子去赶紧的吃饭,再不吃要饿的咬人了!”教练连拉带扯的把马超从椅子边上拉开,一边拦着他往搭档那凑,一边把他拉到训练室门口准备把他带出去。马超被他推搡着回头,看见自己的新搭档还老神在在的坐在那里,就像他们是空气一样,觉得自己气的像个皮球。临着门口终于转过身来:“你有本事来Solo啊,谁输了谁喊爹的那种!”
话音未落,他听见抓着他的教练没绷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在马超惊讶不解受伤的眼神里,他笑的越来越猖狂,甚至捂着肚子蹲到了地上。而他的新队友则拿起了头盔,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上线。”
马超三步并成两步躺到椅子上,抓起头盔就往头上套,一边套一边还听着旁边教练在嚷嚷着要观战。他愤愤的扣上了下巴上的捆带,按下头盔右侧的按钮。
眼前一片辉光闪过,轻微的电流酥麻感连通,倒悬天的立体logo出现在视野里,之后自天降惊雷,祭坛一般的Logo像风吹沙砾一般消弭,独留下地面上深刻的三个印痕。散发着泥土与烧焦的烙印。
M-O-S。
印痕在震动中崩毁撕裂,地面崩塌,失重感袭来。眼前一闪,玩家进入了初始大厅,选择游戏录入的冷兵器,准备开始游戏。
MOS全名Masters Of Survival生存大师,是倒悬天公司开发的类大逃杀全息游戏。在基础峡谷地图内按照时间轮换淘汰时间和搜寻时间。淘汰时间内参赛者将使用自选武器互相淘汰,争夺彼此身上的物资。而在进入搜寻时间后他们将不被允许互相攻击,而是会在这段时间里依靠淘汰圈时间获得的物资补充身体数据状态,或者是前往可能刷新物资的区域探索,甚至是利用这段时间追踪对手,在搜寻时间结束之后第一时间下手。
参赛选手的基础数值,均来自于个人身体素质数据的录入与分析。换言之个人身体条件越好,进入游戏之后的优势越明显。尤其是后来倒悬天加入了天气地貌,虽然骨子里的基础还是那张地图,但是防不胜防的风沙雨雪,沼泽雨林,没点身体素质还真玩不太下来,故而MOS也一度被戏称为电竞健身先驱。时间一长,人们反而发现MOS的选手因为模式问题,个个天天没事就钻健身房,身高腿长脸好,和传统意义上的选手有了相当大的区别,倒是为倒悬天免费上了一次头条。
马超从小就闹腾,别看现在在队里挺老实,实际上小时候在家也是个天天没事上房爬树的人来疯,再加上喜欢打游戏,入坑MOS没多久就直奔魏城的青训营铁了心打职业。结果在青训营里没待太久魏城就解散了,回家后才注册当了个自由选手,在个人赛的职业天梯底端徘徊,一直到被三分签走才打上了双人赛。
他没道理Solo能输给个来路不明的二代。
马超想着新搭档白的过分的皮肤,在武器墙前还琢磨是不是刚才自己态度有点不太好,顾及一下几乎还没有的队友情谊,放一把水应该也不是不行,别让搭档输的太惨。观战的教练向他发出邀请,将两个人邀请进一个分组里面。马超点开光屏,看见除了教练以外分组里还有个乱码ID,八成就是他连职业名都还没有的队友。
教练在频道里还在碎碎念:“你现在常用武器用的还顺手吗?我记得你不玩的这段时间倒悬天改武器数据了来着,用不用先开几把训练试试手?”
“用不着。就那小子随便拿什么都能打。”
马超顿时中断了挑选武器的手,直接拿起了最常用的两杆短枪,向对方发出了切磋邀请。对方接受的很痛快,倒计时一过,圆环大厅轰然向两侧打开通路。惨白色的光线自缝隙慢慢铺陈开。他面前的控制台沉入地下化为台阶,炽热的风沙气息扑面而来。
随机地图——撒哈拉,地图性质炎热干燥,物资中食用水刷新比例减少。随轮次推移每一淘汰轮次额外增加角色5%体能疲劳加速,随每次增加累积,可通过进食补充维持当前状态。
撒哈拉是古代地球上最广阔的沙漠,想要在这里生存下来,需要坚韧不拔的意志与独特的生存技巧,祝参赛者好运。
笼罩着整个地图的广播消失,身后的初始大厅化为流光,消失在沙漠中,于是四面八方滚滚黄沙席卷而来。马超捏紧了手上的枪,辨认了一下地形方向,直奔地图最中心横亘的河道。
即使是加入了各种极端天气地貌,基础地图中的河流依旧没有被取消。而在沙漠图中,唯一真实存在的河流附近绝对是刷新物资的密集区。
他们肯定会在河道附近打起来。
马超这么想着,先顺着地图边缘摸到了河流的上游。他先摸到了两个小号补给袋,都不满,拼凑下来只有三块压缩饼干和一瓶水。
食物足够,但是水不够。
他算了算沙漠地图的体力流失速度,觉得自己应该向下游慢慢进发。虽然地图叫做沙漠,但是实际上石林林立,给人们提供了丰富的藏身空间。他借助石头隐蔽自己的身形,沿着河道向下游慢慢搜寻着。当他终于又找到一瓶水,能够支撑他进入下两轮的淘汰圈的物资,防空警报轰然响起。
和警报一起响起的还有他的危机感。
他来不及多想,放低身体,向一侧滚去。黑色的阴影从天空中飞跃而下,刀刃插入沙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马超瞳孔紧缩。
他是什么时候跑到石林的顶端去的!
他的新搭档连外观都没有换,就是头盔扫描形象时默认他身上的那身无袖紧身衣和长裤,苍白的手从地面上将武器拔起来,马超才看见他真的就像他说的那样随手拿了一把武器就进了游戏。
因为只有匕首会在初始大厅里,就放在武器墙最靠近控制台的地方。
他看着新搭档的手指慢慢擦过匕首。指骨修长,看起来意外的更像是文人或者艺术家的手,将上面的沙粒一点点揩去。最简单的初始匕首开一面刃,说是匕首,其实更像一把普通的猎刀。他慢条斯理的把最后一粒沙子扔在脚下回归大地,阳光在刀身上反射出白花花的一片。
之后他手腕一转,向马超刺来。马超举枪格挡,武器相撞带来的力道让他震撼。
有的时候如何分出胜负就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马超的枪脱手了。
他看见新搭档用几乎不可思议的速度击落了短枪,之后像一团烟雾一般绕行在他的身后。他几乎是贴在他的耳侧,冰凉的声音刺激着他的耳膜。
之后他横刃在他的脖颈上一划。
“废物。”
下一秒,马超已经回到了初始大厅里。他刚才用过的短枪已经回到了自定义的武器架上,而他并没有去看自己用惯了的武器,而是盯着控制台,看着它的左侧,放在那里就像一堆摆设的匕首。
倒悬天在MOS中录入了自古而今无论是现实还是仅限书本上存在过的各类武器,并且一直到现在都在不断的更新,被誉为当下最全的冷兵器博物馆。有现实里用惯了的人到这里来寻找自己常用的兵器,也不断的有新人,来到这里嘻嘻哈哈的试用各种存在于小说里的冷兵器,完成一个迟来的中二时代的梦。
但是MOS的新手教程一般都是默认的使用匕首。这种在浩如烟海的记录中显得过分普通的武器向来不受人们欢迎。而且在系统规定武器选择种类上限为1的情况下,就算是习惯双持的人只带两把匕首进去也不啻于送死。
但是他又是谁?
他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马超脑子乱成一锅粥。刚刚被刀刃逼上脖颈的那种战栗感还紧贴着他的皮肤。他茫然的伸出手指去触摸,被冰凉的手指冻的一个激灵,之后立刻选择了下线。等他断开全息链接,意识回笼,把脑袋从头盔里拔出来的时候,发现训练室里已经没有人了。
他身边的座位空空荡荡,只是在小桌上摆着一个漆黑的,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头盔。
在马超还在发呆的时候,他的新搭档已经早早的退出了游戏。教练陪着他走在长长的走廊里前往餐厅,走廊里的灯光不甚明亮,在他的肩颈上笼上一层柔光。
“你用不用去加件衣服?”
司马懿想了想,觉得虽然有点冷,但是还没到非要加衣的程度上,摇头拒绝了。他长得高,但是过分苍白的脸色让他看起来带着一种病态的消瘦。教练看他拒绝也没有坚持,转而扯开话题:“你觉得这小子怎么样?”
“白瞎了这么好的身体条件。”
“果然,连你都这么说的话,那确实之前战队对他的定位和安排是有问题了。”
“以前谁专门带着训练他?”
“三分的底子你比谁都清楚,你觉得我还能找谁教他点?”
司马懿心里闪过一个人名。他皱起眉:“这两个人不是一个路子的。”
“但是没办法,玩枪的就这么几个,我也不能逼着他改行去吧。”
教练叹口气:“他先天条件非常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刺客这条路上会遇到这么大的问题。单人赛咱们有的是人不强求他,但是如果双人赛他依旧是需要特定队友才能去打,那么他从这条路上走不了太远了。所以我想,是不是问题不在他身上,而是在我们身上。”
“所以你把我喊回来,是让我带小孩的?”司马懿冷哼一声,“先说好,我的学费很贵。”
“你又不缺钱。”
“说的好像你缺钱一样,上一年财报还在我屋里摆着,你别现在告诉我上面都是假的。”
他往前走了两步,发现教练没跟上来:“还不走?我又没来过新基地,你不带路我怎么找……”
他转头,看见教练就在他身后站着,他们在狭长的走廊里对视,任何杂音都被厚实的地毯吸走。
司马懿看见教练的表情复杂,起码在他看来这种眼神有种要将他劈开研究的架势,让他想要躲避。
“你确定你这次回来,只是因为我喊你来带小孩吗?”
“……难道不是吗。”
司马懿扯开笑容,僵硬的就像是在脸上挖出来个弧线一样:“我已经退役了,而且没有什么能用的价值了。”
“但是你还想打。”
“我……”
“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教练拍拍他的肩,走到前面去带路了。司马懿沉默着,在教练即将消失在走廊尽头时,终于抬起了僵硬的腿,跟了上去。
他还想不想打?
想,他肯定想的,但是现在的问题是,他还能不能打。
走廊里的一盏灯大概是即将寿终正寝,它闪烁着跳了一下,四周瞬间暗掉又点亮,在视网膜上留下一片黑影。他穿过黑影看着眼前模糊的影像,就像当年他走出魏城大门时,转过下一个街角,就委顿了身形,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坠落时那般。
我到底,还能不能打。
在他过去的日子里,夜半梦中都想要回到那片赛场上。
……
自上次Solo连第一个淘汰圈都没度过就被打爆后,马超整个人看上去低落了很多。
首先是一个现役的职业选手被这么轻易的斩杀,他的自尊心受挫,实在是提不起精神来。其次是毕竟那是个父子局,虽然后来他的新搭档没说什么,但是每次两个人撞在一块,他看见搭档的脸,即使他不说话,那张俊脸上面分明无声的写着四个大字。
过来喊爹。
马二狗子怂了,他在初始界面里团团转着开训练模式一把又一把,为了水时长顺便开的直播间无论里面闹成什么样他只当没看见。今天他的新搭档好像是被战队叫去拍宣传照去了,进游戏之前他习惯性的看了眼他的座位,除了又多了点瓶瓶罐罐,那顶黑色的头盔依旧放在桌上。黑色磨砂质地静静的像一个黑洞,吸引着周围所有的光线沉溺。
他在训练模式里蹲着用枪尖戳石子。这把他开的就是普通地图,两侧高地向中间的河谷汇聚,他坐在河谷边上的沙砾堆,看河蟹在他面前一次又一次的按照程式在身边的石头缝下刷新,横着腿跑进水流里扑通一声逃离。
他好奇的按住一只,想把它捏起来却被夹了手,嚎的哭爹喊娘的。满弹幕全都是哈哈哈,间歇里终于有人问他,不是找到搭档了吗,为什么不一起训练。
马超心虚的打着哈哈,用各种方式去搪塞。直播间里的人误认为是战队故意封口营造悬念,也没太逼迫他。看马超的状态不佳,估摸着他的新搭档大概不是什么强力人物,眼见着下赛季成绩报销,平日里活蹦乱跳的二狗子耳朵都耷拉下来也情有可原。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从游戏里瞎转悠的时候,教练和搭档已经回到了训练室,此时正拿着手机挂了个小号在直播间里窥屏,看着满屏的安慰,他好笑的用胳膊肘戳司马懿:“这小子真没认出来你是谁?”
“他认出来才不正常吧。”司马懿调试着头盔,检查它的链接,“魏城青训和正式队分的两栋楼恨不得横跨基地对角线,再说他人进队那会我都已经被雪藏了。”
“切。”教练神神秘秘的发出不屑的声音,司马懿只当没听见,直播间里的二狗子还在对着河水发呆,冷不丁的爆出来一句:“你们说,现在定制头盔要多少钱了啊。”
[哇,傻小子是接到倒悬天的定制了吗!]
[想也知道不可能的吧,傻小子的单人排名还没上去,难不成是攒够钱了?]
“攒钱……没有,定制也没有,就是问问。”他挠了挠头,“只是见到了个定制头盔,样子还挺特别的,以前都没见过。”
[好问题,现在三分里谁有定制头盔]
[报!三分里面现役没人有,管理层据说能凑个七龙珠出来]
[七龙珠那个你是要笑死我然后继承我的花呗吗?]
[三分的管理层有定制也都见过的吧,傻小子是见到其他的定制头盔了?]
[总不能是傻小子新搭档的?]
弹幕安静了一瞬,之后开始疯狂的追问他见到的头盔长什么样,在马超形容出来那头盔“纯黑色,没花纹,没特殊构造”后又齐齐沉默。倒悬天近些年来出品的硬件越发刺探人们的审美底线,这种极简风格的东西怎么看都怎么不像每年都要被人们上书打死的设计部们手里出来的。
“说起来你当年接了倒悬天定制以后确实没公开露过面,也不怪他们猜不出来。”教练坐在一边津津有味的看着直播间里人们怎么猜都没有头绪,手边上司马懿准备进入游戏,不忘提醒他一句,“他有开直播,你记得把你脸蒙上。”
司马懿瞪了他一眼,他摊手:“这不怪我,你复出这事值得游戏分类的一个头条,现在你露了脸那怎么造势,这方案还是你写的。”
司马懿拒绝和他沟通,咔嚓按上安全扣,进了游戏。熟悉的失重感过后,他习惯性的翻开好友列表,对着上面各种快变的陌生的id扫了一眼,最后还是把它关上,打开了作战记录,找到了马超的角色。
——要双人排吗。
直播间的人们自然也看到了马超打开了新消息。这种邀请每天他都会接到很多,一个乱码名字更不值得他们关注。但是他们没想到的是马超像屁股坐到电线了一样直接跳起来,当场退出了训练模式回了初始大厅。
——我邀请你。
[冷晖枪]向你发出双人赛组队邀请。
[草,这串乱码不会就是傻儿子他的新搭档吧。]
人们几乎要把屏幕看穿。组队模式中两个人的初始大厅会进行合并。整个直播间的人屏息静气,看见马超身边的位置那个数据流构筑的身形越来越凝实。当他抬起头时,弹幕里一行高亮大字代表人们表达了愤怒的心情。
[这个小哥哥!为什么!裹的那么严实!]
高是真的高,看上去比马超还高那么一个头顶。白是真的白,就露出来的那个手腕的颜色,谁都能够想得到这人估计脸白到能发光。
但是你这斗篷是怎么回事?
斗篷底下还把整个脸都蒙住的面具是怎么回事?
教练看着直播间拍着腿笑到岔气,马超自己被身边冒出来的一团黑当场吓了一跳。
MOS是自带外观变化效果的,不过一般职业选手都会根据自身的特点自定义一身最适合自己的外观。当然也有人进去为了武器玩cosplay,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上次父子局司马懿是连一点伪装都没做,这次他裹的好像能直接出门左转去隔壁影视城演鬼片。司马懿在满屏的问号里还是顺手捞起了最近的匕首。他问马超:“怎么还不排?”
[不会吧,现在职业选手里真有用单手匕的?]
[我总感觉三分是在驴我。]
[不,是驴傻小子。]
[匕首诶,三分下赛季是准备双人赛打双刺客吗?]
他们没得到回应,只能看见马超乖乖的点了排队,疯狂吐槽今天的傻小子是吃错药了吗这么听话。双人赛的排队人数没有单人那么多,他们着实是干站着在大厅里等了相当一会,才终于排进了地图。
又是沙漠图。
看到烈日黄沙出现在眼前的一刹那,马超觉得当时被抹脖子的PTSD都要犯了。他眼前发花,不自觉地往后倒退了一步,被司马懿拉住。
“跟我走。”
他的声音好像还有点好听。
马超就晕晕乎乎的被带出了初始点。他们这次刷新在地图的西南方向,马超按照平常刷沙漠的惯例,准备直奔河道附近去占据物资刷新点,但是被司马懿给拦住了。
他挣了两下,没挣脱:“你拦着我干什么?”
“不拦着你去河道送死?”
“沙漠图不去河道边上打怎么打?”
两个人互相瞪了半天,谁都劝不动谁,最后决定分道扬镳。马超提着两把短枪雄赳赳气昂昂的准备直奔河道打架,司马懿拦不住他,袍角一闪,消失在层层叠叠的石林里。
[666,三分新双人组分手现场。]
[绝了三分这是怎么招的搭档,比赛当天会不会也现场拆伙。]
马超赌气跑到河道边上,他来的晚没有捞到补给袋,仗着自己前期优势,利用速度在第一轮淘汰圈先一打二切了两个拿着弓弩的。两个人仗着攻击距离长,想要打风筝战,结果被马超连着穿了糖葫芦。捡起他们的物资后马超脚底抹油,三窜两窜逃进了石林里面,开始准备着补充流失体能,抵抗系统debuff。他坐在相当隐蔽的角落里眺望河道边上人们趁着搜寻时间还没到来的倒计时里互相淘汰抢夺物资,拆开了一瓶水,慢慢算着系统的数值,一口一口的喝着,顺手打开了互动。
“职业赛……职业赛的第一轮减员是很少的,基本上都不会在开场打架,但是爬天梯排名就没那么多忌讳,毕竟苟不到最后还能有人头分也不算输。”
说到最后那个输字的时候他老毛病又犯了,舌头卷了半天怎么都觉得不对,最后放弃沟通。有人问现在难道不用管他搭档吗,他粗略看了眼,搭档的组队状态安安静静的停留在安全的颜色上,只是摇了摇头示意不用去管。一直等到他慢慢的啃完压缩饼干,喝掉一瓶水,第二轮淘汰圈的警报已经拉响了。
“好了,再去河道边上转一圈去。”补满了状态的二狗子嗷嗷叫着,跳下石头往河道边上飞奔。直播间的老粉早就习惯了他的这种打法,当有人质疑这样打容易造成后期物资不足时,示意他们这个问题对于二狗子来说没有什么大碍。
[反正他就是个打前期的,趁着人头多能刷就刷,让他苟到前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马超速度快,爆发力好,但是同样的耐力就目前表现出来的一般。在众多打法流派中他一直被归类在刺客型选手的分类里面。和耐力型选手不同,他们一般积分比例中人头数占了非常高的比例,而不是单纯的依靠最后的排名分。
虽然这种方式很亏本,但是对于生理偏向这种无解的题来说,已经是唯一能拿的出来的解决方案了。
时间过的很快,没用多久他们就已经进入了第三个淘汰圈。随着淘汰时间的拉长和搜寻时间的缩短,能够让他们休整的时间越来越短。
马超在试图追击一个对手的时候陷入了麻烦。他以为对方是个已经落单的,没想到他将自己引入了他和队友的埋伏圈里。当他看见对方队友的体格时,他心里咯噔一声。
刺客打耐力型,他没有优势。
他掂量了一下自己手上的人头。第一个圈两个,第二个圈三个,五分在手。如果能拼掉对面那个脆皮也算是不亏。对面的脆皮用的是小巧的手里剑,投掷类武器和弓弩类一样自带无限弹药设定,在高分区还是占据了一席之地的,按照常规打法只要贴上去打很容易。但是对方两个人总是黏在一起,当他靠近的时候另一个人的大刀就会挥舞过来,让他苦不堪言。
体力正在飞速下降,第三圈增加15%的消耗速度是对吃爆发力的选手来说是非常恐怖的。他的状态栏已经开始飘红,如果不能再解决掉其中的一个,再不撤他会因为状态清零直接被踢出游戏。
马超咬咬牙,掂量着自己手里的物资大概能让他回一半状态,虽然下一轮要顶着20%的不良状态,也好过第三圈就死的不明不白。他果断的放弃了进攻,转身向后面撤退准备隐匿。当他心不甘情不愿的转身时,他身边擦过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能打得过,为什么要跑?”
他惊讶的回头,看见那个影子飞进了争斗圈。
马超一口脏话差点没骂出来。他瞥了眼队友的状态栏,看见他状态刚刚算到了一半。司马懿面对着夹击的二人,轻轻巧巧的向一侧跃起,躲过了大刀的攻击和飞来的小手里剑。马超不自觉地与观战的人一样屏起了呼吸,他看见司马懿跨步奔袭上前,直面横扫而来的大刀。在一片惊呼中,他仿佛失去了骨头一样翻身后仰。
此时他面孔向上,斗篷帽子微微掀起,露出黑色的面具眼框中,湛蓝的,满溢着杀机的双眼。
谁都没看清他是怎么把持住自己的重心的,他就像个幽灵一样,贴着刀柄一个转身,彻底将距离拉到接近零。挥舞着大刀的对手因为惯性甚至还没有收回手,就已经被他贴上了后颈。司马懿手中寒芒闪过,在一片惊呼中,对手的身体轰然倒下。
和体格远超自己的人拼体能是非常傻的行为,但是体格再好的人被攻击致命弱点也会瞬间出局。
这到底是三分从哪挖来的疯子!
第一个对手还没有完全化为流光传出场外,司马懿已经转身发起了又一次奔袭,不断向他投掷而来的手里剑没有起到任何阻挡他的作用。在投掷来的暗器缝隙,他就像飘一样走出了令人眼花的脚步,三两个转身,将匕首横在了对手的脖颈上。
这时候他的状态栏刚刚开始泛红。
第三轮淘汰圈结束的钟声响彻峡谷,他站在那里,观看着对手慢慢消失,从斗篷里慢悠悠的摸出水瓶拧开,喝了一口水。
状态栏的红色边框消失,一切都变得正常起来。
但是直播间里的人都要炸了。
他们都是眼睁睁看了全程的。谁都没想到一次失败的一对二会变成这么一种戏剧性的结局。他们疯狂的用问号和感叹号表达着自己的手足无措。司马懿不知道直播间发生了什么,伸手摆了两下,示意马超狩猎时间结束,可以就在这里原地修整,甚至就在他掏出的前三轮掠夺的资源的时候,满满一地的物资快把人看傻了。
之前那个会员高亮大字终于又出现在了置顶上。
[我终于敢说了!小哥哥正面上我!]
高亮大字的主人激动的叙述着刚才他开场后因为不慎错切到了马超的队友视角,之后是怎么见证了一场教科书一般的劫掠伏击。司马懿在和马超分开后,就一直游荡在沙漠与河道交界的乱石林地带。他抓住了一般玩家会选择在开场搜寻时间找到能够支撑他们进入下一轮的物资后向边缘撤离的心态,把整个乱石林杀成了有来无回的陷阱。
[我要大声喊三分牛批!三分的管理层都是爸爸!爸爸你看我跪的标准不标准!你们什么时候官宣小哥哥,我今天就宣布他是我的新墙头!]
马超人都傻了。
他小心翼翼的补了状态,之后看着满地物资发愣。他从来没有在第三轮过后还能见识到这么富裕的时刻。司马懿看着他的状态栏还缺了一截,拿了块压缩饼干扔他手里。
“我补好了?”
“没满。”
这一口下去别说补齐剩下的一截状态,就是半口都能补的过剩。常年精打细算的马超从来没过过这么富裕的日子,他三两口咽下物资,起来帮忙收拾的时候差点就应了昨天的Solo当场喊爹。之后的搜寻时间他也不敢往外多走一步,就像个跟屁虫一样,司马懿走到哪跟到哪。
[是我的错觉吗?今天撒手没上绳了?]
[绳还在他新搭档手里捏着,不行我不能再看了,这场景总让我能脑补出点奇奇怪怪的东西。]
[所以有人扒出来他的搭档究竟是天梯上的哪路大神了吗?急!在线等!]
司马懿也从来没被人这么跟过。他不适应的回头,看见马超就在他后面抱着短枪耷拉着脑袋:“你怎么还跟着我?”
马超吭哧了半天:“我们是搭档,当然要一起走的啊。”
[笑不活了,谁还记得傻小子半个小时前说的什么?]
[大型吃书现场。]
司马懿瞪他,马超装没看见,抱着枪左顾右盼。司马懿以前三种模式都没少打,但是从来没有一个队友一边跟着他一边又用那种可怜巴巴的怨念眼神盯着他的后脑勺像个背后灵一样,让他禁不住的后背发冷。
和教练预料的没错,虽然司马懿没有露脸,但是经历了一场间接直播后,当天的议论爆了。马超的直播录屏里司马懿的视角被剪辑出了各种版本。尤其第三轮淘汰圈时的半状态一斩二,就像一滴水掉进了滚烫的油锅,各大游戏论坛里火花四溅。
MOS现在还有这种刺客存在吗?
很多老玩家想起了游戏刚刚推出的那几年。人们的喜好是会变的。在所有人还没有注意到身体素质的必要性的时候,能通过训练提升技巧的弓弩类远程攻击风靡一时③,甚至是到现在还有非常多的人。如果你的身体素质没有达到某个标准,没有什么关系,我们还可以依靠可以训练的技巧来扳回态势。
刺客同样也是拥有过辉煌的时代的。曾经在一次娱乐赛中,倒悬天官方策划队对阵网络票选出的主播队。就在人们互相奔走提前庆祝今年有机会能暴打策划,甚至投票请求主播队用什么方式来为玩家们报一箭之仇时,一个拿着棍子的策划异军突起打翻了全场,正式拉开了刺客时代的大门④。
你的缺陷也会成就你的特殊。
只要有特殊的生存方式,那你也可以成为生存大师。
马超开始偷偷观察自己的搭档。
他的搭档应该是在本地有住处的,但是为了跟队训练,战队给他临时清理了个房间出来,就在马超他宿舍隔壁。他平常早上起的很早,然后会绕着基地先跑圈。在跑了两天后被教练以可能有泄密风险制裁,于是只能每天黑着脸大早上钻健身房里蹬单车。
不怪教练多想,从第一次他和马超组队双人赛直播开始,马超的直播间凭空多涨了一堆粉,甚至各种营销号都开了号进去常驻,马超的新搭档究竟是谁成了现在的热门话题,基地周边已经出现了来蹲点的人。
司马懿被剥夺了迎着早上的太阳奔跑的权利,虽然教练振振有词说如果他真的向往太阳他不介意自费给基地里搞个日光床,他究竟还是一天比一天苍白的更加让人心惊胆战。
像个吸血鬼一样——马超想。尤其他搭档喜欢穿一身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这么喜欢黑色的东西,如果不是那双眼睛,他都要以为自己走进了黑白片的世界。
他的新搭档身上到处都是谜团。
马超毫不怀疑平常他拿来和自己训练用的号是个小号,这个拿着一把匕首杀穿峡谷的人他敢打包票拿手武器肯定不是匕首。按照这个上分架势,他的大号必然会在天梯上占据一席之地。但是现在别说双人赛的天梯,直播间蹲守的人快把三个榜来来回回扒好几遍了,愣是没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来。这个范围逐渐扩大到了近两年的退役选手,但是依旧毫无所获。
一头雾水的马超终于扛不住弹幕了。
于是大早上的,马超狗狗祟祟的摸到了健身房里。
冬歇期本来就是用来让人放松的时候,只要能往外跑的基本都跑出去了,没跑出去的都还没醒。这个点的健身房里就两个人。一个他的新搭档,另一个是被整个基地里的选手视为救命恩人与洪水猛兽合成体的营养师。而司马懿面不改色的从营养师里接过已经看不出本来应该是什么颜色的蛋白粉喝干净,那个熟悉的杯子让马超顿时回想起当年被强迫体能训练时每天嘴里苦到头皮发麻的日子。
营养师似乎对司马懿的上道很是赞赏,平常他恨不得拿着鸡毛掸子在选手后面追杀他们逼他们把营养餐乖乖吃光,现在他看上去甚至表情可以用和颜悦色来形容,只是这种和颜悦色并非真正的高兴。他似乎对司马懿申请的训练计划相当不满:“我从教练组那边听说了你的计划了,你确定要这么干?”
“不这么干我回不到当初那种状态。”司马懿躺在器械上做了几个卧推。他腿长胳膊长,标准的模特体态,近日来的增肌应该是有了效果,在双臂用力时已经能够看出肌肉的轮廓被包裹在皮肤下。营养师观察着他的状态,依旧心里还是犯嘀咕:“虽然说你准备就打这一年,但是太高强度的训练对你以后终究不是一件好事,毕竟你这个年龄——”
司马懿竖起一根手指打断了他的话。司马懿盯着健身房大门:“谁在外面?进来。”
两个人转头向门口,营养师觉得是不是他的错觉。但是当马超磨磨蹭蹭的真从门口冒出来后,他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扯出笑脸来打招呼:“哟,马超今天起那么早,来训练吗?”
马超习惯性点头,反应过来以后又疯狂摇头。营养师收拾了杯子大发慈悲的放过了他,司马懿看他站在那挠头晃脑不知道说什么:“你找我有事?”
“不我没事……啊对对对我有事。”马超扯着头发涨红了脸,“那个……爹啊……”
营养师发出一声爆笑,司马懿脸都黑了:“你小子脑子傻了不认识人了?”
“不是,就,父子局,我肯定喊你爹啊,不食言的。”
马超彻底破罐子破摔,搓着双手:“爹……”
“你再喊过年也没红包,我没你这么大的儿子。”
眼看着司马懿就要干脆起来揍他,马超连忙道:“不是,我就是想要个你大号id!搭档咱们都一起打这么多场了,我连你叫啥天梯究竟排多少都还不知道呢,这还有天理吗!”
马超喊出来的时候甚至觉得有些委屈。
他就一普通职业选手,不上不下中规中矩,除了三分的工资,也就是直播能给自己攒点零花钱出来。
但是现在他直播间的人都要叛变了!
司马懿的斩杀录像爆火,尤其是已经被版本和现实折磨的刺客流玩家们,如同垂死病中惊坐起的一起抱团高呼在双人赛中沉寂已久的刺客流终于迎来了新的曙光。他们疯狂的挖掘司马懿的信息,终究是在三分的严防死守下一无所获。
但是有什么能难倒一群玩家的呢?倒悬天每次惯例抽风不都是被他们骂回来了。
找不到名字怎么办?没事,让马超去问。
找不到过往经历怎么办?没事,让马超去打听。
平常连影子都不见怎么办?没事,有马超的直播间能蹲!
马超最近的日子当真不好过。每次开播排单人练手,他总能在感谢礼物的时候发现某些粉丝的直播间id改成了诸如“请问乱码小哥哥什么时候出境”之类的。他在一无所知中艰难的等到司马懿从健身房转回来上线,排双人的时候自己又像个跑前跑后的狗腿子,从开赛第一秒一直跑到最后结算。
呸,真香。
马超看着自己疯涨的积分,将堕落的自己唾弃了零点三秒钟。司马懿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犹如精分,想了想,给他说了实话:“我的大号是竞技账号,在倒悬天封存着还没拿回来,战队已经提交了申请,不过少说还要有个星期。”
“所以说,你是以前退役以后又复出了?”
马超恍然大悟,自觉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当前的发展下,纯粹的刺客流和耐力型选手互相融合,秉持着两种流派中立的混合选手越来越多。人们将他们称之为战士,他们的攻击有着刺客那般一往无前的锋锐,同时在体能上也弥补了刺客流后程拼杀疲软的问题。
但是司马懿使用的是非常传统的老刺客打法。他体能没那么好。马超在组队的时候看过他的基础面板,即使他现在开始在体能上突击,依旧各项数据比他还差一截。他利用技巧规避着体能上的不足,这种人盛行在当年刺客最辉煌的那段时间。
所以马超将他也认定成当年那个时代的人。刺客流的人谁对当年的辉煌不感兴趣?二狗子瞬间耳朵都要立起来了,也忘了再问他ID究竟叫什么,一门心思只想打听过去的事情。司马懿打马虎眼,问就是想不起来,不知道,结果被营养师在一边拆台:“你听他瞎扯,他记性特别好,就是不想给你说,前几天我还听他骂你们教练来着,两个人把十几年前的事都翻得出来,怎么可能记不住这几年的事。”
马超听了当场就要闹腾,司马懿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疼,干脆直接甩锅:“不是我不给你说,是你教练死咬着不让我说,你要想问什么你就直接找他问,反正签了保密协议的是我不是他。”
“真的?”
“难不成还能是假的?”
马超在“值得尊敬的前辈现在的上分大腿”和“老好人但是经常忽悠自己”中间摇摆了一下,果断站在了自己搭档的立场上,雄赳赳气昂昂的找教练去算账了。司马懿捂着额头倒在器械上:“可算是弄走了,现在的小孩怎么一个比一个难伺候。”
“再难伺候也没你们几个当年会折腾人,来吧,把药吃了。”
营养师一样样的把各种药片从撕掉标签的盒子里翻出来,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我也是想不通你是怎么想的,你们把三家战队也翻过来了,也有了自己的俱乐部,放电竞这个圈子里虽然可能有点遗憾,但是绝对算作功成名就,何必再回来折腾自己。”
健身房里只能听见营养师把一个个瓶盖扔到托盘上,倒出药片,又把盖子一个个拧回去的声音。太多的药片是个人都要吞咽困难,他把它们分类,能磨碎的扔进研钵里慢慢磨碎,药片破裂时发出牙碜的声音。司马懿用手捂着眼睛,窗外的光线透过指缝洒入瞳孔中,化为一片茫白。
“其实,这小子我以前见过。”
“你是说你还没退那会?”
“应该说是,刚刚被内部禁赛那会。”
研杵转圈的声音顿了一下,之后沙沙的声音再次有规律的响起:“对你来说不是个好时间。”
“我没事干,就开小号打天梯消磨时间,忘了第几个号了,总之我和青训营的一个孩子撞了车,连撞七把。”
“那孩子是马超?”
“他被我修理的很惨。”司马懿顿了顿,加了个形容词,“应该说是非常惨。七把里前三把他都在第一圈里撞我手上,被我给一刀切了。后来几场他苟的挺往后,结果是被我追着杀出去的。青训营的训练id都有统一格式,我承认当时我是心里有火,就是想找事,所以在第七把打完以后看见他发信息还觉得要是能吵起来就好了。”
“你们最后吵起来了吗?”
“没有,他追着我让我教他刺客怎么玩的。”
这倒确实是缺了点心眼的马超能干出来的事。营养师摇头,拿了张纸弯起来。把药粉倒进瓶子里:“仔细想想,马超这小子确实有点你的影子。”
司马懿疑惑的看过来,营养师横起手掌,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你不知道?他招牌就是去捅人脖子,说起来当年最热衷抹人脖子的非你莫属。”
“我当时哪教他那么多。按照当年的情况,他其实算不上是个传统的刺客。他太莽,拼杀有余技巧不足,这点按照当年的刺客流派是走不远的。再加上没多久我就被‘病退’了,自身难保,谁还记得有这么一出。”
“那你为什么现在同意回来了呢?”
为什么想要回来?
教练找上他的时候,他本来是想要拒绝的。抛开带孩子因素以外,现在的时代已经不属于他这种过了气的人。年龄逐渐增长的他错过了一个电竞选手最辉煌的时间,现在想要夺回梦里的一切谈何容易。
他只是想抓住所有能抓住的机会,试一下,再试一下。
“你和他们一样,都觉得我以前教过他,所以现在也要当个老师负责到底,既然这样就别怨我调教徒弟下手太狠。”
司马懿一口吞掉药粉。
“教练给他报名了下周的一个小比赛,全程只有三天,奖金也不多,也就是为个名头,双人赛我会陪他打,但是单人赛,看他能在我手里撑得过几轮。”
也行,营养师歪着头想了想,善心发作为马超说了句好话:“不过你下手别太狠。”
“你心疼了?”
“不,我只是基于职业经历发出比较诚恳的劝告。”营养师无所畏惧,揭了马超的底:
“那小子是个哭包,搞不好真哭给你看的那种。”
他停了停,真诚的建议:“希望你别被吓着。”
……
让谁闲着都别让玩家闲着,毕竟你永远都不知道闲着的玩家能搞出什么事来。
漫长的冬歇期里,总有一些玩家会搞出奇奇怪怪的比赛来。以前官方并不承认这些赛事,时间长了以后倒悬天亲自下场,把人们无所事事的冬歇期搞成了大联欢。
比如教练给马超报名的这个天梯赛。原本比赛只是玩家论坛上的邀请娱乐赛,唯一门槛是参赛者在MOS的三种模式里有过了新手教程的号就行。后来官方联动洒奖金,参与的人数逐年增多,零门槛游戏被挤成了每年限制报名数量且按照天梯排名谁高谁顺位靠前,照样年年爆满。
熟悉马超的都知道这孩子有点人来疯的潜质。平常训练时候的直播可以剪出下饭合集,但是正式比赛的时候往往能像神经刀一样搞出点大动作出来。这种小比赛来说纯当热身,所以他平常该训练训练,该玩玩,看上去颇有点没心没肺的感觉。
以往每到比赛都要拎着他耳朵耳提面命的教练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也相当放纵他,只是马超总觉得他似乎笑的有些瘆人,就像他每次设计了要算计什么事情时的表情一样。线上赛不用去专门的比赛现场,只是按照赛方要求开放了自己的主视角镜头来便于监督。双人赛按照赛程这次被排在了第二天。他们一大早舍弃了健身房,直接进了游戏训练场进行器械训练。
马超目前应该是职业选手里唯一选择双持短枪的。虽然他曾经像玩杂耍一样给人演示过如何同时玩五把短枪,但是限于游戏的设定上限,他也只能饮恨拿着两杆进游戏。枪术基础无非拦拿扎点崩挑拨缠之类的,马超在这方面有家传,相比较野路子一举一动自带韵律的美感。教练也难得翻出了自己的头盔,跑进游戏的训练模式里面观战,顺便给他掐秒表。
马超对他这种行为嗤之以鼻。尤其这段时间他的神秘新队友带着他一飞冲天,整个人看上去都有点飘了。在教练面前甚至喊出了他能把双人赛冠军拿回来的言论。
教练没反驳他,甚至点头,觉得他说的没错,自己费了老鼻子劲请他搭档出山,要是连个冠军都拿不回来就太磕碜了。只是他故意的没给他透露司马懿放话要在单人赛里修理他的消息。
距离开赛还有三十分钟,他们身边的空气突然扭曲,逐渐数据流凝实成实体影像。教练看见司马懿进了准备间,心情还很好的给他打了个招呼。
反而是司马懿看见他待在这有些意外:“你怎么没去主办方的房间?不是说战队接了解说邀请吗。”
“嗨,昨天团队赛打完以后老周没事了,主办又没说指定谁,团队赛教练不也是教练。”
“明天他队里不也是要全员参赛?”
“他那队里的人又不是新人了,显然你们这边比较重要。”
司马懿的脸被遮在斗篷和面具的双重保护下,忍住了想要拿匕首宰人的冲动。他们两个谈话没有避开马超,马超和团队赛的周教练不熟,只当是在听天书。教练看他一脸茫然的傻样,指着马超对司马懿告状:“我给你讲,这小子可了不得,他说他双人赛要拿冠军回来。”
马超战战兢兢的低着头,用眼角瞥着司马懿。他可没忘了现在他可是在抱大腿。好歹也是一起训练了几个星期的人,基本的察言观色他做的比谁都顺。在确认司马懿听了以后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反感,二狗子顿时挺起胸,胆气都壮了几分:“那是,有搭档在呢,我们肯定今天能把冠军拿回来。对吧神仙?”
他一脸“今天老子就是要抱大腿”的表情,如果给他个尾巴估计能甩到天上去,可怜巴巴而且热切的看着司马懿。教练失笑,上个敢在司马懿面前喊抱大腿的人还是魏城的,被司马懿当了几年的空气。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司马懿居然还真点头了。马超高举双手欢呼一声,教练刚想去问他这几年怎么突然转性了,就听见司马懿在那嘀咕:
“先拿双人赛冠军,然后再教育,也不是不行……就当提前赔付了。”
他收回了自己伸到一半的手,觉得自己应该提前给随队的心理医生打个招呼。
线下赛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一般选手都会提前十来分钟上线,工作人员远程确认了之后就连上主频道的视频准备开赛。主频道里的解说台是用了准备大厅临时改模式的。两个解说坐在各自的位置上,身边密密麻麻的小屏排开,方便切换视角。
主办方邀请三分的教练来解说不是什么意外。他们也是要吃饭的,用爱发电这种事一次两次还好说,一旦比赛常态化,免不了需要和流量、赞助挂上钩。
三分一般懒得搞赞助,据说是因为他们后台有大神操手,财政健康的不可思议。但是双人赛这个三种模式里关注最低的部分,目前最火爆的话题莫过于三分的下赛季双人赛独苗,以及最近网上沸沸扬扬的,有关马超那个神秘的新搭档的事情。思来想去,主办方厚着脸找了倒悬天的关系,想找个三分的教练来。一是解说技术肯定专业,二就是如果能当场爆料点东西,那他们就是当场提广告费的价,资方看在流量的份上都会开开心心的掏钱。
他们本来想请的是主教练,觉得就算是再油滑的人,也架不住大庭广众之下还能遮掩什么东西,没想到三分把昨天团队赛的教练塞了来,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算了,团队赛教练也是教练,知道的肯定比外面的人多。
解说想到昨天顶头上司连死命令都下不动的呆滞表情,只觉得嘴里发苦。他身边的座位上,周教练正在挨着个的点开各个选手的视角。在切到司马懿和马超的视角时,明显停顿了那么一下。
解说适时的暂停切换,开始介绍马超的相关资料。马超不是唯一的职业选手参赛,事实上参赛的职业选手不少,他在里面相当的不起眼。不过拜托这段时间的讨论,解说扯他的介绍也能多扯上几句,在他感叹了马超原先的搭档因为年龄退役后,话锋一转,不着痕迹的就将话题引入到了司马懿身上,转头向周教练,询问对这个神秘的选手有什么了解,或者是可以和大家透露的消息没有。
戏肉来了。
他早知道损友这么热情的推荐他来解说肯定有问题,这会也摆出了非常职业的温润的笑容:“这位选手……说实话,自从进队以后我接触的并不太多。毕竟我主要是带着打团队赛的人训练,个人赛和双人赛我不是很清楚。”
嘴上说着不熟,实际上他已经觉得自己快憋不住了。想想临来之前几个损友专门开小会通过气的计划,他反而产生了一种恶作剧的愉悦感。周教练看着解说失望的眼神,拉长了声音:“不过——也不是完全的没有接触。毕竟都是同在一个基地一栋楼里住着的不是吗。”
“那么周教练和他也是有过接触的了?”
“也算是有,双人赛和团体赛还是有一些互通的。”
“事实上,对于这个选手的消息,目前网络上可以说是众说纷纭。在入队之后他应该还没有参加过正式的大赛,也没有独立的直播间,甚至是这次比赛,我们也看见了,这位选手出镜的时候依旧是——包裹的非常严实。所以目前网上的玩家们一般以‘乱码哥哥’的名字来代指他,在基地里的时候教练也是用这种方式称呼他的吗?”
这几乎就是在明着打听司马懿的名字了。周教练老神在在的摆手:“怎么可能,如果正常人平常穿成这样,或者是用什么网上的称呼互相喊,也会觉得有些违和的吧。”
“那您应该是见过这位选手的真容了?”
直播间的弹幕骤然多了起来。
“这个嘛——”
周教练拉长了声音,在看见弹幕滚了好几页,才慢悠悠的道:“我觉得这位选手的长相,在目前的职业圈里还是能排得上号的。当然,别把我算进去。”
解说带着头哄笑起来。众所周知三分的管理层基本都是职业选手退役,而来解说的这位教练更是从青训开始就凭着容貌出圈的人之一,那段时间也被称为MOS最耐看的一届。弹幕里一片哈哈哈,不多时“三分教练评价新队员长相”就悄无声息的登上了点击。更是有一些以前周教练选手时代的老粉摸到了直播间来,给他们普及当时那个被几个人搅的翻天的年代。
主办方的解说终于平复了自己的嘴角:“但是长得好看,总是这么遮着可不是什么好事,什么时候这位神秘选手才会把这一身撤下来呢?”
“这个,如果运气好的话,应该很快你们就能看见了。”周教练卖了个关子,顺便给他们放了个更大的鱼饵:“而且可以告诉你们的是,你们现在喊的这个‘乱码哥哥’,他现在用的账号是他建号时懒得想名字,随手随机出来的——小号。”
“小号?也就是说他还有个大号?”
“是的,他还有个大号,而且这个大号肯定也有很多人认识。听说最近已经有人开始扒天梯了,但我想说,你们扒的可不算怎么仔细。”
周教练笑着,制止了解说追问的动作:“至于他究竟是谁,长什么样,还是让他在比赛里面,亲自告诉大家吧。”
一方空间骤然黑暗起来。
比赛时间已到。
纯黑色的压抑空间里,唯独一束白色星光自天顶降落。游戏AI主持人自光柱下升起,黑暗的空间里逐渐盘旋诞生无数彩色方屏,开始抽取本场比赛的地图。
和官方拉锯战一样考验体能极限的常规赛和季后赛,到了总决赛骤然变成突然死亡制的赛程不同,线下赛一般都采用的是7场积分制,相当于只打了一天的总决赛。相比较正式赛那种满到考验选手极限的赛程,砍掉一大半的娱乐赛更像是一场联欢。AI在环绕着自己疯狂转动的方屏中伸出手,向侧方一指。旋转的方屏骤然停止,随即未被选中的方屏崩散坠入虚空,而被抽取到的地图逐渐扩大,带着风声与水声,覆盖了人们的视野。
“我们来看第一场,抽取到的地图是……好的,雨林。”
随机地图——雨林,地图性质炎热极潮,物资中食用水刷新比例增加,可食用食物刷新比例减少,并随轮次推移每一淘汰轮次额外增加角色5%体能消耗速率,随每次增加累积,可通过进食补充维持当前状态。另选手有概率触发“中毒”状态。除了饥饿,雨林中不止一种致命的东西。
雨林是奇特的动植物们的家园。你可能从来没有见过它们,但是它们比任何生物都更加清楚这里的法则,想要在这里生存下来,需要坚韧不拔的意志与独特的生存技巧,祝参赛者好运。
潮湿的过分的气味堵住了马超的鼻子。
可能是自小生活在比较干燥的地区,他喜欢下雨天,但是对这种相对湿度常年维持在90%以上的地方敬谢不敏。高温和高湿考验着他们心肺能力,出生点今天撞了大运,当他们刷新在河道中心的时候,马超感受着没过膝盖的流水潺潺流淌,心里觉得还是有那么点好消息的。
司马懿已经开始飞快的收集起视野内可见的物资,他们刷新的位置比任何人都有优势 ,但是如果他们不赶紧找个隐蔽地方,等防空警报一响,两边河岸上想要围堵他们的人比比皆是。他们迅速带着物资离开了河道附近,就在他们离开的下一刻,密林中钻出了从四面八方向河道赶来的人。
“这一手时间差利用的非常高明。”解说将视角切到河道附近,拉高的视野里,两个人穿过茂密的树林,迅速的向上游而去了。
“也是运气好,落地点如果刷新在河道附近,那么在第一波物资收集上就会有非常大的优势。”
“我以为按照以前两个人直播的习惯,可能会直接在河道附近待到最后一分钟,然后直接跳上来开始大杀四方,看久了两个人搞事,突然一撤退反而不太习惯了。”
“这是因为平常普通游戏虽然有就近匹配机制,但是依旧还是属于鱼龙混杂的。今天他们面对的全都是天梯上的同行,他们更加谨慎一些也没有错误。”
“我们刚刚收到了后台的总结数据,第一轮搜寻阶段即将结束,淘汰阶段马上开始,目前选手们都已经基本结束了第一阶段的物资积累。在雨林地图中刷新的各种植被对于选手的行动来说是一个不小的阻碍,它们会限制人的活动范围和移动速度,但是同样也给选手带来了隐蔽……警报拉响了!第一场比赛正式开始!让我们看看本场比赛会从哪个方向开始爆发战火。河道附近已经开始互相试探起来,混战一触即发!”
“像这种比赛的第一轮淘汰圈更类似是试探。自从加入了外观改换系统后,除非是经常交手的对手,一般很难在较远的地方直接认出对手的身份。第一轮淘汰圈对于职业选手来说,他们在获取足够资源后,一般都更倾向于试探,让自己在一个不用付出太大代价的情况下去辨认场中的人。”
周教练随手拉开旁边的天眼地图,透明的立体地图上,200个代表着选手的绿点分散在峡谷四处。根据他们的运动轨迹,不难看出他们更多的是在互相靠近之后一触即走,来试探对手的进攻方式:“这种谨慎和试探是必须的,毕竟MOS每一场比赛人太多了,就算是一个职业选手也很难将一场比赛中的200个人保证全都熟悉。不仅仅是第一场的第一轮,实际上整个第一场,他们都会去试探全场中的对手。毕竟上个赛季的守卫军就吃过这个亏,现在应该不管是谁家的选手都被耳提面命过了吧。”
长城守卫军上赛季双人赛财大气粗,正式赛上直接派出了三组六个人参赛,年纪最小那组就是因为第一次参赛太过于撒欢,莽的结果就是第一天的比赛打了还没一半就差点被打哭,成了上赛季剪辑必备花絮。如今两个孩子被年龄卡死双双回去再造,每天还有战队粉去官微下面打卡,问这两个孩子老实了没有。
解说没有教练那么胆子大,对家战队说cue就cue。周教练出身稷下青训,后来转会吴钩大放异彩一直到退役后留在三分当教练,深耕MOS职业圈子十多年,无论是声望还是名气都不是他个普通解说能比的。Cue对家这件事周教练干得,他不行,所以他咳嗽了两声,扯开了话题:“让我们来看看目前选手们的状态,根据游戏设定,雨林中会存在随机刷新的中毒状态。而中毒的来源都来自于选手们的物资。所以大家会看见,在不断的小规模冲突和接触中,即使状态都掉了很多,但是选手们都没有选择在这个时候使用物资。现在有选手正在准备离开河道——不能往那里走啊!那里是陷阱所在地!他踩中捕兽夹了!今天我们的场中还有选择了陷阱的选手!他和他的队友能解开吗?来不及了!他们的反抗没有太大用处!二打二团灭出局,成为了今天第一对被淘汰的组合!”
“陷阱选手一般更多的存在在团队战中。无论是刚才我们看见的偏向于猎人性质的捕兽夹,还是另外可以构建陷阱的各类冷兵器,今天我们能在双人赛中看见陷阱选手确实是很少见的。”
“是因为陷阱流选手的人少吗?”
“这是一个方面,还有另一个方面就是,陷阱和投掷类武器一样,是没有携带上限的,也就是说理论上他们的弹药无穷无尽。”
周教练伸出手,在天眼地图上虚圈了一个圈:“你可以想象一下,如果给一个陷阱流选手足够的时间,把整个峡谷都埋上陷阱是个什么样的场景。这种流派曾经一度小范围流行,但是破解也相当的好破解,那就是基本所有选手都默认要先杀掉陷阱选手。不然拖到后程会非常麻烦。所以单人赛与双人赛的高阶天梯里陷阱流选手排名都不会太高,他们现在是在被所有人针对着打。一旦被针对,在没有团队协助的情况下他们很难翻盘。”
教练话音刚落,已经有四处盯着这片战场的选手意识到此人不除不行,隐隐形成了包夹之态。不过是几分钟之后,刚刚搞出一血的队伍就在混战中被接着送出了战场。而参与了围剿的对手们则互相试探了一下,又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在了雨林之中。
“太急了,如果他在机关触动之后没有这么快暴露自己,再拖两轮可能成绩会更好。现在他们已经变成了所有选手中的眼中钉,或许本场比赛还会有其他选择使用陷阱的人,但是他们已经是第一火力吸引点了。”
解说看着周教练的脸上充满相当怀念的神情,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个前职业选手当年也是陷阱流的玩家。如今陷阱流式微,想必他心中也相当感慨,于是也跟着惋惜了几句,切换了屏幕。第一轮淘汰圈接近尾声,所有选手多多少少都已经状态栏掉了一些。距离钟声敲响没多久了,人们也不愿恋战,开始选择寻找适合的物资刷新点和隐藏点,有心急的人已经开始补充状态,在一众闪烁变化的状态栏里,唯独司马懿和马超的两条光柱稳稳的保持着刚刚开赛时的样子,和他们第一轮一样沉默着。
解说切了马超附近的镜头,发现刚刚一直保持着沉默的人来疯此时蹲在茂密的草木之后。下垂的榕树根遮蔽了他的身体,年轻的身体紧绷着,像极了正蹲踞在隐蔽处,意图发起一场伏击的狼。他双手捏着短枪,枪尖小心翼翼的插入乱草中隐藏着反光。解说看了一圈,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整个画面的违和之处。
马超的队友呢?他去哪了?
解说第一反应是以为他的搭档又和马超来了一出兵分两路,于是惯性的伸手点向那串乱码id,想要切换距离他最近的镜头,来分析两个人是策划了一场什么样的伏击。但是无论他怎么点,面前的光屏都始终保持着刚才的角度。
是系统出现问题了吗?
他背过手,比划着让人去查看系统。工作人员一脸惊慌的跑走,又一头雾水的走回来,示意两个人的信号都没有任何问题。
那么他的搭档是跑到哪去了?
就在他们揣测的时候,镜头的视野尽头传来了脚底踩踏枝叶的声音。听着声音应该是两个人。不多时两个手执长刀的选手就出现在了镜头中。
解说几乎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海都的两位青训营选手,海都有训练单手刀剑的传统,在双人赛上最出名的就是当年的兄妹组,曾经在MOS的峡谷中杀出一片腥风血雨,一直合作到二人中的哥哥转会前往守卫军,而妹妹露娜如今专攻单人赛,至今仍旧在天梯上排名前二十,有消息称露娜已经加入了海都教练组,我们现在看见的这对组合或许就出自月光女士的教导。这对青训组合目前在天梯上的排名为七十位,根据海都的官方消息,他们已经确认将在下赛季升入正式队,成为海都的双人赛参赛者。”
“说是下个赛季,不过也就剩半个月左右了。这次应该是两个人在大赛上的第一次亮相。”
“没错,毕竟距离下赛季已经没有多久,现在这段时间的比赛,限制天梯排名的比赛是最适合用来官宣新人的。”
沙沙声渐近,海都的单手刀剑自从兄妹组后一般都走了两个路子。第一种是大开大合一力降十会,另一种是月光女士的路子,轻灵飘逸,带有些许刺客的色彩。这次来的双人组显然就是两种路子各走一个。力量型的那个挥舞着单刀,不停的劈砍着附近的草木,清理出安全的道路,也是为了防止有人潜藏在附近。
直播间里所有人都为马超捏了一把汗。
他藏的太靠前了。
马超藏身的地方是一片单薄的榕树根后。细软的新生根茎与藤蔓苔藓连绵一片,阻隔了他的身影,但是无法抵抗利刃的劈砍。
“他应该躲开了,在找不到队友的情况下,如果对方再向前几步,他就会直接被发现——”
“不,他队友就在附近。”
周教练眼中闪过一抹流光,你看,这就开始了。
持刀的选手依旧在劈掉身边的树木。根据游戏的设定,这些草木会在被破坏十分钟后重新复原。他基本功应该打的很好,持刀的手又快又稳,一路下来居然连喘息都没乱过。
还有不用多长的路,他们就能离开这片草木过分茂盛的区域,他们的目的地是个溶洞,也是他们进入游戏时的刷新点,那里能够给他们提供在第二轮搜寻中的庇护。
之后他犯下了本场中最大的一个错误。
海都多右手刀。
他的面前出现了两片需要清理的区域。
第一片是在右手边上,仅仅是茂密的灌木与藤蔓。而左侧是他反手发力的位置,那里虽然植被柔软,但是隐隐能看见柔软的草丝中若隐若现的根茎。
劈砍这件事,人们是习惯性欺软怕硬的。
所以他选择了向右挥刀,刀锋所到之处灌木齐齐断裂。就在他挥出刀的那一刹那,自左侧的榕树根茎中闪过一缕寒光。
有埋伏。
马超自隐蔽之处弹跳而起。开路的对手挥刀的惯性还没结束,收刀不及,如今身体左侧门户大开,正对上了马超的枪尖。他奋力的利用挥刀的惯性,没有试图去收刀抵挡,而是向右翻转身体。虽然他失去了对重心的把握,但是他避开了马超刺向自己要害的枪尖。
那枪杆擦着他的身体过去了。
他的队友已经反应过来,正面抽刀,架住了马超的攻势,阻止他补刀。开路的选手长出一口气,终于保持不住了自己的重心,向地面上摔下的最后一瞬变换了姿态,最后半跪在了地上。
好险。
他惊出一身冷汗,但是头顶上传来了树叶和风声急速摩擦的声音。他瞳孔骤缩,完全来不及去想这究竟是什么动作才能发出的声音。致命的阴影自他的头顶跃下,轻轻的,一双冰冷的手碰到了他的脖颈。
一直到他出局,他都没有看见究竟杀掉他的人是怎么出现的。
直播间中惊呼一片。自茂密的树冠中扯着树藤破空而出的司马懿没有做任何停留,已经瞄上了下一个目标。他手中简简单单的一把匕首闪烁着不详的冷光,向另一个对手袭去。
双拳难敌四手,尤其是三个人都是近战的情况下。
马超没有被格挡的另一支短枪收下了最后的对手,他的身体化作流光消失,剩下的两个物资袋鼓鼓囊囊的,被他欢天喜地的捡起来。
“快走。”
马超在手中抛了一下物资袋,跟着司马懿闯过树林,迅速离开了案发现场,去找寻适合藏身的地方了。当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镜头中时,叮叮当当的钟声响彻整个峡谷。
“这是……”解说看见他们身影消失,吐出了一口长长的气息,“这种潜伏方式,我也是已经从业了三年MOS的解说,但还是第一次在比赛中遇到。”
“不瞒大家,刚刚在切换两个人的镜头的时候,我都以为是镜头出现了问题。我在屏幕中各种角度的寻找,但是我完全没有发现,这位乱码选手居然潜藏在马超藏身的那棵树上。请导播回放一下刚才的视频,让我们看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导播适时的开放了镜头的权限。人们眼前一闪,已经站在了刚刚的现场。在他们面前的尽头,两个人正在清理着路障缓缓前行。马超还蹲在路边隐藏着。但是没有人去关注他们,人们纷纷抬起头,找寻着司马懿刚刚藏身的地方。
雨林最不缺的就是树。阔叶的,常青的,他们试图用更大的体积去占领能够获取阳光的权利,人的影子在其中是如此的渺小,连阳光都找寻不到。
在这里!
他们看见了司马懿。
和马超不同,司马懿依旧裹着人们熟知的那身黑袍子。蹲在树叶深处时,他小心翼翼的贴着树干,一只手抓着细韧的树藤,在手上绕了两圈,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拢住了自己的斗篷,将多余的布料攥在手中,防止它们掉下去,进入他人的视野。
贴身的布料勾勒出他细窄的腰线,和蓄势待发的长腿。
他带进比赛场的匕首被他咬在嘴唇中。他的面具遮挡了太多,只留下淡色的双唇和一小截下巴露在外面。消瘦的下颌线上,苍白的双唇咬着锋利的刀刃。大概是因为用力,抿着刀锋的嘴唇泛出一抹红色。
那抹红色微小浅淡,但是此时却是在绿白黑的对比之下无比的引人注目。
他耐心的等待着对手在出刀之前迟疑那么一瞬。在马超跃出来的时候,他狠狠蹬踏了一下树干。借着树藤荡出一个弧线。
他扯着树藤,在众人的头顶,划出了一个下坠的弧线。他的身体舒展开来,像一只收拢了羽翼下坠的黑色飞鸟。它瘦削嶙峋,那双眼睛却紧紧的盯着你。他在想你索取你的血肉你的生命,而你却被他迷惑动弹不得。
有陷入了自我幻觉的观众甚至在原地伸出来了手,仿佛想要接住想自己飞来的躯体。但是他们和虚幻的影像相拥后错位,怔忡里转身,只看见自己与幻像相背而行。
司马懿的斗篷散开,发出了猎猎的风声。他冲出树叶的重围,在半空中变换了姿态,即将落地时将匕首牢牢握在手中。他冲出枝叶的那一瞬间,破碎的枝叶与枝叶上的水滴四散飘落,如同惊碎了水面的水蛇,悄然落地,收割他的目标。
这个镜头后来被奉为经典,在一次又一次的,官方或私人的剪辑中不断的被人重温。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这片树草丛生的雨林就恢复了寂静。
但是那个冲入日光的阴影,已经在人们的视网膜中,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
“蚂……乱码选手,他是一个非常,非常全能的选手。”
在一片感叹中,周教练背过身体,掩住了眼睛中的神情。
这就是他当年青训营里的同伴,他们一起同行了十多年,无条件信任的友人。
时隔那么多年,他重回赛场就是一个拿自己下注的豪赌。周教练支持友人的决定,但是他也对这个决定抱有疑虑。司马懿离开赛场太久了,他已经过了最为黄金的年纪,但是没法否认,当看见司马懿还像年少时那样发起一场刺杀时,自己的手心在同样在发热,在叫嚣,在试图带着他回到当初四人同行的时光里。
“他其实最熟悉的武器并不是匕首。我想看过他视频剪辑的人都知道,曾经他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拿着匕首,被人质疑三分的选人条件。我想说的是,他对于目前MOS的大部分兵器的使用,都可以达到灵活运用的程度。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结果,是因为当年他还在青训队中的时候,曾经花费了非常长的时间,来寻找自己真正最适合的武器。”
“您的意思是……”
“这个过程非常的漫长。他当年在定位上是定位的纯技巧流刺客,但是对所有带有刺客色彩的武器都适应良好,这又证明了他其实并不是一个纯技巧的刺客。他的基本功又很扎实,所以往往是已经用了非常长的时间后,才发现自己和武器并不匹配,扔了去更换下一把重新开始。当年在青训营中的时候教练也对此非常苦恼,一直到他忍无可忍彻底失去耐心,胡乱抓了把——”
周教练猛地收住了话头,生硬的转变了话题:“让我们来看看即将开始的下一轮淘汰吧。这个镜头应该可以入选今年的最佳镜头之一,但是我们不要一直沉浸其中,或许下一轮有更多的选手会给我们带来惊喜。”
他虽然将话头及时按住,但是其中透漏出来的信息太多了。
各路分析人当场上岗。根据教练的说法,这位乱码先生也是出身青训营的。三分这个战队就没整合几年,青训营几乎是回炉重造,魏城吴钩蜀月⑤以前底子什么都没剩下。如果司马懿是青训营里打磨出来的,那他应该是出身谁家?
一群人继续沉浸在天梯的名单中,而另外的人已经开始去寻找这两年各个青训营的试训公告,企图将司马懿和其中的某个人对上号。
这一切司马懿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重回赛场的感觉,真的是太好了。
他近乎是贪婪的在奔袭中呼吸着充满了水汽的空气,任凭潮湿闷热的气体充满心肺,他的体能以一个恐怖的速度下降。
但是他很开心,这种感觉让他觉得,他还活着。
和大多数同行不同,他是当年被稷下的青训教练从黑赛上捡回去的。没有亲人的孩子已经在足够小的年纪学会了在游戏里如何取胜,那时候他去打黑赛是为了自我求生的无奈之举,但是他自己都未曾想过,一个游戏会占据他超过一半的生命。
无法道别,无法割舍。
当他被魏城管理层逼迫签下退役告知的时候,他甚至有一瞬间在想,如果离开了这个峡谷,他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活下去。
事实证明他离不开。他此后做的一切,都是来自他的私心,希望自己能够距离自己奋斗过的这个世界近一点,再近一点。
直到今天,他重新碰到了这个世界。
司马懿高举手中的匕首,逆着光线挥下。最后一个对手已经化为流光,代表赛事终结的长鸣警笛响彻整张地图。他举起手中的匕首,对着光线眯起眼。这种动作与其说是在庆祝,不如说是在端详一个分别太久的老朋友。
马超喘着粗气,他身上的中毒状态并没有驱散掉,此时他呼吸颇为困难。他怔怔的看着背对着他的司马懿。
他突然觉得他和他的搭档之间,好像隔着无数个他不知道的世界。
司马懿太过于强大了。他带来的压迫感马超亲身体验过,但是为什么他们已经赢了,但是司马懿却看上去——
那么的,伤心呢?
他看着手中武器的眼神,其中带着的怀念是任何伪装都掩盖不住的。
马超没忘记,司马懿是个拥有定制头盔的人。无论这头盔的来历是什么,这都代表了他事实上可以在任何有空的情况下去开启一场游戏。可是为什么他看上去就像是那种离开了太久,悲喜交加的样子。
我们明明赢了啊,你在伤心什么?
“你在因为什么伤心?”
他不自觉的说出了声。
比赛已经结束,游戏内的音源已经被掐断,等待着最后的胜利者离开地图,是以除了司马懿外没有第二个人听见这仿佛呢喃的不解。
司马懿身体一颤,回过头来。
马超只来得及和那双疯狂的眼睛对视不到一秒。
失重感袭来,他们眼前黑了下来。等到视野再次明亮,他们已经回到了初始大厅。教练还等在那里,看见他们之后毫不吝啬的送上了欢呼和表扬。他的搭档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毒舌,高傲,冷静,和刚才那副疯狂的样子简直就像两个人,安静的等待下一场地图的抽取。
是现在去问吗?
马超踟蹰了一下。
还是以后再说吧。
……
这天的双人赛有个开赛前任何人都没想到的结果。
司马懿把双人赛杀穿了。
并不夸张,而是字面意义的把比赛杀穿了。如果说第一场他的表现已经足够疯狂,而接下来六场比赛的表现则向人证明了,他第一场真的只是在热身而已。
这到底是从哪来的疯子。
马超用糊里糊涂的方式,莫名其妙的躺赢了一个冠军。
他很激动。
别管这是正式赛还是私人赛,七轮赛还是十一轮赛,是抱着大腿还是自己努力,这是他拿到的第一个积分冠军!
马二狗子心潮澎湃,等到积分排名出来,他匆匆退出了游戏,摘下头盔一样像疯了一样一把抱着身边刚刚断开链接的搭档又叫又跳,之后觉得还不过瘾,干脆冲出屋子,咚咚咚的下楼,绕着基地大楼跑起圈来。
司马懿还没从全息环境里缓过来,只觉得被两条胳膊勒了个半死,眼睛一阵阵的发花,脑袋被晃来晃去,耳朵边上还有个卷舌平舌音不分的大嗓门在嚷嚷什么。等他终于喘过气来,马超已经在楼底下跑到第二圈了。
教练在训练室的窗口看着飞奔的二狗子,一脸唏嘘的指指点点:“看现在这小年轻,身体多好,七轮比赛之后还这么精力旺盛,老胳膊老腿的是没法比了。”
你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
司马懿嘀咕一声,艰难的从竞技椅上坐起来。他掀开头盔放在桌子上,不过半天的时间,头发已经打了绺,黏在他的后颈上。他感到不适,一天没有吃饭的饥饿与疲惫从他双脚落地的那一瞬间终于后知后觉的来了。
虽然是精神体全息游戏,但是精神终究会在肉体上多多少少有些反应。他坐在椅子边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它指骨修长,中指上带着一个长年持笔留下的茧印,突兀的横在苍白的皮肤上。不甚细致的掌心还留着捏紧匕首时,刀把上颤绕皮绳的触感。
他虚虚做出抓握的姿势,于是手掌空出的空间,正好能塞入一只刀柄。
“回到比赛场上,感觉怎么样?”
“感觉……”
司马懿闭上眼,回味着连续七场车轮战。
第一场他的胜利被认为是意外。选手们会在退场后看见自己和对方的最终积分与排名,他们不会有像观众那样的ob镜头,所以他们知道积分,但是不会知道那个积分领先的人,是用什么样的方式淘汰掉了更多的对手。
当司马懿以破空而出的姿态惊艳了整场比赛的时候,他们看见的,只能是知道这个积分被司马懿拿到了。想要知道当时是什么状况,他们也只能等七轮结束后,回到外面去看录像。所以当马超和司马懿的组合拿下第一场比赛后,更多的人认为,这是一种撞大运的巧合。
但是如果这个巧合连续出现三次,就肯定不是巧合了。
即使看不到各式各样的斩杀与突袭,凭借着逐渐拉开距离的积分榜,另外的198个参赛选手再看不见现场剪辑也能够判断出,赛场里出现了一个棘手的家伙。
这是一日七场,不是常规,不是季后。
十一轮常规赛的话,他们还来得及去想办法赶超。
但是剩下的只有四场了,如果再不针对他们,压制他们的积分,那么他们谁都别想赢。
于是赛程进行到一半,司马懿和马超的游戏难度骤然被提高了。
连续三把顺风顺水的第一让他们放松了警惕。他们在农场地图中遇到了围剿。农场图是最平坦的随机地图,没有那么多的遮蔽物。他们在发动了追击后,被四面赶来的对手直接围死在包围圈里,马超没能走出来,司马懿拼死逃亡,但是最终因为物资不足,被拦在第四轮淘汰圈里。第三场他们的积分仅仅只有那两个人头分,和前三把天差地别。
被弹出赛场时司马懿脸都是黑的。马超完全不敢出声。当时追击的行动是他做的,如果真的要追究,他要为两个人无法完赛担责。
他突然有些感到无力。他和搭档之间的距离,相差的太大了。
阿古朵只差一年就能回到正式队,赛季结束时他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最差的结果就是没有搭档,自己打一年的单人赛,等搭档回来再打双人,他还年轻,一年而已他耽误的起。曾经做自由选手的时候他能打的也只有单人赛,不过是重操老本行。他没有特别好的成绩,战队也不会为了这一年,给他找个什么搭档来。
但是他的新搭档,让他太惊讶了。
这种水平的选手,如果请他出山,要花多少钱?付出多大的代价?
他不敢想。三分的管理层都是曾经职业圈子中响当当的人物。就算是经常把他当作小孩子一样糊弄的教练,虽然年纪都不大,但是他们的名字都登上了倒悬天的名人堂,成为了无数玩家前赴后继追逐的信仰。
司马懿带给他的压迫感,和他知道的这些前辈没有任何差别。
他何德何能能有这么一个搭档。
在比赛中往往越受到压力越能玩出惊人操作的小伙子,突然打着打着,锐气全失。好在最后几场他们在围剿中改变了策略选择避战,保住了前三场打下的积分差的同时,居然没有人发现马超的异常。
他拿到了渴求已久的冠军,但是他面对的欢呼与光芒有多热烈,心里滋生的阴影就有多浓重。马超可以用对待平常人的方式来对待圈子里他认识的任何一个同行,但是他发现,他无法用这种方式来对待司马懿。
他强到让自己心生屈服,如同对国王顶礼膜拜的崇敬。但是明明,明明……
马超飞奔在基地中。他的心脏狂跳,原本只是突发庆祝的行为,现在就像是机器前行,麻木的甩动手臂,抬起双腿,向前奔跑。
他想起了在第一轮结束时问的那句话。
“你因为什么伤心?”
对啊,你在因为什么伤心啊。
筋疲力尽的二狗子倒在草坪上。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在阳光之下肆意伸展着身体。十九岁的少年本来就热烈的像太阳。地面上的太阳与天空中的太阳遥相辉映,他的骄傲与他的外表一样带着感染力。
太刺眼了。
失去了傲骨的西凉狼安静的呜咽了一声。他伸出手,隔绝了莫名的水渍去接近太阳。
教练没有放纵他多久。他向来懒得管马超出去在楼底下是到底怎么蹦跶的,在楼上掐着表,觉得这小子就算是再开心也应该撒欢撒够了,从楼上扯着嗓子喊他滚回来继续训练,结束比赛的人可以休息,他不行,明天他还有单人赛,现在放松不是时候。
MOS的单人赛才是收官重头戏,教练在楼上倚着窗户,威胁他要是敢掉链子有他好看的。
马超远远的答应了一声,从草坪上爬了起来。他头上沾着断裂的草叶,汁水和泥土染了队服的后背,但是他全然不知,只来得及匆匆抹掉脸上的泪水,奔回了楼里。
“没看错的话,你已经把这小子打哭了?”
结束了解说的周教练从教练办公室里转了出来。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端了杯茶润喉,眼睁睁见着马超从楼门口奔回来,胡乱的在脸上抹着像颗炮弹冲进训练室,居然都没发现客厅里面坐着人。
三分添置的这套沙发不错,可以考虑给自己家里也放一套。
陷在沙发里面的司马懿想了想去年添置东西的发票清单好像自己有备份,暗自点头决定等过两天回家的时候可以找出来,捧着碗往嘴里塞营养师特制的核桃黑芝麻糊,含糊不清的反驳:“打什么打,单人赛明天才开始,今天我要是杀队友你信不信现在倒悬天的禁赛通知已经发三分来了。”
司马懿喜欢吃糖。第一个是因为以前有段时间过的惨了点,甜食是人们生理上对于能量维持的支持,另一个就是后来攻学业和研究,甜食成为了晚上熬夜醒脑的必备。现在重新开始训练,营养师对他摄入糖的量限制到了严苛的程度。
核桃黑芝麻糊这种东西闻起来是挺香,但是加了这个粉那个剂又没糖遮一下,这味道真的难以下咽。
周教练看他梗着脖子像生吞毒药,不着痕迹的把手机悄悄掏了出来。等还没对上司马懿那张扭曲的脸,司马懿比他更快的掏出了手机,迅速的翻出通讯录,手指悬在拨出上。
“我不外传。”
“你今天解说六小时中午没吃饭还喝浓茶。”
两个人互相瞪了几眼,最后习惯性同时各退一步,把手机都放在茶几上,重新端起各自的杯子和碗,呼噜噜的喝茶吃饭。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不断的响起提示音,周教练看了眼闪烁的屏幕,把它干脆反扣在桌面上,眼不见心不烦。
司马懿提醒他:“要是有人找你你就去忙呗,村夫说他今天晚上盯那小子。”
“不是有人找,是网上的微博。这手机是小甜筒去接替你之前留给我的,上面挂的三分官号,现在快炸了。”
那你还说你不外传!用元歌的手机拍他照片和一键群发无限备份有什么区别!
司马懿怒目而视,周教练咳嗽了一下假装看不见,坦然承认了他确实没安好心:“你知道现在官号下面都在喊什么吗?”
“喊什么?”
“首先是一群人按照惯例,在地下哭着打滚喊说你什么时候官宣。”
“早就定了,今天无可奉告,下个议题。”
“幸运爆棚的躺赢狗子马超。”
周教练拿着元歌的手机,这个绑定了宣发公关部门最高权限的终端被内部戏称为全三分的网络火力至高集中点,喷人互怼从来没有输过的。他给司马懿转发了下面被顶上来的分析贴,司马懿将信将疑的点开,赫然是今天他们双人赛的剪辑分析。
但是分析的对象不是他。
作者从第一轮开始,从头到尾都是在剖析马超。有关于他的伏击,他的奔袭,他的刺杀。他将这些数据整合出了一列数据繁杂的表格,和他上赛季最后那场比赛做对比。
“那些喊马超长大了的粉丝,建议你们还是冷静的去看看他的成绩吧。”作者在下面这么建议:“虽然他今天是拿了冠军,取得了职业生涯的突破,但是你们看看他个人的数据。”
“他究竟是自己进步的冠军,还是躺赢混来了一个冠军,还不明显吗?”
之后这个作者在自己的评论区里和马超的粉丝掐起来了。马超的粉丝气不过,又跑去圈战队,希望战队拿出他们的训练数据来打脸作者,两边人马加上浑水摸鱼凑热闹的人撕的昏天黑地,逐渐肉眼可见一个由言论裹挟而成的风暴中心,将他们包围起来。
司马懿视线落在两个数据相差无几的表格上。
“怎么样?你觉得要不要战队出手?”
“他应该还没看见这帖子吧。”
“没有,村夫收了他手机,到明天比完单人赛之前他不会接触除了全息头盔以外的任何电子产品,直播也给他关了。”
“那就到明天晚上之前,不要让他知道这些东西的存在,等明天比完赛了把手机还给他,禁令也撤了。”
“嚯。你比我们还狠,明天你本来就想刺激他,就不怕刺激狠了收不住吗。”
“不是你们把我找来带的吗,怎么,我说话不管用?”
“管用管用,你这人别看这几年不玩游戏了,这心啊,啧,怎么还这么乌漆嘛黑的。”
周教练突然乐了起来,抱着手机手指飞速打字,把明天的公关指令发了下去。司马懿想了想,终究还是没忍住,把碗底最后的黑芝麻糊刮起来,全抹在了损友脸上。
周教练摸了摸脸,于是手上和脸上全都是黑,不敢置信的看着司马懿。
嗯,这才叫乌漆嘛黑的。
司马懿转身就跑,一边跑还不忘低头,躲过了后脑飞来的抱枕。在周教练不停重复的“死蚂蚁老贼”的怒骂中,施施然的摸到厨房去,试图搜刮点其他吃的了。
司马懿确实是打着敲打马超这个主意的。
教练当时给他提起来战队中的这个老大难问题时,他就已经发现了这个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子将他的职业生涯走进了一个困境里,就像是明明身怀存储有巨额财产的银行卡,但是他很本想不起来卡的密码是多少。
往往这种空怀天赋但是不知道劲往哪使的孩子最适合接受现实的再教育了。
“这小子别看脸上谦虚,实际上傲的和你之前一模一样的。”他还记得村夫的评价,“他有天赋,但是又太依赖天赋。他稍微训练一下就能完成当天的目标,别人可能要付出千百倍努力的事情对他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他成为了职业选手,但是到现在还抱着理所当然的,游戏的心态。”
“所以,你想好了怎么让他改变了吗?”
怎么让一个高傲的人认清现实?
最好的方式莫过于是在他最为骄傲的世界里,折断他的翅膀,将他踩在泥里。在他的眼前亲手拆掉他那顺风顺水的,完美的现实,告诉他什么才是残酷的真相。
你要成为他的目标,他敌对的方向,让他被迫跨出舒适圈,接受现实的毒打去前行。
所以,我的小搭档,你准备好了吗?
司马懿静静的等待着电炉上的白水烧开。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一个号码给他发来了简短的信息。
——已经准备好了。
他把手机放回兜里,于是厨房里重新暗下来,只有烧水的电炉轰隆隆的,液晶屏上的温度随着时间攀升。
——那就明天见。
……
MOS的单人赛是倒悬天钦定的,永远的重头戏。
和其他游戏不同,其他游戏习惯性会将团体赛放在最后一天,依靠战队经营来搞宣传。倒悬天在游戏中不限制各种模式的随机排队,一旦牵扯到正式比赛,它的双人赛和团队赛如今是强制只能由加入了战队的选手参加,但是单人赛依旧允许未加入战队的,拥有天梯排名的自由选手参赛。
单人赛是真正的,考验最终谁才是顶级生存大师的比赛。
并不是说加入了战队就能一劳永逸——毕竟如今MOS的兵器库记录浩如烟海,或许上一秒你正因为击杀一个更强的对手沾沾自喜,下一秒钟就会有克制你的对手出现在你的面前。
细数下来,但凡是个职业选手,就没有人说自己没在单人赛里阴沟翻船过。就是传说中筛青训成员都要筛查智商的稷下,历年培养出的天才也都会在单人赛里摔几次满脸青。
主教练对马超自然是非常不放心的,以往比赛恨不得拎着他耳朵一遍遍的重复要冷静,要果断,该打的就打该撤的就撤。能多苟两轮就多苟两轮。可能是这次他前一天拿了个冠军回来,今天教练对他异常的宽容,甚至连什么嘱咐的话都没有,拍了拍他的肩说祝他好运,之后就跑了。
跑了?
马超被一个人扔在初始大厅里,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而退出了游戏的主教练则故意把训练室的灯全关了,嘱咐说今天谁都别进去,就放马超一个人在里面躺着。他拐了两个弯拐去了教练办公室,教练组的人已经准备好了瓜子水果,开了高清投影,准备欣赏今天的比赛。
“老贼那边准备好了?”
周教练还惦记着司马懿往他脸上抹黑芝麻糊这事,朝天翻了个白眼。旁边的助理在笑:“刚刚在隔壁已经上线了,还说知道周哥今天看戏搞了一堆点心来,要给他留点,谁敢都吃了他给谁急。”
“滚滚滚,让他自己买去,挣这么多钱还惦记我这点工资,我养家容易吗我。”
周教练在那拿开心果掰着泄愤,助理给主教练使了个颜色,他往角落的桌子上一看那些根本没开封的外卖,上边的标签几乎囊括了市区里所有出名的甜品店,揉着脸解救自己忍笑忍僵了的肌肉,倒在椅子上之前还不忘从面前抓了把瓜子:“我刚刚出门的时候把训练室灯和门都关了。等小伙子输的昏天黑地,退出来一看,啧。”
“你从哪学的这么杀人诛心的招?”
“导演说的呗,我可是老好人,干不出这种事来。”
他嚼着瓜子仁,看投影上,直播解说正在按照惯例的做着赛前的侃大山。单人赛的200人他们不可能一一讲解,只挑着出名的几个职业选手说了说,马超也靠着昨天的名头搭上了个解说的末班车。
解说切到马超视角的时候,教练组里还有人不忘叼着果脯指着他:“看看,黑云罩顶,多么像大难临头的样子。”
办公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主教练揉着自己的肚子,不忘问一句:“第一场抽的哪张图?”
“基本地图。”
“我猜他淘汰圈开始后……也就能撑三分钟?”
“再少吧应该。”
“大胆点啊你们,我猜三十秒就够用了。”
主教练刚想喝口水,就听见身边周教练慢慢吐出了个比自己的估算更少的数字:“十秒吧,最多了。这还是看在马超最近训练效果还不错的份上。”
“今天你怎么这么大胆?”
“你今天看见老贼的状态了吗?”
周教练慢悠悠的剥着干果:“他比昨天还兴奋,你没看到他上线之前那双眼睛,比咱们以前青训那会还亮。碰上状态今天百分百的老贼,你这便宜徒弟命是肯定保不住了。”
马超是典型的比赛型选手不假,但是没人说这种选手只能有马超一个。
司马懿才是他们见过的第一个比赛型选手。
稷下当年牵涉进假赛风波,正式队被取消成绩加禁赛,到现在刚刚才算缓过劲来。而在此之前几乎可以叫做凭一己之力以青训营养活了整个MOS的战队,三分的管理们里面一大批有稷下背景的,如今被周教练一提醒,也有人多多少少想起了当初被司马懿像鬼一样追在屁股后面揍的不适经历。
第一轮搜寻的倒计时即将开始滚动。
主屏幕上的镜头拉高,逐渐纳入了地图中心的大半河道。
基本地图是年代最久远的地图。它和其他地图不同,其他地图因为制作时间的缘故,往往会听取之前那些地图有关于设计的反馈,慢慢的去将新地图完善。
但是基础地图,就没有这么的幸运了。
河道附近刷新物资概率较大——几乎没人找到过除河道之外刷新点能超过一双手的计数。
山坡上的地形有利于隐藏和躲避——石墙标准最多一个人头顶再高点,没见过更高的。
茂密的植被可以帮助你掩藏踪迹——同样也是埋陷阱的好地方。
广阔的河道流域,马超站在岸边,小心翼翼的去试着挑起河面上漂浮的两个物资袋,虽然他选择了一个好地方,附近并没有人和他在同样一个位置收集,但是他依旧做好了准备随时往边缘转移的动作。
倒悬天的游戏做的有些地方像有强迫症一样的真实。就比如说一旦人掉进水里,那么会带来相对应的效果,使自己在一段时间内行走的地方留下水渍,很有可能造成被追踪或者潜伏失败。
他伸出手,捞起第一个物资袋的时候正好第一轮淘汰圈的警报响起了。他本能的想直接撤退,但是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身后无人的退路。
剩下那个袋子就在眼前漂浮着。
河水潺潺,风声流淌。
他也只是迟疑了这么一瞬,之后就伸出手。
哗啦——
马超的眼前,飞溅起了巨大的水花。
一只黑色的影子从水中跃起。
马超被迎面而来的水花扑了满头满脸的水。
他之所以会选择这段河道,就是因为这是河道比较深的一段。河岸几乎是直上直下,这种攀爬不易的地方如果被围攻是非常难以逃脱的,是以人们在河道搜寻物资,都会选择比较平缓的地带。
但是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伏击?
他抬起手去格挡,之后想要转身先撤离这个位置。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已经跃上了河岸的伏击者一个扫堂腿干扰了他的重心,他被迫打乱了步伐原地起跳离开地面,但是就这么一瞬间,他和伏击者之间的距离就已经拉近到近乎为零!
脖颈上的刺痛随着黑色的长袍一闪而过。
这怎么可能……
“淘汰圈开始仅五点四秒,今天的一血诞生!被淘汰出去的是我们昨天的双人赛冠军马超,大概是昨天他的表现过于亮眼,所以今天他大概率是被直接盯上了,而淘汰他的是……这是……他的队友?”
主办方的解说看着那串昨天才真正熟悉起来的乱码目瞪口呆。他甚至找出了昨天的赛程速报,和上面的名字一个个确认字母大小写,才真的确定这不是高仿,马超是被他的搭档开场一刀切回了家。
“愿赌服输,都赶紧的给钱!”
教练办公室里周教练拿着二维码,开开心心的挨着个的冲着输家的脸怼过去,买外卖的钱还没离开钱包多久就翻着倍的回本。教练们纷纷感叹时运不济怎么让这人抢了先,连主教练都叹着气摸出来手机交钱,不忘吐槽一下他的运气:“怎么今天就让你猜着了呢。”
大屏幕上正在回放刚才的斩杀。司马懿和马超刷新落地的地方不一样,是以他在搜寻时间里根本没有去大量的收集物资,而是利用了这段时间,去寻找马超的行踪。
他是铁了心的想要直接送他出局。
他在距离马超有相当长一段距离的地方悄悄下了水,之后逆水而上,潜伏在马超身边最近的河道里。
借助陡峭的河岸与茂密的水草,马超在河面的反光遮掩下,完全没有发现自己面前藏着一个杀手。
周教练本来收钱收的开心,看见回放突然啧了一声。旁边助理问,他指指主教练:“我想起来了,这招他们俩以前双人局里用过,把我和甜筒一起阴了。”
主教练一手捂胸鞠躬优雅行礼感谢他的夸赞,连被坑了钱都不计较了。
直播间里,解说对司马懿的这手伏击也是赞不绝口。昨天的解说终于迎来了和自己搭档过的同行,今天没有了像昨天那样的任务,显然更加放得开。就在他们不断的回放记录,分析司马懿是怎么借助水草隐蔽时,他们的回放被导播强制掐断,放回了现场里。
解说有些意外,但是当他看见切换来的视角时眼前一亮。在镜头中心,第一轮淘汰圈没有离开河道附近的人正在考虑着要不要离开这片准备暂时后撤,而第一轮离开了这里的人,则因为第二轮搜寻时间即将到来,想要再次接近河道附近。
交界地带一时间空气胶着起来。
这次经过了镜头和解说的提醒,人们终于发现了司马懿藏身的位置。在一般人非常难选择的山顶上,他趴在不算太高的山石顶端,将自己舒展开来。
他眼睛锁定的方向,就是两方人正在准备混战的地方。
“物资的需求,普遍维持在良好以上的身体状态,过多的亟需淘汰的大部队的聚集,还有时间,如果第二轮物资刷新也聚集在这片区域的话,那么单人赛中出现混战场面的要素就集齐了。”
“你觉得他会加入混战吗?”
解说席上两个人对司马懿的下一步行踪意见不一,教练办公室里,周教练摇摇头:“我觉得他应该不会想去凑这个热闹。”
当身处外围还没有踏入胶着圈的人出现打退堂鼓的,悄悄想要离开这里的人时,司马懿从山坡上轻轻的翻滚了两下,离开了这个监视点,追着那些落单的人去了。大部队性质的冲突在比赛场上是非常难观看到的,而且观赏性极佳。导播并没有切出去镜头。果不其然,第二轮的搜寻时间一结束,河岸分界的地方就爆发了乱战。
但是只有少数人才注意到,防空警报响后的第二轮第一个人头,依旧是来自司马懿的击杀。
“这个老贼啊。”办公室里欢呼一片,主教练拍着自己的腿,指着那一长列最新的击杀记录,“他这人快成精了。知道他为什么不进战场吗?因为他把战场里这堆人该记住的都记住了,混战这种东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你觉得这次中心规模能上二十个人吗?不可能!一场比赛选手是二百个,他巴不得搞点乱战帮他杀人,自己去找那些能苟的落单的刷积分用。”
“这个我在稷下也听说过,好像是说前辈很善于潜伏和单独击杀。”
“他算个哪门子的擅长,说白了他就是脑子好使,太会算分了。”主教练道,“你看他不去凑热闹,那是因为他觉得在里面把自己状态熬干了刷的人头分都不如出去转一圈的多。要是今天像前几年那样爆个三十人以上的混战,你看他对积分感不感兴趣。”
他拍了身边的同事一把,示意他们坐下:“别站着了,我们的影帝自编自导自演自拍的戏码已经顺利开机,现在只需要看戏就行。”
司马懿在场内玩的畅快,观众在外面看的舒服。
只有马超觉得今天这事情不对。
他一连落地被狙了三把。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单人赛能够被倒悬天力排众议永远放在最后阶段就是因为它的意外性给观众带来的惊喜实在太多。
他以为是因为他的搭档和他刷新距离太过于靠近,所以马超非常自然的适应了被搭档一招秒的事情。
单人赛里连续第一轮出局又不是第一回了。
所以他一开始心情很好。他的单人赛早就不是主项,如果不是因为不想让自己天梯积分掉的太难看,他可能已经连单人的天梯都不爬了。所以当第四五把开始的时候,他在落地后一直贴着外围走,居然一直苟过了几圈,状态还维持的不错,在被司马懿砍死前甚至还捞了不少个人头。
但是好运气终究会被截止。
他总会被他的搭档找到踪迹,淘汰出局。
他知道这个人是他的搭档。明明他死的比前几次都更加干脆,但是他就有这么个预感,预感他的搭档是故意留下他,选择在这个时间点杀死他。
第四场他倒在了第四轮。
第五场同样。
第六场已经开场,他逃脱不了被同一个人击杀的命运。
最后一场淘汰他的人会在他的眼前加冕。五年前他还在魏城的青训营里,语言不通作息混乱,如今那种深夜里袭来的惊悸感跨越了他的青少年时代,再次化为一片阴影,笼罩在了他的头顶上。
是三分的人知道这件事?毕竟三分就是魏城吴钩蜀月三家合并而来。但是马超在三分里找不到原来魏城的多少人。打听了段时间才听说,三分的几个老板里有和魏城不是很对付的,是以魏城合并的时候除了壳子和账户上的钱以外就几乎没剩下什么。
但是如果没有魏城的人,为什么会发生如同昨日重现一样的事情?
他想要说服自己这是巧合,这一定是巧合吧。
他怎么样才可以证明它不是巧合?
马超站在初始大厅里,捏紧了手中的枪杆。他不是五年前那个毫无还手之力的青训生,现在的他能做更多的事情,那么他能做什么……
“你便宜徒弟的眼神变了。”
“嗯,傻孩子死了这么多次大概终于猜出点什么来了。”
“说起来当时说要招马超试训这事应该就是老贼提议的吧。这俩人在魏城很熟吗?怎么到现在马超都没认出来?”
“熟?一点可都算不上,老贼当年离队前还杀了他个天梯七连败。”
“七连败?”
主教练哼了一声:“不然你觉得为什么他会对这种娱乐赛感兴趣?当年他憋着火没处撒拿马超泄愤,这回是发现塞过来的徒弟这么些年长歪了,这顿抽马超是无论如何都跑不掉。”
“好歹挣扎一下别太丢人……”
周教练的期望再次显灵。
第六场比赛的淘汰圈刚刚开始,马超就像经历了前面的比赛后突然脱胎换骨。他放弃了一贯在单人赛中苟命的打法,开始主动偷袭追击起来。那种突然凶猛起来的拼杀在赛程过半,大部分选手已经出现了体能不足的情况下实在是显得亮眼。在一连挑翻三个对手刷屏后,解说台终于发现了这个和开场显得不一样的马超。三轮淘汰圈过后马超一举冲上本场的积分前五,一扫之前的阴霾。
解说猜测:“我们可以看到马超选手前几场成绩不佳。但是现在他突然像是换了个打法,而且看上去他似乎自身的状态并没有收到前半程比赛的影响,是因为他前面一直在保存体力吗?”
这种理由是可以解释的通的。除开耐力非常好的选手,体能巅峰一般都会维持在三到五轮左右,之后会在系统的debuff影响下直线滑入一个可怕的深渊。如果马超放弃了在前半程的成绩转而选择赛程结尾收割,也不是没人使用这种打法。
所有人都怕最后崩盘。
解说将信将疑,总觉得有些违和,但是哪里看上去好像都解释的通,大屏幕上的马超已经直接坐在原地,开始补齐自己的状态了。
他是有想去寻找司马懿的想法,但是这个想法只出现了一瞬就被他扔在了脑后。他知道只要司马懿不想让他找到,峡谷那么大,他肯定不可能会碰到司马懿。
马超确信司马懿会在第六轮时和他碰面。他知道自己想要找到答案,就要让自己先熬过第五轮淘汰圈,站在司马懿面前。
如果那个人,真的和魏城有关系的话。
马超在沉默的补齐状态,主视角的主播间里,导播已经选择将镜头直接锁定在司马懿身上了。
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选手是他们这次最大的惊喜。此时他们的主角在镜头中并没有和大多数选手一样选择休息。他的状态栏稳定在70%左右,潜伏在石壁的缝隙边缘。
这一场随机的地图是雪原。
雪原里他的黑袍子就像是黑夜里的月亮一般显眼。即使距离更近的地方还有更多可以潜藏的地方,但是他依旧待在更加安全的位置,防止任何可能会泄露他的行踪的意外。寒冷buff带给他肢体上的麻木感,他蜷缩在避风的角落,一双眼睛紧紧监视着他的目标们。
他的物资中,有雪原地图里刷新的取暖物资。
司马懿想了想,没有选择使用。在短暂的休息时光中,他的体温从四肢开始维持在一个偏低的状态。没有外源的加热,他连呼吸都放缓。
所以根本没有人看见他随着呼吸吐露的白雾。所以也不会想到这里多了一个人。他小心的用浮雪堆砌了雪墙,将这个边角隐藏,供自己藏身在内。
被玩家人力改变的地图要素,会在十分钟后刷新回到原样。
但是这轮搜寻时间就是从一开始计算,都已经不足十分钟了。
司马懿半跪在雪墙后。雪墙堆砌的并不严密,有些地方太厚,有些地方又太薄。外面的光影斑驳的透过雪花投在他的面具上,他保持着即将冲出去的动作,静静等待着外面的声音。
倒计时间到,防空警报撕扯开人们冻僵的神经。
司马懿没有动。
他只是在静静的倾听着。
他外面的脚步声渐近。是他背后山顶上的邻居,正在顺着最为平缓的山坡向下行走。他是个背着弓弩的选手,使用的弩不过小臂长,但是射击的准头不错。
邻居的目标,是他旁边的那个身持长柄斧的。
拜武器所赐,司马懿多给他分了点注意力。那把武器更类似中世纪骑兵阵中使用的样子,精巧的斧头与镶嵌着螺旋花纹的长柄带着那种他非常熟悉的感觉。他旋起斧柄,不过叮当两声,便挡下了两根短弩。
他抬起头,两个人的视线对撞。
在司马懿看不见的地方,他们爆发了冲突。
司马懿依旧蜷缩在雪墙之后。他安静的就像是半跪在这里睡着了一样。他身后的山坡上,两个人正在进行着殊死搏斗。他们蹦跳腾挪的时候脚底重重踏在地面上,飞起一片片的雪花。
咚,咚咚——
谁能在这里生存下去?
他的耳中回荡着金属的嗡鸣,空旷平整的雪地,被他们踩踏出塌陷的痕迹。每次跌倒翻滚,都会有雪沫纷纷扬扬的被扬起再落下,就像下雪一样。
风吹雪飞。
拉高的镜头里,纯白的底色中,两个身影集中在镜头的中央。他们时而分开,又时而缠斗在一起。弓弦被一次次搭紧,随着机括的脆响短弩啸出撕裂空气的声音。长柄斧的柄尾划过浮雪,白茫茫的雪粒随着风飘开,构建出短暂的,自然的屏障,来阻隔双方的对抗。
未能降落的雪粒便随着风飘走了。它滚下了山坡的边角,最终坠在司马懿的睫毛上。
司马懿颤了颤眼睛。
到时间了。
身后纷杂的脚步声暗含着兵器相撞的韵律,他面前的雪墙重新回归到了四周的地面上。阳光毫无顾忌的洒下来。他的睫毛微微抖动,那一丝冰冷的,永远不会融化的雪粒就坠向了地面。
司马懿伸出了手,反手抓住了头顶的岩石,翻身跃起。
而观众们只能看见,一个影子从镜头的边缘翻卷而上。他将身体掩藏,将面孔遮蔽。在纯白的世界里,最为显眼的黑色手中,短短的匕首正在自袖口吐露出摄人的寒光。
手持弓弩的对手已经来不及再跑了。他为了和之前的对手拉开距离方便自己的攻击,他已经依靠翻滚和速度拉开了太多的距离。在这次翻滚还没有结束的时候,他没有发力点,能让他做出什么动作,躲避像一只鬼一样的司马懿。
他极为不甘的将此时唯一能够自由动作的胳膊举向头顶,拉满的弩箭对准了司马懿的蓝色眼睛。
划破空气的尖啸。
司马懿脚尖轻点,将身体微微转动,那弩箭擦着他的面具过去,将面具刮开一线。面具之下的伤口洇出了红色的血液,刺痛感在冰冷的空气中迟到。
他没有迟疑,将匕首送入了对手的心脏。
这场战斗就此按下了一个暂停键。
拿着长柄斧的对手已经做出了防御的姿势。司马懿将匕首抽出,已经出局的数据渐渐的消失。这片纯白的底色上仅剩他们二人。
当司马懿从马超的直播间里火了的时候,职业圈子——或者说是但凡天梯在榜的人,他们根本没有人将这个消息当真过。
MOS已经运营了这么多年,它的普及性已经达到了一个人们难以想象的地步。它的全息性质与拟真的程度,甚至吸引了非常多的导演,在特定的题材与主题驱使下,舍弃传统的摄影棚与威亚,转而将镜头交给MOS的旁观系统。
利用MOS来拍片子,然后用片花炒作人设的人太多了。他也以为自己眼前的人是其中一个。
直到司马懿的匕首撞上他的斧柄,那种带着巨大嗡鸣的震动顺着他的手臂,惊颤了他的意识。他才想起当人们谈论起来他的时候总会感叹的那句:
这是从哪里来的疯子?
此时这个疯子用一个侧翻,避开了他横扫的斧头。他顺势将斧头上举,下劈,想要趁着司马懿还没有立起身体的时候将他淘汰出局。司马懿也不躲避,站在原地侧身上旋踢。斧柄受到外力偏移,堪堪擦着他的身体坠下去。
之后他一脚踏上了斧柄,踩着斧头一个弓步跨越,手中匕首直刺对手额心。对手也不是什么新手,他迅速的放开武器急速后撤,一边后撤一边扬起更多的浮雪,遮挡司马懿的视线。
司马懿一时不查,他脚下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只得翻身落地,被纷纷扬扬的雪粒撒了一脸。他被迫停下了攻势。身影一闪,向一旁躲去。
雪幕被劈开。
他看不见司马懿的方向。飞扬的细雪遮挡了司马懿的视线的同时,也让他无法判定司马懿的位置。他只能选择了最长的距离,对着那个黑色的影子的方向,狠狠劈去。这种选择可能会让他来不及收回武器做出防御的姿态,也有可能会冒着被反杀的危险。所以他来不及站稳,喘着粗气再次挥舞起了斧头。
当斧头砍空的时候,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而冰凉的刀刃顺风而来,斜刺里扎入了他的上腹。
晚了就是晚了。
飞溅的血迹被系统掩藏,僵硬的身体与武器分解成为数据流光色块。
因为拼杀而扬起的,永不融化的细雪渐渐落下。不多时这里会因为时间的自动修复,变的和以往一般平整。
整片纯白里只剩下了司马懿一个人。
直播间中的欢呼几乎要掀翻屋顶。解说在指着排行榜顶端的那串积分在高喊什么他不知道,基地里一墙之隔的办公室里损友们会评价什么他不知道。
他听见了本轮结束的钟声。叮叮当当,与他的状态栏上的闪烁的红色呼应着。司马懿体力已经开始有了透支的迹象。他几乎是在听见了钟声响起的一瞬间终于放松了下来,就跪坐在原地,开始补齐自己的状态。
“他体力极限到了。”办公室里,体能训练师轻声提醒,“按照他的训练数据,从现在开始,他身体状态再也没有办法去维持刚才的对抗强度,每一轮都会出现透支状态。”
已经第六场比赛了。筛选最强生存者的比赛,怎么会少了让人去挑战心肺的极限。
司马懿不是十年前那个在青训营中掀起巨浪的年轻人了。他今年已经二十六,好不容易回来,却踩在了下坡路的开端。
“他还能打,如果一天7场的比赛他都无法撑下来,他也不会去想着现在复出了。要知道常规赛可是一天十一轮,虽然是只计入八轮成绩,但是总时长比这可还要再长。”
外面的情况司马懿无从得知,他尽力的深呼吸,放松着自己的四肢,逐渐的消去肌肉的酸痛。他坐在山坡上,山坡上寒风猎猎,将他的衣服像风帆一样吹起。他伸出手指触碰着脸颊,面具上的裂缝在这一场都不会被消去。
伤口已经被冻干了。
他毫不在意,只是顺着风里飘来的脚步声低头,看向自己翻上来的山路。自视线不可及处,年轻的,背着双枪的参赛者自风雪里逐渐露出了行迹。
司马懿低头,他抬头。
是马超。
他们再次相遇在淘汰圈之前的宁静里。
……
对于一个MOS的职业选手,他们做出打职业的决定往往是很艰难的。
MOS和以往传统的电竞不同。如果说传统电竞是手速与脑力的对抗,那么MOS的全息模式,就将体能这个似乎不是非常重要的一项,强行拔高到了人们无法忽略的地位上。于是每个MOS的选手在注册成为职业选手之前,都会遇到这样的一个问题。
——你非常聪明,你也有超过常人的身体素质。那么在这个前提下,除了你喜欢游戏这一个理由外,你还有什么必须支撑你成为注册选手的理由?
有的人曾经一往无前,最后还是想到了更多的可能性,选择的新的生活,走向了世界中存在的其他可能,还有一小部分人,例如马超,他们在知晓一往无前的含义时,就选择在更小的时候做出斩断自己的退路的决定。
马超他家在西凉,西凉以前是有过战队的,甚至和马超他家还有那么点关系。但是战队不会一直存在。在马超长到能进青训营的年龄之前,西凉的战队已经解散了。
他的父亲问他,你确定要走这条路吗?
没有第二个选择。
他赶着十四岁的末班车,进入了距离家最近的魏城的青训营。说是近,实际上远到他第一次去时坐了整整一天的车,下了车后茫然的发现两个地方口音天差地别,而他就像在踏出车站的一瞬间误入了异世界。他在魏城的开端,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语言不通”,最严重的时候他连队友组排时喊的配合都听不懂,只能一个人扎进天梯里,用他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与外界交流。
魏城当年是何其的辉煌,青训营里等待着有朝一日能够熬出头的人又有多少?那天他看见正式队的教练组集体跑来了青训楼。他们在十六岁以上的孩子中挑拣下一批要转去正式队打比赛的苗子。马超年纪太小和他没关系,是他的室友给他带来了消息。
“说是一队的神仙病的厉害要提前退役,所以现在跑青训来找好苗子,最好是能有点天才的,要按照那位的标准来培养呢。”
马超对他说的话一知半解,室友给他说这一批正式队要退役的人名,他记不住,只认识这些人的比赛ID,可惜室友太激动了忘了这件事,自然也不知道他根本没把人和比赛里的人对上号。被扔在魏城基地边角仿佛刻意遗忘的青训楼从来没这么热闹过,从早到晚灯火通明。马超坐在难得安静的训练室的躺椅上戴着头盔,在天梯上奋力挣扎。
然后他遇到了青训生涯中最大的打击。
他和一个人撞车了。
这个人开着普普通通的小号,上来就连着杀了他三把,把他那天晚上好不容易打上去的积分瞬间清零,他在初始大厅里目瞪口呆,从来没有想过还会遇到这种事情。不过他心态此时还绷得住,以为是自己运气太过于不好,才会和这么个杀星刷新在同一个地方。
于是他学乖了,稍微停了那么一会才进了游戏。他一开始落地看见没有那个熟悉的杀星还在高兴,没过几轮,他正在伏击一个人时,先被人摸上了喉咙。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他又回到了初始大厅。
马超的骄傲,来自于他的血统。养尊处优的小公子还没吃到过什么委屈。上天太宠爱他最满意的小儿子,于是在给了他聪明的头脑与健康的身体以外,他还拥有了幸福的生活。在他被打击到的时候,他也垂头丧气过,也愤愤不平过。但是这一切,在他消散时的最后一刻,以拼劲最后力气刺伤了那人的手臂,换得杀手的一个惊讶回眸作为告终。
他的影子真美。
十四岁的孩子尚且不能区分美的来源。但是那人抬起手中致命的武器,毫不留情带走自己生命时的样子,像极了他西凉的荒野上,月下的黑狼。他们世世代代和人共享一片土地,互相之间有着无法沟通但必然存在的默契。那狼王用蓝色的眼睛注视着他,它诞生在荒野的风中,最后一转身,披着月光离开了。
他真的,太像了。
防空警报刺耳拉响。
第六轮淘汰圈开始,百分之三十的体能下降速率,寒冷让他们肢体不适,动作变形。
没有任何人说话,他们狠狠撞在了一起,钢铁相击,发出瘆人的摩擦声。他们的呼吸是那么的近,吞食着对方的体温,试图用力量与最残酷的技巧杀死对方。
那双蓝眼睛近的能看见瞳孔中自己的狼狈倒影。
马超振起双臂,团身后撤。他单手翻了个跟头蹲踞弹起,右臂舒展直刺前方,左手持枪柄横于胸前防御。司马懿原地翻身,侧向躲过了马超的攻击。他向后倒仰,错过了马超的身体的同时,手中的匕首转了个刀花,扎向马超的后背。
他们的攻击都扑了个空。
马超在最后一刻脚尖蹬地,保持着刺杀的动作向左侧翻滚。他摔在雪地上滚了两圈,全身上下都沾满了雪粒。司马懿勉强保持了弓步伏击的平衡,握住刀的手微微的颤抖。
“他们都已经快要耗尽体力了。”解说轻轻的,生怕惊扰了场中对峙的两个人:“这和他们目前的状态栏没有关系。现在是第六轮,增加30%的体能消耗速率,一旦他们发动攻击,这对于两个连续打满两天的人都是个不小的消耗。”
“只是为什么,这对搭档在单人赛中就像天生死敌一样?”
他不知道,这句话在马超很久以前曾经也问过。只是那不是在比赛中,而是在比赛后。他忍无可忍的追到那个连着给予他七连败的人的通讯框里,质问他是因为什么原因,才杀他如同杀一个死敌。他愤怒的想要当面讨一个说法,两个人的初始大厅在数据流穿梭的虚幻中合二为一,穿着卫衣,消瘦且疲惫的身影渐渐的,和如今风雪背后的模糊背影重合了。
是你吗?
他的声音被骤然加剧的风雪撕碎。大雪漫天的遮蔽里,那个影子一晃消失。
但是他知道司马懿听见了。
所以马超没有回头,他举起了手中的枪,“铛”一声挡住了借助了风雪,向自己刺来的匕首。他用尽了力气去架着匕首的刀格,狠狠的,将司马懿的手臂掀向外侧。
司马懿不愿意松手,于是在年轻人骤然爆发的力道之下,他踉跄了一下,竟然脚下再也稳定不住,向雪地坠下。
另一杆枪向着他的脖颈突刺。
司马懿堪堪扭开一条缝隙,马超用了十成十力道的一刺,深深扎入雪地里。他当胸被司马懿踢了一脚,于是两个人的位置上下翻转。
司马懿喘着粗气坐在马超身上,颤抖的手握着匕首,在横到马超的喉咙上时,终于坚定的划了下去。
“是我。”
数据消失,世界重归静寂。
司马懿原本是跪坐在马超身上的。马超的全息数据被传出场外,他依旧保持着那个跪坐的姿势,匕首按在距离地面不过两寸的地方。他的肌肉疼痛,呼吸困难。冰冷的风雪像刀子一样刮着他的气管。
不要担心,他告诉自己,你现在很痛苦,但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这一切都是全息数据。
司马懿在这里逗留了太久了。前后两轮淘汰的拼杀,让周围的人终究是发现了这里的幸存者。他的体力见底,状态栏飘红。在四面八方的人们开始聚集,形成本场最后的包围圈时,他终于抬起了头。
所以镜头另一面的观众,都看见了那个带着兜帽的身影,摇摇晃晃的,自地上艰难的整理着他的衣衫。他的状态栏闪烁着急促的,不详的红色警告,他已经来不及找寻下一个藏身地点,或者是闯出一条逃生路线了。
于是他顺着山梁,缓缓的,走到的悬崖顶端。他的斗篷被吹满,在风中猎猎作响。
有破空之声袭来,他轻轻的,头向旁边侧过,长箭于他的耳边路过。
他站在悬崖的边缘,俯视着四面八方包围来的,本场最后的几个幸存者。手持着匕首的恶鬼发出一声嗤笑,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跳下了悬崖。
超过安全距离的坠落,会被系统判定出局。
黑色的飞鸟在山间化为数据的流光,就此消失。
“他……这是自己选择放弃了本场比赛吗。”
主视角的大屏幕上,镜头依旧锁定着那个孤零零的山坡。而导播切出了小屏幕,屏幕中是司马懿的个人初始大厅。那个自己选择淘汰的选手,正跌坐在大厅中央,沉重的呼吸着。他的双肩颤抖,手指已经捏不住匕首,于是刀刃从他的指尖,当啷一声,掉到大厅的地面上。随即它消失了,重新回归武器库中,静静等待着下一次被人们使用。
“他应该是已经脱力了。”
解说在身边拉开了司马懿的全场数据记录。六场比赛,六场打到最后的淘汰圈,身为一个身体素质长于爆发,而体能略显不足的人,他已经足够称得上是一个非常优秀的选手了。每场的击杀第一和最后的排名积分已经让他在这次的单人赛里遥遥领先。
如果今天是十一场的比赛,就算是他现在当场退赛,他的积分已经给他的排名上了稳固的保险。
所以,他第六轮就已经因为体能彻底清空而选择自我出局,第七轮,他还能上吗?
人们都有这么个猜想,但是他们都没有说出口。事实上哪怕司马懿现在退赛他们都不会觉得奇怪。在MOS常规赛锁天梯的阶段中,经常会出现有选手放弃中间的一场比赛来调整节奏这种情况。这种事情司马懿在以前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全息游戏耗费的不是体能,其实是他们的精神。精神的透支只是在游戏中的时候会被转化成肢体上的痛苦,当断开游戏时,肢体上的痛苦瞬间变成神经的撕扯与沉坠,如此反复。
这种两者之间的转化他经历了太多次。司马懿在稷下的青训营中光芒四射,稷下当时没有正式队,他被魏城买下,真正登上了他职业生涯的巅峰。他是当年最好的战队里最好的选手。队友眼中的天才,管理层追捧的摇钱树,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
他茫然的抬头,摇摇晃晃的,在众人的注视下,站起来的时候甚至踉跄了一下。他扶着控制台稳定着自己的平衡,在系统提示他们做好下一场准备的广播里,他迈开腿,向整个初始大厅的后方走去。
陪着他惊艳了几乎整场比赛的匕首孤零零的立在控制台边缘的架子上。
“他是要做什么?是下一场要临时换武器吗?”
换武器不是不可以。如果他下一场参赛而又无力去进行刺杀,只要他有能力,在场次中间换个远程武器属于规则允许范围内。但是观众们眼睁睁看着他和远程武器架擦身而过,在广播一声声的催促里,他最终停留在了长柄武器的面前。
“……他是在找什么?”
他们连司马懿选择了什么都没有看清,就在司马懿的手抓住武器的那一刻,倒计时结束,传送生效,人们的视角被强制切换进了地图选择页面。
司马懿在半空中坠落。
这种坠落和之前跳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他听着耳边的风声,手里握紧了他过分熟悉的武器。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数据调整,它连长柄上的花纹都没有变化过。经历的细微的重量调整让它的重量有些加重,但是那种重量,沉甸甸的,意外的让他具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你好,我的老伙计。
他睁开眼,天光不起。岩石裸露的丘陵上遍覆苔藓。两侧对角制高点的针叶林在黑夜里看上去更像是一层剪影,远远望去,带着细碎浮冰的河流被掩埋在稀疏的草地与灌木丛中。
大概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张稀有地图,很多选手在落地后,都不由自主的愣了一下。他们站在苔原中借着黑夜里的极光,没有高山,没有沟壑,所有人都站在平缓的苔藓坡上面面相觑。
随机地图——苔原,地图性质寒冷干燥,物资刷新比例增多。随轮次推移每一淘汰轮次额外增加角色5%体能消耗速率,随每次增加累积,可通过进食补充维持当前状态。黑夜的苔原是野生动物的乐园,选手有几率在受伤时随机下降1%到9%不等的额外伤害,因为潜藏在暗夜里的野兽们乐于发起你看不到的进攻。
这片被极光照耀的土地充满这各种各样的意外。想要在这里生存下来,需要坚韧不拔的意志与独特的生存技巧,祝参赛者好运。
“这是一张专门搞事的地图!”
直播间里欢呼声骤起。
MOS的地图大致可以分为两类。第一类是地形破碎,适宜躲藏与伏击的地图,第二类是地形平坦,没有什么伏击点,因为缺少足够的藏身处,而被迫让参赛者指尖爆发混战和厮杀的地图。
苔原图是典型的后者。它没有什么能让人躲藏的地方,虽然物资刷新相较于其他地图增多,但是附加的伤害概率提高,则直接助长了场地中的火药味。在众多地图中它被抽取到的概率不算太大,但是它只要出现,就预示了本场比赛,必然从头到尾都与对抗相关。
整个地图里,谁是那个最疯狂的人头狗?
导播静悄悄的,将视角切在了缓坡附近。极光之下司马懿静静的站在那里。
他没有听从倒计时的提示去搜集物资。有不少选手在奔走中与他擦肩而过。他依旧站在那里,就像是地图中意外刷新的一尊雕像。
他的手中拿着的,是一把长柄镰刀。与其说是武器,这东西更像是那种为了进游戏里玩cosplay的人才会选择的东西。
他不会是拿错武器了吧。
想到司马懿在入场前的疲惫的样子,很多人都认为是武器选择阶段的失误。只有坐在直播间中的另外一个解说。他皱着眉,看着司马懿手中的武器,突然啧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一幕有点熟悉。”他道,“是我的错觉吗?”
“你是看见什么觉得很熟悉?”
“他手里拿着的那个武器,这个姿势,挺熟悉的。”解说乙的工作生涯比解说甲还长了那么一点,“现在用镰刀类武器的选手,应该不多吧。”
这些都是有统计的。镰刀类型的武器带有一种从艺术创作中诞生的独特传统,是以在低端局中用的人还不算少。网上有不少主播为了吸睛,偶尔也会录制一些类似与某个时代的兵器专题或者某种传说的专题,镰刀类武器的出场率不低。
但是它的出场率,在升上天梯中档的时候,就迎来了一个断层。整个天梯中档的镰刀武器前五胜率已经保持了整整两年的零,只剩下天梯的顶端,还有那么零星的几个职业选手偶尔会拿出来玩玩。
守卫军今年年龄受限的一个选手就主要使用镰刀,但是他使用的是链柄,不是长柄。玄雍倒是有个专精长柄镰的选手,但是玄雍的那位在稷下崛起之前就已经退役当上了玄雍的经理,更何况有小道消息说他已经成为了玄雍的股东且和玄雍老板关系密切,就算是有了衣钵传人也不会往三分去送。
解说乙看着手执长柄镰,站在那里旁观着人们搜寻物资的司马懿,突然有了一种荒谬的,不可思议的想法。
他会不会,和一个已经消失了太久的职业选手有什么关联?
解说乙曾经经历过那个被稷下的天才养活整个MOS的时代的开端。他知道在源源不断的,稷下的青训成果的输出中,吴钩的惑音师,蜀月的天卦师与戏命师是其中最耀眼的一届。他们几乎统治了当时的MOS,站在所有选手的顶端,进入了倒悬天的名人堂。而今三分成立,他们三个人也同样构成了三分的管理层。
所有人都以为三分是说的惑音师、天卦师、戏命师三个筹划了三分的骨架的人,这个说法和三分是因为魏城蜀月吴钩三家曾经三足鼎立的原因命名的说法共同并列为三分战队名猜想里概率最大的猜测。
但是他们那一届应该是四个人!还有一个人和他们同属一个时代,在魏蜀吴三足鼎立的时代版图上撑起了魏城的大旗!而那个已经消失的选手,在他的记忆中,就应当是拿着一把长柄镰杀上了魏城最顶端的位置!
解说乙在位置上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那个选手的退役就像是一个击不起水花的石头,在魏城的操纵下以简简单单的病退作为议论的结尾。当时三家战队如日中天,天才云集。而魏城之后又推出了更为庞大的寻找恒星计划,从海选到晋级都称得上一场轰轰烈烈的选秀。于是那个之前撑起了魏城的前任天才就像坠落的流星,在娱乐爆炸的年代终于无处可寻。
如果不是因为他现在突然想起来,他甚至没有意识到他在之前的几年里将这么一条信息遗忘的太过于彻底。此时他再将视线投向场中的身影,他觉得自己有些呼吸急促。
是那个人的徒弟,还是说……他本人?
这个想法太过于疯狂。就像防空警报响起时,司马懿冲向山坡之下一般疯狂。长于刺杀的人此时完全没有遮蔽自己的意图,他裹挟着遍身的杀气,在苔原之上,极光之下的世界里,挥出一道冰冷的寒弧。
一线血色飘散。
没有拼尽全力的挣扎与怒吼,第一个出局的选手安安静静的睁着眼睛,躺倒在地上化为数据流。他的脖颈渗出液体,而割伤了他脖颈的武器在众人面前转了一个圈,再次安静了下来。跟着它的主人一起站在原地。
马超在另一个方向看的清楚。他此时来到了地图的边缘,依靠自己的速度优势拉开距离,准备冲着身后的追兵下手。当他转身时,他很明显的看见了,刚刚被司马懿淘汰出局的人,对司马懿做出了一个代表鄙视的挑衅手势。
大概是因为长柄镰已经在娱乐剪辑中出现的次数太多,没有人认为它真的能在正式比赛中起到什么作用,而吃螃蟹这种行为,如果获得的结果令人满意,他才会被别人赞作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以此表彰他的勇气。
如果失败的话,就是这个下场。
他知道看见这一幕的人胆怯了,因为他刚刚才发现,当司马懿再次向山坡下冲来的时候,他的心跳和其他人一样震颤了一秒。而马超在淘汰掉面前的对手后怔忡的站在那里,不多时,他竟然泪流满面。
五年前的记忆将他吞噬,那个挥舞着长柄镰的身影当年铺天盖地的贴在魏城的每个角落里。他被做成海报,被做成屏保,青训楼里不知道多少人将他当作目标。他当年意气风发,镜头永远追逐着他的背影一路走向现场竞技室。背光的身影正中,战队统一的外套上魏城的狼目logo与他举起来向上天发出挑战的那根手指是身后所有注视着他的人,最为向往的场景。
那些照片被一张张撕下,删除,最后和魏城一起消失在MOS庞大数据流中不见踪影。他最后的一张照片上宣传组们还用着赞美的语气剖白着人们欢迎MOS的皇帝降临,之后这行字直接被撕成两半,和破裂的脸一起团进了垃圾桶里。
马超当年还是语言不通笨嘴拙舌的孩子。他说不顺司马懿的名字,他更不理解的是为什么疾病两个字就能将整个魏城里有关他的痕迹全都一夜之间抹去。他只有青训楼的门禁,想要去基地的另一端追星的行为是不被允许的。但是这不代表他不认识司马懿的照片,比赛截图、战队宣传。那个眉目间带着傲气与锋芒的人是怎么一身疲惫的与他在天梯中碰上,又怎么变成了如今苍白的样子。
当时他们碰到的时候,应该是网上猜测司马懿究竟得了什么病最喧嚣尘上的时间。有多少人惋惜的透露说司马懿因为无法言说的病情退役,话里话外向遗传的绝症靠拢但绝口不提病名。而魏城当年吸引了多少真真假假讳莫如深的惋惜怜悯,后续的所谓选秀,就进行的多么如火如荼。
他是魏城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
我为什么没有认出你!
他持枪前刺,像两颗流星在一片狼藉中用尽力气对向而行。三个不同时代的影子在此刻终得重逢,自我旋转两百六十万余圈的分针颤抖着汇聚成掌心嗡鸣的震颤,带着满身血脉鼓动的疾呼,化为兵器相交,飞溅的一星赤火。而这一星赤火落在了倒悬天亲手搭建的高台上,骤然间,火焰燎原。
赛场之外,倒悬天官方发布新文,掀起了真正的狂潮:
关于竞技账号[造魇师]解除锁定状态的公告
根据MOS游戏注册战队“三分电子竞技俱乐部”提交的申请,与原[造魇师]账号使用者司马懿先生的请求,即日起倒悬天MOS游戏账号管理中心将解除由俱乐部“魏城电竞(已解散)”申请的关于竞技账号[造魇师]的一切冻结状态。且[造魇师]账号注册登记地点由原魏城迁移至三分电子竞技俱乐部,账号原天梯积分清零,异常状态记录清零。
[造魇师]的奇迹,历经一千八百个日夜,终于再次降临MOS的世界。欢迎司马懿先生,时隔五年,重返生存大师的行列。
三分战队官方第一时间转发了倒悬天的公告。沉默了太久的官微置顶,一张像素有些陈旧的照片上,四个少年人站在稷下的大门前。那时的相机远没有现今的效果鲜亮。有些曝光过度的背景前,他们举着自己的id牌子,自左及右,分别写的是造魇、惑音、戏命和天卦。他们看上去是在拍什么集体宣传但是一个个都苦着脸,像是在对身边的人吐槽他们为什么要叫这个id,看上去就没有什么大杀四方的潜力。
照片的配文只有六个字:
——老贼,欢迎回家。
举着造魇二字的少年身形颀长。他有一头半长的头发,大概是刚刚被从训练室里抓出来,还穿着紧身的无袖背心,一双长腿被连着长裤一起胡乱塞进马靴筒里。曝光过度让他的五官难以辨认,唯独一双湛蓝的眼睛,直直的劈开了时间的距离。
极光下,司马懿摘下了面具。
他高举着手指指向天空一如当年,于是世界一起开始庆祝他的回归。
马超自游戏里退了出来。三分的训练室经过了特殊的隔音改造,他只听得见这间小训练室里不过二十多个平米里的声响。
连接电源还在发出电流特有的嗡嗡的声音,他将头盔放在专门的架子上,喀哒的一声轻响过后,头盔边缘的光效黯淡了下来。他茫然的站在黑暗的,无声的房间里,拖着发沉的身体,推开厚重的房门。
房门外的走廊上灯火通明。他甚至不适的闭了一下眼,才发现外面天已黑透。教练组的前辈们追着从办公室里跑出来在走廊上滚成一团,看上去像是在庆祝什么。当其中有一个人发现了马超后,他用力的拉扯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示意他们看前面。
教练们像是集体被掐住了舌头一样说不出话来。马超一整天没有使用过这具身体的声带,当他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带着气声和嘶哑:
“他在哪里?”
最后还是主教练给他指了走廊另一头的小屋。马超踉踉跄跄的在铺着地毯的走廊里疾走。他的肢体还是麻木的——整整一天待在躺椅上带着头盔不活动的感觉不好受。他急切的用力拧开房门,最角落的小屋同样一整天都没有人打扰过,司马懿正在抬起手臂,摘下他那顶纯黑色的头盔。
他借着屋中唯一留下的那盏冷色的台灯,看见司马懿放下头盔的双手正在虚空中颤抖。
他走上前,坐在司马懿面前的地上。
在司马懿的惊愕中,马超握着他颤抖的双手抵在自己的额上,不多时司马懿听见了自己掌心中传来了安心的,均匀的呼吸声。
……
比赛之后,司马懿往往都会睡的非常长。因为彻底耗尽了最后的精神与体力,所以当他躺在床上时,这一觉睡的居然连一个梦都没有。等他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他睡着之前忘了拉窗帘,时间已经过了中午,冬天的阳光颜色不好看但是异常温暖。
他难得的任性想要赖床,于是裹着被子滚到床边上,让自己被阳光笼罩。宿舍里墙边的小冰箱被塞的满满当当,透过透明的冰箱门,他眯着眼睛享受阳光,低头却看见距离他最近的那盒草莓蛋糕带着极为诱人的红粉色。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
他果断的抛弃了刚刚还不舍得离开的被子,三两下把蛋糕拿出来拆掉了外盒,挖了一大块乳酪连着上面的整粒草莓塞进了嘴里。甜中带酸的味道将味觉激活后,他才后知后觉的看了一眼时间。
昨天晚上打完比赛他和马超状态差不了太多,连晚饭都没吃直接睡了过去。超过一天多没有进食,如果他现在被营养师发现在啃蛋糕,估计会被直接人道毁灭。
他只是迟疑了一下,之后更加坚定的把蛋糕往嘴里送。反正被发现了就是个死字,那不如先毁尸灭迹,就算是自己真被发现了也值了。
司马懿满意的享受着奶制品包裹着舌头的触感,眼前突然被强光刺了一下。他以为是附近路过了什么车恰巧反光,眯了一下眼懒得管。谁知道窗外发出了一声铁管撞到窗棱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道强光照进眼睛。
这可不是什么恰巧了。
他一手捧着蛋糕,慢慢贴着墙边站起来。三分的宿舍带着开三面的飘窗,司马懿贴着墙边,看见自己阳台外面从隔壁伸过来个长杆。杆子是铁皮空心扫帚杆,两个扫帚拿透明胶带胡乱缠在一起,伸过来的那头上还绑了个巴掌大小,网购常见的赠品小镜子。大概是因为绑的太粗制滥造,贴着镜子的那根扫帚稳定不住重心,一直在前仰后合的晃来晃去。
这是什么套路?
智商高如司马懿,也想不出隔壁住着的二狗子这会是在搞着什么名堂。可能是因为注意力全都在调整镜子上,控制着杆子的人都没有发现司马懿已经悄悄的把窗户打开了。当他还在想要不要把扫帚拿回来再绑牢点,摇摇欲坠的扫帚已经被窗户中伸出来的手一把握住。
他本能的想抽回手,但是司马懿抓的力气比他还大。马二狗子看着司马懿面无表情的从窗户里探出头盯着他,讪讪的,傻笑着他松开了手。
作案工具被司马懿当场没收。
“你……你起来了啊。”
司马懿冲他抬了一下手里的东西:“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就……就想看你醒没醒……”
一时间隔着窗户,两个人陷入了沉默,良久,司马懿艰难的发出质疑:“你想问我醒没醒,你不知道来隔壁敲门吗?”
对哦。
马超慢慢的,涨红了脸,在令人智熄的尴尬中,他的肚子咕噜一声,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饥饿尖叫。
“……”
“你也饿了?”
“……有点。”
大中午的乌龙事件,最后以两个人把飘窗打开,隔着两个屋的窗户分享蛋糕结尾。
马超对吃食来者不拒,更何况他现在依旧处于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龄段,即使是平常三餐定时吃也会天天喊饿,此时饿极了的情况下吃相绝对不能用雅观来形容。司马懿从冰箱里翻出了不少东西,甚至还有生产日期是昨天的鲜牛奶,想了想应该是昨天他们几个临走前给他塞进去的。
不是自己掏的钱,是以给出去的也没什么压力。这会早就过了中午食堂开饭的点,点外卖会被三分的MOS分部上下严防死守,往常马超他们这些人想打牙祭都要靠宿舍楼上下层其他游戏分部的队友捎带,往训练楼送更是天方夜谭。现在已经到了集合训练的时间不好摇人帮忙,他也顾不上什么形象,先打算填饱了肚子再说。
昨天发生的事情太多。马超本来脑子就不够用,一天的比赛已经让他的意识接近宕机,这会比完赛了,才终于有时间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一点点的捋顺。他吃着吃着突然抬起头,直勾勾的盯着司马懿。
司马懿被他盯的发毛:“你又怎么了?”
“你真的回来了,对吧?”马超小心翼翼的问道。
“……你知道我给倒悬天提交账号解封申请的理由是什么吗?”
马超摇头,司马懿一个面包砸他脑袋上,拿起牛奶喝了一口:“我用的理由是要复出,如果我这个赛季不上场,那我账号就直接销毁,连再冻结都没机会了你明不明白?”
马超鸡啄米一样点头,撕开面包袋子三两口又咬掉一半。司马懿被他的吃相给惊到了,他自问当年在稷下见识了无数奇葩也没见过这种饿死鬼模式的,想着或许是自己太老了跟不上时代。马超低头啃面包啃到半饱,突然又抬起头来:“你真复出了,没骗我吧。”
司马懿觉得自己手有点痒,他觉得刚刚没收的扫帚杆是个很好的教育孩子的工具。马超挠挠头发。他也刚睡醒没多久,一头长发睡到不用发带往后勒都乱的像只刺猬:“我没傻!别敲我头!我就是……就是觉得不真实!”
“有什么好不真实的?”
“你可是司马懿啊!”马超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我再垃圾也是从魏城青训营里待过一年多的,青训楼里谁不把你照片贴墙上恨不得一天三柱香供起来……”
小崽子你还知道你挺垃圾的哦。
司马懿总觉得这句话有哪些地方不对,但是细想想好像又没什么错,虽然他没怎么去过青训楼,但是魏城里这么干的人还真不少。看司马懿没有反驳,马超胆子就又大了起来:“而且魏城当年出公告,搞的惊天动地的说你是病了,然后你就没影子了,请退役老队员回战队的活动也没有你,后来魏城解散闹的那么大也没见你出来,好多人都说你……”
他猛地停了一下,觉得在活人面前提那个字过分不吉利,干脆埋头啃面包。司马懿对他咽回去的失言恍若未觉,马超隔着窗户,看见司马懿盘腿坐在飘窗里,南向的阳光偏斜着洒在他的脸上手上。
司马懿变的太多了。如果不是那双眼睛丝毫未变,他现在的样子和以前的魏城的宣传照大相径庭。或许化妆师镜头和修图背锅要背一半以上,但是他是真的,着实和当年那种骄傲的像身披星光一般的样子差太多了。二十岁的司马懿那会甚至脸上的婴儿肥还没有完全消去,仗着身高窜的早最喜欢眯着眼睛俯视别人,摆足了一副天算老几老子才是世界第一的架势。网上对他传言非常多,什么目中无人,脾气不好,不尊敬前辈。而当滤镜全都撤掉,瘦削到苍白的司马懿站在他的面前,他突然有了那么一点真实感。
原来他曾经的前辈也不是像纸面上描述的那个样子。
马超终于觉得自己算是睡醒了。以往的各种猜测此时尘埃落定,他甚至都没想象过,有朝一日能和前辈一起因为错过了午餐时间而面对面的坐在飘窗上啃面包。司马懿只是笑笑,摇晃着手里的牛奶盒,对自己以往的传闻甚是不在意:“魏城干这种事挺常见的,我记得当时我刚退那几天他们公关支出直接翻了五倍,老队员回战队这事其实我做过,就他们解散那天。本来我在外面有事,当天晚上专门开了八个小时的车去他们门口放了挂鞭炮。”
司马懿说的轻描淡写,马超吓的脖子一缩。魏城和司马懿之间有什么过往他一点都不知道,不过司马懿能在魏城解散那天去当面放鞭炮庆祝,这之间的仇怨不是能一笔带过的。
马超看见司马懿在提起自己当初恶心魏城的事情时眼里都是笑意,想必那挂鞭炮他放的是相当的过瘾,也不知道路过的魏城管理层看见了会不会骂娘。他的额头抵在窗棱上,他的皮肤在斜照下白的要透明。
司马懿向来有一副好骨相,抛去在赛场上的凌厉冷漠,那个动辄血溅五步的人拿着牛奶盒的样子,比赛场上掀起欢呼狂潮的样子更让人挪不开眼。大抵是阳光太好了,司马懿懒洋洋的倚在飘窗上,带着还未散去的笑意慢慢抬起眼,阳光像慢动作,在他的睫毛上缓慢流淌,顺着眼角倾泻下来。
“你在看什么?”
马超低着头,躲闪着司马懿的探究,专注的盯着身边空包装袋。司马懿误认为他依旧没有填饱肚子,跳下了飘窗,转身从冰箱里又扒出了三角块的蛋糕。蛋糕不好扔,他从窗子里伸出手,示意马超接过去。
他抬起的腕骨有着明显的凸起。托着盒子,送到他的面前。
马超咽了一口口水,不知道为什么,此时他的饥饿感火烧火燎的毒害着他的心肺。他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将手放在司马懿的手背下方,司马懿以为是他怕蛋糕盒子掉下去,甚至将手背往下压了一下,保证盒子稳稳当当的能放在马超手里。
马超第一次发现,司马懿手背的皮肤,是比他手心里的无数茧痕要细致的。
他反射性的用力,抓住了司马懿的手。司马懿抬头,两个人在飘窗中对视。
忽然,楼下响起了一声爆喝:
“小兔崽子们!你们在干什么!”
莫名的阳光与复杂的空气面对怒吼毫无抵抗之力,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向下望去,拎着大包小包好像刚刚采购回来的营养师眼中喷火,怒视着三楼上两个在他眼皮子底下爬飘窗偷渡零食的人。在一片尴尬的沉默中,唯一无辜的大概只有还被两个人托着,在空中摇摇欲坠的蛋糕盒子。
司马懿刚刚复出就迎来了自己的第一张战队内罚单。
他是主犯,营养师搜出了他屋子里空荡荡的蛋糕盒直跳脚。马超是从犯,满飘窗的包装纸他根本来不及收拾,罪证大白天下。
还有个被连坐的是周教练,被零食事件波及的教练组在营养师的怒火中秉承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理念,揭发了司马懿屋里所有的甜点来源,手机上的账单就是最直接的证明。
三个人对处罚不敢提出异议,直接点开微信转账罚款充公。营养师一个人管不止一个分部,是以他在楼梯间发威的时候,三分MOS分部教练加双人搭档三个人被训的灰头土脸的消息已经被楼上楼下其他游戏队友在微博上哈了好几页。被当场抓包自知理亏的司马懿完全不敢还嘴,等进了训练室里的时候只是觉得挺可惜。
他冰箱里的零食都被没收了。
眼睁睁看着自己存货被一锅端的司马懿心情不太好,开着训练模式把系统NPC当靶子挨着个的削脑袋。跟着被塞进训练场的马超大气都不敢出,戳刺动作每个都标准无比,生怕司马懿万一哪个动作看的不顺眼,把自己也当NPC给削了。
愿天神保佑你。
主教练身为带头揭发第一人,为了躲避正在找他单人pk的周教练,自告奋勇的跑进游戏里去盯两个人训练。看马超那从心至极的样子,又想了想他最近的不顺,心想是不是要请块白石头去放马超屋子里让他每天拜一下。正当他想石头是请一块还是请五块的时候,他身体比脑子先下意识的躲开,扭头一看,司马懿拿着镰刀,就站在他边上,威胁的拿刀刃对着主教练的脖子:“你在这蹲着干什么?”
“我在这待着是找你们有事。”
“……”
“别这么看我,我也不想的……”
司马懿完全不为所动。主教练被噎了一下:“好吧,我给你把冰箱再补回来行不行。”
马超瞪大了眼看见司马懿考虑了片刻,然后迅速点头成交,心想这群人原来还能这么玩。看见刀刃和自己脖子拉开安全距离的主教练咳嗽一声假装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我确实找你们是有正事的。”
“有什么事值得你追到训练场里来说?”
“这赛季的赛程,有没有必要?”
司马懿劈砍的动作停了下来:“赛程有变化?”
“有,但是也不算是有,利弊兼具吧。”教练扯出自己的状态屏,把它上面的记录全都清空,写写画画当白板用:“下赛季开幕时间还是按照以前的老规矩,还有三天转会窗口就关了,再有十天不太到,下赛季就会开始正式比赛。竞赛天梯积分清零这些老规矩不提,这次常规赛最大的变动就是,可能团队赛和双人赛,会加入非正式战队名额参赛,这点你们应该清楚,S16的玩家自由海选搞的相当火爆,所以今年锁天梯开季后赛的时间会推后。”
“推后?推到多久?”
主教练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圈,意味着常规赛赛程要多滚一倍。马超顿时觉得有点牙疼,司马懿倒是像早就预料到,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变化:“每年MOS的比赛总时长都是垫底的那个,倒悬天想出这种主意来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想要拉长竞赛时间就肯定要加长赛程,很正常的事情。”
马超还是不理解。他想到楼里其他的分部:“拉长常规赛时间就行了吗?如果像其他游戏那样搞一年两季赛不也一样?”
主教练呼啦了一把他的头发毛:“哎哟可真是个傻小子,怎么长这么大的。”
马超委屈的很,正常人谁和他们几个一样一人长十个心眼的。司马懿看见马超求救的目光,咳嗽了一声,给他解释:“MOS每场比赛是200个人,线上赛还好说,重点是线下赛,一个电竞比赛场长时间支撑总决赛那种几天之内流动光参赛选手就接近四五百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倒悬天一直走的全民普及路线,欢迎普通人参赛是他们一直的噱头,但是实际上他们是不希望真的有那么多非战队注册选手进入季后赛,光管理就是个麻烦事。”
“那如果真的有这种人比赛赢了……”
“赢了就赢了,倒悬天没少搞过事,如果能有个素人过五关斩六将熬过常规赛,相当于免费给他们做了宣传广告,还能顺便打战队的脸,而战队不能不接着,又必须想着怎么把那个把自己的队员都打趴下去的人吸纳进自己的队伍给自己挣名次,多互惠互利的事情。”
司马懿心里算了算常规赛的时长,颇为确定他自己的判断:“常规赛应该基础模式是不变的,每天按照倒悬天总部整点开放竞技赛场,每场50分钟,未决出名次按状态栏剩余百分比排名。一天11场比赛自选8场排名分的计数上限它们不会变——他们为了非职业选手参赛变了每周的参赛积分计入天数?”
“不愧是老贼,所以说你当时退下来干什么不接倒悬天的offer,要是你接了,哥几个就真朝中有人,倒悬天有个你这样的脑子也不至于被吐槽这么多年了。”
司马懿懒得看他演戏,所以主教练也不过装模作样的演的痛心疾首了几秒钟就恢复了正常:“以前是每周要求每个选手排五天常规赛选三天,现在是要求一周打三天自选记入两天的战绩,所以往年一人兼两项都不一定有人愿意,今年倒是冒出来了不少想要试图挑战三线作战的人,祝他们好运。”
天卦师最出名的就是他场里出神入化的预判和场外的乌鸦嘴。司马懿身为当年深受其害的受害者之一,真诚的从心底里送了他两根中指。马超被两个人扔到一边听的云里雾里,掰着手指头算了好久才算出来:“所以今年的常规赛会打……16周,然后再锁天梯进季后赛?那对咱们来说不是件大好事吗?”
他抬头,看见了主教练慈祥的目光:“孩子大了,虽然没以前那么傻但是不能这么傻下去了。”
马超看着主教练拍拍搭档的肩,一脸托孤的表情,之后退出了游戏。司马懿转头回去练习的时候从上到下打量了马超一圈,马超总觉得那种眼神叫做怜悯,本能的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毕竟是天卦师的徒弟,多少这师门的特性他沾了点。
然后他第二天早上一大早被司马懿掀被子了。
真掀起来的那种。马超有睡觉不老实的传统,所以他特意弄了张矮床,防止自己哪天睡着睡着滚到地上去摔着。如今他缩在地上还睡的迷糊,伸手想去找被子却抓着了床单。他拽了半天发现拽不动,才懵懵懂懂的睁开眼,看见全副武装的司马懿阴沉着脸,就站在旁边盯着他。
他当时就吓清醒了,从地上蹭一下跳起来,司马懿把他的外套直接扔他脸上,马超拿着外衣一头雾水:“我睡过头了?”
外面翻着鱼肚白的天告诉他根本没睡过头。马超这么些年就没起这么早过,大冷天被司马懿拽出门跑步的时候还打哈欠,结果哈欠打到一半,就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塞了一嘴,冻的门牙都在冷飕飕的疼。他想把手缩进袖子里打个哆嗦,被司马懿一巴掌拍后背上,空手捏着他的后颈皮硬生生把他缩着的脖子给拎了出来。
马超发出一声惨叫,司马懿的手冷的和冰块一样,此时贴着他的脖子他激灵灵的直接打哆嗦,对着司马懿怒目而视。
司马懿冷笑:“把手和脖子都伸出来,别逼我揍你。”
马超想反驳但是又反驳不出什么,只能跟着司马懿老老实实的绕着内层的基地院子跑圈。但凡他跑的稍微慢一点,都有可能会被后面监视他的司马懿直接一脚踹屁股上逼他加速。
马超是标准的健身房里练出来的体型,肌肉精壮线条流畅,放聚光灯下相当能吸睛,以前魏城的青训营经理曾经看上他的这一天赋特质,差点给马超指定个用皮相博流量的出道计划,不过还没等计划实行魏城就先没了。
他不是不知道身为MOS的职业选手日常体能训练有多重要,但是他被拉出来跑了两圈以后别说是活动开身体,全身的肉和骨头都要冻成一团了。经受着大自然的毒打的傻小子试图耍赖和司马懿商量,起来跑圈锻炼可以,能不能在天气彻底回温之前让他在屋里完成这个过程。
他怎么喊都没见司马懿有回音,回头看了眼,发现司马懿早就塞上了耳机屏蔽了外界的声音。两圈下来他甚至都跑的开始热了,连厚外套都脱了直接用袖子系在腰上。
这人为什么腰这么细。
马超完全不知道眼睛该往哪放,被司马懿又抬起脚踹了。司马懿摘下耳机,细碎的头发带着稀薄的热气:“怎么停了,往前跑,别想偷懒。”
马超恨不得抱着他哭天抢地的哭诉外面太冷了咱们回屋去吧。但是他脑子里刚冒出了这个想法,就突然从下跪抱大腿这个动作想到自己的胳膊会圈住司马懿的腰,这人腰这么细自己胳膊可能要绕个一圈吧,还有抱腿的话可能也不错……
司马懿作势又要揍他,马超终于躲开了一回,跳到路边上清心静气双手合十求饶。司马懿干脆也站在原地,一脚踩着花坛边拉韧带,问他:“这点就受不了了,你雪原图怎么打的,直接放弃?”
马超挠着头发,想说平常锻炼怎么能和比赛一样,话到嘴边又不敢真说不出来,憋气憋的像只灌满水的河豚。司马懿看他那样倒是气乐了,把脖子上的耳机摘下来,朝马超招手:“来,会不会打架?咱们来比划比划。”
马超眼睛亮了。他想自己可也是个二世祖小霸王出身,打架这种事依靠的就是年轻气盛,司马懿这种病怏怏的一看就不是他对手。游戏里打不过,现实里难道他还能输吗?
他兴冲冲的拉开架势,问司马懿:“你说的啊,不反悔的啊。”
司马懿站在原地连动都没动。马超搓着手,觉得自己终于能有机会一雪前耻,完全忘了这个剧本他以前就看过。他掂量了一下从哪下手好,冷不丁的挥出一拳,向司马懿左侧肩膀攻去。司马懿连避都没有避,在即将被拳头砸中的时候左臂稍抬,杠开了马超的攻击。
之后他右手反向抓住马超的左臂一拧,收不回力道的马超就被他干脆利落的反拧跪在地上。马超想要向前跃起挣脱司马懿的控制,后背却被司马懿的膝盖顶住,动弹不得。
整件事不过两三秒,他就已经被一个相当屈辱的动作制服。司马懿用膝盖压制着他的重心,让他无法抬头,又无法挣脱,看着他涨红的耳根,缓缓道:“如果现在是在游戏里面,你已经被淘汰了。”
“我……”
“你太弱了,马超。”司马懿毫不留情的将嘲讽扔到了他的脸上:“游戏里次数太多,我就当过去了的事就过去了。但现在你还没感觉到,你根本和我们不是一个层级上的人吗?”
马超蹲跪在地上,猛地睁大了眼睛。司马懿弯下腰,凑在他耳边低语:“你觉得,当我们占据着天梯的前列的时候,会允许一个废物和我们并肩出现在同一个列表中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绝对不会。”
马超从来没听见过司马懿这样说话过。他知道司马懿嘴毒,冷漠,也见识过他融进阳光里的样子,但是从来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人,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想浸透了毒汁。他不自觉的情况下身体在微微的发抖,也不知道是因为如今姿态太过耻辱,还是因为激动。
司马懿对他的反应非常满意。他拍了拍马超的脑袋:“我能在天梯里能连着狙你七场,现在就能在小比赛里连着杀你七次,以后自然也会在正式赛里杀你七轮——啊,抱歉。”
司马懿扯出了一个完全没有温度的笑容:“你能不能从常规赛里熬到季后锁天梯还另说着,怎么可能会进入最后的决赛轮呢?”
“你……不能这么做。”马超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被脱水了一般生硬:“我们是搭档……”
“说的也是。”
司马懿轻飘飘的通知他:“但是废物当不了我的搭档。”
马超猛地回头,看见司马懿俯视着他的表情带着毫不掩饰的厌弃与轻慢。突然之间,他想起了曾经刚进魏城的青训营那段时间,那些稍大一些的队友,在和一队打了训练赛后,回来整夜整夜发的那些牢骚。
——他就是个傻逼!傻逼你知道吗,老子没见过这么傻逼的人。
——打的好有什么用,这种人就不应该出现在战队里。
如今他被压制在司马懿的阴影下福至心灵,这些没头没尾的抱怨他好像终于找到了主角。但是司马懿大概就像对待那些人一样,只是安静的,连一丝多余关注都懒得给他,转身走了。
他看着司马懿渐渐远去的背影,捏紧了拳头。他想要去给司马懿一拳,拽着他的领子让他收回刚才的话。
但是他做不到。
于是他的拳头落在了身边的花坛上。冬青树摇摇晃晃着,将上面附着的雾气与水滴溅了他一脸,却连半片叶子都没掉下来。
三分的双人组合从这一刻起陷入了双向的冷战。
司马懿懒得搭理马超,这事人们都习惯了。马超看见司马懿绕路走,这事还没到了晚上就被教练组找上门来,话里话外的打听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马超对此闭口不谈,关起门来上线开了小房间训练,把教练组都挡在外面。
这种态度看着是正确的,毕竟马超难得自觉加练,冠冕堂皇的借口打出来,自然就没人会再说什么。大多数人觉得大概就是傻小子到了年纪脾气阴晴不定,过两天就好了,当真就这么在知情者的放纵下,给他一直放纵到了常规赛开场。开赛前一天主教练找到马超,说允许他第一周的比赛时间自选,想要什么时候打双人赛的时候,他几乎要脱口而出自己想要专打单人,放弃双人赛了。
主教练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调侃他:“怎么了,都打了一年了还怕上场了?”
不,他不是惧怕比赛。
马超张张嘴想说什么,看着教练充满着调侃的笑容的脸,突然想起来自己对面的这个人,就是司马懿说的“我们”中的一员。
你会不会也觉得我很废物?
他不敢问。主教练当年亲自前往西凉带他进三分,对他来说是知遇之恩,且在平常对他相当优待。如果问出来的话会发生什么?他不知道,自然也不敢去想。所以在当主教练再次问他想什么时候排双人赛的两天时,他也只是摇头不出声。
主教练叹了口气:“你和那老贼闹矛盾了?”
马超自然是死咬着不肯认的,主教练拍拍他:“我给你排最后两天吧,你先打单人的缓缓怎么样?不想说就不说,想说的话随时来找我们,办公室在哪你也知道。”
他看着马超闭着嘴疯狂点头如同蒙主感召,叮嘱他最近训练适量后出了门。三分的大楼是后改造的,楼道里的采光一直不是很好,走几步就会出现个照明死角。易手后几个人也想过要改装,但是时间不够,只把重点的训练室和宿舍之类的先改了,楼道就一拖再拖拖到现在都没收拾。
“你总是喜欢让别人来当这个好人,怎么,都让别人去了还不放心?”
主教练只当自己是自言自语:“别太过火了,老朋友。退下来这几年可真教育人。我也天不怕地不怕过,最后还是亲身体验了一句话。”
他看着头上明灭闪烁的灯光:
“出来混,当真是迟早要还的,你别欠的太多了。”
他转身下楼,垂死挣扎的灯泡啪一下彻底灭了。黑暗的转角里,司马懿慢慢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他给后勤发信息让他们记得过来检查照明,之后头也不回的向着相反的方向离开。
晚上十一点半,倒悬天在经历了两个小时的停服后准时开服。天梯积分清零,游戏进入界面上,MOS的边角,S16的图标变成了S17,数字7最后扯出的一笔像刀尖,锋利的几乎能杀死人。
系统提示参与天梯赛的选手,半小时后第一轮竞技积分赛开始。
MOS的赛制和其他赛事都有不同。在这个凭借积分冲天梯的游戏里,是否是职业选手对于天梯积分没有任何的加成。天梯赛就是赛季的常规赛。如果你在同样的规则下连天梯都爬不上去,那你进再牛逼的战队也没有用。曾经有试图使用职业身份掀起舆论胁迫倒悬天改赛制的,结果被战队直接解约。那时还没有严格转会窗口和注册的规定,战队当场辞了他以后签了个打进了锁天梯阶段的素人,就此成为业界笑柄。
也不是没有人试图用买演员的方式让自己爬积分,但是全息游戏是使用的精神接入,和普通的键鼠登录网游方式天差地别,脑电波生物识别密码和全息头盔里的黑科技让盗号和代打几乎变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更何况MOS现在的玩家太多了,就算是花血本请一百个演员,他们终究也会被分散在不同的赛场里。
天梯之下,一视同仁。
马超选择了第一天就打一天单人赛试水。
他没有去问司马懿是不是会今天排。按照业内人士透露的倒悬天内部的匹配回避方式,近两年的赛事匹配又有变化。倒悬天加入了地区回避系统,如果不是进入到了季后赛,相当于大海选的常规赛很难再遇到同一个战队的队友在同一场比赛里互相厮杀的情况了。
这或许也是件好事情。
他突然想起了还没有这个内置规则的时候,自己和司马懿连撞的那七把天梯赛,莫名觉得脖子有些凉,让他摇了摇脑袋定神。他提前睡过一觉,此时精神正好。他在训练室里简单适应了一下武器,在准点进入比赛时,看见漫天的黄沙还是愣了一下。
之后他冲进了黄沙中。
他真的以为自己能够很顺利的度过第一天的比赛的。
主教练跑到司马懿的宿舍喊人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司马懿还没有睡醒。他原本还在考虑是今天第一天开赛就打还是明天再说,反正不管选择哪种,今天他都会多睡一会睡到八点多爬起来再想虑是不是要直接上线打一个白天,没想到天还黑着就被喊了起来。
司马懿睁开眼的时候还带着点起床气,他没想到主教练的脸比他还阴沉。主教练手里拿着平板,官方直播间里弹幕层层叠叠。
“出事了,按照你的预想。”
他把平板塞到司马懿手里。
司马懿目光平静,仿佛从未睡着过一般清醒。
……
马超打完十一场之后是一种绝对的茫然的状态。他摘下头盔的时候墙上总是被吐槽没什么用处的时钟才走到十点二十。
不是因为打的太快,而是他连续的十一场比赛他得到的积分寥寥。每场比赛他几乎都挺不过前三轮,而前三轮他能获得多少人头?更何况他连排名积分都蹭不上。
这没道理。
马超慌了。他越是想要急切的去证明自己,结局就是他打的越来越慌张。他控制不住连续十一场体能分配,或者说是他已经忘掉了他可以休息几个小时,调整了状态再重新投身战场,亦或者是他已经慌张到接近自暴自弃的想要赶紧将今天的战争都熬的干净。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证明,他的心态已经崩了。在第十一场时他被背后袭来的重锤敲下河岸,落水的时候连枪都脱手。他在倒下时反射性的想要伸出手攥住一个玩家最后的尊严,却在手指碰到枪杆的一瞬间恍若触电。
他为什么会连自己的枪都抓不住了。
他茫然的抬头,看见主教练推开门在门口看着他。训练室外不时有人经过——三分从二队到一队爬天梯的不少,虽然他们嘴上说着体验为主,事实上当队员门关着门在训练室里时,所有教练都焦急的等在外面,或者是干脆拿了头盔跟进游戏里去观战。
提前打开的训练室门自然会吸引过多的目光。
主教练还是那么和蔼的样子,安慰他:“没事,这才是第一天,你往后还有三十一天,慢慢打,咱们有的是时间。”
只是主教练越是吐出越来越多的宽慰话语,马超只觉得那字字句句都变成了柔韧的绳子,一圈圈的套在自己的脖颈上,之后慢慢的收紧,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忘了自己是怎么被主教练拉着,穿过走廊里的人群,走在两栋楼之间的连廊上,又是怎么关上的门。
他怕了。
他怕看见身边的目光里会带有质疑,质疑他身为一个职业选手,为什么会交出这么一份不堪入目的战绩,那种无声的窃窃私语带着心有灵犀的默契,在一个又一个人的眼中互相交织成网,把他笼罩在其中,就像一只被围猎的野鹿,左奔右突,但是无处可去。他蜷缩在围网正中想要捂住耳朵,而依旧有声音自缝隙钻进脑海。
废物。
废物废物废物……
他的手机被他捏到发烫但不自知,赛前他按照惯例在监督下卸掉了手机里的社交软件,现在他的手指放在应用市场上,犹豫着要不要下载回来。
他会被嘲讽死的吧——马超身边从来不乏一腔勇气踏进职业洪流后背负一身骂名狼狈离开的人。爱之深责之切是一回事,外面的世界总归是会无缘无故的打击着自信心,尤其是当他现在已经一丁点勇气都没有了的情况下。
马超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精神上的拉扯让他不得安宁。他现在应该睡觉,他一遍遍的重复着告诉自己,你要休息了,你需要停下你的胡思乱想,然后好好的让自己的状态调整过来。他把喋喋不休的重复当作催眠,艰难的在大脑的过分运转里忐忑不安的睡过去。而当他终于开始休息的时候,外界的风波才算做刚刚开始。
马超上一年还是起码有些成绩的。去年算是他的双人赛出道年,单人赛成绩也算还不错,没进最终淘汰但是挺进了锁天梯。第一天比赛那种要拿出来准备直接垫底的成绩引起一片哗然。
是因为这一天他运气不好遇到了鱼龙混杂的乱阵导致阴沟翻船,还是他真的就是不如别人了?
一时间有关马超的参赛录像剪辑与回放热度比当天天梯暂时登顶的那几个人都高。一开始还算是正常,只是玩家之间的猜测和分析,在论坛里畅所欲言说什么的都有。后来也不知道是哪个营销号摸到了论坛里的高楼,删删改改搬到外面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
在流言和评论变得离谱的时候教练组发现了这个问题,三分公关适时出手,勉强将事态控制在了一个可控的范围内。主教练黑着脸,一边和公关部门商量应该怎么把言论扯回正规上,一边在办公室里绷不住脾气,破口爆骂那个没心没肺扎进游戏里还没出来的罪魁祸首。周教练没从手机袋里找到马超的手机,八成是刚打完比赛那会为了安慰他顺手给他塞回去了,捂着额头想这会如果进马超房间里把他手机偷出来的成功概率有多大。还没等他们把应对方式都在脑子里面转一遍,公关火急火燎的告诉他们,说官号下面又吵起来了。
主教练摔了手里的平板,只能拿周教练手里的手机翻微博,虽然公关下场的及时,但是他们肯定快不过那些全程盯着比赛,现在还没有去休息的观众。尤其是马超的个人粉丝,自然会跑来问马超的状态和留言安慰他。
但是前几天的比赛,他们也是另外一场骂战的参与者。那场有关马超现在状态的大讨论起码还有个还能看得过去的单人赛成绩垫着,加上双人赛的一个冠军,在公关的糊弄下两方算是暂时偃旗息鼓。但是今天马超的一天常规赛把之前对骂的人又勾了出来。两边人为了试图证明自己的正确性,马超的数据分析被扬的到处都是。
主教练很迅速的挑出了里面几个正在浑水摸鱼的眼熟营销号,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刚刚得到了控制的舆论彻底面临失控。而营销号的下场则带来了新一波流言的狂欢。几乎是刷新一次页面的功夫,他们就眼睁睁的看见无数猜测如同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
[之前想不通三分找来个远古神仙和马超组双人赛是想干什么,鬼鬼,这是因为马超拉成这样除了神仙谁都带不动了吗。]
[三分是没人了吗?不是说这两年青训也搞起来了?]
[换人换人换人换人换人]
[没有,别瞎说,内部消息,已经要准备换人了,有青训队里的要和神仙打搭档,微笑.jpg]
一句挑事谣言爆发了更大的谣言。大概是因为心慌了,马超的个人粉丝立刻抓住了这句话,官博下撕的腥风血雨。
[不是吧不是吧,现在职业选手就必须每把都第一才行了?这么严格你个鱼塘局里的怎么不账号自杀?]
[战队怎么还不下场,你知道你微博底下有人在造你选手的谣吗。]
[嗨呀,怎么可能下场,没个垫底的怎么炒那个什么造魇师复出体现旧世神的伟大?三分的管理不都是他老朋友吗,这宣传投入杀一个捧一个我服。]
主教练直接气笑了,指着回复:“神特么的,我需要用马超去炒老贼复出?还是要再杀个队员捧老贼?一个是我徒弟一个压根用不着我送钱,这都怎么想的?”
“他们两个放一起打本来就自带话题度。前两天打团队那几个小子给我说了个词,叫什么来着……哦对了,配置超标。”
周教练想着自己组里那几个不省心的,自己曾经天天提心吊胆的日子终于看见主教练也经历了一回,颇有种天道好轮回的痛快:“确实超标了点,老贼再怎么也是半个脚已经进了名人堂的人。如果当年魏城没最后搞他那么一下,老老实实给他办个退役仪式欢送他走,他也没那么大执念非要这次再来一趟。你拿他来别说是和马超同组,就是三分现役的这堆孩子哪个都受不了。他们自己技术都还有待提高,突然再被队友拉到他现在还没那个能力去承受的平台上,能受得了就怪了。”
司马懿的回归带来的舆论力量是巨大的。
他们还活跃的时候是三家俱乐部最鼎盛的时候。虽然电竞行业更新换代迅速,话题也翻页翻的像机器一样,但是这不代表他几年没露面,粉丝们就真的全都换墙头。
三分递出了橄榄枝,于是营销号也会痛快的吃下鱼饵。他们发掘司马懿的过去,把他的过往一点点掀开,让人们想起他过去的辉煌的同时,也会将他身边的人一起拉出来当作参照物。
站在MOS场上的人,有谁甘心当一个别人的背景板!
两个教练对魏城不熟,戏命师转会的早,魏城的青训仅剩几个苗子的名单是司马懿最后弄出来的。去挖人前三分也做过背调,马超属于那种天赋型的选手,只要稍微教一下必然是下一个明星。但是没用多长时间,教练组就发现了这个未来新星究竟为什么会这么佛。
可不就是佛吗。
训练一点不差,比赛按部就班。看上去好像是阳光少年,再加上能力高,打个普通比赛那种游刃有余的感觉还是挺吸引人的。
但是那种游刃有余,如果仔细认一下,应该叫做漫不经心。
他不在乎是不是能挣更多的奖金——说起来可能恨的让人牙痒痒,大少爷在家里从小没缺过钱;也不在乎自己爬的缓慢的排名,只要是一直在涨没有往下落他就不会上战队的重点关注训练名单。阴差阳错之下,竟然没有人去意识到他这种平稳的,持续的微小的进步已经进行了多长时间。
想一下吧,如果一个人取得了成绩,人们就会对他宽容和表扬。那么保持了好几年,是个人都有膨胀的骄傲与虚荣心在不断的滋养与放纵下,它会变成什么样?
马超真的是因为爱好去享受这个游戏,但他也从来没被打击过。如果说他成绩波动的最大的一次,大概就是还在魏城青训营里,有段时间突然成绩突发猛进闯进了青训教练的视野,算算时间,居然还是和司马懿撞车之后。
这种状态大概可以叫做知耻而后勇。往往在这种情况下,越是骄傲的人,把他打入泥土中打的越狠,他的反弹就越大。曾经的司马懿比他还骄傲,太深知这个脾气和自己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小子该怎么对付。他亲自策划了这场打压的剧本,把马超硬生生扔进舆论漩涡里去体验真实的人生。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一点。”主教练揉着太阳穴,只觉得头疼:“老贼这么干我知道是因为这些他都经历过。他自己当年走出来了,但是马超这小子没他那个脑子,也没他那个能力,万一玩脱了怎么办。”
“这就不是咱们能想的了。毕竟当年在魏城里当头牌的是他,和魏城斗法赢了的还是他。他说他和马超在魏城不熟,再不熟也比咱们知道的多。你在这个问题上真没他有发言权。”
“你们几个都还喊我一声大哥,我怎么就没发言权了。”
“你可算了吧,凭借谁先跑到宿舍的顺序定的位次,就你也配。”
周教练冷漠的拒绝了他的辈份定位:“天卦师也就是在游戏里算得准,现实里别让我认,我嫌和你个乌鸦嘴扯上关系是我最后倒霉。”
且不说办公室里两个退役选手用什么约定俗成的方式爆发了一场确立谁才是老大的争执,最开始的跟风热度逐渐散去后,有关于马超的状态讨论渐渐的沉淀下来,许多有理有据的分析逐渐浮上水面,人们在最一开始发泄不解与怒气的阶段过去后,终于开始沉下心来,逐渐将他们手中的消息与分析汇总成了普遍意见。
这件事数据党最喜欢干。他们翻出来了上赛季马超的数据,包括上次娱乐赛的和这次做了对比,发现系统录入的身体素质和反应能力都没有什么倒退的迹象,甚至还提高了一些。这个发现让很多粉丝有了底气,但是转头一想,连脑残粉都觉得这件事更解释不通。
没道理一个人没退步还能被打的这么惨的,难道真的是因为他运气不好,导致战绩滑铁卢吗?
怀着这种猜测,人们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放到了即将开始的第二天的比赛上。等到他们拿到了开赛时扫描到的马超个人数据,看着他第一场比赛在第二轮就被状态栏清零判定重伤出场时,齐齐沉默了。
马超被教练按了暂停,放弃了当天的比赛。他被拿下头盔的时候,主教练看见了一张失魂落魄的脸。他的眼眶染着青色,眼白微微的泛红。平常活蹦乱跳的人此时躺在椅子上,茫然的问他:
“教练,我是不是真的就是一个废物?”
马超度过了自己职业生涯最难忘的两天。
他陷入了一个非常低落的状态。就像外界看见的,他在数据上体现的正常无比,但是当他拿起手中的武器时,他体会得到,自己的手非常的不稳,它在发抖。这种发抖并非是因为训练或者是体力不支导致的,说到底,他在害怕。
他开始惧怕这种不受他的掌控的比赛了。
马超对于MOS中的竞技一直带有一种像吃饭喝水一样的自然。他对自己认识的太清楚,所以自己一旦取得不到非常好的排名,他反而会认为非常的正常。但是他有天赋,所以他还能在并不是非常的勤奋的情况下一直向更高的地方去前进。
这种可怕的天赋连当年见惯了天才,甚至自己本就是天才一员的主教练都没见识过。如果是让众多职业选手知道了,怕是会恨的牙根痒痒。这种漫无目的的,一直悠哉游哉的表现把三分上下都瞒了过去。
马超不觉得奇怪,是因为他从踏进这个世界开始就缺乏沟通和常识的普及。魏城的青训营勾心斗角竞争激烈,他本就语言不通被动自闭,不问也没人会给他解答。回到家乡后单打独斗的自由注册选手身份也让他没有得到有效的指导。这份经历也误导了三分的教练组,毕竟谁能想到一个已经有了五年游戏经历的人连这种基础认知都没有,直到旁观者清的司马懿窥得真相把他们点醒才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他生来就是要和整个MOS里站在最顶端的星辰们比拼光芒的,但是他现在身处第二梯队里面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混日子甚至还觉得自己过的很不错。司马懿干脆粗暴的戳破了两个世界的隔膜,让他看清楚他真正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一批对手。
如果他还有那么一点不自知的清醒,他的身体自己就会发出求救的,不甘的嘶吼。哪怕是会让他颜面尽失,自尊受挫,真正的天赋怎么可能会真的甘心沦为陪衬,沉沦在泥潭底部,看着自己变得平庸。
所以在马超不自知的情况下,他操纵不了自己的天赋了。他引以为傲的体能会出现波动,他沾沾自喜的预判会屡屡失误。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身体变的沉重。他每一次每一次无法完赛,都实际上是他的天赋在向他愤怒的控诉。
废物,你这个废物,你为什么现在还在这种地方徘徊!
他的每一寸细胞都在发出不满的颤抖,是以他在宿舍中坐立不安。被强制退出比赛的焦躁感让他浑身发热,即使关掉了暖风他也无法在床上多待片刻。马超干脆滚到地上,贴着冰凉的地板,终于获得了片刻喘息。没有了暖风的房间渐渐冷却下来。外面漆黑一片,他看不见自己在窗户上的影子。
宿舍门被敲响了几下,他听见教练喊他出去吃点东西。倒悬天的赛事不仅熬选手也熬后勤力量,开赛这两天基地食堂24小时不停。他说自己要睡觉,然后门口的脚步声就离开了。马超在脑子里胡思乱想,将太阳穴贴在地面上,手指插在自己的头发里,扯的发梢向四处飞炸。
门又被敲响了。
他以为还是教练,所以没有说话。门外的人敲了一会门后停了片刻,不多时他听见密码锁被按开的声音。室内穿的软底鞋踩在地板上没有什么声音,但是他贴在地上的耳朵依旧能听得见细微的声音在向自己走过来。
马超不想抬头,于是把脸塞进了胳膊环起来的安全区里。他听见来人把墙上的空调开关打开了。嘀的一声响后,气流在管道里的嗡鸣风声传进他的耳朵里。
“我不冷。”
来人没有回答他,只是在他附近坐下了。栅格中流泻的暖风从他们头顶开始一点点驱逐着冷空气,马超的后背抵着床架,横梁的尖角刮着他的脊柱,除了深刻的印痕外还带来上瘾的钝痛。他感到了能带来安静的凉意被一丝丝从身边剥夺,最后忍无可忍的翻身起来,想要去关上恼人的空调风。
他刚刚坐起身体,就这么看着愣住了。盘膝坐在他的房间地面上的人安静的看着他,半张面孔被掩盖在不明的阴影里明灭不定。
“都打上职业了,不知道要怎么防着感冒影响状态吗。”
司马懿坐在那里,伸手扯下了马超床上的被子,扔到了他身上。
马超没有接,于是叠成了方块的薄被落在地上,撑起一个可笑的三角。司马懿叹口气,抓着被子的边角把它抖开,盖在了马超身上。
墙上的夜光指针是房间里唯一的光线来源。司马懿好像来这里就是为了给他盖个被子,之后就又坐在那里,静静的一句话都不说。他呼吸浅,可能是因为曾经的伏击训练几乎记进了骨髓里,距离这么近,马超都听不到他换气的声音。
“你来做什么。”
司马懿没有回答,他就像一个放在那里的假人雕塑。
“我现在这样,应该也是你预料到的吧。”
马超攥着被子的边角。他手指紧绷,骨节几乎要刺穿皮肤。被子的边缘被他撕扯的变形发皱:“现在和你想的一样了,你满意了吗。”
司马懿依旧没有什么反应。马超执拗的,不甘的看着他,看着他的翘起的发梢在暖风里微微颤抖,以证明这个半夜出现在他眼前的人并非一尊蜡像。良久,他听见司马懿一声悠长的叹息:“马超,我问你。”
马超看着他转过头来,脖颈上羊绒衫和队服外套摩擦出沙沙的声音。
“你打了这么久职业了,想过MOS对一个职业选手意味着什么吗。”
对一个职业选手来说,MOS意味着什么?
马超茫然的看着司马懿把自己隐藏在黑暗的世界里。后者毫无所觉,静静的就像是在给自己讲起一个过去的故事:“MOS当年刚刚推出的时候,事实上游戏界并不看好这种模式。所以游戏弄了很久官方才把比赛职业化弄起来。有了第一批注册选手,第一批战队。那时候人也杂,S1赛季参赛选手从十三岁到五十岁的都有。当时的MOS战队是个连职业投资人都觉得头疼的深坑,它没有规律也不成体系,直到一个战队老板站出来,才算是结束了这个阶段。”
“我听说过。”马超把自己闷在被子里,“魏城的第二任老板。”
魏城的第二任老板也算是个传奇人物。魏城论血统,应该和蜀月同出一家。第二任老板上位后立刻切断了两家之间的联系,亲自操刀战队的经营和训练,放在现在也是难得一见的商界枭雄。
司马懿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马超看见他表情复杂,嘴角挑起一抹极富嘲讽的笑容:“魏城的这个老板,曾经也是MOS的专业玩家。不过他年纪摆着,没撑到打进职业赛,挂了个职业选手的名字。”
“你和魏城的老板,关系应该还说得过去吧,不然你也不会去魏城。”
“不,我们怎么可能关系会好。魏城就是被我搞垮了的,如果现在我们两个面对面站着,他怕是能从轮椅上爬起来杀了我的心都有吧。”
司马懿笑的满足,像是想起了让人开心的事情:“但是我们之间的仇恨,和我认为他的某些手段与认知是正确的并不冲突。魏城的青训营是当时规模最大的青训营,想打比赛的,想碰运气的,想出名的……天才们的集散地,但是天才一般都撑不下来。因为他会拎着他们的耳朵问,问他们知道一旦走了职业这个道路,他们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吗。”
“聪明孩子都放弃了,马超,因为他们知道凭借自己的脑子,自己的条件,他们有无数的人生去选择。如果想要走职业,为了登顶MOS,那他就必须在这个问题上犯傻。犯傻到把自己后路斩断,然后就是摸着黑都要走下去才行。”
“这是一条高速路,它没法回头,没法减速,所以他们犯了这次傻以后就没有再犯傻的机会了,他们只能往前跑,一直跑下去,直到自己再也跑不动了为止,才算是结束了自己的职业生涯。你觉得你选择了职业的未来,事实上你的心里从来没有真的觉得你是个职业选手。”
“告诉我,马超,你真的在你的职业生涯中,拼上过你的性命吗!”
马超看见了自己面前的一只手。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抓住的,只知道自己好像是被拉起来,走出了房门。他被牵着走下楼梯,走出宿舍,回到了灯火通明的训练楼里。其他游戏的队友刚刚结束晚训,他们逆着人潮前行,听见他们的打闹和哈欠声渐渐远去。属于MOS的走廊里依旧站着正在焦急等待的教练们,他们手里拿着平板,拿着手机,或者是在训练室外踱步,没有一个人真的关注过身边经过了谁。
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安静的穿过过分热闹的世界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马超的身体比他更加欢快的,自顾自的戴上了头盔。他眼前是熟悉的,属于S17赛季的天崩地裂,是下坠,是失重。他在河水充满丰沛清凉气息的催促下睁开眼,水生灌木的招展里,他像误入其中的一棵冷杉树。和现实世界同步的昼夜轮回设定里,现在是凌晨四点,即将变浅的浓重深蓝色已经开始通透起来。
“你好像每次传送都运气不错。”
马超看见司马懿就在不远的地方站着,手里拿着那把他最近重新拾起的长柄镰刀。司马懿本就长的高,镰刀竖在地上比他的头顶还长一截。他已经把之前的伪装都去掉了,现在身上的那身衣服是倒悬天数据中储存的,他多年前赛场上的样子。无袖的长风衣让月光毫无阻碍的在手臂上跌落,那个背光的剪影向他约战,锋利的镰刃下,冷光劈开空气与凝固的时间。
“要来打一场吗?”
训练模式里起风了,MOS基础地图的河岸边,灌木纷纷随着风声,扇起和水光一般的波浪。起伏的花草海洋中,马超抬起了他的手。
意识可以模糊你一时的判断,但是好战的本能永远不会背叛你心底最强烈的渴望。
他手中的短枪欣然应约,撞击出一串清脆的金属声。来自西凉的小白狼第一次没有躲避,闯向了神鬼莫测的夜色里。他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自己血液在脉管中奔腾的欢呼,听得见枪尖撕开空气时轻微的,像捅穿世界隔膜的破裂的声音。
他就顺着这道破碎的裂痕,撞开了混沌的世界枷锁。那肉眼不可见的阻碍在他的四周哗啦啦的,像镜子一样坠开,像残冰一般融化。
马超觉得自己好像变轻了。他跳跃起自己以往从来没有想到过的高度,在半空中翻滚时,他看见满目的草海里,司马懿抬起头,与他对视着。风卷起他们的额发,于是他们的目光相撞。
在晨色熹微的白雾中,他看见那抹重色顺着司马懿的手臂,划出一个带有圆弧的弧线。那双手卷起雾气,卷起风浪向他劈来,他终于稳稳的架住了横扫的利刃。
熟悉的震动从双手撼动着心跳,他看着司马懿,突然的笑了出来。
“我想打比赛。”他说,“现在就想。”
司马懿看着他正在燃烧的瞳孔,不着痕迹的将眼睛避开。
“好。”
那笑容真的太刺眼了。
他想要用手去遮挡,最终还是忍住了。他的新搭档,那个年轻人看上去是那么的热情且兴奋,就像——
就像当年,刚刚走出稷下的他自己一样。
马超得到了比赛的允许,他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一分:“我会打败你的。”
“我就在这里等着。”
司马懿没有回头:“欢迎你,来到MOS的世界。”
没有人想到马超在中断了个人比赛后,还会在几个小时内,自双人赛上卷土重来。
主教练熬不过时间已经跑去睡觉了,他们上线时帮他们签名确认的是周教练。他本来从五人间的训练室外面心惊胆战的拿着平板看赛事直播,被司马懿一条语音给匆忙喊进了双人间里。
比他更没想到的是之前看了战队参赛公告的人。马超和司马懿的双人赛本来说是周末才打,虽然倒悬天规定的是天梯赛期间不规定比赛时间,全都自选,但是很少有人会无缘无故就把自己的时间给改了的。好在现在是星期二的早上不过五点多点,他们要参加也是参加的六点的比赛。
马超前一个星期的颓废周教练也算半个旁观者,这时候不免怀疑此时参赛是否恰当。他询问司马懿,司马懿只是告诉他,让他看着就行。
“行吧,我就这回信你一次。”
“三十二场比赛,后面刷高点也不在乎一场两场的。就让他试试。”
和司马懿不同,马超这次非常的兴奋。
刚刚和司马懿在训练模式里对战的时候那种奇特的激动感还没有散去。他知道在比赛之前过于不理智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的理智此时异常的清醒。
就像是喝了一听薄荷水一样。
他贪婪的在游戏里对着阳光伸展四肢,而游戏外的人们没有游戏里模拟出来的阳光草地与新鲜空气。赛事解说排了四组,每组六个小时的轮班上岗,暗地里用手背挡着打哈欠的解说员在看到导播的提示时连瞌睡都惊回去了。他跟着主视角看过去,两个人正走在六点的草原上,四面皆是互相戒备着的对手。四百个人挤在同一片草原上竟然被地图显的有些人影稀疏。
警报声响起的时候司马懿从他的背后推了一下。
马超被他推向了人海,脚步从慢到快,坚定的握住手中的武器,冲向了未知的战场。
……
司马懿被迫喜欢安静的地方。
他长的漂亮,但是也长的凶。曾经损友们用赞赏的语言吹捧他的容貌——眼睛除外。长了一双狼眼,就算是再柔和的鼻梁弧度都盖不住充满杀意的凶光。这双眼睛曾经让无数对手在全息地图重心惊胆战,即使是离开数据的世界,就那么轻轻的,在你面前稍一抬眼,心理素质不太好的人都会吓的一激灵。
内有凶兽,进门须谨慎。
多种原因之下,司马懿的领地渐渐和人群隔开了距离。他在自己的世界里称王,王座越高,他的身边愈发寂静。
而他又太聪明,没有外界干扰会让大脑空转,他停不下自己的思绪。于是以前的种种趁虚而入,在寂静里四处挥舞爪牙,试图撕裂时间线。
不甘心沉默的过去就是这样的。
司马懿睁开眼,面无表情的将它们打包,扔进了深渊里和一群人渣们作伴。职业选手是没有生物钟这种东西的。只要除了训练和比赛,任何时间他都已经练出了闭眼就睡闹钟不响不起的本事。但是第一次退役之后的求学生涯让他养成了早八之前必须醒的习惯。
这笔帐还是要算在魏城头上。
缺乏睡眠的火药桶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在强迫自己入睡无果后,他掀起被子坐起来,把那个订了四个闹钟实际上第一个都还没响的手机按亮。一个晚上的时间足够静默的wifi完成信息收集大业,他把所有的软件都点开了一遍又觉得无所事事的秒速关上,又上小号去论坛的腥风血雨里转了一圈,带了波节奏后全身而退。就在他咧着滴出恶意的牙齿,在论坛里找到了个语气非常欠骂的帖子【如何评价某抱大腿小子糟糕的表现】,在里面愉悦的扯假话盖高楼的时候,他看见微信跳出了提示框。
[醒了就下来干活]
没醒,他现在睡的非常香。司马懿睁着眼装没看见,直接把提示框从手机顶端一抹忽略。还没等他再敲几个字,新消息提示就又蹦了出来。
[别装睡,你回的那个帖子我写的]
司马懿低低骂了一声草,他翻到最上面看了眼楼主的id,终于把它和在公关那边看见的一溜小号对了起来。他干脆按了语音通话,把手机扔床上去找衣服。等对面接起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先发制人的质问:“你知道干扰人的爱好会遭天打雷劈的吗。”
“求你了,换个爱好吧,正常人没有喜欢大早上跑论坛里去专门找事撕逼来让自己的心情振奋的。”
“你应该庆幸我有这种爱好,因为我一个人顶三个公关,没有申请多要几份工资是我大发慈悲。”
“那可真是太好了,请问一个人能顶三个人用的司马懿先生,能下来干你的本职工作了吗?”
电话那头几乎是咬着牙咒骂:“魏城那边来人了。”
电话被挂断的时候司马懿几乎是套上衣服以后磨着牙冲出房门的。
之前马超猜测过司马懿和魏城有仇,恭喜缺根筋的二狗子答对了,但是此时他正在隔壁睡的昏天黑地,就算是他看见司马懿这会黑如锅底的脸色,也没那个胆子凑上去要奖励。
司马懿和魏城之间的烂账凑吧凑吧能直接出本书。他从门口随手抓了几个探头探脑不知道哪个游戏分部的小孩把他们赶回宿舍楼,会客室里大桌子两边泾渭分明,看见司马懿没有打招呼就直接推门进来,主教练明显看见魏城的经理端着杯子的手抖了一下。
即使过去了段时间,司马懿当年手撕魏城俱乐部的壮举使他在魏城中依旧积威尚在。电竞版图被硬生生拆解让魏城元气大伤,这些年魏城的总部一直对着三分存在点想法,但是始终没能付诸现实。能查到的大股东四个里面三个在装疯卖傻说自己只是代持,究竟给谁持股的死活套不出来半个字。唯一一个被他们摸清楚的还是一手操纵了这场拆解的人,如同煮不动咬不烂的铜豌豆。
一起和气发财不好吗?谁不希望拥有一个又舍得投钱又能帮着经营的合作伙伴呢?魏城当年的成功难道不是经典案例吗?
司马懿回答不好。从组建开始三分的财政状况就一直是魏城的重点关注对象,年报分析上去了一版又一版,专业团队愣是找不出什么投资风险来让人钻漏洞,只能跟着那些心里有猫爪子挠的高层一起长吁短叹。也有不死心的依旧定时上门拜访,满口的合作共赢,只字不提以前发生过的事情。
司马懿以前不管这些,他忙,而且魏城的人也知道谈合作最好躲着他,两边还算是相安无事。这次看见司马懿突然冒出来,魏城的经理心里暗地里叫苦,想起来这位祖宗前两天重新回来打比赛了,这段时间怕是没得谈,当下连一杯茶都没喝完,只能被客客气气送出了基地。
全身上下贴满了大反派标签的人反手在屋里就把剩下的半杯茶水给泼了:“这次来是又打听持股名单还是干什么?”
“来商量合作,他们想入股,然后先拿青训的经营权。”
“然后再让他们搞卖人赚钱?”
司马懿冷哼一声,想到自己得手后魏城青训营薄的发指的人员名单就觉得手痒。只是他从话里听见了个有点歧义的字:“先?”
“因为入股,只是第一步啊。”
“所以我们的小俱乐部,有什么好让投资人都天天惦记着入股的东西呢?”
两个人互相对视着,在对方的眼睛里确认了他们心知肚明的答案。司马懿几乎是反射性的摸出来手机准备约今天的机票,试图越早越好,在填验证码的时候被主教练拦住了。主教练抢了他手机三两下关了app,再看他自己的手机,页面已经停在了付款就差按个指纹交易成功。
“我去,你在这守着。”主教练迅速的交钱订票:“甜筒在那边,你跟着老周留在这——基地拜托你们俩了。”
司马懿直接把手机摔了。他像一只被惹怒的狮子,在会客室里来回走了几趟:“票改成我的,还是我去。”
“你去有什么用?”
“我跟着研发的,肯定是我去更有用。”
司马懿眼中盘旋着看不见的风暴:“魏城的爪子我能剁掉第一次就能被我剁掉第二次,他们如果真的惦记上那个项目,我去坐阵是最好的,最起码只要我出面,他们大多数人不敢直接上来。而且我身上还有股权,他们想动手也要先过我这关。”
“你想没想过,如果你去了以后,你的比赛还怎么办?”
司马懿一下子愣住了。主教练把在桌子上转了好几圈的手机重新塞回他手里,语重心长的道:“醒醒吧老贼,你复出了,是现役选手了。倒悬天的赛事规则不用我给你多说。”
“但是——”
“没有但是,老贼。”主教练叹了口气,“要回赛场的也是你,回来了以后还以为自己没回来的也是你。如果不拦着你,你是不是还以为自己像之前那样成天飞,上不上线无所谓?”
“……”
“我们都退下来了,有些活可以让我们来接手了。你还要拿个奖杯下来筹划退役典礼呢,怎么还和个十六七岁的小孩子一样上头。”
主教练来不及多和他调侃什么。距离他订的最早的飞机票只有不到一个小时了,堪堪足够他拿上手机证件打个车直奔机场的工夫。在外面留了双眼睛的人们眼里,就是主教练黑着脸出来,从办公室里打了个转,之后坐上喊来的出租车扬长而去。被小道消息诱惑的人们刚刚开始了窃窃私语,又被会客室里的一声巨响吓的缩回脖子。良久,他们看见司马懿脸色比主教练更黑,从会客室里闯出来。
楼梯上的人作鸟兽散,眼睁睁看着他拐去了健身房,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了击打沙包的闷响。
乖乖,这是两个人吵架了吗。
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三分MOS分部主教练和某大牌队员爆发冲突的传闻悄悄登上了论坛里,多方猜测下,传言的矛头直指之前成绩不佳的超标配置二人队。
司马懿没想到他们早上商量对付魏城的事情能被外界发散的面目全非。他带着拳击手套,一口气把沙包当作魏城揍了足足半个小时才算是稍微冷静下来。最后一拳他打空了,于是沙包拐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弧度,蹭到了他脸上。凌晨被他打包扔进脑宇宙碎石带的无用梦境又在蠢蠢欲动,顺着心理破碎的裂口向外面的世界探头探脑。
翘起的缝边里呲出一根透明硬缝线,在他的眼角蹭了过去。他轻轻的嘶了一声,用手背碰一下,伤口沙痒,应该是划破了一点皮。自从回归后一直莫名烦躁的人喘息着扶着沙包站立,额上的汗水滴到地板上。
他现在确实不像是一个现役的职业选手。或者说,他也在烦躁,怎么都找不回之前的那个自己。当年的司马懿是骄傲的,目空一切的,而且对一切变化都无动于衷——强大的个体要永远无畏的面对一切恶劣环境。就算是他最难过的时候,也没对魏城低头不是吗。
冷静,冷静司马懿,你绝对,绝对不能慌张,也不能让人看出你在慌张。
他颤抖着双手强行压下那些由虚幻构想、无限数据与没日没夜的密室构成的梦,就像轻轻的阻止沙包在半空中摆动一样。
“你现在真的回到你以前那样了吗?”
不,我还没有。
他依旧还像浮在半空中,损友的告诫就像游戏开始时的防空警报,尖锐的冲击着他的神经,在最后愤愤不平的冲着沙包揍了一拳后,拖着一身湿淋淋的衣服,随便披上外套准备回宿舍去换一身。节气越过了冬天但是冷风没同意过,他顶着冷风回到宿舍楼里,成功用物理方式冷却了自己上头的不冷静。他踢踢踏踏的上了三楼,迎面看见自己的门口堆了一团什么东西。
是保洁趁着这段时间去给他清理卫生了吗?
他站在那团不明物体之前,轻轻用脚尖捅了两下。团成一团的不明物体唰一下展开了。他看着那团异物的脊骨渐渐挺直,于是露出了一头刺猬一样的白毛。马超还捏着手机,屏幕布局司马懿熟悉的很,就是传说中真真假假什么消息都能满天飞的游戏论坛。
“你在我门口蹲着做什么?”
“你说要找你的话就来敲门,但是我敲了好长时间你都不出来。”
马超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脸色,终究还是没憋得住:“我早上醒了以后看论坛,说你和教练吵架了……是不是我拖后腿了。”
司马懿就着马超亮起的手机屏,背地里骂了一句。当初营养师的建议突然被他想了起来。
——那小子是个哭包,搞不好真哭给你看的那种。希望你别被吓着。
吓没吓到不好说,但是眼看着马超一脸委屈的堵在自己门口,难得的司马懿终究还是产生了一点基于几乎没有的良心的愧疚感。他自问自己良心都当年撕吧撕吧喂了魏城,在主教练邀请他来敲打马超的时候他就是冲着最高效快速的方法去做。
终究还是个半大的小孩。
熟悉的头疼感又顺着太阳穴往外顶。他用手指按着额角,干脆就在马超旁边挨着墙角坐下:“说吧,论坛上又扯什么东西了。”
“论坛上说你们两个早上吵架,然后说是要双人赛退赛。”
“……如果要退赛我昨天为什么要和你打满十一场?”
十一场打满了不是重点。马超想要反驳,他打满归打满,但是昨天成绩依旧中规中矩,如果不是司马懿最后救场,他怕是能被喷到当场退役。
任何人都不希望会有个拖后腿的搭档的。如果司马懿真的因为这件事情和主教练发火,马超反而觉得这是件正常的事情。
只是在和这种神仙搭档过之后,他又该怎么办呢?
他觉得自己应该去主动承担成绩不佳的责任,但是这样势必会像网上说的那样,他继续在职业底层混日子,偶尔跳出来点操作示意自己还没退役。
这种日子他甘心吗?
他想要听司马懿的建议,或者说是通知也可以。想要给他一个痛快,帮他把摸到了MOS世界的那只手拉一把,或者拨下来。因为他没有力气攀上去,又不想松手。
司马懿哑然。他看着马超不停的拿袖子抹脸,好好一张脸被袖口磨的发红。他没法解释网上的留言的底色,只能挑着他能够解释的事情:“网上说的都是假的。我和他没吵架,是因为别的事情。”
骗人,如果没吵架的话,不知道谁偷拍上传的如同风暴过境的会客室是怎么回事。
“我确实有瞒着你的事情,但是这件事我不能说,你问我们谁都不会告诉你。我们今天在会客室里说的东西大概可以叫做三分目前的最高机密,事关以后三分能不能赚钱。”
“那你们吵架?”
“因为一个我们都不喜欢的人,他们想要对我们搞的这个东西下手,我们都非常反感。”
“是魏城吗?”
司马懿惊讶的看着马超,马超还在努力的让自己憋着眼泪,打了个哭嗝:“你想起来魏城的时候,表情会不一样。”
司马懿自己都不知道。他摸着自己的脸,慢慢的放松下来:“是。”
“你和魏城之间有仇吗?”
“是。”
“当时突然退役,也和他们有关系对吗?”
“是。”司马懿答:“而且我们之间的过去牵扯了非常多的东西,往后发生任何事情我都不可能和他们和解。所以我很讨厌他们,有关他们的一切都非常讨厌。”
马超茫然的点头,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里突然又蓄了一包泪:“我也是魏城青训营出来的。”
司马懿顺手揪他头发:“这么说的话我之前还一直给魏城卖命呢,小孩子家家的胡思乱想什么东西。”
马超想想,也是,又哭又笑的继续拿袖子擦眼泪。司马懿看他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模样,轻轻的,长出一口气:“我没打算今年换搭档,所以不管怎么样,今年就是我把你在单人赛里狙到没积分,你也只能和我打双人赛。”
“我是不是挺拖后腿的。”
“你还确实菜的挺拖后腿的。”
司马懿看马超耸了一下肩,眼见着又要哭:“但是你比魏城以前那些强很多,再给你两年,你会比他们强的更多。”
“可是,你只打这一年了啊。”
他只会陪着自己一年。
马超突然觉得,自己的心理防线最终被这个带着时限的词语直直的击溃了。司马懿复出就注定了是要同时开启真正的退役倒计时。教练组的调侃他听到过,倒悬天的暗示大白天下。这个传奇选手只差一个风光的赛季,就可以回到他本就该在的MOS名人堂里。他最后一个赛季的数据会被储存在倒悬天总部,不停的重复回放他退役之前的最后几场次比赛。而每天每月每年,像朝圣一样的玩家都会同步着他的五感信息,去体验那种反复重复的筋疲力尽,神经的拉扯与痛苦与最后的狂喜或者遗憾。
嘴上说是一年,抛开休赛,他们真正在赛场上能一起出现的时间加起来连半年都没有。他是司马懿最后一年职业生涯的阻碍,是摆烂的搭档是不合格的尾巴,司马懿带他看见了职业顶端的世界,但是他现在还走不进去。
“我会拖累你的,如果你拿不到……”
如果他拿不到冠军,那么倒悬天存储的那节孤零零的脑电波记录,就会不停的,反复的重复撕心裂肺的遗憾。
这对一个职业选手来说何其残忍。
他想说,司马懿你换搭档吧,或者我退赛也好,让你最后一个赛季少一点遗憾。私心作祟里他还期望着或许这还能会给他留下一点自尊心,让他回到那种岁月静好的小进步日子里,浑浑噩噩顺顺利利的度过他的职业生涯。
他没有品尝过冠军的滋味该有多好呢?这种东西尝过一次就会上瘾,他要戒不掉了。那种看见新世界的新奇感让他忍不住探寻,让他想要去再看一眼,再看一眼。司马懿把他带进这个世界里,然后又把他亲手按在里面毒打。那种落差就像跳崖,可是后来想想,他现在居然没有资格说出一句不该。
即使是步入全息时代,电子竞技依旧是竞技,技不如人就是永远的原罪。
司马懿的手一直放在他的头上。刺硬的发尖扎着他的手心,他从头顶开始试图将它一点点的理顺:“你说了这么多和我有关的,你自己就没点想要的东西?”
马超不知道问题是为什么突然跳回了自己的愿望上。司马懿拈着他的头发,当发旋被戳中的时候,马超冷不丁的颤抖了一下。逐渐正在降温的手指按在自己的头皮正中,如同电流贯穿自己的头颅。
“你十四岁那年去了青训营,是什么让你跑那么远的?”司马懿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他的手放在马超头上,背靠墙壁,仰面向天,考虑着这个问题,“魏城青训营的日子挺不是人过的,你又是因为什么一直撑着没退队,魏城没了你还要当自由职业选手,三分找你打比赛,你竟然连工资都不问,听见说能上场就跟着教练回来。回答我,马超。”
马超看见司马懿低下头,直视着自己。他的眼神通晓一切。
“你在职业底层挣扎到现在,你想要的是什么,让你能坚持这么久?”
“你想赢吧,你瞒不了任何人,你连你自己的瞒不了。”
走上职业的初始都是会抱着一腔热血的,但是热血迟早都要被消磨掉。
司马懿曾经在求学时看见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自远古持续到如今的论题。当你的兴趣变成你的职业,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呢?无数的玩家将自己的梦想寄托在游戏里,其中一群更具有勇气的向职业的道路探出了触角。他们爱游戏吗?他们是爱的。可是在经历了每天无数个小时的基础训练,经历的一场又一场比赛积分的打击,最后剩下的人,又占其中的多少?
当游戏还身处键盘时代的时候,有多少电竞俱乐部热火朝天的网罗世上的天才们,但是这就像一场笑话。严酷的时间和枯燥的训练,让一个又一个体验营,变成了人们嘴里戏称的电竞劝退班⑥。有多少自认未来世界冠军的孩子面如菜色的仓皇离开,再不肯打开客户端。
司马懿自己哭笑不得。彼时他怀抱的一腔孤勇俱化为愤懑与痛楚。谁不是满怀热情的踏入这个世界,而他到离开也终于发现这热情已经被消磨的几乎看不见了。习惯是一种可怕的东西,等到他在深夜里停笔合书,看着下凹的,被磨砺的平滑的中指书茧,才悠悠的似乎听见赛场上的钢铁声响,遥远的就像上辈子一样的事情。
而你呢,马超?你经历了他们其中的所有,你还坚持着没有放弃,是因为你想要看见这条道路尽头上的什么,才让你一直等下去。
“我们都想赢的,你知道吗,或者说,你现在还能想起来吗。”
司马懿想到了和魏城签下离队通知的最后一天。他将一切都扔了,过去的奖杯,奖牌,戒指,通通被他扔在魏城的展览室里。唯一装在箱子里带走的是倒悬天刚刚送到他手上的定制头盔,倒悬天都没有想到送来的定制头盔连一次上场的机会都没有,它的主人就已经必须退役。他最后一次在魏城的基地登录,打完最后一场游戏,他习惯性的想要退出游戏,面前出现了其他战队友人锲而不舍询问的通信请求。他面无表情的点掉通信窗口,却不小心连点,点到了在通讯请求下掩藏的组队通过。
那个气鼓鼓的小子是怎么说的,说什么来着?那个用着魏城青训营账号的小子气急了说通用语会结巴,磕磕绊绊叫嚣着的时候眼睛红了一圈,显然是气的。他喊要他再开一局,下一局他会把他杀回来,杀到他把前七局还回来为止。
我一直等着,他想说,现在我来履约了。求求你从你看见的那个世界里追上我,找到我。杀回来吧,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到那天我会亲自给你加冕。
拥有更好的天赋,在更好的时间,更恰当的地点。
去成为一个更好的我。
在冬天末尾的早八点,司马懿拿起手机,看着刚刚自己浑水摸鱼的帖子,切到了不为人知的又一个小号,回到乌烟瘴气的论坛。他看着粉丝们的哭诉,不解和抱怨,铺天盖地的质疑和议论,静静的在混乱中埋下了种子。
他说,他们会是好搭档,他们不会像别人说的那样散伙。他们会从常规赛开始,到锁天梯,再到最后总决赛,一场一场的打下来,一直打到最后。
他们不再用太久,就能让人看见更精彩的样子。
有人反驳他,说赛程只有这么些,哪里有时间给他们去一遍遍的试错。
他说,快了,很快了。
因为那个结结巴巴的哭包很快就会长大了。他的勇气被困在迷茫中被过往迷了双眼。现在他睁开眼了,他看见了这个世界,他也想起了他想要的是什么。年轻人终将愿望会被满足。
冬天也要结束了。
……
主教练突然出门就像被刻意不谈的避讳。
周教练心知肚明。他也着急,但是脸上不能被别人看出来。反而是当事人司马懿看开了——四个人已经跑过去了一半,就算是出天大的事情都没道理解决不了,转过头来拍他肩说让他放心。
主教练跑了,但是平常的事情一点都没少。周教练有权限,比赛期间他上上下下的跑着给各组参赛的孩子签名确认,还要组织复盘,安排特训在走廊上一蹲就是一天,但是他自己本来就还盯着青训,就是把他人拆了都忙不过来,只能拜托司马懿去每天转一圈,别让那些小子没人盯着就翻天。
他一开始计划的挺好。司马懿面对不熟的人总喜欢板着脸,还喜欢嘲讽人,一张嘴毒的和什么似的,句句把人的脸皮按在地上踩,分分钟搞的人自信心破防。青训营的小子们道行甚浅,根本不是司马懿这种魔头的对手。谁不听话了只要司马懿面无表情的哼两声,估计都会乖乖的按照时间表训练。
但是他低估了偶像的力量。
就像他惑音师余威仍在一样,退役后销声匿迹又奇迹复出的造魇师才是现在这堆孩子意识里活着的,移动的传奇。司马懿一周里只用四个半天参加比赛,剩下的时间为了帮人分担任务,也是为了省下时间,几乎都是干脆和青训的孩子们一起待着一起训练。
三分的孩子们对这个自己教练的损友好奇了不要太长时间。再加上前几天的赛事剪辑的热度,司马懿没两天就发现不少孩子悄悄的跟在自己后面,模仿自己的训练。
这不是什么坏事,所以他也默许了这种模仿,偶尔还会开口指点他们模仿错了的东西,把小孩子吓一跳。
不过这种日子对于马超来说就不是很美妙了。
他也要训练,或者说是,他被下了死命令,也是自己想要跟着司马懿一起训练。两个人毕竟是双人赛搭档,一同出入没什么好奇怪的。
但是司马懿他人天天扎在青训营里面。
马超终归是个半大小伙子,青训营的小孩对司马懿有敬仰之心,但是对他可没有。去年年初还和他们一起偷渡外卖,现在想让他们敬仰什么的简直是开玩笑。马超硬着头皮一边完成自己的训练,还要被司马懿拉出来当反面典型,在小孩面前当教材使唤。
怨谁呢?还不是怨自己菜?他脸皱成苦瓜在地上做平板支撑,后背酸的都快不像自己的了。但是司马懿觉得还不够,从训练室里挑了个小孩,让他上去给马超加个配重。
马超当即就被坐趴了,成功引爆一阵哄笑。马超觉得自己肺都要挤出来了,垂死挣扎他费力的抬起头,夸张的做出救命的姿势:“搭档,我有遗言,现在能说吗。”
司马懿大发慈悲的点头,于是他立刻提出要求:“我希望小爷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而不是被个一百斤的熊孩子压死在训练室的地板上,”
训练室里立刻爆发出了零散的“卧槽”,“小马哥是真的敢”。司马懿饶有兴味的勾了勾他下巴,笑的春暖花开暗里藏刀:“来,说说,想怎么死?”
马超发誓他是学人皮顺嘴了,没想到司马懿也真敢接。所以当他被蓝眼睛的暴君拎起来当场扣上头盔的时候,他连头都抬不起来。青训营的小孩难得被批准现场观战比赛,一个个飞快的带上自己的头盔上线,观战席变的满满当当。马超被明里暗里的挤到最后,仗着终于一米八的身高,踮起脚看见司马懿在武器架旁边回过头来。
他辨认着那双唇一开一合,解读其中的含义。
——选好死法了吗?
马超嬉皮笑脸的,伸出拇指,在自己脖子上横着划了一下。
指甲划过皮肤,留下看不见的痕迹,世界在倏忽之间黑暗,他以第三视角置身森林,有同行奔走的身影闯过他的身体,顺着树干像河流一般流淌。他看见奔鹿跳过横亘枝叶,熟门熟路的将自己掩藏在树冠的角落里,轻飘飘的,又像一只蝴蝶。那蝴蝶收敛着双翼悄无声息坠落,于是血线横扫而出。
竖线的世界里被横线建模的运动物体刺眼无比。马超从旁观的角度看着那个手持镰刀的魔王在虚拟的世界里漫步,轻描淡写的收割他的猎物。他引来了身边看不见听不到的惊呼——被视觉冲击迎面击溃的少年们在尖叫,当对手的武器当啷一声坠地的时候,他收回了自己伸直的臂膀。
阴影下的人体线条绷紧在皮肤下面,它在和心跳一起欣然起舞,把赛场当作了自己的舞池。他受到蛊惑伸出手邀请舞者停留,是否能够让自己追着他奔向幻想里。
——造魇师的比赛是一场对审美的大考验。
曾有人如是说。恨他的人将他塑造成嗜杀狂,爱他的人将他视为暴力美学的代表。长柄镰这东西比他人还高一截,偏偏被他玩的就像另一个自己一样熟稔。体积越大的武器越能带来视觉冲击与大开大合的肢体伸展。
那是基于人的本能赋予的吸引力,带着不自知的诱惑,将虚拟地图里的万千目光都扯下来,笼罩在一个人的身上。
如果他自己也发现了这件事情,并且把吸引力当作诱惑世界的武器会发生什么?
司马懿喜欢利用地形,在各种意想不到的地方伏击。这种行为在面积巨大的地图里可笑的就像守株待兔,但是他总能在他想的地方抓住他想抓的兔子。当他自不同的方向突然跳入人们视野的时候,他的眼睛看着猎物,绑缚猎物,带着蛊惑和不容拒绝的强硬。
把命交给我怎么样?
他就这么笑着划开又一个受害者的咽喉。游戏里的武器不会被染脏,刃尖的寒光温柔的像从他的眼里流淌出来的一样。
马超觉得自己在颤抖。
这种颤抖他之前体会过。当司马懿狠狠敲醒他,把他推向群狼环伺的赛场时,他双手颤的都要拿不住枪。如果说是激动未免太浅薄。当幼崽看见了未来的自己,多少他都会有种命定的预感,在一瞬间把预言投射在视网膜上。即使是零点一秒之内产生的幻觉,他也坚信自己会像看到的那样,站在形形色色的前辈们面前,和他们公平的,在一个舞台上厮杀。
还不太一样。
徜徉其中的幼崽被捕猎者盯上了。肾上腺素上升代表恐慌代表激动,焦虑紧张混合了太多但是交感神经辨别不出这么多,吊桥效应和斯德哥尔摩的源头在相互转化,马超被兴奋蛊惑,不久之前他还记得他们是怎么样的站在飘窗上以手心与手背零距离的相贴。
就像他扑上去,试图抓住司马懿高举的,代表胜利者俯视世界的手,即使他的手一再的穿过虚幻的影像扑空,他依旧坚定的认为自己确实突破了数据的壁垒。之后他看见了数据流的拆解,繁茂的森林从枝叶开始化为三进制的碎片。他执拗的去抓那只破裂为光粒的建模,退出之前的一瞬被停滞成为雕塑,终归黑暗。
他在黑暗里虚握掌心,下一瞬四周光线回归。他的耳膜被不知道多少声道的尖叫刺穿,不过十分多钟的时间足够一群孩子扑上去拉着偶像的衣服蹭一丝运气。而他还站在原地,傻傻的举着手。
司马懿回头了。
司马懿看见了他的样子。
司马懿冲他指了指,不知道马超为什么摆出这么个滑稽的动作。马超讪笑着放下手,悄悄把指甲掐进掌心里。甲缝里挤压着无数细胞,他们随着血液的一起跳跃。
咚,咚咚——
马超,他告诉自己,你好像出问题了。
因为这种冲动分明不来自崇拜。
司马懿既然答应了要把马超当徒弟带就说到做到,几乎每天只要睁眼必须把马超绑身边带着。他深知像马超这样把天赋点都点在四肢上的人,你给他像当年自己经历过的对着书本讲战略讲布局一点用都没有,打他一顿直接形成生理记忆长得记性比写写画画一天强的多。这么一来他们共处的时间几乎是翻着倍的增长。
高压训练堪堪稳住了马超的积分,但是他没有时间喘口气。比赛已经开始,鉴于他打的稀烂的天崩开局,往后他任何一场都必须打的压力重重。在司马懿眼里,马超就是个七零八碎的木板随便绑起来的桶——哪根板子都不长,别人是补齐短板,他这还不如回炉再造。
但是回炉再造不可能,所以司马懿只能挑着最速成的东西教他。马超的基础打的不好,司马懿就把他扔到游戏里,一张一张的背地图。从地形到特征到潜伏点,马超捧着司马懿不知道从哪搞来的笔记本背的头晕眼花,晚上做梦嘴里都在嘀咕原始地图石头的基础建模有三十七种,每个地图的G6是物资的必然刷新地点。司马懿不仅逼他背,还带他到每个地图里面亲身体验怎么在各种地方伏击。
马超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从石头缝里挤碎了。骨架子稍微壮一点,司马懿能钻进去的石缝他就少说露半条腿在外面,耷拉着脑袋喊的要死要活。
司马懿不得不转变策略,改教他怎么利用地形的自动刷新时长,就地取材给自己做掩体。他教给他在树木繁茂的图里有什么样的植被可以作为天然的掩体,在河道边的缺口如果不怕满脸都是水腥气,随手挖一块苔藓就能挡住上方不在意的巡视。在雪原里筑起雪墙要记得将雪捏成一团一团的,这样雪块单独计时,一旦伏击的时间长了,他可以小面积的修复掩体,而不会出现一瞬间面前什么都没了的情况。
这些是他以前从来都没有接触过的。马超像一块海绵,兴奋的吸收着这些他从来都不知道的细节。就像教练组评价的那样——他的天赋没有辜负报告单,马超没有经历过完整的、系统的青训营培养,他的基础在多年之后被重新一点点的构建,填补,逐渐表现出了一些他想象不到的方向。
不过这些马超自己一无所觉。他离开赛场以后那种随遇而安大概是刻在骨子里改不掉的东西。再加上最近的训练量确实毫无人性了一些,只要有时间他必然会抓紧分秒偷懒。
最近他迷上了跟着司马懿学怎么爬树。MOS的地图里树木茂盛的过分,但不是所有的树木都适合藏人。而且两个人的武器都和轻巧两个字没什么关系。
尤其马超,第一次爬树的时候他差点慌了神,突然意识到两个手都占着,在树干下面比划了半天,愣是没爬上去半步。后来他终于想起来武器他能背在身后,于是匆匆的一溜烟爬上去。等到司马懿从树下经过,他该跳下来刺杀的时候,他非常潇洒的伸手向后,抽出背着的短枪。枪尖划出一个充满着侠客气息的弧度。
蹲踞在横枝上的大侠手指微动,准备转出一个漂亮的枪花,调转枪尖跳下树干。但是他没想到的是,那枪花只转了一半,就停住了。
被惊动的司马懿抬起头和他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将视线投向马超头顶上。横枝碎叶垂露藤,一棵比一棵更加坚韧的植物伸出手,无情的打断了马超精彩至极的表演。枪尖委委屈屈的裹着两圈纤维,挣也不是松也不是。
马超试着松手,于是枪杆摆出了如同失重一样扭曲的姿势,不打算搭理他了。
马超人都傻了,直到他听见树下压抑不住的笑声逐渐从无到有一点点的增大。司马懿这辈子就是算上以前打黑赛都没见过这么意料之外的可笑场景。马超颤颤巍巍的从横枝上哆嗦着双腿站起来,试图去用手抓住缠死的枪尖。树下面司马懿笑的一开始是蹲着,后来也不急着收拾倒霉孩子,干脆盘腿找了根凸出的树根坐着,手肘拄着下巴,看马超怎么用借来的四肢在树上不听使唤的张牙舞爪。
最热烈的阳光总是能找到让他们穿过的缝隙。成片的细收藤蔓在光照下透明,晒在他的视网膜上也是一片透明,连带着笑的都透明。
他脚下踩空,一头栽进了树下的泥潭里,高仿的泥水染了他满头满脸,背后落地的痛感相当真实。幸亏是在游戏里面,如果是现实里这么摔一下他大概已经准备和医院问好了。司马懿不打算放过他的脑神经,甩出问题:“MOS设定从多高掉下来会认定淘汰?”
“头着地五米脚着地十米。”马超脱口而出,“高程按照坠落地点或最后一次接触障碍物判定。”
话秃噜出来,马超后知后觉的看着超过五米的横枝,和下面被自己砸断的一连串细枝沉默了。司马懿伸出手撩起水坑里的泥水糊在他的头发上,把他揉成了泡在泥汤里的萨摩耶。马超相当不敢置信的看着司马懿扯着他的衣服,慢条斯理的把手指一根根清理干净。
“反正都是数据,十分钟以后就没了,你装什么受伤。”
马超立刻收起表情,看司马懿挽着垂下的藤蔓,用力蹬踏起树干,将自己拉成一张饱满的弓。他轻巧的跳上了马超之前蹲守的地点,踮着脚解开了马超的枪:“树上伏击,是要提前准备好武器的,因为你在树上没有那么大的活动空间,就像你刚才那样。”
他身边的气息,在握紧枪的一瞬间变了。身形可以被树影掩埋,但是危险不能。那道令人晕眩的阳光又出现了,落在枪尖,直直的指向他。
他的额心因为被对准而发麻。
司马懿把他绑在身边盯着训练也仅限于时间表上的时间。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前一分钟非常冷静的通知你他有事情要做,让他跟着小孩一起训练别偷懒,后一分钟他就找不到这人跑哪去了,连回一队的门禁都没给他留。
狞笑一声过后,马超立刻在青训营里抖起了威风,一直到周教练接班把他拎回一队才算做过足了瘾。马超惯会装乖孩子了,等电梯的时候,他假装不在意的问教练,是不是和司马懿很熟。
周教练非常痛快的承认了。当年的稷下四人组不是什么秘密,在如何友善的吐槽朋友这方面,超过十年的友谊可能比某些交口称赞的情比金坚更耐得住打磨。
周教练以为是马超被司马懿搞的压力太大,抖了不少四个人曾经的训练黑历史,意图时刻盯着保护马超那颗有点脆弱的小心脏。但是这种毫不遮掩的熟稔被马超用正确的方式解读,反而让一窍不通的心思,突然灵活了起来。
小狗有什么坏心眼呢?
小狗全身上下都是坏心眼。
坏心眼的小狗睡的特别安稳,第二天一大早就兴冲冲的按时起床梳理好了毛叼着项圈等着人来把他带走。司马懿手里有他房间的密码,他同样不知道司马懿是从哪弄来的,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司马懿打着呵欠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神采奕奕连开窗通风叠被子这种小事都做完了的马超以后稍微不适应的怔了一下。
良好表现值得表扬。
但是司马懿是真的有点困。
魏城带来的麻烦比他们想象的要大。主教练在登机转机落地后雷厉风行的在开发团队里揪出了一个内线。牵扯商业泄密问题他们第一时间报了警,但是目前还没有彻底翻清楚究竟被弄出去了多少。
主教练主张,按照魏城的行事风格,找上门来的时候说的话只能保五成真,另外五成必定是在诈人。所以内线可能会知道一些机密的东西,但是肯定还没传到魏城的手上。
司马懿只问他,他能保证让这个内线永远都开不了口吗?
现代社会不是MOS。游戏里面的争端他们能用快意恩仇的方式一刀解决,在解说的嘴里自带诗意的豪爽。可是现实里他们是茫茫人海里的普通一个,几十亿分之一。
身而为人,社会的运转规律加在他们的身上。
司马懿把以前用的一些旧物搬进了基地。在挑灯夜战的间隙他看着面前的屏幕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公式与代码,突然苦笑一声,只觉得自己刚刚把它们扔下没几个月就捡了回来,果真就是天生劳碌命。主教练调侃他说他如果认命了可以现在就比赛摆烂,反正等引擎修改完成后他可能进不了名人堂,但肯定能在倒悬天的正门大厅直接立碑,父子一门荣耀那可比名人堂辉煌多了,被他当场记了黑名单,准备累积起来等回来真人PK。
认命是不可能的,怎么都不会认命的。如果一个职业选手打着比赛无缘无故的就摆烂,那和一条咸鱼有什么区别。
他突然就这么想起了论坛上不知道谁留下的这条发言。
职业选手是怎么来的呢?
是一群十几岁的孩子攥着他们的青春放进时间的坩埚里,然后执著的在旁边坐着,也许是三五年,七八年,或者是十年往上枯燥的等候,直到坩埚揭开的那天为止任何人都喊不走他们。开盖的瞬间就像梭哈,幸运儿的青春被熬煮成星星美酒可口的面包,捧在手中欣喜若狂,而更多的孩子,他们的青春就像风吹一样,哗的一下散了,坩埚里空空如也,哭也换不回来。
那本就是他们最宝贵的岁月,用人一生最放纵,最烂漫的年纪交换一个虚无缥缈的终点。他好听的名字叫追梦,难听的名字叫做犯傻。过分执著本就和病态相关,但是他们谁都回不了头。
他付出了自己一切能付出的,他想要得到他想得到的,这种不平等的交换,公平吗?
于己无关的时候人们个个智商在线不会去愿意做一笔亏本的生意。而数据世界里的赌徒为了这个希望几乎搭上了自己的所有。All In这种行为要么是极端的胸有成竹要么就是极端的孤注一掷,他手里空空,只能往前走。
他的身体疲惫不堪,但是眼睛依旧是亮的。
俱乐部里的化妆师把他抓了来,强行把他的黑眼圈遮掉,防止官方赛事组来采访的时候门面打不出去。MOS少有退役后再复出的选手,再三的叮嘱俱乐部今年一定要让司马懿出来接受采访。
这件事俱乐部嘴闭的死死的,直到采访团队扛着直播设备找上门来,司马懿才知道自己防不胜防被坑了一把。他以前不喜欢采访,脾气最大那会连倒悬天的面子都不给,拍纪录片宣传片更是能少拍一个镜头是一个镜头,非暴力不合作被他玩的淋漓尽致。所以当他安安静静的走进重新打理过的会客室并对着直播镜头点头示意算是打了招呼的时候,连摄影师都长出了一口气。
司马懿觉得他们的反应有些好笑:“这么激动至于吗?”
“很至于。”主持人非常认真的道:“来之前同事们一直在给我打预防针,说今天采访失败的话不要紧,被骂哭了也没关系,等回去他们会请我吃饭安慰我受伤的心灵——事实上现在我心灵已经很受伤,因为说好的这顿饭目前看来已经离我远去了。”
主持人趁机夹带私货,拿到了与司马懿的合影和签名。多亏了摄影师手里自带的拍立得,当司马懿刷刷的签名的时候,主持人还不太敢相信自己居然能和传闻里脾气最坏的选手之一能和谐的开展采访工作。他看着司马懿把id签在照片上,还觉得自己在做梦:“其实造魇师先生您在赛事组里很有名,最出名的就是不接受采访这条。”
司马懿似乎对这件事有所听闻:“以前听当时的解说说过一些,好像你们应该有个采访黑名单,只要是名单上面的人,每个赛季采访任务轮流随机抽签?”
“没错,这个名单一直都有,当时您官宣复出那天我们组长一直苦着脸说‘好不容易熬到名单越来越短了,突然怎么又回来个重量级的,万一他又拒绝采访,剩下的人有样学样怎么办?我们工作还做不做了。’在我们来三分之前他还在一直担心今天会不会采访不顺。”
司马懿当即委婉的表达自己的期待:“那如果我直接不接受采访的话,是不是能把自己名字从上面划掉来减轻你们的工作压力?”
主持人想了想,诚恳建议:“为了我们的绩效,还是麻烦您在上面继续待着吧,反正也免费的不是吗。”
会客室里的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MOS采访选手,制式台本无非就是新赛季的展望和自我评价。主持人也算现在外访的台柱子,不然今天真抽签来个新手谁都不敢说不会开天窗。他干脆扔了台本,自由发挥直接从司马懿的回归下手:“我们在来之前实际上是做了非常多的工作的,不过看起来似乎今天都用不上。别人还能问一句对上赛季的自己有什么评价,但是对于您,大概只能问一句,阔别赛场这么久,现在回来是什么感觉?”
“感觉……还不错?”司马懿道,“五年时间有点长,无论是平常训练还是上场比赛,我应该还在一个适应的过程中。”
“哦,适应期。”主持人一个哦拐出十几个弯,对着镜头认真的解释:“给大家介绍一下,我面前这个说自己还在适应期的选手,在十六周的赛程进行到了三分之一的时候,已经将自己的场均击杀维持在了两位数,甚至还在逐步往上增长。如果这还是适应期的话,看到今天采访的选手们,小心,你们头上的警报已经拉响了。”
他不打算给司马懿解释的时间,转而问起了又一个问题:“当然我们尊重您的想法,您说是适应期那就是适应期——您刚才也说过了您离开了五年了,那么对于您现在,自我感觉目前存在的最大的问题应该是什么呢?”
“时间吧,大概。”
“您说的时间,是指您的年龄?”
司马懿下意识的想反驳,他一开始想到的是自己现在忙不过来。除了制定好的训练以外,有太多的事情正在挤压他的休息时间。后来想想这些事情没有必要让外人知道,于是顺着采访的思路应了下来:“毕竟,我应该是现在MOS年龄最大的那一批人之一了。”
电竞的世界每半年都是在更新换代。除开技不如人暗淡退场,年龄也是一代代人逐渐消失的不可抗力。年龄的增长会带来竞技状态的下滑,无数人努力着顺风顺水,最后败给了时间。
MOS看上去和传统电竞毫无关系,但是它的脑电波输入系统注定了也有他的局限性。它严苛的按照扫描进入的身体数据来限定游戏中每个选手的状态栏。如果现实里总有人会凭借意志来创造什么奇迹,那么状态栏的诞生,就是宣告了它终究是一个残酷的电竞游戏的本质。
人的反应能力在十五到二十岁的时候出现巅峰,而二十岁之后的下滑是不可逆的生理进程。全部的注册选手的平均退役年龄不过是二十五,乍一看他似乎还有时间,但是战队的平均退役年龄,堪堪却只有不到二十三。
“我也年龄到了,目前MOS的战队越来越年轻化,只有我一个在战队中注册,超过了25岁还上场的。或许我可以去当一个自由选手,自由选手里像我这个年龄的群体还是相当庞大。但是那样我没有办法打双人赛。”
“双人赛对您有很特殊的意义吗?”
“是的,它有很大的意义。”
司马懿道:“我很早之前拿了非常多的冠军,但是我缺一个双人冠军。”
这是司马懿复出后第一次接受采访,也是他第一次将自己的目标大白于天下。他说,他缺一个双人赛的冠军。
“所以,我回来了。”
他对着镜头如是说。
……
“因为我缺一个双人赛冠军,所以我回来了。”
临时结束了外出的主教练躲在青训营里苟命。距离司马懿的采访已经过去了有一个星期,但是它依旧在各种首页的刷新预备单里准备着下一秒就跳到人们的面前。青训营已经被马超开辟成了第二训练场,一开始他还不适应被人盯着的感觉,用不了多久他就发现繁重的训练任务就让他没有空去想,再后来等适应了训练,又发现了自己已经对外人的视线无感了。
他还在做平板支撑——和外人的视线一样,这种司马懿强迫他当做惩罚的活动让他突然在肌肉绷紧的撕裂感中找到了一丝平静的感觉。现在他已经几乎能在痛苦的运动中,静静的听骨头与肌肉的摩擦的声音,咕嘟咕嘟的在血管中翻滚,像是刚刚拧开封口的气泡水。主教练在他身边一遍遍的重放司马懿的采访,他就也跟着一遍遍的听着剪辑里最后的那句宣言。
“在你耳朵边上放了这么多遍了,你就没一点反应的吗?”
主教练对马超的反应非常不满意。司马懿的最后放出的豪言壮语直接掀起了一场大讨论。赛事采访黑名单上排行首位的名字爆破能力非凡,在无差别的轰炸了整个职业圈后,他很快就被挂着双人赛成绩的单子质疑他是否在喊出目标的时候,脑子是不是还清醒。
主教练觉得,这大概是司马懿想要进一步的锻炼马超的自尊心,想让小伙子把里子面子都一起撕下来扔了的训斥。但是马超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之后就又低下头去坚持着支撑的动作:“没有什么反应啊,他都说过的。”
马超比主教练想象的要淡定的多。不仅是这样,他甚至还补上了主教练想问还没来得及问的东西:“外访队到之前他就说会在采访里说这句话的,而且他还说只要他说了以后论坛什么的都会闹翻,让我最近不要去看。”
“那你看了?”
怎么可能?马超疯狂摇头,甚至困难的单手支撑着,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按开屏幕,向他展示空空荡荡的桌面。
以前逼他卸载他都没卸这么干净过。
主教练看着他如同看见了外星生物,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有种想打个电话让人把马超拉去研究室里检查一下是不是被人换了魂:“你怎么突然这么听话了?”
听话吗?
马超想了想,觉得这个形容词还有点差别,但是他自己好像也想不出能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自己的状态。
今天是第七周比赛结束的日子。
想到这里,马超才突然意识到,哦,好像自己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去看外界的各种传言了。而现在提起来以后,他甚至也没有想要去探究的想法。
外面的人会谈论什么呢?
根据司马懿教给他的推论,当他们想要在这个赛季冲击冠军的豪言壮语放出来后,第一时间会有无数的人挥舞着他们的战绩,去试图证明他们的愿望是多么的不合实际。马超自己会成为被攻击的第一火力点,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司马懿说,无论别人怎么评价,他们依旧会在每一场里试着走的更远。他好像听懂了,但是好像又没有听懂。和外界半隔离的日子里他的脾气一点点的被收拢,朝一个他从未想过,也从未敢想过的方向开始变化。
这种变化应该是好的。
他只能在冥冥中有这样的感受。相比较自己的这种在茫然中前进的事情,他似乎对司马懿在采访中透露出来的另外一件事情更感兴趣。手机上的计时器已经走到了二十分钟,肌肉酸痛到了一个转折点。他低着头呲牙咧嘴的把自己砸在地板上,还是没忍住开了口:“他说他差一个双人赛冠军。”
“怎么了?”
“他怎么会差双人赛冠军呢?他在魏城不是什么都打的吗?”
马超坚信其中好像有什么问题。他到魏城的时候是语言不通,但是并不是傻。那几年司马懿风头正盛,好像没有比赛他不参加,没有比赛不拿奖。他很难想象他的职业生涯会有什么遗憾。那种因为技不如人而饮恨的场景分明没有写在他的人生剧本上。
但是主教练告诉他,是的,司马懿从来没有拿到过任何一个双人赛冠军,这让他对自己的记忆有了怀疑。主教练也不反驳他,而是问他是否还记得今年改制之前的赛制。
“每周的周期内自选五天参赛十一场,其中三天最佳成绩记入总积分。”
马超趴在地上掰了掰手指头,自己也发现了不对劲:“每个项目都要打五天的常规赛,他应该打不过来,所以就放弃了双人赛了?”
“不能这么说。”主教练摇头:“事实上他不是打的五天,他打的就是计入积分的三天。”
“但是不打满五天他没法达到积分要求。”
“怎么没办法,直接进去放弃不就好了。”
原来还能这样?马超觉得自己脑子里冒出了个问号。主教练倒是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吃惊,一口道破了当时司马懿三线作战的诀窍:“一天十一场的话,正好打下来就是不到半天。所以他当时会从当天整点开始打团体赛,之后休息两个小时卡着最后一场打完双人赛。熬一整天以后睡几个小时爬起来打单人赛,打完单人赛歇会继续第二轮——这样一个星期打下来还能剩个星期天能睡一天,听起来是不是很过瘾?”
主教练说的轻描淡写,马超觉得自己后背都在发凉。他掰着手指计算着这种熬夜强度,觉得魏城没给司马懿颁个劳模奖都说不过去。改制之前常规赛不过是十二周的赛程,看上去三个月的日夜颠倒不算什么,但是他从进了魏城开始,就没有一年停下过。
比赛,训练赛,日常分组训练……
稷下F4因为稷下的一队未能在当年重新获得参赛资格而被迫各自单飞。最先离开的是天卦师和戏命师,一个去了刚成立的战队蜀月,一个去了魏城,结果不到一年也转会去了蜀月,于是稷下的双人赛双子星再聚首。同时造魇师与惑音师挂牌出售,就在人们以为另一对双子星或许会被卖去同一家战队时,他们一个去了魏城,另一个南下去了吴钩。
主教练还记得,当时他们被分在同一个宿舍里,玩笑一样的绕着院子跑了一圈就此确定了他们的次序。命运在细微处都可得以窥探,他们离队的顺序就像他们玩笑的顺序一样。十六岁的司马懿拖着行李箱去了魏城,他是明星,是那年的青训状元,身价最贵的少年,是能让前辈们只一眼就感到毛骨悚然的威胁的强力对手。魏城是个好的运营团队,他们深知如果能够围绕着司马懿制定他们的战略,他们将会获得比最大更大的利益。
所以司马懿会在入队当天就获得了一份正式合同,进入了一队。
所以司马懿会在连队内赛都没打的情况下进入团队类赛事首发的阵容。
所以司马懿会并不适应各种镜头的记录,但是公关会告诉他,没事,只要你露面就行,剩下的我们来解决就这样放纵他。
所以司马懿会接下了三线作战的要求,甚至他还抱有一丝对人性的幻想,以为这是他身为队长的任务,他的义务,他的职责。
但是人的贪婪怎么可能是有边界的,一个明星带来的价值怎么会比得过一群人能带来的价值呢?所以当司马懿作息混乱了那么多年,拖着黑眼圈和疲惫的身体想要和管理层建议自己放弃一些比赛时,得到的通知却是自己可以停赛,但是只能停单人赛。
因为单人赛的神位已经造好了,而团队赛,还有一堆神位等待开工。MOS里每个选手都有自己的id,但是并非每一个id都能变成他人为了致敬而称呼的尊号。想要完成这个转变,必要的条件就是在某个年度的赛季中,获得过一次冠军。
一个霸占着头名的神和一群每年都能新增几个神位扩大俱乐部版图的二选一选择题,魏城选择了后者。
“所以,他当时病退,是真的病退的吗?”
主教练告诉他,今天的故事会时间结束,他最好还是当面去问司马懿本人比较好,之后无情的命令他重新爬起来,开始下一组痛苦的二十分钟平板支撑。马超艰难的抬起酸痛的胳膊,后背疼的就像不是自己的了一样。他掐了自己腰一把,觉得里面的每块肌肉都在颤抖着发烫。
为了完美的腹肌基础,忍了。
被忽悠着转了注意力的二狗子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错失了什么样的大剧透机会。他倒是想直接问司马懿,但是他忘了他可没那个胆子开口。司马懿最近打比赛甚至都有种列上时间表的感觉,匆忙的像在赶场。主教练出差一趟带回来的消息不乐观,司马懿不得不对他们手上的工程重新规划方向。
三天的无赛程时间足够他跑回家拿一趟老资料。司马懿甚至提出了想按照以前的打法24小时连轴转,把一周的赛程压缩在两天内,被教练组打了无数个叉拒绝了。
司马懿又急又气,干脆直接伸出长腿跨过办公室的沙发坐在上面摆烂。说如果他们不找个人帮自己搬东西他自己一个人又搞不定,下周他打比赛回不来后果自负。又说那些东西都算机密,所以还不能去不信任的人,所以损友几个建议自觉站出来,免得他亲手抓一个塞车里。
主教练据理力争,也摆出了排的满的没法看的日程表出来,指责他不顾朋友死活,做个人吧司马懿他之前出去一趟的欠账都还没理完呢现在再出门他怕是要猝死在路上。
“磨叽。”
“无情。”
两个小学鸡叨的满地鸡毛,周教练只觉得两个人吵闹。他埋在主教练干不完的活里昏昏欲睡,又惦记着远在千里外的工作室里的数据,最后一拍桌子:“你们两个给我闭嘴!”
两只鸡崽打了个激灵,坐在沙发两端闭上了嘴,两双眼睛盯着周教练,看他是选哪边站。周教练哪边都不想站,原始资料要拿回来,但是主教练他又不能放出去,不然过劳死的就是他了。三个人面面相觑,他心里疯狂尖叫,脑子啊你快点转让他想出个不得罪两个人的办法吧。
他顶着两个人的压力抬头,正好看见走廊里,马超捧着瓶酸奶踢踢踏踏的从门口路过。也许是因为被盯的太专注了,马超在门口总觉得浑身发毛,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打了个招呼:“……我,路过?”
之后盯着他的就不是一个人了,而是三个。马超噔噔噔往后退了几步,下意识的辩解:“我真的是路过,你们继续,继续,我先走了。”
他刚想溜之大吉,就看见司马懿的眼睛眯了起来,里面的凶光几乎能实质化成几个大字“你敢跑试试”。他战战兢兢的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底里叫苦自己可能出来偷懒吃东西忘了看黄历。周教练盯了他一会,若有所思的敲敲桌子:
“你们说……”
马超抖了一下。
“聪明的不可靠,但是带个傻的去当苦力好像也不是不行吧。”
马超完全听不懂教练说的是什么意思,就看见自己的搭档和主教练思索了一会,一个拍了一下沙发,另一个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就他了!”
就什么啊就他了?马超的直觉又犯病了。这点他和天卦师真就像,好的不灵坏的灵。他以为是司马懿又带头搞出了什么折腾人的训练方案来折腾他,所以他这两天过的心怀鬼胎,生怕司马懿看见他以后又想起来什么。本来一周他就四天的比赛,后三天休息不好,新赛周自然打的脑子要崩溃了。司马懿还是打的又快又急,和他打完比赛以后就要闹失踪一样赶。
尤其最后一天的单人赛搞完,司马懿又立刻下线跑了。别说是以前一对一的复盘直接取消,马超吃晚饭的时候都没在食堂看见他,以为他又习惯性的消失,于是填饱了肚子以后垂着脑袋准备回去好好睡一觉补眠。他只觉得自己睡的很舒服,陷在被子里的感觉非常的暖和。还没等他在温暖的被窝里再飘两圈,他就被人用力从床上扯起来了。
马超下意识的以为自己一觉睡的太舒服睡过头,所以司马懿又在训练室等到他迟到以后忍无可忍来杀他了。所以他几乎是闭着眼在床头摸衣服往身上套,一边套还要高喊着对不起他不是故意迟到的别罚他,一边跌跌撞撞的跑进洗手间里刷牙洗脸。凉水泼到脸上的时候他激灵灵的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对劲的事情,于是他带着半张脸的肥皂沫往外面探脑袋一看,窗子外面还是黑的。
司马懿无情的按开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晚上十一点半,他甚至都没睡过当天。
马超茫然,马超委屈,马超张着嘴想控诉,被抓着胳膊下楼塞进了不知道从哪来的车里,出门前甚至只来得及在训练楼的门口喊了一声,也不知道教练们听没听得见。司马懿开车极猛,一脚油门轰下去马超连安全带都还没扣上,后脑勺直接磕头枕上面,之后盘子一打,咚一下又额角撞了门框,疼的哭爹喊娘。
司马懿单手从脑袋后面摘出个头枕,嫌恶的扔他头上让他立刻闭嘴,马超抱着U形枕缩在副驾上,从来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坐在车上都有种被甩出去的感觉。
半夜的路上灯火辉煌又没什么人,马超鲜少出基地,从司马懿开着车带着他冲出基地大门开始,他就看着哪条路都眼熟但是他喊不出名字。路灯的灯杆隐没在黑夜里,光源像浮在手边,悬挂在头顶的星辰。
司马懿熟练的带他穿过红绿灯,于是星光接二连三的掠过他的眼前,接受他的检阅后依次退下。他将这座城市探索的就像是MOS的地图一样熟稔。司马懿开车猛但讲道理,他知道下个路口拐弯于是会提前选择分流,也会控制着自己变道的速度规规矩矩的打着方向灯。咔嚓咔嚓咔嚓,带着马超向灯火之外飞奔而去。他微微转动脖颈去关注后视镜的样子自带一种淡漠的矜贵,马超看见目光擦着自己的鼻端掠过,一次,又一次。
他们在城市的边缘等待最后一个红绿灯。司马懿终于侧过头来问他:“你想问我什么?”
马超盯着他:“想知道你想把我带到哪里卖了。”
“说的倒是没错,一百大几十斤,你想卖个什么价格?”
“卖个世界第一高价行不行?”
司马懿发出一声轻笑,点头:“睡吧苦力先生,到地方我喊你起来上秤。”
黑色的车身庞大且沉默,值得它自身价格的隔音将发动机的怒吼过滤成嗡鸣。司马懿拐上通向高速的岔路,灯光在离开收费站后骤然变暗。司马懿关上了只余下沙沙的白噪音的收音机,四面八方的浓重夜色挤碎空气,自玻璃的四周边角渗透了进来。
马超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在副驾上睡着了。明明他不知道今天的目的地,不知道要做什么,但是他知道身边有司马懿在,睡的非常安稳。司马懿途中在休息区稍作停留,下车去买了两罐热咖啡回来,发现马超睡的比他想象的还要沉。
他起了恶作剧的心,将冒着蒸腾香气的咖啡罐在马超鼻子下面晃了两下,看着睡梦中的马超抽了两下鼻子,之后哼唧着把脑袋扭到另一边去又睡沉了。司马懿失笑,名正言顺的给自己解释,想必马超应该是不喜欢咖啡之类的东西,于是理直气壮的把第二罐咖啡嚓一下板着拉环按开,三两口给自己全灌了下去。
糖多到发腻,但是能有效给大脑供能。
睡着的马超当然不知道司马懿是用什么奇葩方式成功探查了自己的喜好的。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身处在陌生城市的陌生小区里了。唤醒他的是透过深色防爆膜也变得有些刺眼的太阳。他想要伸个懒腰,在手碰到了车棚顶后才意识到自己并非在基地的床上。
他往四周看了一圈。驾驶座上早就没有人了,推开门的时候比基地所在的城市更干燥清冷的风顺着门缝给了他一个拥抱。他敏锐的闻到风中的一丝烟味,这种东西是基地里不被允许出现的。顺着味道的来源看过去,果不其然,司马懿就倚在车尾,手里的烟尾仅剩一丝白色未燃。
“你抽烟。”他下意识的说,“要罚款的。”
司马懿白了他一眼,把烟掐了,示意他跟上,马超这才看见司马懿刚刚被挡住的另一只手里提着简单的塑料袋,里面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杯子豆浆和烧饼。司马懿带着他熟门熟路的进了楼门,按了电梯,相当有年头的房子还是用的钥匙锁。
他在裤子兜里掏出的钥匙上带着非常可笑的毛绒玩具钥匙链。
这种东西很难想像会出现在司马懿的手里。而司马懿似乎也不在乎,拧了两圈锁开门进屋以后把钥匙随手扔到了门口的冰箱顶上,又打开鞋架找拖鞋。换鞋的时候马超顺手扶着冰箱,才看出来那一团在冰箱边缘岌岌可危要掉下来的棕色是已经磨平了毛的毛绒熊,五官都已经模糊了。
屋里的一切都盖着防尘布。
司马懿先打开了窗户,之后将餐桌上的尘布掀开,算是给白的发慌的世界增添了唯一的一点颜色。他把吃食放在桌子上,又从餐桌下掏出了椅子。招呼马超过去吃早饭。
“电视机柜里有充电器,Wifi密码写在电脑后面墙上,你自己吃饭,吃完以后随便做什么都行。”
“那你呢?”
司马懿头也不回:“睡觉。”
之后他就噔噔噔上了错层,拧开卧室的门,马超只听见防尘布落地的声音,之后就再也没有声音了。他悄悄的探头看了一眼,司马懿房门也没有关,就直接倒在了床上一头栽枕头里。他退回来坐在餐桌前面,终于想起来自己兜里的手机,掏出来去看定位,却发现手机已经耗空了电量黑了屏。他手忙脚乱翻出能用的手机线,线有点短,他只能拉着凳子又跑到插座旁边蹲着等开机。
开机之后先是时间吓了他一跳,之后他又看着那个根本不认识的城市名抓耳挠腮。愁了半天他才想起来自己手机里有地图,在起始点输上两个城市的名字,中间一条长长的路线和无情的预估时间告诉他他昨天在高速上过了一整夜。
“……当天晚上专门开了八个小时的车去他们门口放了挂鞭炮。”
马超想这句话可能真的不是司马懿吹牛。如果他吹牛的话,自己就不会一闭眼一睁眼和坐上瞬间传送装置一样。他满肚子的问号,但是不敢去喊刚刚开始补眠的司马懿,想了半天还是从微信上戳了主教练,给他发了个定位过去。
对面回的很快——你和老贼已经到他家了?
——这是他家?
对面显然是陷入了沉默状态,因为“正在输入中”一直挂在聊天框顶上。马超很有耐心,他老老实实的坐在椅子上看见速充状态下电量从9%变成17%,收到了对面的回复——他没给你说干什么去?
——没有,路上我睡着了,到他家以后他睡着了。
是他这个留守儿童不配。
南北通开的窗子带来北方春天干燥中带着一点温暖味道的风。大抵是北方的风都相同,马超在其中闻到了一丝和家乡也类似的味道,多掺杂了一些湿润的,来自土地的温柔触感。
西凉的春天会把人打磨的慷慨激昂带着呼啸的风沙,而有些人更像睡了一个冬天的土地,慢慢的,陪着你一点点在回温的季节里伸展四肢。
他突然有了兴致去探索司马懿的家,反正主人在带他进门的时候也说过他随便做什么都行。
覆盖了整个屋子的防尘布就像是等他开启的一个个盲盒。他饶有兴致的从身边掀开一个,从外面看像是矮柜的物体实际是一个老式的玻璃茶橱。玻璃很厚,从侧面看是一种带着时光的感觉的浅绿色,里面珍而重之的摆放着彩色玻璃质地的托盘,上面倒扣的玻璃茶杯已经安静了非常久了。花瓣状摆开的八只杯子缺了一只,那一只单独在上层和两只瓷杯放在一起,边上的玻璃罐子里放着的花茶还剩一半。鲜亮的瑰红已经全数褪去,浅黄里透着只能存在记忆中的一点点粉,甚至只剩一片枯黄悬挂在花托上勉强保持着摇摇欲坠的形态。
连花茶都褪色了,该是多久没有动过?
马超对超过他可理解范围的时间没有判断能力,又揭开了另一块防尘布。这次是木质的杂志柜,里面的书籍报纸已经都泛黄发脆了。
他一口气连续揭开了更多的盲盒。从被盖住的式样老旧的电视到被各式各样期刊塞到要关不上的抽屉。墙角那个架子看上去像运动器材,揭开才发现是很久以前那种折叠的老式熨衣板架子。别人的客厅博古架是放紫砂壶茶砖摆件的,而他揭开以后才发现那透着细瘦文人风格的架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陈旧零件,看上去似乎能随时组装点什么出来。
马超翻开了架子上倒扣着的相框,人数相当庞大的全家福,和司马懿相似的脸出现的次数非常多。上面的人像已经随着时光褪色,而相框后面用来挡住背板的木齿,钉住它的螺丝已经完全锈住了。
马超终于意识到了整个房子里最违和的地方。它哪里都有着过去生活的痕迹,但是哪里都显得是那么的陈旧。他低头去看地上的防尘布,细细想来,泛黄似乎并非是自己的错觉,也不是多年积攒下的灰尘的作用。
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他亲手将色彩从白色下剥离出来,让它们呼吸到了这么多年来的第一口新鲜空气。
地面上堆满了防尘布,马超攥着满是灰尘的布料,像是误入了另一个时空。一米八的身高让他无所适从,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试图在呼唤着他,让他重返十几年前,更矮,视线更低,应该仰望这个世界的时候。
司马懿也会有这种感觉吗?
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个房子里的一切都停滞了,根本就不存在未来这个概念。马超不好将满地满手积满灰尘的布料重新盖回去,想着今天太阳好,自发自通的拐了两个弯,找到了屋里的洗衣机。
但愿洗衣机还能用。
事实证明二十年前的东西质量还就是好。
把布块一个个放进去的时候相当费了一番力气。老洗衣机进水的动静有些大,启动的时候吓了他一跳,渐渐的细密的泡沫一点点漫了上来。他顺手拿着扫帚和拖把出来,清理地面的时候总会从桌子下面柜子下面掏出一些论文一样的东西。马超对科研类大佬抱着崇高的敬意,坚决对这些零散的,写满了公式的纸张敬谢不敏。但是上面的东西偏偏有些是能看懂的。
他又从五斗柜下面掏出了落满灰尘的文件袋。透明的塑料文件袋已经脆了,轻轻一碰就劈里啪啦的裂开。马超慌忙接住掉下来的纸张,却看见上面是铅笔画的草稿,上面标注的唯一一行通用字他一个字一个字读完后直接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现在使用的全息头盔的初代概念图。
全息头盔是什么东西马超不要太清楚。至今为止市面上成型了的,或者说成功活着的全息游戏不过也只有MOS一个。倒悬天是从工作室发家的,或许是因为没有兴趣,也或许是MOS的运营太麻烦,倒悬天至今没有开发第二款全息游戏的想法。而以往传统的键鼠游戏在MOS横空出世后陷入了一片混战。搞不过就只能投诚追求双赢合作,而全息技术被倒悬天捏的死死的,想要合作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但是这么机密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司马懿家里?
他想不出来。设计概念图相当于一个物品的设计原型,而上面特意写明的“初代”二字和久远的落款时间让他无法怀疑它的真实性。一时间他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比如说司马懿和倒悬天有关系,或者是司马懿家里和倒悬天有关系之类的。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听见身后司马懿踢踢踏踏的穿着拖鞋走了出来。马超抬头,下意识的想要把手里的东西往后面藏。司马懿扶着错层的扶手隔断,一头半长的碎发睡的都乱了。
“吵死了。”他黑着脸抱怨,“虽然我允许你随便玩,但是你咣当咣当的是在拆房子吗?”
司马懿睡了一觉,看上去精神恢复了些许。在看见马超手里的东西时并不怎么惊讶,反而更惊讶于被摘掉了防尘的客厅。
“反正过两天就要走,这堆东西洗不洗都无所谓,又没人来。”
之后他才又注意到马超手里的那堆纸,探过去看了两眼,恍然大悟:“你把它们找出来了?从哪找到的?怪不得这两年我都没见它们。”
马超指指橱柜底下,司马懿随意的点点头,就好像马超找出来的东西不过是小孩扔在角落里的玩具一样。马超觉得自己都麻了,冲他抬抬手:“这些东西不要紧?”
“不就是头盔的初代稿啊,你要喜欢你拿走就行。反正电子版和原版倒悬天都有,这个就是个复印本。”
马超再仔细看看,终于把它褪色的灰色线条和铅笔印分了开来。刚刚松口气想着这不过是个复印品,接着又抬头:“就是复印品也不会到处都有吧。”
为什么他不能有?司马懿刚睡醒脑子的转速还不太够。他想了想,“这东西在我家里有应该才是正常的吧。”
所以这种机密性的东西不应该是锁在倒悬天的实验室里吗,为什么会出现在小城市普通小区的民居里面?
司马懿嘶了一声,脑子终于恢复了应该有的转速,意识到了两个人的认知上出现了什么样的偏差:“所以你还不知道我家是做什么的?当时你问我和魏城是不是有仇还没问我和魏城对上会不会吃亏,我以为那几个蠢货把我之前干什么都已经告诉你了。”
他去哪知道,一个两个的智商碾着他走的都是一群不在他面前说人话的玩意!
马超觉得自己这个赛季可能真的是八字不顺。先是糊里糊涂的被搭档涮,涮完了以后被教练涮,之后搭档又继续涮他,在他们面前自己的脑子就和白长了一样。司马懿叹了一口气,把马超手里的复印件抽了出来:“你还记得倒悬天他们大楼正门的贤者厅里面都是谁吧,里面有几个参与了游戏开发结果活得有点短死的有点早的。”
生卒年一起刻在雕像上的人不多,死的时候也还年轻的也不多。马超身为去过总部参观过的职业选手自然也听过自动翻译耳机里接待员录音声情并茂的介绍:“瓦特迪克西格玛。”
“那是他在倒悬天工作室的工号。实际上应该是Verteidigung Sigma,工号第十八位,负责游戏地图开发和地图加密。”
司马懿很无奈的把复印件放在马超手上,指着那串签名:“这人叫司马防,说人话就是我爹,现在能听懂了吗。”
……
有的人,他脑子就是一包水。
马超第一次真切的觉得脑子不太够用会让自己在哪都吃不开。他几乎是麻木的跟着司马懿看他推开了书房的门,司马懿一伸手揭开同样盖着的防尘布,迎面而来的各种书堆纸堆绘图板把马超直接吓的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了。
司马懿:“进来干活啊,愣着干什么?”
马超四肢僵硬,进门的时候紧张到几乎同手同脚。相比较他那种如同误入圣地的胆战心惊,司马懿毫不客气的一摞摞翻开纸堆,把整理好的方块用最快的速度破坏掉,从里面挑出自己想要的随手扔在马超怀里让他捧着,翻开的资料胡乱一堆就伸手向下一摞。
司马懿跑进去畅游资料的海洋如鱼得水,马超只是看一眼都觉得的腿在软。捧着司马懿扔的纸像捧着个炸弹。他再无知也能从上面的各种地图线条认出这几张是雪山图的剖面那两张是原始图的建模分布。司马懿挑选材料的速度极快,大概这些东西他都经常翻阅,时不时的经常直接拈起来一摞直接扔到马超手里。后来一拍脑袋,从角落的杂物堆里翻出了团塑料绳,让马超把资料捆起来等会直接扔车上去。
“你回来是要把它们都带走的吗?”
司马懿扭过头来看他,马超又重复了一遍:“你回来是要把它们都带走吗?”
司马懿面无表情:“马超,虽然我知道你现在受到刺激以后很震惊,也知道你对苦力这种事情非常不满,但是你知道你的方言被吓出来了吗?”
马超差点咬了自己舌头,他脑子一直处于混沌中,连自己刚才说的是西凉话都没意识。一紧张他结巴的毛病又犯了,刚刚秃噜出来的话翻译成通用语一个是字是了半天差点把自己给是断气。等着他看见司马懿示意他直接过去整摞整摞的捆纸,才意识到:“你听得懂西凉话!”
啊,果然聪明人都好烦。
马超皱着脸也忘了自己四肢不协调,冲进屋里低着头开始打包。司马懿背着他捂着嘴笑了好一会,转过脸来马超愣是没从上面找出刚才肆意嘲笑的痕迹,于是更生气了一些,像只河豚一样一只手拎一摞咣咣的往外跑。司马懿冲他后背喊:“车钥匙!”
横冲直撞到了门口的二狗子又闷着头跑回来叼起钥匙重新冲了出去。他噔噔噔跑到楼底下把文件发泄一样摔到车上,最后就站在那里扶着车门,对着玻璃上自己的影子咧嘴。
司马懿笑起来比他板着脸好看太多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光想起司马懿对自己笑就会一起笑起来,总之他觉得自己现在咧着嘴还笑的停不下来的样子没司马懿那么好看,反而看上去傻的冒泡。司马懿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以后爆发了严重的周扒皮属性,能少走两步路坚决不少走一步路。他翻出了他觉得可能会用到的所有原始资料,秉承着能少跑一趟就少跑一趟的想法,把马超直接当成了搬运工,自己蹲在书房里挥斥方遒。手指轻飘飘一指就有人能把东西搬走的感觉不要太好。
比以前自己累死累活带不走几页纸形成了强烈反差,如果不是马超哭诉后备箱和后座都已经塞满了,再塞的话可能两个人要留一个在这,他甚至还想把老绘图架一起带回去。在看过后座的凄惨景象后司马懿的良心一点也不痛,反正回去以后他自然是能找到人给他再弄下来。不过他还是面不改色的同意了马超的请求,今天给他机会放假,玩还是吃大餐随他自己折腾。
马超哪里见过司马懿这么大方,还在犹豫的时候司马懿干脆的掏出手机给他往微信上转了两千块钱,直接把他往门口一推,自己钻进书房里咣当关上门,又不知道搞什么东西去了。马超哼着歌晃悠晃悠的走下楼,等着走出小区看见完全不认识的路才想起来自己一个人出来究竟是多么的不靠谱。就在他抓耳挠腮准备找个人问问怎么走的时候,手机嗡了两下,刚刚给他转钱的金主给他发了个位置地点过来。
——走远了自己找回来。
你看,他还是很关心我的嘛。
马超扯扯身上的衣服,乐了。比基地向北几百公里的小城刚刚来到季节转换的节点。温度的量变最终质变在体感上。马超对着天打个哈欠,闻到了从旁边的市场摊位上炸货的味道。
阳光下呆板的有些格式化的建筑和人情烟火味碰在一块,他觉得自己又饿了,乐颠颠的跑过去,慢慢的等着摊主炸出新鲜的的藕合,一边用油纸袋捧着嘶哈嘶哈的吹气,滚烫的葱肉馅在舌头上来回提溜着吐白气,走路上不忘抻着脖子,从树底下聚集的老爷子们头顶上看一眼是打的麻将还是象棋。
四周行道树早就发芽了,绿蒙蒙的一层雾。
他随手拍了张扔朋友圈里,不多时下面问他跑哪去浪了,谁都知道三分外面柳树叶子都已经长到能摘下来勉强吹两声的地步。他坚守职业道德对自己的去向只字不提,白白让一群人馋到喊自己也想出去玩,打听他是怎么获得了教练的许可跑出来的。
去吧,反正你们没有能帮你们越狱的队友。马超这么想着,手底下却真诚的建议他们用什么样的理由请假,就好像自己也是靠着这种三寸不烂之舌的功力成功越狱的一样。他沿着河边一路走出去,终于有了一些真实感。
小城市已经接受了外来的风浪。但是它依旧坚定的坚持着自己的色彩,于是慢慢的生活在其中的人邀请了时间,挽着它一起慢慢的往前走。马超性子不算慢,连走路都匆匆忙忙的,还硬生生被旁边的路人带的步履维艰,亲身体验了一把邯郸学步上身的感觉,一瞬间陌生的城市就变得可亲了起来。这里的通用语带着一点几乎辩查不出的口音,老板招呼客人时显得异常的耿直。
这是司马懿从小生活的地方。
他突然好像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安定感有了模糊的定义。这种安定感很陌生,但是里里外外透露着一种固执的,不容拒绝的感觉,就像那天他下播,主教练带着司马懿出现在训练室里,宣布这就是他的搭档一样;也像是昨夜没有目的的旅程里,陪伴在他身边的好像只要是司马懿,他无需担心会出现的一切风浪。
或许是生长在这里造成的通病也说不定。
马超掰掰手指头,实际上他们从搭档开始到现在,不过也就刚刚三个月多一点。一个季节的时间,但是他似乎现在想不起来三个月前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了。那个总是在每场游戏开始时惴惴不安惦记着今天能用什么样的积分才能保住面子的人似乎是上辈子的事情。他现在更像是谁了呢?
他变的和谁更像了?
马超坐在河边的石凳上,冥思苦想,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他转头看见了个陌生男人。胡子修的有点凌乱,帽子斜戴着露出一只眼睛,按在他肩上的手臂有力,看上去就是个练家子。
马超本能的像刺猬一样竖起了防备,谁家的陌生人打招呼是这么打的。对方似乎反而被他呲牙给吓了一下,连连摆手表示自己并没有什么恶意,指着马超身上带俱乐部logo的大衣:“小伙子,从三分过来的?”
他不应该在清空桌面的时候把万能的淘宝一起卸掉。马超不着痕迹的扯了扯衣服,决定以后出门一定要搞一身不是队服的出来。曾经被集体训练过的演技瞬间上线,马超装成了穿着三分周边的粉丝,非常无辜的一口西凉话反问他:“您好,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对方显然是被马超一嘴西凉话给搞愣了。马超装着自己是个外来的游客,两个人三只眼睛互相盯了半天,马超看对方好像是在思考什么,一边笑着一边准备开溜。还没等他跑走,对面的人一拍手:
“我就说你长得眼熟,你小子不就是司马懿跑回去新找的那个搭档吗!”
马超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出来转一圈还能碰到司马懿的熟人。对方显然是比他反应的更快:“司马懿带你过来了?他人在家?”
所以当司马懿听见砸门声音没好气的去开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两个人勾肩搭背强行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壮点的那个手里拎着装了不少东西的超市塑料袋和捏着两片羽毛一样轻飘飘的,马超脖子被死死的勾着,手指艰难的勾着不止一箱啤酒。
他嘴角动了一下:“你敢喝酒了?”
马超一个劲的摇头,示意这东西和自己没关系。旁边的大嗓门已经喊起来:“男人喝两口又怎么了,你要戒了我就自己喝。”
“我家里没下酒的东西,要喝酒从门口喝完了再进来。”
“没事,我自带。”
司马懿无语,还是放他们进了门。男人显然以前是个常客,熟门熟路的摸到了厨房去放东西,甚至还从马超都不知道的橱柜里掏出了个电锅,搁水池边上拿着海绵就是一顿刷。司马懿也不管他,让马超直接把箱子放餐桌边上,顺手捞起一罐啤酒,咔嚓一声打开。
“喝不喝?”
给马超八个胆子他都不敢当司马懿面喝。司马懿赞许的点头,之后一仰头直接给自己灌进去了半罐子。
马超还没见过他喝酒,司马懿喝酒和他开车一样又急又猛,偏偏脸好看的人做什么都好看。一线啤酒顺着易拉罐的凹豁露出来顺着他下巴一路流上脖颈,最后消失在领口。他也不在意,随手拿手背一抹,常年不见血色的双唇难得的泛红,甚至带着一丝水光。
“你们从哪遇到的?”
马超艰难的悄悄把目光移开了。他艰难的组织着有些空洞的不听使唤的词汇量,磕磕巴巴的解释:“就从路上碰到了,他说他是你朋友,然后就一起回来了。”
“你可别听这小子胡扯,都把他认出来了他还给我扯一口西凉话装傻,要不是老子听得懂他就把老子给糊弄过去了,这你教的吧司马懿你怎么不教点好东西给他,整个三分就他一个说西凉话的猜都猜得出他是谁这脑子是不是不够用啊。”
男人在厨房里扯着嗓门嗷嗷的喊:“以前老子就觉得你黑,心黑手黑什么都黑,做个人吧司马懿让这不好习气终结在你身上别嚯嚯下一代了——你不是说不喝吗!把老子的酒吐出来!”
“晚了。”司马懿三两口干完冲他晃晃空罐子,“到了我地盘上了还想不留下点什么,做梦。”
“你行。”
男人十分不友善的笑了两声,把装着剁好虾滑的盘子往桌上一扔,磨着牙冲回厨房,稀里哗啦的开始洗起来茼蒿。马超终于得了空,悄悄黏到司马懿边上,一点也不掩盖自己声音里的不满和嫌弃:“这人谁啊。”
“我听的见!没大没小的娃娃会不会喊前辈!”
司马懿甩手一个空投,易拉罐正中垃圾桶靶心:“听他的喊吧,喊了不吃亏,纯赚。回头让他给你包个长辈红包。”
马超死梗着脖子就是不喊。司马懿呼啦了一把他的头发,一只手不容拒绝的拧着他,另一只手指着厨房里和锅碗瓢盆奋斗的人:“常用武器宽刀,曾经MOS单人赛高光时刻四连冠,老子出道当年栽他手上用了一年才翻盘的……”
“说前面的就行了你说后面的几个意思?嘲讽老子老了还显摆?”
“……魏城吓小孩第一人,武都南大街特级大厨,猛男中的猛男,莽夫中的莽夫——”
“我说你差不多了啊。”
“——朔风刀,夏侯惇。”
司马懿按着惊呆了的马超的脑袋,往厨房那边一推:“快点去,记得红包要的大点,当然你要是能哄的他把乱刀斩教给你的话,我再给你翻倍包一个当零花钱。”
司马懿推了一把马超,但是夏侯惇可不知道,武都南大街大厨从门里飞出一棵娃娃菜砸向司马懿,结果是马超在车上磕的多灾多难的脑袋又从正面迎来沉重一击,被溅了满头满脸的水。
在马超的印象里,那些让人喊响了名字的前辈都自带一种不可接触的属性。他最先遇到的是天卦师和惑音师,但是这两个人是教练,平常再亲切,他都抱着极为尊敬的态度。戏命师神出鬼没更是让他们摸不到底,现在成名的选手平常除了直播以外也鲜少在比赛以外的地方露面,对于职业中层底层的普通选手,他们是神秘的,是高高在上的,是不可触及的。
自从他搭档变成司马懿以后这个公理就被直接扭了一百八十度。司马懿嘴毒,三句话就能把人当场气死。他不开心的时候会作天作地一句话不说都能作的教练组一起陪着他鸡犬不宁,有的时候因为一口泡芙就能上演真人对打。他重新洗牌了马超对于出名的前辈们的刻板印象,凭一己之力硬生生把职业高手的形象从宇宙中拖到地下还顺带着踩了两脚。
是以现在马超看见桌子上摆的满满当当切好的菜肉,穿着粉色围裙的朔风刀非常认真的拧着电锅火力滚开汤底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认知已经没有什么再拯救的必要性了。
如果说司马懿和马超职业生涯也算重叠,那么夏侯惇对于马超来说是真正的前辈。夏侯在马超进魏城青训之前就已经从魏城退役了。魏城人员流动的快,司马懿进魏城的时候夏侯都已经二十二了。又打了一年后看出来魏城根本不打算和他续约,自己年龄也到了,干脆利落的从战队退役转自由选手去专心打单人赛。此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没事的时候喜欢给自己搞两个菜以后和朋友一起整两瓶,在他退役前几乎霸占了魏城小厨房的使用权。
司马懿嘴毒,同样的还嘴挑,最知道什么东西好吃,但是魏城基地食堂里的东西让他天天都在质疑这世上的厨子是不是全死绝了。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暗地里凑了个饭搭子,时不时就攒一局,退役以后也没断了联系。
马超在看上去普普通通的汤底里面涮了卷肥牛,捞出来试着一尝,先是微辣,之后辣意裹挟着浓郁的鲜香从舌头上炸开直窜天灵盖。马超扒着涮菜松不了口,夏侯拍着桌子笑他吃相小没见识的,转头拿着易拉罐和司马懿碰了一个。啤酒不醉人,但是喝多了还是有反应。两三罐下肚,夏侯终于想起来自己进门的时候就想问的事情:“最近不是还天梯赛吗,你怎么跑回来了?”
“有点东西最近要用,我回来拿,下周开赛之前就回去。”
夏侯点头:“你这边的东西能拿走还是尽快拿比较好。我听说魏城内部闹的挺厉害,把他们逼急了保不齐他们会做出什么来。”
“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的。如果没有把握我也不会这时候明着回来。”
“你们有进展了?”
“八九十吧,就差个收尾。如果收尾收的好今年就能全解决。”
“那提前祝你们成功,成功以后记得说声,老子要做个大餐庆祝庆祝。”
司马懿想怼他他天天敲代码敲的忙死忙活的和你夏侯有什么关系,最后只是又开了罐酒。两个人心里都惦记着事,惦记事的时候喝酒最容易醉人。桌上三个人两个灌了个水饱,只有马超一个心无旁骛的往嘴里塞吃的。眼见得大小伙子筷子不停专注的一样接一样往嘴里塞,又是两三罐下肚,夏侯先有了点醉意,伸手上去捏捏马超的肩,不满的摇头:“你看你养的,瘦的和你个麻秆差不多。”
马超满嘴的肉差点喷出来,看看自己优秀的肱二头肌觉得是不是自己的理解出了问题。司马懿压根没抬头:“我哪有这么大本事,还不是靠着三分的食堂活着,要不你跟着我回三分做菜去?”
“可算了吧,伺候你们几个不够还伺候下一代吗?你真当我是老妈子了?啊?”夏侯对着他指指点点,“我给你讲,小孩就要往壮里养你知道吗,就我养那个,你现在去看看,嗬,前阵子刚过了十四岁生日,一米八,壮的和个小牛犊一样。你这个胳膊上二两肉都没有还玩双枪?开玩笑吗不是”
马超憋红了脸,下意识的想反驳什么,但是司马懿比他反应的更早,轻轻放下了手里的易拉罐:
“对,壮的像个牛犊,但是架不住你拦不住他想改行。”
马超看见司马懿露出了熟悉的,非常不怀好意的笑容,在火锅的氤氲热气里和蔼的如同笼着一层圣光一样:“不好意思,听老疯子说的,你的小徒弟前两天看了我剪辑了以后说想改学匕首了,我都上门来了你怎么不把他带来看看呢?现在正好喝师父茶不是?”
即使马超和朔风刀不熟,此时看他由白到红再隐隐发青的脸,心里暗自祈祷他可千万别气出个好歹来。他尽力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埋头苦吃,冷不丁的被大力拉起来。他叼着菜叶茫然的被夏侯拉着往旁边的屋子走,一边走一边夏侯还在嘀咕:“妈的老子不信了,今天我就以大欺小了怎么,小子你记住了你今天这顿打是替谁挨的。”
司马懿只是喊了一句:“记得关门。”之后就不管他们了。马超看着夏侯从杂物堆里翻出两个有点旧了的头盔,把其中一个扔给他:“上线。”
马超和夏侯身处的时代,中间隔了一个断层一样的鸿沟。
全息技术和其他的技术有着相当大的技术壁垒。如今马超享受到了能够在游戏中直接开直播,将自己的影像投入到外界使用PC与移动端屏幕上,让更多的人来观看。而往前的时代,哪怕是司马懿,连流传出来的图片和录像都要依靠倒悬天的解码处理,才能给非比赛现场的观众有能够看一场比赛的机会。
MOS的比赛,要么看现场,要么什么都看不到——有人如是说——经过处理解码的录像怎么可能拍出选手身上的气势呢?
就像前一秒钟那个还穿着粉色围裙,带着袖套,和油盐酱醋一起打滚的大叔,一个转场的功夫,就静静的,扛着他的宽刀,在月下凝实成了寂静的山峦。山峦带着狂风带着利石向他望来,混合着满山庞大的,充满压迫感的阴影。
那种风声都带着森冷的血腥气。
马超在宽刀划出与圆月争辉的光圈时,切切实实体会到,眼前这个人是想要杀掉自己的。这种危险的感觉能让血管结冰。他惊骇的慌忙架起双枪格挡,当啷一声过后,他猛地向后退了几步,才稳住了身体。
一滴冰冷的汗水从鬓角滑落,马超轻轻的,将呼吸放轻,放缓。男人单手拎着巨大的宽刀,刀尖直指他的面前:“再来。”
他朦胧的看到宽刀上弥漫着的是杀气。
和夏侯对战是和司马懿完全不同的体验。
他这三个月来和司马懿对打了无数场了。司马懿长于技术,习惯奇袭,潜杀。打起来惯常用同归于尽的打法,但是技高一筹,死的永远是对面不会是他。他拿着的是长柄镰,打起来却相当的轻灵飘逸,身法诡谲。尤其是近身缠斗的时候,完全就是一个鬼影般的存在。
但是夏侯的风格完全不一样。如果司马懿是抓不住但是会割伤人的风,那么夏侯就是眼前镇压着人的心神,让人无法产生翻越的念头的高山。司马懿是近身缠斗,人们惧怕出现失误而被他贴近从而丧失呼吸,而夏侯则是就明明白白的站在你的眼前。
我就在这里,你能奈我何?
数年前辉煌无尽的朔风刀是豪爽的侠客。他从来不掩藏自己,就站在那里,等待着一个又一个的挑战者。他扛刀前行,他迎风大笑。他站在聚光灯下将它称之为男人的浪漫,洒脱的就像是穿越沙海的刀客一身狼狈的坐在客栈里,他的刀还在滴血,但是毫不在意的喊人给他上坛最烈的酒。
他的刀,带着山呼海啸的气势。不需要防御,不需要犹疑。
一往无前。
马超被一步步的击溃。他接不住夏侯爆发的气势,在无尽的压迫之下溃不成军。刚刚那个在餐桌上呼朋唤友的男人完全不在意马超已经退到了哪里,每次只要马超后退,他就会重新将刀前指,做出继续挑战的动作,吐出两个字:
——再来。
——再来。
——再来。
马超被他一步步逼上了山坡的边角。他四肢沉重,单膝跪着,倒在了乱石崖的边上。他跪在那里粗重的喘气,双枪只有一根握在手里,另一根遗落在不远的地方。山坡下的阴影里,夏侯扛着他的刀,摇摇晃晃的,慢慢走入了山坡上的月光里。月光下他俯视着动弹不得的马超,斗笠下没有被遮住的那一只眼睛锁着他,就像锁着一只猎物。
他弯下腰,捡起马超拾不起的枪杆,慢慢一根根手指的掰开马超的手掌,将枪杆塞进去,又一根根的,死死将它们合上。马超的手在颤抖,是恐惧也是无力,他的手指僵硬,于是夏侯就用力的干脆捏着他的手,强行将它捏成拳头攥死。
“老子生的年代操蛋的离谱,同期的都他妈的是群怪物,每次比赛前期老子打不好也经常出局。但是老子不管怎么样永远都会出现在总决赛里,你知道为什么吗?”
马超抬着头,看见那只眼睛爆发出惊人的光彩:“因为老子从来没扔下过自己的武器,不就是打吗,打就是了,你怕什么,你有什么好怕的!”
“去他的状态栏、战术,去他的认输,老子从来都没认过输!魏城的糟心玩意们没有让老子认输,合同没有让老子认输。只要老子手里刀还在,这场游戏就没有结束!老子的人生就没有结束!”
“马超!”
执刀的刀客在月下怒喝!他挥刀于身前,刀刃反射的月华如同传说中席卷洪荒的刀气,撕开了混沌的世界。
“我手中是我的一生性命,而你手中拿着的又是什么!”
我手中拿着的是什么?
月光散落一地,被刀光剑影斩成碎片。西凉的白狼在山崖上沐浴着碎裂的光辉暴起,冲向了未知的,终将清醒的命运。
“再来!”
寂静的四室厅内,司马懿翻转手腕,想要去挟起汤锅中翻滚的百叶。如同忽有所感,他转头看向窗外,月光正翻过窗棱,跨越千里向他奔来。
他沉默着借着月光,静静的放下筷子,看汤锅中那一片百叶渐渐的沉浮,收缩,打了个转,消失在翻滚的汤汁里。
夏侯惇走的时候喝多了。看上去勇猛的汉子实际上酒量非常一般。平常他喝的还克制,如今老友相见又上线打了一场也不知道心情是好还是不好,出来了以后没喝几口已经开始头晕了。司马懿说让他去客房对付一晚上,他摆摆手说家里还有人等着,司马懿只能让马超扶着他下去,顺便拿手机给他叫了个车。
临上车时夏侯挂着马超的脖子,一会嘿嘿笑着说自己老了,一会又闹腾着喊自己还能打拿刀来。马超把他塞进车里的时候司机吓得差点拒载。坐上车那一瞬间他好像清醒了,抓着马超的手问他:“你小子会一直打下去对吧,你们都会一直打下去的对吧。”
马超点头。夏侯露在外面的那只眼睛用力的盯着他,眼眶泛红,连连道好,好。
之后他一歪脑袋,在后座上睡着了。马超慢慢的将他的手放回膝上,这时候才意识到,面前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顶级玩家,他的眼角已经泛滥上了年龄的细纹。
他确实不服输,但是横行千里的刀客,他最终还是败给时间了。
细细想来,他不过比司马懿大了六岁。
真巧,司马懿比自己也大六岁多一点。
他在电梯里听着钢缆绷紧的嗡鸣,突然有种恐慌。他们迟早会一个个的老去,一个个的离开。但是他好像还从未想过,如果离开了司马懿,自己的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样。三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让他产生依赖性。但是司马懿才是他身边唯一一个,明确了离开MOS时间的人。他被莫名的恐慌催促着奔回房前,直到看见司马懿的背影,才停住了不知名的颤抖。
司马懿只是以为外面降温了:“你去外面没穿外套。”
马超摇摇头,关上了房门。司马懿把残羹剩菜倒进垃圾桶,盆碗扔进洗碗机。洗碗机启动的噪音里,马超坐在那里,看司马懿将空啤酒罐一个个放回纸箱里,准备临走时扔下去。
“前辈的眼睛有问题吗?”
“单侧严重弱视,发病太晚了,没有矫正成功。后来他打着打着觉得拿弱势眼打比赛看不清东西反而更让他没有心理压力,就这么一直蒙着一边眼睛打下去。”司马懿回答,“他是MOS里我难得敬佩的几个人之一。我刚出道的时候,胜算连五五开都没有。”
“你在以前和我打的时候,是不是一直都在放水。”
司马懿的动作停了一下,之后易拉罐的碰撞声有规律的继续响了起来:“你怎么看出来的。”
“杀气。”马超道,“以前的时候我以为的杀气,其实是装出来的吧。”
他直面夏侯惇的时候,那种铺天盖地而来的杀气几乎让他的呼吸都要停止了。司马懿是刚出道就能和夏侯打平的选手,夏侯有非常多的冠军,同样的司马懿冠军也能用麻袋来装。如果他们同属金字塔顶尖的人物,那么他的战意,他的杀意,绝对不是自己看得到的那样。
司马懿没有反驳。他只是背对着马超,轻轻的笑了一下:“你是我的搭档,我没有必要拿着杀意来对你。”
“和夏侯一样,我们现在只是个想看着后辈能走更远的人罢了。”他说,“不要有什么心理压力,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同样的道理,他也不会让他的徒弟看见自己究竟是怎么对待敌人的,因为真正距离越近像他们那样的人永远做不成敌人。”
“可是这样,这样的话……”
“马超。”司马懿打断了他,“我知道你很聪明,也不想去瞒着你,如果有机会,我会把它像某天讲一个故事一样,慢慢的讲给你听。”
“但是这次请你当作被我骗了,可以吗。”
他认真的问他,可以当作被他骗了吗?
明明你已经成功了,因为你知道我无法拒绝。
司马懿是世界上最成功的骗子。
……
马超一直来不及问他是用了什么交换的让夏侯给他来的这么一场训练赛。自从司马懿家里拉着一车资料回来后,就此马超彻底踏上了被放逐到青训营里和人一起训练的道路。
这件事不是秘密,毕竟如果不是他们还在一起参赛,而且成绩还涨势喜人,马超被从一队重新发配降级的传言早就铺天盖地了。他们不知道的是马超明面上是被扔下去训练,暗地里早成了青训营一霸。
被一群眼睛监视的霸王。
马超在不断的被三观打碎又重塑的过程中,终于有一天那玻璃心扭曲成了塑料,完成了自己的思想闭环,琢磨出了苦中作乐的道理。他训练其实很没耐性。这么些年形成的习惯不是一天两天能改变的。但是他也要面子,所以司马懿把他从小训练室里提溜出来扔去青训的大训练场,就算是布置的任务再多,那么多小孩的眼睛盯着,马超的脸皮再厚都没那个脸去摆烂喊太多了太累了他想歇着。
司马懿揣摩人心思的本事都玩出花来了,打一棒子给个甜枣这种基本操作溜的飞起。马超显然不是他的对手,还在那暗地里傻乐。好在傻人有傻福,天梯赛逐渐进入尾声,教练组给他定的规矩就是不求他能打多高,能稳进季后赛就行。
锁天梯那天已经是夏天最热的日子要踩着点到来的时候了。整整四个月的赛程,十六个赛周的比赛打下来,当马超打完最后一场摘掉头盔的时候,恍惚觉得这四个月过的比一辈子好像还要长。他在空调屋里伸手去隔着窗户玻璃触摸太阳,甚至都觉得玻璃已经开始有些发烫。
他非常冲动的打开窗户去拥抱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夏天,刚打开窗子就被外面冲进来的热情气温吓的砰一把又把窗子关死,盯着外面晴朗的色彩心有余悸。
待屋里待的太久了,他到现在都还以为出门要穿外套,实际上已经到了穿着短袖出门才算非常正常的时候。打完那天教练组来恭喜他终于逃离苦海,他双手合十谢天谢地谢了一圈,就是没看见司马懿。
最后司马懿是常规赛结束那天晚上才出现的。MOS分部从一队二队到青训试训齐聚训练楼大厅,开着投屏等待官方倒计时锁天梯。三分今年运气不错,保名额的基本都没什么大问题,预估没进季后赛的试水的小孩更没心理压力,一堆人从外面搞来了不少零食,教练也随他们去,就变成了投屏前面一圈教练对着天梯积分紧张,身后一群选手咔嚓咔嚓的悄悄啃爆米花。
司马懿就是这会从外面匆匆跑回来的。他推开门的时候迎面差点和个小孩撞上。他没表情的时候都能把人吓出一身汗,平常在外人眼里积威甚重,小孩吓得把手上的零食往后一背,当即表演了个现场僵硬。
司马懿心里门清今天就是故意让他们放松用的,伸出三根手指拧着他天灵盖往后转了一百八十度后一推,把他给推回人群里,关于零食只字未提,随便从前面找了个地方坐下和教练们一起盯着不断变化的天梯。被集体霸凌的队霸受任于危难之间,端着冰淇淋球从后面靠过去,恭恭敬敬的弯腰:“神仙,吃冰淇淋吗?”
司马懿的甜食基因动了。
司马懿瞟了一眼,看着碗里整整齐齐三个粉色圆球,就算移不开眼都还要挑剔一下:“太凉了,这才什么时候啊就吃这东西。”
“好嘞,您不吃凉的还有热的,小店后面常备滚开枸杞菊花水,清肝明目暖身润肺,这就给您叉两个球扔进去——”
尼玛冰淇淋球扔热水里面还能吃吗。
司马懿听的心惊,劈手抢过马超手里的纸碗,回头一看,围着他们后面观望的小孩呼啦啦自觉分开露出后面的零食桌子,碳酸饮料奶茶柠檬水,连个冒热气的都没有,直接就把马超给卖了个干净。
司马懿斜着眼睛觑他,马超顶着压力陪笑:“怎么样,给您多来俩口味?”
草莓冰淇淋味道不错,司马懿暂时放过了他。主教练托着下巴从旁边看了全程,幽幽了来了一句:“我很欣慰。”
“你欣慰什么?”
“唉。”主教练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想当初我亲自去把这小子带回来了整整一年,他是话都说不利索。果然是近墨者黑,就一个常规赛没有放在眼前这嘴皮子利索的都能去收拾收拾东西练贯口了,我可真是个失职的家长,连孩子的成长都没陪着。”
周教练背着他,夸张的做出了一个呕吐的动作,引来后面的一阵闷笑。司马懿面不改色的舀着冰淇淋往嘴里塞,反驳他:“什么叫近墨者黑,这明明是近朱者赤好不好,孩子没教好大部分都是家长的问题,这说明什么,说明你智商不够呗还能怨别人。”
主教练气的跳起来想给他当头来个什么叫做天降正义,马超拼了命才伸着胳膊堪堪把他的手刀从司马懿的头顶上拦下来。求爷爷告奶奶的才把人劝回去。主教练指着他鼻子骂他:“我才是你师父好不好,小子你到底谁家的?今天我就告诉你欺师灭祖是什么结果,小的们!打他!”
马超仓惶逃向楼梯间,后面跟了一长串尾巴。主教练悻悻的重新坐下:“怎么,那小子替你挨揍,你不管的?”
“他要替我挨揍的话那可欠的多了,外面有的是人要揍,不差这一回。”铁石心肠的司马懿抹抹嘴,看着后面还留下的小孩一眼扫过去好像没自己眼熟的,心想这冰淇淋味道不错,等马超回来再指使他去弄点,转头向茶几上甜死人的果脯下手。教练组看他不停嘴的塞都觉得牙疼,好在司马懿是因为饿狠了,缓过来以后自觉的端了杯水冲掉嘴里甜的发腻的味道,“先不说他,天梯怎么样?”
“还有半小时最后一场就结束了。没什么大问题,该进的都进。”
“季后赛赛制有消息吗?”
“没有,应该还是按照以前的打法走,就是往后推了一个月。”
教练组七嘴八舌的交流各种信息,周教练听见季后赛赛制不变,失望的捂着眼睛向后倒:“又要过阴间作息了,我还以为常规赛动了以后季后赛也能跟着一起动动。”
“电子竞技没有阳间作息,怎么那么久了都想不明白呢,趁着中间的调整时间好好享受最后的太阳吧。”主教练也懒得动弹,拿手指捅捅司马懿,“小孩这边马上要带出去轮换着打小比赛和次级赛适应选拔,你带不带队?不带的话今年又要摇家属来临时挂名了。”
“我投摇家属一票,老子今年是冲着总决赛去的,阴间作息有我一个,你们两个自己找人解决。”
主教练哦了一声,掏出手机翻出通讯录摇人。拇指一路顺着字母排序下滑,路过快接近底下的人名时他停了一下,之后再往下滑:“你怎么想到让夏侯来敲打马超的?”
“碰巧遇到了,”
“说实话死不了人。”
“真是碰巧遇到了,我还能在这事上编出什么来吗。”司马懿觉得自己很冤枉:“人还是马超引来的,我回家这趟连门都没出,最多就是人上门了以后觉得正好能敲打敲打他。”
“还有什么?”
“……就帮他养个孩子,过两天就送青训来。”
“行啊你司马懿,这训练赛费用够贵的。”
“我自己又教不了能怎么办,马超他现在见我和吓破胆了一样。”
司马懿对马超的表现深觉头痛。头顶上来回咚咚咚的响,八成是一群人准备开始绕着楼打第二圈:“我让他胆子大点上场别怕打就完了,说多少遍都没用,缩手缩脚的看着我就想忍不住上手抽他——你说他哪来的这么大心理压力,以前他录像里打的不还挺好的没心没肺的吗。”
“老子愁的白头发都快出来了,结果呢,好家伙被外人打了一顿以后他反而开窍了。村夫你这徒弟不能要了知道不,以后老子再管他老子就是狗。”
“本来这徒弟就被人拐走了,你让我要,我要的回来吗。”主教练十分淡定且一针见血,“谁拐走的自己没数吗?你是真不知道他为什么压力大?”
司马懿猛地闭嘴不出声了。周教练在一边慢悠悠的拱火:“下不了手啊,当不成敌人什么的,真的是弱爆了。”
司马懿气的冒烟,就想从沙发上爬起来找两个嘴欠的打架,一边想着马超这个漏勺怎么特么的什么都能往外说。还没等他扑上去抓领子,他身后风声过,一股大力揽着他的腰,直接把他重新撞回了沙发上。
两个目标人物借此机会逃之夭夭,罪魁祸首死死抱着他,冲后面高声喊:“别追了,我告诉你们别追了,老子现在手里有免死金牌,你们敢过来试试。”
司马懿被压的脸冲下差点憋死,一边反手去掐马超的皮,一边挣扎着想把脸从抱枕堆里拔出来。马超被追着楼上楼下跑了一大圈,又被他死掐着胳膊,喘的像个风箱呲牙咧嘴的求饶:“神仙,搭档我以后不拜神了我就拜你,你救我一命啊我快被打死了!”
“你把你手松开行不行!”
“不松!松了我就死了!”
青训营的小孩哪敢上前,只能在后面蠢蠢欲动,有胆子大的被司马懿一个眼刀钉住,嘟哝着马超玩不起跑了。司马懿扒拉着马超的胳膊:“现在能放了吧,人都走了还不起来你要挨揍了知道吗。”
眉眼弯弯的萨摩耶抱着他的腰,抬着头冲他开心的笑,尾巴都快摇出影子来了。
司马懿扯过抱枕盖在他脸上,企图眼不见为净。旁边逃走的嘴欠人物之一又悄悄摸了回来,咂咂嘴:“有人怂了,但我不说是谁。”
然后被抱枕砸在了脑门上。
晚上十二点,MOS准时停服。
官网上24小时不停更新了16周的天梯排行榜终于暂停了它的数据变动。经历了四个月的常规赛后,每种模式的天梯前四百名都获得了在暂时的休整时间过后进入季后赛阶段的机会。而庞大的天梯被一刀斩截断了金字塔尖,底座回归正式服的天梯序列,无论他们如何再拼命的刷自己的积分,本赛季的最高排名都会从401开始。
这是一种相当残酷的排名法。十七个赛季以来有多少人没有把握住机会饮恨倒在晋级的大门外,而他们只能等待下一个赛季的来临。
有的时候幸运也是生存的必备条件之一。
很快他们就接到了倒悬天官方的通知,要求他们去确认参加季后赛的资格。季后赛开赛之前有一个月的修整期,在这段时间里选手是修整了,但是对于俱乐部来说,则是后勤保障部门正式开工的时刻。
针对进入季后赛的所有选手的信息像雪花一样挤满了办公室。
并不是说三分不喜欢无纸化办公,实在是盯着屏幕太久眼睛发酸,回归纸笔是必然的结果。分析组请到了新外援,司马懿之前甚少插手三分的日常,但是毕竟经验丰富,眼光毒辣,硬生生凭个人能力把难得的休赛月过成了加班月。司马懿亲身接触过MOS武器库中相当大一部分的兵器,在一定程度上完美补齐了分析组的经验短板。
每个模式的前四百名,分析起来不是个小数据。并不仅仅是在倒悬天官网上挂着的公开的体质信息,之前的四个月比赛中每个选手参赛时的表现、习惯、场上风格都有专人一一记录,在这一个月内变成一目了然的纸面上的直观数据。
甚至是连传言都不能放过。
司马懿邻座的助理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告诉他们线人带来的两个消息,第一个是有关一个排名靠前的单人赛自由选手旧伤复发,很可能会影响季后赛;另一个是说长安的团队赛中的有个陷阱流选手可能会换定位。
两个人的资料很快就从打印机中吐了出来。对开的大页上司马懿提笔圈出人体模型示意图上标识的重点数据,首先否认了后一个猜想:“这人身体数据不行,他爆发力和极限都达不到能让他换风格的程度,他是长安几队哪个分组的?长安其他人的消息有吗?”
“长安长乐坊的。”
“长乐坊的陷阱流肯定是杨女士的徒弟,必不可能是他换定位。我记得他们队里有个小孩一直是长乐坊和曲池坊来回跳着养的,直接查他。”
“玉城有新人参赛了,第一年参赛,报名了单人和双人。”
“今年还用不着,这孩子配合还欠点,后年他弟弟年龄到了以后肯定会从团队转双人,到时候重点关注,留着他资料以后用。”
“公关问有没有什么东西能放出去骗人的。”
愉悦的气氛自纸堆中纷纷弥漫出来,司马懿放下手里的笔佯装发火:“怎么,这还要我再想?前两天不是干的都很好吗?”
多多少少参与了在论坛上带节奏给马超施压的老演员们嘻嘻哈哈的笑起来。助理表示:“我们当然是熟练工,就是可能要问问您,这次能不能免出场费。”
司马懿笑骂:“说的好像你们以前给过加班费一样。”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我需要时间,让我考虑一下 。”
马超是第二天跟着青训的小孩嘻嘻哈哈的回来的。
说是小孩,其实年龄也没差出多少岁来。再加上马超里子面子全没了干脆破罐子破摔,一群人混一起用不了几天就已经熟练掌握了互相掩护递外卖偷懒等一切技能。休赛的一个月他们肯定不可能真玩疯了,但是找几天出去放松一下还是可以的。于是一堆人合计着收拾了行李,出门去爬山看日出。
出门自然是要批条的,主教练为了下阶段的比赛带人去倒悬天开会一早坐飞机跑了,一群人手里拿着一堆出门条站在办公室门口傻眼。最后还是司马懿给他们签了字。马超看着上面的名字心里发毛,天知道门卫会不会把他们扔回楼里。他们带着完全不正规的出门条去基地门口,没想到门卫只是看了一眼就挥手放行了。
“苟富贵,莫相忘啊马哥。”青训营的小孩在坐上车后郑重的表达了自己的托付,“以后兄弟们的出门条可就靠你了。”
“我到哪知道他签字也能用啊。”马超自己还觉得有点发懵,“不是,怎么就他说放人就能放呢。”
“我倒是听说过一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前座的小孩扭过头来,跪在椅子上扒着靠背加入了八卦讨论,“好像说神仙准备打完这年以后会直接进教练组。”
“放屁,你从哪听说的?”
“从哪听说不重要吧,重点是他要当教练啊,不然他怎么可能休赛期直接去办公室了。”
“他去办公室是因为他去帮忙做数据分析了,和他会不会当教练没关系。”
马超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烦:“以前他说过他不会去当教练。”
一车小孩互相对视,之后齐齐发出不屑的声音:“说谎也要打草稿好不好,你都他教出来的了还说他不当教练?”
“他不当教练就是不当教练,你们再给我哈一个试试?”
“有人要杀人灭口啊——!”
为什么会一口咬定司马懿不会去当教练?
马超自己也说不清楚。他自认当了司马懿四个月的搭档,除开老友鬼鬼的教练组以外,整个三分里只有他和司马懿相处的时间最长,也了解他最多。
司马懿看上去对发生的一切事情都胸有成竹,处理起来就像是心里已经策划好了解决方案一样,但他实际是个非常怕麻烦,怕到甚至有些懒惰的人。
他懒到什么程度呢?因为他嫌身边没有认识的人给他拿冰淇淋,都要等认识的人在身边的时候把碗直接扔过去,连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有的时候和司马懿交流不能靠语言文字肢体动作,如果脑电波交流没点本事,得到的只能是面无表情,最多再加上个嫌弃的白眼,嘴上不说,心里的黑名单已经刷刷的记了好几页。
但是他明明对着自己的时候笑的更多,也别管是无奈还是开心还是因为自己耍赖而造成的,所以自己比别的人肯定更优秀,既然这样的话,他又怕麻烦,身边只要留着自己一个就好了。他一个人就能包揽他身边一切的需求,他的传声筒他的沙包他的——
只要他身边没有别人,为什么他们身边还要再出现个其他的人。
所以他不会去当什么劳什子的教练。
这种念头带着没有逻辑的妄想,理直气壮到自带天经地义。喧闹的车厢里面他放空了自己的思想。他笑着看身边打成一团,和队友们互相致以兄弟之间的亲密的交流,但是在头骨掩护的世界里,没有人发现他的灵魂在封闭的世界里一遍遍的,冷静的发出嘶吼。
司马懿的判断没有错,马超是一个和他太相似的人。当他们装作不在意的时候,实际上心底里都在疯狂的尖叫着。
想要让他身边只有自己一个人。
想要他的眼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无论是什么时候。
他应该怎么样才能把其他人都赶走呢?好碍眼啊,真的是,太碍眼了。只要他想到会有下一个人站在他现在的位置上替代——不,分走他现在所做的所有的一切当中的一丁点,他都会感到一种领地被冒犯的恐慌感。
他心里惦记了事情,所以太阳被蒙上了危险的阴影。队友们开玩笑,凭他们搭档的关系,期待一个神仙出门团建的盛世。
马超觉得想法很好,但是司马懿平常不愿出门这件事本质上比提议更加吸引人。
比如说这样他就能随时随地知道他在哪,也能想看到他的时候就能找到他在哪。
他突然的想要结束这一趟旅程,但是他不能,于是在山顶,他听见小孩在议论,说他现在看上去越来越像司马懿了,不说话的时候阴沉沉的眼睛里全都是事,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惹怒了他。
这样很好,非常好。
只要他们愈发相似,就永远在提及一个的同时会提起另外一个。建模数据会丢失,血肉骨殖会消亡,而他们会在别人的口耳相传中无法摆脱千丝万缕的,永存的联系。
他脚步轻快,三两下窜上楼梯敲门之前不忘揉一把脸,将不应该出现的表情全都揉在无害的表皮之下。销出门记录的时候合情合理的把带回来的背包忘在司马懿手边,夹在蛋糕卷里的果酱甚至还热着。
包装袋的封贴上用签字笔画了个奇丑无比的笑脸,根据司马懿的常客经验必不可能出自店员之手。电话响的像催命,相隔六个小时航程的倒悬天地区来电誓要在今晚掐住他漫游费的脖子。电话另一端的声音对于自己被无限忽略的事情早已习以为常,他更关心的是:“夜宵的味道怎么样?”
“你在他身上放摄像头了?”
“司马老贼,现在不是质问我的时间,而是我来质问你为什么又要额外增加工作量的问题。”电话另一边叹了一口气,“你要知道你这一句话,搞的公关那边加班到现在了。”
“我天天加班,也没见谁给我伸张过什么正义。”
司马懿没有任何触动:“更何况我已经告诉他们新的公关方向往什么地方做了,他们没有必要加班,只要按照我给的方向执行就可以。”
“我不同意这个方案。”
主教练声音立刻高了起来,大概他是在倒悬天的晚宴上,他在捂着话筒温和的和周边的人说抱歉,再放开话筒的时候周遭显然安静了非常多:“除非我疯了才会同意这么离谱的说法。司马懿,你还记不记得你之前退役那次的传闻是病退了。”
“那又怎么了?”
“又怎么了,你比谁都清楚魏城给你扣的帽子是因为心理监测不过关才通过了强退申请,如果这时候拿你这个问题去做文章,你难道真想带着个精神争议的黑锅到退役吗!”
“还是说,那个小子是给你下了迷魂药吗,你的冷静和智商哪去了司马懿?”
司马懿握着手机,脸上的神色莫名。他安静的看着桌上的蛋糕卷,看透明的玻璃纸下虎皮蛋糕因为浸润了足够的糖浆而在玻璃纸的内层蒸出细密的水珠。良久,他低低的笑起来:“其实,这结果对于我们来说是双赢不是吗?”
“……你把这叫做双赢?”
“我记得我刚刚回来的时候就给你们承诺过,我会把他带过瓶颈期,让他能去冲击更高的世界,我做到了,也尽了一个导师应当尽的义务,这不是双赢又是什么呢?”
“这种没有逻辑的理论你能说服你自己?”
“不能。”
司马懿道:
“所以你就当我真的疯了吧。”
疯子们都有一种他们自己不觉得而我们也意想不到的幸福。⑦
司马懿后仰着倒在椅子上。在无边无际的资料面前,他突然的产生了想要退缩的感觉。自复出以来过分的游刃有余让他在面对意外时手足无措。不用把自己展开分析他就能判断出来,这种失落感与无力感来自于因为自己最近过的太顺风顺水,所以在遇到了违背自己意愿与期望的事情发生时,自己会产生对自己的怀疑,包括对于行为方式,自我判断最终导致对于未来的束手束脚。
马超在遇到这种情况时,还有自己,还有教练组,还有很多人将它限制在可控范围内。他们将它作为一场教学,一场改变他、重塑他的机遇。
而他呢?又有谁来帮他从泥潭中挣扎出来?
他的小搭档洋洋自得的隐藏着自己的小心思。慌张的口吻学的太像了,但是遣词造句怎么可能是小结巴在发现自己背包忘带的时候会说出来的话。
小心翼翼的过分反而会露出试探的马脚,比如说强调自己困的要死已经要睡着了不要去敲门,再比如说装作刚想起来告诉他包里有什么好吃食,到了明天就不新鲜了只能勉强让他碰上如此口福。
如果你能减少字里行间的骄傲,收起你的尾巴,卷起来做懊悔模样,或许鱼会很高兴的吞掉鱼饵。
他就这么看着蛋糕卷一点点的在桌上变冷。在纸堆中,在台灯下,在黎明之前。发疯与不疯的二选一选择题带来选择困难症。当他自思维风暴中暂时挣脱时,无情的自然规律已经告诉他了最后的答案。
我还是没有办法去疯——他失望的告诉自己。
最后变的冰凉的蛋糕卷逃脱了被咬开的命运,自由的和废纸一起私奔了。
……
MOS的季后赛依旧还是线上进行。如果不去看赛程最后残酷的接近50%淘汰率,一周三天每天要打九场的比赛,不到十周的赛程和上下半区的抽签看上去是多么的温和。
马超在抽签时甚至提心吊胆了一阵子。他总觉得自己像是被司马懿打出PTSD来了,两个人要是分进一个半区里面他估计当场能出局。大概是老天听到了他的祈祷,两个人的单人赛一个上半区一个下半区相安无事。
这让他着实松了一口气,而倒悬天的压力也骤然减小。常规赛中混战的胜者从正式服里跳去了比赛专用的服务器,没有了庞大的参赛人群,比赛时间变成了终于能够出预告的正式赛程,而非是24小时直播间里人们撞运气的四处撒网。
马超不是第一次参加季后赛,事实上他以前还当着自由选手的时候就算是个常客。而他的成绩也仅限于此了——只有去年靠着双人赛闯进了天梯二百名,去过一次倒悬天参加线下,别人是去参赛,他们是去代购的。
所以马超表现出了肉眼可见的紧张。在开赛之前他等在初始大厅里坐立不安。比赛时间不再自选,季后赛之前所有人都额外多批了两天假期用来睡觉,美其名曰倒时差。
“为了比赛时长,所以麻烦诸位要过一下阴间的作息了。”主教练送他们回宿舍楼,慷慨陈词说为了他们适应比赛时间,这两天他不想在除了宿舍楼以外的地方看见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
能放假是好事,几乎所有进了季后赛的选手都欢天喜地的回了宿舍,阴间赛程阴间作息是正常现象,但是所有人都没想到今年的倒时差困难户是司马懿。
和不停的跟着赛程调整作息的现役选手不同,司马懿这个半路退役又复出的人,他过了五年规律的、健康的、阳间的好日子。
常规赛里他没什么太大反应。因为常规赛时间自选,不管什么时候他都能排上比赛,而且白天打和一些熬夜去体验天梯赛的头部主播能错开,避免被OB不是一件坏事。但是当每天的比赛从白天挪到了下午才开场,三分的第一劳模就扛不住了。
让他熬夜容易,让他倒时差可难。
第一天司马懿的倒时差以失败告终。他定时定点的大早上醒了,压抑住自己出门跑圈的冲动,把被子蒙到脑袋上怎么都睡不着,最后坐起来发呆。而他睁着眼睛到了晚上终于觉得困了,抬头一看,如果还打着比赛,估计至少还有一局半没有打。于是他就熬,就硬熬,熬到差不多比赛结束的时间一头睡过去,觉得自己已经熬的困炸了总不能再醒了吧。
第二天早上他看着东边还没有升起的太阳,默默的又在心里砸了两个桌子。
这都是什么人间疾苦。
别人开赛前神采奕奕,司马懿开赛前眼红的像只兔子,浑身的低气压低的能杀人。偏偏他们第一周是双人赛开场,当赛事镜头给到他们的时候,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今天的状态不对。
第一场地图随机到了森林。
森林图光线不好,司马懿待在阴影里的时候总会想要犯困,所以一直习惯性的用手去揉眼睛。但是在游戏里的时候他们是全息数据状态,这种动作没有办法缓解他的疲劳。在第二圈的时候他就差点犯错,如果不是在森林中,他躲在树后卡住了对方的动作,可能第一场比赛就要提前出局了。
刀刃砍在木头上的声音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难得犯下低级错误的人为了将功补过,三两下解决了对手,带着搭档迅速转移阵地。
马超如今确实是比赛中最了解司马懿的人。在场外的解说高喊这波是司马懿成功的一次演戏,故意卖出破绽后成功无伤反杀,但是他看得出来,司马懿现在带他转移不是为了去打架,而是带着一种撤退的含义,是想要带着他苟命,保住他们的排名。
这是种被司马懿曾经评价为他昏了头才会干出来的事情,但是他能够想到的第一处理方式也只有这个。在混战中他们游走在地图边缘,远离了危险的同时也让自己在镜头中暂时的消失。
马超从开局开始一直当着一个跟随者的角色,或者说是从他们搭档关系成立开始,所有人都将他视作是司马懿的跟随者,他们双人组的核心是司马懿,做出决断的大脑也是司马懿。
如果这个核心出现了问题了该怎么办?
他们潜伏在树荫深处,而他们的目标就在距离他们不到几米远的地方。司马懿眯起眼睛,给马超做了个等在原地准备看情况补刀的手势,自己提起刀杆,准备绕去边上搞个突然袭击。他刚想半蹲着站起来,就被马超捏着手腕拖住了。
司马懿差点踩到地上的干树枝暴露方向。他狠狠剜了一眼马超,示意他又在发什么疯。睡眠不足精神状态欠佳的人自带凌乱的外表,一眼过去杀伤力十足。马超慌忙打手势,但是就是死死抓着他的手腕不放——我去,你在这。
司马懿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件比一件荒唐。马超往日里比赛是纯粹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什么时候有胆子拦着别人过。他脑子转不动,干脆直接做了个请的动作——OK,你请,我蹲着。
他倒是有了点精神,想要看看马超是想搞出什么花样来,往后小心退开了一点,给自告奋勇的马超让出了通路。
马超手都是抖的。这是他的毛病,但是他知道他今天并非是因为紧张。
他是因为激动。
搭档四个月更多,四舍五入就是他们已经一起度过了半年。半年,半个赛季。还没到二十岁的小孩有着大把的时间挥霍,他的时间还很多。但是还能有多少时间能让他去消耗呢?
那天在宿舍里无聊的翻开赛程,十九岁的年轻选手才意识到,他们搭档的这一年,已经被他得过且过的挥霍掉一半了。他的搭档几乎是在比赛中拖着他前行,而他到现在才终于自玩笑和失落中清醒。
自己也曾经信誓旦旦的说想要成为他最好的搭档,陪着他完成最后一个赛季。
他现在想要做点什么。
直播镜头适时的找到了他的位置。手持双枪的年轻人轻巧的掠过树荫投射的阴影里面。他小心的隐藏着自己的脚步声,让他听起来就像风声掠过树梢。他重复着每天训练时司马懿不断重复的叮嘱,要他放轻动作遮盖声音,在他出击之前不能让人看见他的武器。
你要冷静,当一个好的刺客,要一击致命。
要一击致命。
在万人屏息等待的静默里,他挟带着枝叶断裂的声音,自阴影中奔袭而出。手持的双枪一前一后如撕破夜空的流星砸向他的目的地。
我想赢,他这么告诉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确定。
被单人袭击对于并肩而行的组合来说只要反应足够迅速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走在前方的队友举起武器格挡,想要挡下马超突如其来的偷袭。
但是他手上传来的触感并不对,没有金属震荡的嗡鸣,没有刺耳的摩擦撞击声。带着千钧气势的枪尖飞快的袭来,却像蜻蜓点水的在自己的武器上一触而分,擦着自己过去了。
他为什么没有攻击自己?
他的眼睛突然睁大,向身后喊:“躲开!”
那气势如虹的前手只是虚晃一枪的幌子,他正在蓄力去刺杀的目标一直都是自己身后的队友。他惊愕的跟着马超疾奔的影子转头,想要阻拦,但是已经晚了。
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队友在眼前化作流光出局。而凶手站在他身后,向他咧起嘴角,露出令他胆战心惊的,邪气的笑容:“下一个是你。”
在镜头无限放大的视野里,他侧着头,轻蔑且锋利的笑容,和无数人记忆里司马懿的脸重合了。
教练组抱怨过司马懿,你把他教的太像你了,如果再来个你这种的和教练组对着干该怎么办?
那么像就像吧。
场外的欢呼和赞扬他听不到,他迫不及待的转头,看从头到尾都没有出手的司马懿从他们原先潜藏的地方走出来。
“做的不错。”
于是马超终于放心的跑回到搭档身边邀功。
司马懿本场状态不佳是公认的事情。平常每场比赛的前半场零失误率今天飘了红,让人不由得去关注他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但是马超的表现更加意外的惊艳,原本在常规赛中死气沉沉的小伙子经历了一整个休赛期后脱胎换骨,爆发出了明亮的光芒。
于是人们纷纷下场,想问三分是不是让给马超开了什么小灶,如果有特训教练的名单和训练内容就更好了。
用不了多长时间,关于马超的特训教练是谁就从根本没有关门的青训营里流露了出来。一开始人们还不信,但是后来不知道是谁冒死偷录的司马懿面无表情的喊着时间,马超做平板支撑做的快哭了的视频挂上了网,于是讨论就突然变了个味道。
[还有人不羡慕马超的吗?]
[可以当教练的搭档,这福气目前MOS也就只有马超一个了。我不知道应该嫉妒马超的运气,还是应该嫉妒马超的眼睛。]
就连第一周赛程后的采访,主持人远程连线了人在基地的马超,专门就这个问题进行了确认。年轻选手第一次被采访,坐在镜头前面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当主持人问起究竟司马懿是不是他现在的教练时,马超脸在瞬间爆红,犹犹豫豫的盯着场外看了看,才快速的点头。
主持人打趣:“刚才马超选手是在看什么呢,场外求助是不被允许的知道吗,尤其你现在想求助的那个是我们采访团体永恒的大魔王,为了安全着想,请摄影先生不要让今天采访的无关人士影响拍摄谢谢。”
镜头悄悄的转过去,录下了司马懿面无表情的脸。场外监督的大魔王司马懿伸出根手指转了一圈,做了个转回去的手势,于是镜头默默转回来重新对准了马超:“还是说有什么不能让我们知道的事情?”
马超张口结舌:“没,没有,就是……我不确定搭档他认不认我这个徒弟,因为我也没喊过他师父什么的。”
当初那场离谱且悲催的父子局就被他人工遗忘到了不能说的地方。马超慢慢的组织着语言:“之前都知道,我玩的……很菜,然后我和神仙一起搭档的时候也看到很多讨论,说我不配当神仙的搭档,不配和他一起去打比赛。”
马超说的很慢,主教练在接到采访通知后紧急加训,告诉他无论遇到什么问题都要慢慢说,这样他能想好回答不会出差错,也不会因为紧张而语言系统失常。
但是他想,司马懿就站在他面前,他怎么不可能把自己想到的东西都一点一点的说出来,如果说的太快了他忘了说怎么办?
“我也知道我就算是非常努力了也赶不上他,他走到太快了,而且爬的太高了。我想要和他一起走,想要走到一个可以和他并肩的高度——”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
“我很惶恐,我也想请他走的慢一些,直到有一天我们坐在走廊上的时候,他说他在等着我进步,我才想起来如果他停不下来的话,是不是我跑的更快一些,就能离他更近一点。我没那么聪明,花了很长时间才想通这件事,只希望现在还不晚。”
在主持人鼓励的示意下,马超抬起头看向镜头之外。他小心的举起手,好像是打个招呼:“我好像从来都在喊他神仙,喊他搭档,但是从来都没有喊过他名字。我想问他,司马懿,现在我能当你的搭档了吗?”
人的成长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有的人生长在一起但毫不相关,但有的人生在不同时空,却长成了相同的样子。如果将两个人的人生比作是集合,那么他们应当身处MOS的一段历史中的两端。司马懿即将在其中谢幕,而马超才刚刚登场。就如同人不能踏入同一条河流,坠落的夕阳与初生的朝阳每天都是不同的。
但是你不能否认他们都是恒星的事实。站在MOS的世界里的人本就拥有太多相似的特质。自一个覆盖了全世界的网络游戏中的庞大的,上亿的天梯中杀上顶端,他们经历的是在同样的地图库中一遍又一遍的试图去重复在其中生存下去的戏码。
生与死对等,如果以一生一死为一世,又如何能够否认两个身处MOS的宇宙中的人,谁不是已经度过了多少辈子。在庞大的数据累计的压迫下,一辈子当中的六年,竟然是如此的渺小。
“他在给我发出邀请,不是在确认他是不是已经成为我现在的搭档,而是在问我能不能给他更多。”
读懂了言外之意的人陷入了自嘲的漩涡里:“我还能怎么给他更多?”
是在训练室里早就已经适应但是还要撒娇一样的哭天抢地,是无数个深夜背后修补不停的特制计划,是增增减减在小号上三缄其口发不出去的嘲讽,是堵在门口哭过之后就抹着脸再次冲进游戏的哭包。
是勇气,也是愿望。
他已经成为了你想要的样子。
——一个想要在最后做出点什么,一个想要在最后趁早脱身。看在这么多年的室友的份上,恭喜你,即将二十七的大孩子,你迟来的青春期到了。
——迟到了十年的青春期?会给奖金吗?
不会给奖金,但是会带来意外。比赛没有开始之前,他喜欢坐在初始大厅里,联通外界解说的声音。每当解说讲到他的时候,都会在初始对他冠以无数赞美的语言。他的辉煌散去传奇落幕,最终变为一句,这位即将二十七岁,已经创下无数记录的老将,期待他给我们带来更多的惊喜。
即将落幕的夕阳除了燃烧自己,他没有任何能再付出的东西了。
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他在解说激昂的宣告中,冲入了新一场比赛的地图。造魇师将自己的噩梦毫不吝啬的洒在地图的每一个角落,在骄傲的狂妄中催促他们生长出藤蔓,温和而不容拒绝的缠在脚踝上拖慢他们的步伐,掐住他们的喉咙,捏住他们脆弱的心神去收割他的猎物。
他的猎杀华美的如同一场表演,充斥着最极端的暴力又无一不被精心计算着角度和时间。那种高效利落的落刀带着无数的引诱、退让、纠缠与埋伏后终止在一击毙命,而整张地图是他的乐园,充斥着他无声的,要万物向他俯首的命令。
直面那种举手投足之间的气势需要极大的勇气。
马超静静的坐在场外,看着屏幕中那个镜头的宠儿单手按着凸出的岩石,翻身飞跃沟壑之上。一轮又一轮尖利的警报过去,他在冲突中不可避免的被一刀划伤了肩膀。
四周一片吸气声,只有马超安稳的坐在那里,双眼紧盯屏幕。主教练问他,你不会觉得担心吗?他脱口而出:“现在距离本轮结束还有一分二十秒,非致命伤势会折算入搜寻时间由状态栏补齐,如果拼着受伤去换掉对面一条命,这条路走得通。”
话音未落,屏幕上的镰刀绕着对手的脖子转了一个圈,划上了一对一的句号。围观的人对他投以不可置信的寂静,在那段充满着司马懿风格,坚定、冷淡而且平静,唯独声音不同的分析回音里,只有主教练笑了出来,如释重负的拍了拍他:“终于长大了。”
以前的马超会过分的关心他的状态栏,那样他打的束手束脚瞻前顾后,充满爆发力的肌肉被思想困住,最后耗干了自己的力气。他聪明,但是聪明的过了头就变成作茧自缚,头脑和四肢无法身处一个控制频道。如今的短板被补齐,这个被上天亲吻过额头的孩子终于迎来的自己的蜕变和进化。
有谁会不喜欢一颗小太阳每天蹦蹦跳跳的在身边呢?装惯了两面派的小伙子明明醍醐灌顶了竞技,又无师自通了其他的事情。别人散播恐惧,他散播的那种无害的依赖的目光比司马懿投入职业赛场上的阴影更加不容拒绝的缠绕上来。
这和司马懿教给他的,如何去完成一场比赛是一样的。要勇敢,要顽强,把永无休止的战争作为磨刀石,然后去打磨自己,让自己变成最完美的武器。你的眼睛里只有你的目标,只要你还没有出局,就要离它更近一些。
他不是想要太阳去教给他生长,也不想要太阳为他燃尽最后的一丝光。
他想拥抱着太阳本身,陪着他一起东升西落去奔跑轮回。
他的喜欢啊,在算计中愈发成熟且自然,快要从他的心里跳出来了。
掐好了时间的马超打着心里的小九九,从衣柜里翻出了后勤交给他的西服。打出成绩的漂亮孩子总会有赞助商的青睐,而他则仗着年龄,委委屈屈的嘀咕自己不会穿这种能让人凭空老十岁的东西,顺理成章的跟着睁不开眼睛的司马懿混进了他的宿舍里。不过是司马懿去洗脸的一会工夫,他已经把衣服套到身上穿的一团糟。
司马懿的审美完全接受不了这种歪七扭八的轰炸,他招招手,解开马超全扣死的外套,把衬衣的肩缝拽到他应该在的位置,又把下摆塞进腰带里。自动扣的腰带勒紧时发出喀哒喀哒的声音。
也许是太累了,他完全没有记得自己是怎么低声的絮絮着见到赞助商应该做什么怎么做。青果领的西服收腰收的厉害,深灰色箍着蓬勃的肢体,无端的将宽肩和窄腰暴露的正好。
而毫无所觉的马超还一脸天真的专注的问他,这样穿是不是很怪,真的让他立刻多老了十岁。
“是,你现在看上去马上要三十了。”司马懿没好气的答,“满意了就立马滚出去。”
他手上正在和丝绸质地的领带较劲。司马懿以往参加的活动没有最多只有更多,弄起穿搭亲历亲为,很少有求助别人的时候。换了个视角的领带就像换了一种基因的生物,他在脑中纠结着温莎结应该从什么地方绕过来,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他预想的情况没有发生。
平常听着他的声音,一个命令一个动作的大男孩站在他面前:“如果我三十了,我是不是和你更像了呢?”
司马懿没有听清:“你在说什么。”
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听见了什么大逆不道的问题,而手下凭借意识动作收紧了领结。将自己伪装成三十岁的十九岁大男孩像是被拎紧了项圈的猎犬上前一步,带着他从未见过的侵略感,笑着握着他的手,贴上了自己的脸颊,低垂着眼睑,落下一个侧吻。
“我说,你的手真冷。”
那双琉璃颜色的眼睛认真的说,然后得意的晃着尾巴从门缝中溜走了,抿着嘴的时候还能感受到一片散不掉的冰凉。
之后的比赛马超打的异常的活跃。他像是进入了技术爆发期,未满二十岁的体能与反应能力与超出年龄的认知让他在积分榜上无往不利,一扫以往惯例季后赛饮恨的阴霾。像这样打着打着比赛突然发生变化的选手是非常让对手头疼的——他的对手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之前休赛期对他的分析和判断都成了一摞废纸。
MOS的选手一般都会有自己惯用的武器和竞争习惯。就像古代的将领总有陪着自己一生的武器一样。为了保持竞技的公平,倒悬天不允许选手在每场比赛的中途更换武器,而一天那么多场比赛,相比较每一场换个武器的那种炫技,钻研一个自己最顺手的反而合算的多。马超没换武器,但是他换了风格带来的麻烦和换武器不相上下。有的时候冷兵器短兵相接就是一瞬间决出胜负的事情。在人们的认知里,他还是那个喜欢用偷袭和骚扰试探来开启一场争斗的选手,直到他模仿着司马懿,快准狠的解决掉目标时,人们终于意识到。
他们现在的围猎目标要变成两个人了。
如果说鱼塘局中人们互相不熟识,他们为了评估对手的水平会往往在前期更抱着一种观望的状态,而季后赛中知根知底的对手们会在安静的收集了自己所需的物资后,用最快的速度向身边的人痛下杀手。
马超很荣幸能获得被开场围猎的机会。双人赛里的司马懿依旧是他的护身符一般的存在,带着他用灵敏的直觉沿着边缘游走避开一拨又一拨窥探的视线。而单人赛他就像是被投放在群狼环伺之中的绵羊,身怀丰厚的积分,但是孤立无援。
于是不约而同的,在第二轮的搜寻刚开始,带着强烈敌对信息的注视就不断的落在他的身上。不到十分钟的安全时间里,他镇定的沿着几近干涸的河道漫步着,随意拾起了一个不算大的补给袋,就慢慢的往河岸边的乱石林走去。
他刚刚消失在乱石林的拐角,自不同的方向,有选手紧跟着他踏入了这片区域。马超脚步轻快的似乎像是不知道他身后有尾巴。他在石林中闲庭信步的穿梭着,身后的尾巴一直和他保持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上。
观战的人目不转睛的盯着这场即将发生在乱石林中的围堵。石林的面积不算大,在这么短时间内吸引了这么多选手纷纷进入,注定了在这里爆发一场集体的冲突。而罪魁祸首还像逛街那样把补给袋别在腰上逛街。
刺耳的防空警报拉响。
被追逐的绵羊迅速的放开腿脚消失在石柱之后。他身后的跟踪者在同时用了最快的速度扑了上去,转过边角,却发现自己扑了个空。
追踪者在原地傻眼了。他们足足跟踪了这么长时间,怎么在最后一刻找不到人了?
但是现实情况是他愣住的这一秒足够葬送他的本场成绩。或许他是在追踪时刻结束时反应最快的那个,但是他身后无数比他反应稍慢一些的人也已经反应了过来,将他堵在了包围圈的正中心。
混战的开场是从刀背打下了飞来的铁镖开始的。场外的解说与观众的心情一起激昂热烈,在从上而下俯视的镜头中,一个灰白的影子慢慢的,从石林夹缝的阴影中,缓缓爬上了石林顶端。
欢呼声骤然又拔高了半个声调。从众人面前上演了当场消失的选手此时大变活人,在混战不被注意的角落,悄然从被围攻的中心来到了众人的顶端,视野最好的位置。
“……构成石林的基础建模一共只有二十种,其中有十四种必然会和另外的一种建模重叠出现,这样无论石林区域刷新的构造是什么样,你走到哪里都会有可供攀登的死角出现。”
马超将自己四肢摊开,伏在滚烫的石柱顶上。数据的太阳和现实里一样充满着热度。他闭着眼睛让自己贴近石面,让自己看上去就像是一张纸、石柱上被风腐蚀的一个平常凸起。他轻声的自言自语,背诵着司马懿当初带着他刷过一张又一张地图的叮嘱,唤醒记忆里他语气的每一个不经意的嘲讽、指向、分析与判断。
“在上方伏击,你会因为四面八方的声音都向你汇聚而分辨不出他们的具体方位。先听风声,那种带着撕裂的风声只能是远程攻击的弓弩手造成的。在混战中他们一定站在最边缘的位置,他们就是突破口。”
马超动了。他轻轻的不出声音的翻滚,用手掌握住枪头,防止他们撞击石头暴露自己的位置。
他的脚下是冷兵器的战栗,头顶是热烈的日光。极冷与极热相撞的接缝里,有短促而细小的风声一闪而过。
找到了。
他在石柱上无声的攀爬跳跃,找到了在混战的边缘放冷箭的长弓手。此时混战已成,包围圈收缩。参与了冲突的人都在向内行进,而无意参与其中的人在听见了地图中少见的躁动声音后,自觉地远离了这片区域,是以当他向石林之外望去,居然空无一人。
那长弓手已经先他一步,两个人缀在大部队的后面堵住了路口,本应站在最后方浑水摸鱼,却不知道自己的身后跟上了一只扔掉了羊皮的恶狼。
他蹲踞在日光的背面,自顶端一跃而下。马超蹬踏着陡峭的石壁,在风蚀的丛林中,自还在搭弓瞄准的弓手头顶降下了一片飞速扩大的阴影。
弓手几乎是在瞬间就出了局。马超估算错误,第一枪误打误撞的刺入了他的后颈,原本只能算重伤的判定直接清空了血条。他后手补的最后致命一枪刺穿他的身体时他已经化为了一串数据流。
那身影从复杂的色彩逐渐分解成红黄绿消失,枪尖毫无阻拦的撞在石头上,发出一声钝响。
没人会在意是谁的武器在狭窄的迷宫中碰到了什么,以及一个本就在远处潜伏的弓箭手。
马超反手抓住了头顶的岩石,翻身跃起重新爬上石林的顶端,在边缘游走着去寻找下一个目标。小白狼在烈日下奔跑跳跃,带着蓬勃的生命力和热情。
“你知道刚才那个反手上翻,让人想起来什么吗?”
解说在场外举起一只手,比划了一下那个帅气到过分的,干净利落的翻身。
上一次出现还是在常规赛之前。一个冰天雪地之中,一个烈日炎炎之下。
“有些事情确实没有什么道理。我们把马超和他的搭档司马懿的话题放在一起讲了半个赛季了,但是在我们的印象里,似乎马超还是以一个后辈、像被提携的小孩一般的存在。他们两个人风格迥异,这不仅仅是体现在他们对于比赛的理念,也是体现在他们的自我为人上。”
解说顿了顿,感叹:“谁能想象到冰雪和烈日能共存呢?又有谁能想象到跨越了三分之一个MOS的历史的两个人拥有同一双锋利的眼睛。在马超引发了轩然大波的采访中,我们还在争论他究竟应该是什么样的水平,他能否配得上他的搭档,而现在看来——”
“——他们自己,本就是一场生存游戏中的殊途同归。”
……
想要赢,而且知道自己可以赢。
这是一种充满着矛盾,但是令人异常兴奋的感觉。马超最后一起冲进了混战里,他冲杀在其中的时候,就像不知疲倦的疯子,顶着百分之二十五的疲劳加速,杀穿了全场。
他最后站都要站不住了,当他用尽力气击杀了最后一个对手时,他直接坐在原地,手中的枪支撑着他的胳膊,就这么歪斜着迎来了自己的第一次单人赛加冕。
出来的时候那张年轻锋利但是笑的怎么看怎么傻的脸已经足够变成表情包在各种群里刷屏。教练组一边庆祝他终于取得了阶段性进展,一边拿着手机把他的表情包发的到处都是,还要哭着喊着说孩子长大了以后三分的未来就靠你了,败坏着未来之星形象的同时顺便毫不吝啬的到处发红包,大抵端着长辈架子就是这样的。
他匆忙的在人群里转了一圈,还是没有发现司马懿的影子。自从那天晚上超出了正常边界的suit time后,司马懿单方面剥夺了和他交流沟通的机会。他们唯一能够见到的时间又回到了只有游戏里。一个星期三次的双人赛,每次九个小时,他竭尽所能就像一只在拼命开屏跳跃旋转的孔雀,但是他想要吸引的那个人连眼睛都不抬。
和游戏里一样,司马懿想要躲起来,谁都找不到他。
也不是没有杀手锏——反正司马懿的房间到底就是他的隔壁。他不是没有想过去堵门,或者像上次那样找个借口就混进去。他有种预感,如果他真的这么做,那么他们之间就真的彻底结束了。
可如果那样才算划上终止,现在他们这种状态又算是什么呢?
他想不通,烦躁的跑到院里一圈圈的转悠。在每圈跑到宿舍楼下的时候他还是会忍不住的去往上看,找到和自己永远拉不齐整的窗帘并排的那个窗户。与自己叠被子都叠的像狗啃的一样,甚至干脆往床上一团完事,和每周检查他都要捂着耳朵狼狈逃窜防止生活阿姨飞他一杆子鸡毛掸不同,司马懿的房间有的时候干净到能让人怀疑这屋子究竟住没住着人。从门口开始最具有生活气息的东西是二十四小时不断电的小冰箱。除了它里面的甜点在迅速的更新换代以外,冰箱内外的时间仿佛被割裂开来。一个在奔跑,一个在睡觉。
他拍拍自己的脑袋,你说你啊马超,你是看上他什么了呢?这个人嘴毒到杀人,脾气也不好。好不容易有张脸能看结果天天板着和人欠他八百万一样,怎么看都不是个能讨好的主。
但是他就是栽这张脸上面了。有的人板着脸你只想快点逃跑,但是有的人板起脸,你会心甘情愿的帮他鞍前马后的解决他一切的烦心事,就像司马懿板着被欠了八百万的脸,但是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怎么解决他的问题,让他开心起来。
八百万自己搜刮一下从小到大的小金库和奖金好像还有点困难。他在想要怎么争取场外求助的时候,又想起来司马懿自己的条件只怕是比他还好得多。自己都还没固定房产呢,那个城市再小房价早就不是个便宜数字了。
自己直接表态上交银行卡入赘还来得及吗?
他被自己这种无厘头式的想法搞的笑的很蠢,和表情包上的傻样没什么区别。楼上的教练组又扯着嗓子喊他撒欢时间结束滚回去热身训练准备比赛。他摸着脑袋往楼里冲,耳尖的听见引擎的轰响。
马超对车没任何研究,但是如果有种声音陪了他来回上千公里,他至少也能记得住声波的震动带着什么样的特殊标识。
是司马懿在开车?他早上这么早出去了?
黑色的钢铁壳子从他身边过去了,技术娴熟的将车尾甩在停车位里。司马懿推开车门的动作雷厉风行,长腿和高底盘相得益彰,抬手把开车时带的墨镜摘下来,喀哒一声扔回车把前面。马超心里一跳,下意识的就想上去迎他,却看见司马懿关上驾驶座的门后绕了半圈——打开了后座的门。
后座上先掉下来的是两个行李箱子。之后一个一头碎毛的,和他个头差不了太多的小子低着头从后车厢里钻了出来。在马超震惊的眼神里,司马懿甚至往那小子的头上揉了一把,顺手帮他接手了其中一个箱子。
被司马懿带来的小孩抬头,先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马超极为不善的目光。也许是内里散发出的恶意太过浓郁他甚至在原地颤了一下。司马懿本来背对着他在副驾座上找东西,一边翻着一摞证明一样的纸,一边还在低声叮嘱什么东西。他们说的什么马超听不清,但是显然带来的小孩已经一边听着司马懿的话一边在马超的死亡注视下困难的点头,整个人都僵住了。
司马懿一直到用手背蹭上车锁才回头看见马超站在不远的地方。马超的脸色在司马懿转身的那一瞬间就像变脸专业出身一样一瞬间柔和了下来,从凶神恶煞变得非常的有礼貌,非常的谦逊。他甚至主动走上前来接过了司马懿手里的东西。
所以司马懿完全不知道在他背后发生了什么,他聪明,但是没有在后脑勺上长眼睛。二狗子最近致臻化境的变脸就像真没发生过什么事一样,只有被带回来的孩子因为马超快速的表情转换仿佛白日见鬼。司马懿只是简单的扫了他一眼,指着小孩道:“我徒弟,澜,年底满十五,今天进青训。”
很久之后,在天梯里闯出了自己的名号的关门弟子回想起自己刚进三分的日子依旧会心有戚戚焉。在因为改专精武器而拜入造魇师门下之前他只是个被自己第一任师父按照扛刀爷们培养的小孩,十四岁窜到快一米八的个头,壮的结实,但是在还没登顶天梯的伪师兄面前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压力山大。
马超从他们见面第一眼开始就给他表演了个什么叫做间歇式发疯。
澜在收拾行李来三分之前做足了心理准备。拜那个把他养大的师父所赐,朔风刀算是司马懿少数的熟人之一。朔风刀对三分的青训没了解,但是对三分的前身之一的魏城青训门清的很,将心比心感同身受大概的也能把澜往后要遇到的青训生活讲个大概。除开什么大概的青训纪律,他嘱咐的最多的就是司马懿这个人眼里揉不得沙子,到他手底下好好训练好好打比赛,别看他人和恶霸一样只要你听话他人实际上很好。
而对于他未来的伪同门朔风刀那就形容的更简单了,在他嘴里马超是个挺乖的小孩,最近成绩飞速进步是被自己给一局自由模式给打醒了,头脑挺简单四肢挺发达,直肠子应该也不难相处,好好向他学习对你自己以后有大好处。
老头子你管这叫不难相处。
人生十四年,头一回自己带着行李坐飞机南下的孩子对“平和”这个词产生了疑问。天性里带着随遇而安的沉默孩子在还没有经受师门的洗脑式性格塑造此时甚至可以用老实来形容。老实孩子被欺负任何人都于心不忍,在青训营里其他大孩子明里暗里的提示下,他每天多到能把人累的连指头都抬不起来的训练大概应该算在队霸的头上。
澜平常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出现了非常明显的疑惑。司马懿带他来第一天就给他把各种测试过了一遍,然后对着他被夏侯惇喂出来超标体格大皱眉头。当天下午他就被拎到训练室里去抻筋。
马超自告奋勇的揽下了监督的活,事实上除了他以外也没人会闲的盯着人怎么痛苦的劈腿下叉。每次训练时间结束澜都觉得自己从肩到腰到两条腿如同被卸掉了以后重新安上那样轻,走路都在发飘。而人面兽心的师兄还像笑面虎那样盯着他,一边苦口婆心的说他忍忍这是为了他好,一边毫不犹豫的往他脚跟下垫了块瑜伽砖。
他当时差点就要哭出来了,死命忍着没直接一嗓子嚎出来,硬撑着一张脸悄悄抬眼一看,在他低头的时候马超的脸像锅底一样黑。
他不敢动,一点都不敢动。可是都不动了能别盯着他了吗,真的能把人吓死啊!
被按在青训底层暂时看不见太阳的小孩瑟瑟发抖,奈何天生条件摆着,真就是一声都没吭,板起脸来万事不理的样子和他的便宜师傅一样一样的。他越是一板一眼,马超在一边就越是眼露凶光,就此陷入了恶性循环。
马超一开始是惦记着这小子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能让司马懿专门放出收徒弟的风出来。这几天他除了打比赛又见不到司马懿,唯独在司马懿跑来指点小孩的时候才能多看他一眼。司马懿对这个新收的徒弟极其上心,不仅每天跑来监督训练进程盯着他怎么开筋,甚至把本来就可有可无的复盘鸽的干脆。
他们跑进游戏里帮着澜一把一把的挑适合他的匕首,从握柄到开刃的弧度到重量。马超借口自己也是双持能提供意见才好不容易弄来个陪练位置,等他进去以后发现按照司马懿的涉猎根本没自己的事,反而白喝了半天的醋出来。
他就像一只刚刚封死了口的可乐瓶。里面碳酸太多,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可控的向液体外溢出。他封的太紧,打包又打的太好,所以在有限的小空间里二氧化碳累积的要爆炸,要撑破瓶子。可是那瓶子还捏在司马懿的手里,时时刻刻不停的晃一下。
马超无法控制外来事件。
所以他没有像他以为的那么能忍,崩溃征兆的降临猛烈且迅速。
他不记得那天打完比赛以后是因为什么什么事情去司马懿屋里找他了。好像是因为赛后的复盘他们需要沟通,也好像是教练组一句没什么意义的留言他包揽下来传话。总之他那天有限的记忆起点就是他看见了司马懿在勾画着什么东西,满桌的有关匕首的资料和图纸题头带着后勤组的标识,他拿着铅笔在上面涂抹,认真的连他进门都不想抬头。
然后那些纸张被他撕成了碎片。
他几乎是将它们从司马懿的桌子上抢过来的,一张两张,厚厚的一摞。司马懿没拦住他,或者说是他根本就没能想到马超会有那个胆子真的在他面前发疯。在马超当着他的面撕掉第一张纸的时候他脑子陷入一片空白,引以为傲的智商转速超过每秒五千但是没有从一档架上二档。
马超不过是几下就把手里的纸片撕了个干净。新打印出来的A4纸边缘锋利,他抓的迫切且绝望,于是碎裂的纸张对他施以报复,将他的手心,手指划出浅薄但是带着颤抖的疼痛的伤口。他的双手颤抖,最后一片纸无论如何都再也扯不开裂缝。马超松开手,雪花在他们眼前落下。
像极了虚幻的白塔在他们眼前一寸寸的崩塌陷落。世界崩毁的碎片间隙里他看见司马懿的双眼,那双时时刻刻充满着锋锐的杀意的蓝色汪洋。它看着自己,瞳孔依旧黑沉沉如同平静的夜晚,无论什么都无法让它掀起波澜。他们满头满脸满身的狼狈,一地撕裂的纤维中,马超伸出双手,绝望的抚摸上了司马懿的脸颊。
用着悲悯的眼看着世间万物的神并不会因为神庙被摧毁而产生什么真正的怜惜。
转椅被用力的抵住了桌子,马超内心像崩溃的堤坝拦不住的洪水。转椅的塑料靠背和桌子相撞时发出沉闷的微响,他向神明臣服,在阴影中露出他的獠牙,撕咬着司马懿的双唇。那吻里带着血腥味,他想要用唇上的痛苦引诱司马懿松开齿关,而自己的舌尖也会因此陷入险境,被齿尖擒拿勾起深入灵魂的钝痛。
唯一可知的只有不管是谁的血液,融化在空气里都带着甜腻的铁锈味道。马超用身体作为牢笼禁锢着司马懿的动作,司马懿后知后觉的挣扎来的太晚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为零,新鲜空气不敢靠近,挣扎之间马超的眼睫刮过他的侧眼,带来潮湿的、冰凉的触感在皮肤上转瞬即逝。随着点点细碎的凉意,那撕咬就慢慢的,逐渐的熟练的像一个吻了。他的后脑被以不容拒绝的骨节紧锁,另一只手指下是自己急促的脉搏,毫无掩饰的彰显着他的紧张。
司马懿的瞳孔骤然紧缩。那种潮湿感带着无法言说的脆弱轻叩他的神经。过往的二十六年人生经验无法为他提供解决方法,一个残酷的糊涂的拥吻发生在他从未设想过的时间与地点,逐渐粘稠的相触里,他看见马超在他面前抬起头,眼睛里写满了孤注一掷。
他甚至近到看见那双眼睛,琉璃色的,深陷的眼窝微红着,像是浸泡过苦水。那一瞬间仿佛在呐喊着你说点什么吧做点什么吧,之后又倏忽失去了所有的光亮从天空中坠落,狠狠的咬上了他的颈侧。
撕裂皮肉的痛楚自动静脉向上逃窜。
——啪!
粗重的喘息,水声,甜锈的味道被狠狠打断。
一片狼藉里,马超缓缓的松开了自己的牙齿。留恋的舔舐着深刻在司马懿肩颈上的,自己留下的齿痕,他半边脸发麻,司马懿怒急攻心的一巴掌没有收住力气。马超皮肤是那种来自血缘上的白,逐渐的指印渐渐红肿显现,他脸上的表情先是失落,遗憾,最后突然变成了带着光彩的狂喜。那灿烂的光芒在眼中在泪水中反复折叠,折成一只星子捧在他面前。
司马懿的手掌还在发麻。力的作用永远都是相互的,他的手指不受控制的颤抖,是因为相互力的回音还在细胞膜的间隙里震荡不安;还是因为生理的,对一切失去了掌控的惊慌。Suit time在白日里重现,马超肿着半边脸,握着他那只还残留着惊颤的手,吻着发麻的手心,专注且坚定:
“你为什么没有用拳头?”他轻声的诱哄着,想要问出一个答案,细碎的吻往返在他的眼角,他的眉心,他的指腹,“告诉我,好不好?”
这是什么?是临界的烟火熔成燎原的前兆,是过厚的云层凝结第一滴落雨。
当一只飞鸟振翅时,它身后千万飞羽就会跟着它一起遮天蔽日,就算是不知道目的地也没有关系。
为什么用的不是拳头?
MOS几乎贯穿了司马懿的整个生命。从幼时的熏陶于潜移默化,到少年是严苛的训练与一战成名。他接受过的有关搏斗与竞争的教育深入骨血,在各种情况下应该予以对方什么样的回击,什么样的报复,他本应不该有任何的迟疑。
但是他现在完全没有理由去解释自己那种带着愤怒意味的,用来惩罚对方的冒犯的动作,相比较以牙还牙的报复,它带着的委屈的不满远大于反击的意义。生理骗不了人,它太诚实的告诉大脑,你究竟放在第一位的是什么。
你只是在因为这一切未能如同你的设想发生而恼羞成怒而已。承认吧司马懿,你违心而宣告的愤怒并不是来源于你对此一无所知且不值一提。
司马懿双唇张开,又抿紧,如此反复,于是破裂的唇伤又开始向外溢出新鲜的血液,被马超小心翼翼的,一点点轻轻舔去。好久没有在人前哭过的哭包笨拙的抹着脸,动作慌张忙乱。
对不起,对不起。他一直在说,如果要打他也好还是怎么也好都可以,求求你司马懿不要赶走他,把他当空气也好当透明人也好。
“只要能让我看见你,别把我赶走好不好?”
他心里的嫉妒啃着他的骨头,要把他快要啃空了。那种带着酸液的腐蚀品每一滴都将骨肉溶出一个坑,烧灼神经,带来清醒的疼痛。
还是想要他身边永远都是只有自己该多好。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亲近的身份都是他,他触手所及之处永远都是他。他用尽了力气克制着自己遵守着摇摇欲坠的边界,但是当自己越界了,这场游戏就将要迎来终局。他的对手身兼裁判,奥西里斯剖着他的心称重,因为他爱的过深所以天平不可逆的倾斜,于是宣判,他会被执行永恒的放逐,不得回头。
他后悔了,当冷静回归头脑,他除了祈求别无他法。他知道自己应该做出忏悔的样子。越是诚恳,或许他能够逃脱罪责更远。但是他做不到。
如何才能让他将目光移开?是肆虐过后的双唇还是近在咫尺的急促的呼吸?还是像深夜的冰川一样的眼睛。他如果移开,或许就再也看不见了啊。
马超固执的,将手指插入司马懿的指缝中和他十指相扣。来不及抹掉的泪水滴在唇上的伤口刺痒的疼,他早就想这样握住他的手了,从他们一起刷新在地图中一言不发的分散开来的最后一瞬间,从他们踩着每一张地图从日出到日落再到日出,从他们在训练室里握着武器,司马懿轻轻的一脚踹到他的腿上示意他跨步不够标准,而手臂贴着他的皮肤,在他耳边告诉他怎么样子刺出去才算是合格。
或者说是更早,他们站在飘窗上向对方伸手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有些事情偏离了预定的轨道,向一个艰难而像歌谣一样的故事前进。
他不断的重复着对不起,司马懿的手骨被他捏到发痛,失魂落魄的小白狼哀鸣着将头颅奉在他的手心里,等待着随后的宣判。他想要说话,但是声带如同上了锁,禁止他说出一些想要脱口而出的字词。踟蹰拉扯着,他的嗓音嘶哑,最后变成一声叹息:“但是我给不了你什么了啊。”
我给不了你什么了。
一个人发现自己老了,不是从发现自己多了几根白头发开始的。有时候司马懿也会陷入往事的梦境里,在梦中像一个局外人一样看着自己的过往时,就是那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老了。老到心灵沉坠着怀念过去,这种事情根本不会发生在当年孤身一人杀上魏城的自己身上。
他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年龄了。他利用技巧和理解在竞技中无往不利,但是现在他确确实实是在走下坡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动作会每一天都越来越跟不上他的脑子,就像当年刺客流盛行的时代,那段时间MOS的平均退役年龄也低到恐怖。
这是生理的不可抗力,他要二十七了。抛开实际不谈,现在应该是他试着去抛弃与MOS相关的一切联系的时候,而不是去再建立什么联系。联系愈发深厚,淡忘的时间就需要的越久。
人人都说马超是最幸运的孩子,搭档年龄不够结果迎来了新的神仙带飞,前辈倾囊相授的培养,但是只有司马懿知道,幸运的那个其实是自己才对。
在自己还能打的年龄的末尾再上一次赛场,在自己想要去试着奋斗的项目意外的能够获得一个能帮着自己冲击目标的搭档。有多少人这么想过但是永远无法得以实现,而他却轻易的得到了这么多。
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住手吧司马懿,你已经还不起了。去当好你的过客,当好你转瞬即逝的背景板。你比他永远都多走一步——或许不止是一步。早一些进青训,早一些进战队,早一些获奖,早一些退役,甚至是……如果你们未来真的将命运拧在一起,也要必须面对比他更早的接受死亡。
当你明知道要将他抛弃的时候还将对方绑在身边是连他都做不出来的残忍选择。但是那些细碎的小声的喊叫和央求就像拽着他的衣角的手指。他闭上眼睛捂上耳朵也阻挡不住微弱的呼唤,渗进皮肤潜入血液,流遍全身。结成蛛网封闭着喉头,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无数音节黏住,拒绝它们与空气接触。而无数音节的诞生地与目的地本人,他伪装了太久的稚气已经消失殆尽。
司马懿坚信,即使是天真的眼神还在,现在这个用着近乎虔诚的方式亲吻着自己指尖的人,他眼底里写满了强烈的占有欲。他甚至无师自通了诱惑的方式——用崇拜滋生垂怜,以憧憬吸引青睐。贡品自己开了口,将自己奉献的同时蛮横的扫空了祭台。他掀翻盛着水果的金盘,吹灭烟雾萦绕的香炉,要求神明的注视加诸在自己一人的身上。
你要看着我,眼里只有我,没有多余的祷告和祭品,我胜过他们所有,所以请你带走我,可以吗?
被蛊惑的神明的手心触碰到了祭品的下颌,干净利落的直线收敛在皮肤下,颧骨卧在心跳里还带着潮湿的呼吸。那距离被欣喜的祭品拉近,胶着的空气沉重的像雾。他想要拨开雾去看那双眼睛。那双一眼就能看到底的,遮挡不住爱意与疯狂的——
“三老板!我来找你报销啦!卧槽基地进贼了吗?”
没有被锁上的门被咚一声撞开,来人显然是被满目狼藉吓到,任谁看见一屋子的碎纸片都会血压升高。在外面浪了半年终于想起来俱乐部在哪的阿古朵看着两个人别扭的纠缠在一起的动作,敏锐的发现了两个人破口的嘴角和马超不自然的肿起来的半边脸,挥着一沓发票的胳膊僵在半空:“那个……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那个啥三老板您仔细着手,马超他皮特厚小心打的手疼,我先走了……”
假小子就像她突然出现那样带着发票咚咚咚的跑掉。司马懿想要喊她回来,伸出去的手被马超眼疾手快的一把攥住,顺带着攥住了刚刚阿古朵话里的重点。
“她喊你三老板?三老板又是怎么回事!”
司马懿看着马超从刚刚的冷静又重新变的委屈和震惊的表情,一句国骂憋了半天,终于畅快的吐出来了。
……
三分的前身是三家俱乐部,这是所有关注MOS的人都知道的常识。因为MOS的职业赛过分的依赖天梯系统排名的缘故,如今17个赛季过去,参战MOS的俱乐部至今没有向联盟化转变。或许说有这个迹象,但是被推崇全民参与的倒悬天阻拦了。
没有联盟化对于俱乐部战队的形成是一种拖后腿一样的阻碍。台上选手们在厮杀,台下俱乐部与倒悬天中间的拉扯也从来没有中断过。而能够吸引着俱乐部的投资者们虎视眈眈想要向倒悬天下手的,实质是倒悬天手中独一无二的脑电波录入系统与全息技术。
在游戏的平台上,倒悬天是官方,是权威。但是在资本的世界里,他和任何一个普通的游戏厂商没有任何区别。而它死锁在手中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共享的技术如果一旦被外界稀释,那么就意味着他们将失去唯一的,能够让他们与其他游戏公司竞争的筹码。
因为倒悬天隐藏着只有他们内部才知道的,一个最大的秘密。
“MOS一直到现在都是一个没有做完的游戏。它是一个半成品。在最一开始它只是一个小工作室的构想——说它是工作室可能都有些高抬,第一代的研发团队只是几个兴趣相似的技术人员。他们年龄天差地别,唯一的共同性就是曾经在各大厂商中工作过,起初他们是因为一个技术论坛上的问题讨论聚集到一起,后来因为兴趣自出经费,致力于研究那些他们曾经提出过建议但是被厂商们毙掉的构想,没有人想到他们几个重度社恐各自蹲在家里,没有助手没有工作室架构且仅仅通过连着语音聊天交流自己的天才幻想,结果弄出了非常不得了的东西。”
“弄出了……什么?”
“一个你见过的东西。”
足够颠覆当时的技术,当时的科技认知的东西。
是第一代全息头盔。
第一个全息头盔的出现完全是个意外。但是当时的设计团队成员完全没有把这个东西当作一回事——他们的目标一直是想设计出全息游戏,头盔这个东西在他们眼里只是一种信号端的辅助接入媒介。而当他们真的搞出了最初版本的全息地图模块后,转过头来才意识到,自己误打误撞搞出来的破烂头盔,可能是现今状态下的接入媒介唯一解。而如何保护他们的研究成果,如何对他们研究出来的东西进行加密,就成为了和开发同等重要的事情。
而MOS的起源,不过是源于一个成员的一句话——想看见整个世界长什么样但是又不想出门,如果能坐在家里就能全世界旅游而且还不用有什么陌生情况出现就太好了。这一句话吸引了一群重度技术宅,就此MOS的雏形开始被一点点的捏起。
MOS自设计之初它就是个更偏向于PVE性质的游戏,和现在它被冠以冷兵器博物馆的样子天差地别。当它真正的运行起来的时候它只有一张初始地图,而初始团队的人们带着奇形怪状的自制头盔,跨越空间地域在地图中以数据模拟的形态相聚,初始地图四处都是bug,稍微不慎就要卡进去被迫重新登陆的空间裂缝比比皆是。他们鲜少出过远门,初始地图的灵感甚至是来自于久远时代的一张MOBA游戏地图的图片,奠定了最初的建模地形层。他们除了技术以外对一切都几近半残,天空中的星图被完全没有常识的人弄的上下颠倒。
“留着!这张图必须留着!”他们在胜利的庆贺里呼喊:“以后哥几个的团队就叫倒悬天!”
“倒悬天真正把MOS做成游戏推出的时候其实所有的地图都已经设定好了基础的构架。第一年推出时它拥有三张地图,脑电波全息与它独特的自由竞技模式引来了轰动。第二年MOS天梯赛事正式启动,因为PVE模块的开发搭建遇到了困难,所以第二年开放的地图全都是为了PVP的。其中就包括现在很少见的城市地图、农场地图和废墟地图。和最开始的三张地图一样,它们如今在地图抽取环节极低的出场率也说明了它的问题。”
“拜一群压根没有生活常识的人所赐,这些地图里的bug多到离谱。这个问题影响了当时所有的地图架构——因为基础模型已经做好了,剩下的只能将错就错的继续离谱下去,靠着大量的覆盖建模来掩盖一些问题。需要大量逻辑推论的PVE板块也就无限的推迟下去,而只是单纯的利用地图物理建模的PVP模式大火,使得在S2赛季过后倒悬天一跃成为最赚钱的游戏公司,前途无量。手里有了钱以后他们也算是度过了一个公司最初三年的危险期,确实想过要不要停下新资料片更新,专注一两年的时间攻关修复过去的那些不足来完善整个游戏。但是人算不如天算。”
“S3赛季过后,倒悬天组织员工出游,一群重度宅破天荒的有了胆子出门,但是就和他们bug频出的地图一样,出游团队遇到了一些意外。总之他们没有所有人都回来。”
倒悬天团队的开发能力被重创。
他们是一群经历过无数风浪的开发者。他们珍视自己的研究,所以当他们决定不与外界共享成果的时候就给它上了一重又一重的保险,但是锁的开关一旦被毁,他们就像是空怀宝箱的持宝人,连自己都很难去碰触其中的财富。而如果想要去修改之前的模块,就必须要去解决之前的加密问题,但是搞出这些东西的人已经不在了。
“这是我为什么会和魏城发生冲突的最根本原因,我手里除了原始地图的各种数据以外,最重要的是倒悬天最初始的加密系统的运行密钥。虽然在S5过后倒悬天紧急开发了新的密钥,但是最开始的几张bug频出的图,和它最原始的运行系统,用的还是最初的同一个密钥。换言之如果谁得到了它,就可以通过它直接攻入MOS最核心的运转引擎,获取倒悬天一直死捂着不与外界共享的技术。”
“我拒绝了,然后被内部禁赛。一开始只是被放上替补位,后来他们找来了精神评测,那天我刚刚和管理层吵了架,强烈波动的脑电波监控认为我受到了全息世界的影响过度导致出现了认知错位的症状,为了人身安全,我的竞技账号被强制冻结,就这么退役了。”
疯了是个很好的,能捂住外界的嘴的借口。各种语焉不详的软文通稿喧嚣尘上,轻飘飘的,但是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他退役那天甚至还没有到二十一岁的生日,甚至是……当年的赛程连一半都没有完结。没有仪式,没有解释,甚至倒悬天都还没有来得及去问一句发生了什么,他就已经连带着他仅有的行李一起被请出了基地。那些不满、震惊、失望被一个又一个日夜循环慢慢打磨,司马懿以为他可能会将这个故事再也说不出口,但是真正等到说出的时候,发现它们已经从沉重的石子变成了沙子,随风而行:“后来的事情,你差不多应该能想出来了。”
司马懿消失在MOS之外的五年里没有一刻停下他的脚步。在他的朋友的帮助下,他用当初厂商们想要对付倒悬天的手段,成功拆解了魏城的电竞板块。
这还要感谢这个不成熟的竞赛模式——没有联盟化的赛事投资风险奇高,而魏城又太辉煌,骨架已经铺展的太大。只是一两个赛季足够不理想的战绩就能将投资人们吓退,让他们选择撤资离开。而司马懿借机收购入主,在掌控了绝对话语权后直接促成了三分的成立。在这其中他不乏得到长辈故旧的支持,而他也投桃报李,在三分成立后几乎放弃了三分的日常经营,而是帮着倒悬天开启了密钥,无偿为他们修补这个千疮百孔的游戏。
或许这个游戏将会一直这么不完美下去了。十七年的游戏模式再也不可能会回到一开始创始团队们心中那个单纯为了不出门就能在家中以意识旅游的乌托邦,但是它用另外的一种形式傲立在整个世界的顶端,给人们带来他们想要获得的惊喜。
“我应该给你说句对不起。”司马懿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第一件是我在离开魏城之前连着杀了你七把。”
“第二件是,很对不起,我的任性和执念让我选择了在那个时候对魏城下手。而那个时候应该是你在魏城青训的第二年,最需要接受职业发展指引的时候。你的天赋令我惊讶,在这些日子里面我也一直在想,如果当时魏城的青训还在,你接受了正规的培养而不是中断了青训生涯回到西凉去自由注册,是不是你现在就不会挣扎在天梯底层,凭借你自己的天赋,你应该早就在天梯的顶端了。”
“不要觉得我是好人,这都是我亏欠你的。”
“我其实非常害怕。”他说,“是我一直想要躲开你。当时娱乐赛结束以后我一直很害怕你认出来我,但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来面对你。人在面对过去的心理阴影时会有两个选择,显然你不是会选择避而不谈的那种。你冲进屋子的时候我以为你会想要直接揍我一顿,或者说是直接喊散伙算——”
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马超身上很暖,像他猜到的火炉那样。永远不知道疲惫是何物的小太阳始终是点起一簇火苗的。他像一只惊蛰时被雷声惊醒的冬蛇,想要去迎接太阳,又担心太阳会熄灭。
“不要对我太好,因为我是在赎罪。”
但是被阳光晒着鳞片的感觉太好了。温暖的,熨帖的蒸干骨节间的每一丝冰雪。
他们体格之间相差的不算太大,一个头顶的距离在还依旧处于生长期的小孩来说不过就是一眨眼的事情。三分的前辈们对马超颇为偏爱,以主教练为首,生怕他每天少吃了一口导致胸肌腹肌缺那么点。马超知道司马懿和他平常穿的队服都是从后勤领来的同号的通码,但他真的环住司马懿的时候,才发现他的骨头硌的自己生疼。司马懿是个在外人前面无论如何都要撑起架子的人。马超不止一次看见他在开赛之前跑去训练场先自己来一段准备活动,让他的胳膊线条看上去不至于太过于寒酸。不过他不知道他再怎么练,不需要勒的非常紧就已经足够细的腰线已经暴露了他的真实体重。
这是爱吗?大概应该就是吧。看着他陷入纠结时会有去揉开他眉头的冲动,但是又纵容着他顶着这不常出现的表情在自己可控的世界里待的久一些,再久一些。
还会有人知道你外表下的脆弱吗?没有,它必将为我独享。
马超心甘情愿的抱住蛇的躯体,将毒牙放置在心脏最软的那个地方。冰凉的骨殖被体温一点点温暖,带上了人间的温度。
“其实我当时连着输几场不怪你。”
马超想起自己当初糟糕透了的青训生涯。魏城的青训其实相当的弱肉强食。他像一只落入洞穴的幼崽,蜷缩在角落里不敢妄动。如果不是皮相有点优势,恐怕他会被扔在最底层被遗忘个干净。司马懿送给他的七连败只是他漫长的失败生涯中的一个不起眼的标点。
所以他不打算告诉司马懿,相比较屈辱的连败,他记住他的缘故只是跟随着刀光一起瞥来的那个凌厉到过分的眼神。这是他的秘密,他必须要为此也当一个骗子。
“但是,你必须补偿我才行。”
两个人之间关系变调不可能瞒得过三分的教练组。作为青春期狂妄的典型,现在身在三分的两个损友联合还在外面没回来的那个,通过远程手段对司马懿进行了刑讯逼问,当事人再聪明也独木难支,被损友们直接翻了个底掉。他们一边喊着“不是吧司马懿你就这么被吃的死死的说好的难伺候脾气呢”,一边捂着肚子完全没有良心的笑了个痛快。
司马懿坐在沙发上装死,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指着主教练的鼻子骂:“老子难伺候怎么了?你个没良心的当初你青训那会跑别人床上大晚上谁给你糊弄宿管的?良心都吃狗肚子里去了?”
主教练被掀了老底立刻要上来揍他,周教练的双手蠢蠢欲动,司马懿打着不忘伸手指他:“你敢动一下试试,当初谁挂牌的时候说找个俱乐部打包走结果自己跑吴钩去的?有些人不知道反省一下吗?”
周教练百口莫辩:“我那时候不是被家里截胡给绑回去了吗,司马老贼你特么的别不承认,签合同的时候你还在场的。”
“哦,我忘了。”司马懿板着一张脸:“所以不算数。”
我可去你大爷的忘了。周教练立刻加入战局,桌子上的手机还在直播视频通话,信号另一端直接呐喊着给他们放起了1812拱火。三个人在沙发上打成一团,最后都笑瘫在沙发上。司马懿怕痒,被两个人按着直接挠的根本爬不起来。他躺在沙发上用手背捂住眼睛,用腿踹了一下身边的人,也不知道是踹中了谁:“我说,你们也别以为怎么,其实我还没答应。”
“只要你松了口那就和答应了没差多少了,老贼你说咱们都当多少年朋友了,你什么别扭性子我们还不清楚吗。”
周教练艰难的抓了个抱枕塞腰后面,职业选手多多少少有点慢性后遗症,他退役了有段时间,但是腰伤还是留下了,“就像薛定谔的箱子,你不打开不知道猫到底死没死。司马懿你自己就是个箱子,但是你把你的箱子盖打开了——我不是在说你箱子里的猫是死还是活,死还是活确实看你心情,但是它是不是被人拿出来就不受你的控制了。你把箱子打开把猫露出来让马超看见了,现在无论它死活,他肯定会把猫给你抱出来,你的薛定谔状态已经结束,二选一的选择题只能按照一个走。”
“而且未来啊什么的,你也别说你给不起,要是说给不起谁有老子当年一穷二白的?”主教练在旁边一边调整着大喘气一边帮腔:“老子当年谈恋爱都没能搞到一张稳定的合同,如果不是因为后续成绩好再加上吴钩换代可能到退役都要一年一年的签下去。未来本来就是不可控的,你觉得你给不了马超未来,但是你知道你未来是什么样的吗?这东西就像是下一场比赛抽地图一样没有道理,可能上一场你人还在沙滩上,下一场就扔进废墟里面打夜战。”
放在桌上的手机适时的传出电子音:“都是胡说。”
“你看,甜筒也这么认为。”主教练摊手,“讲真的,我一直认为你是咱们几个人里最一往无前的那个。咱们是打什么的啊,打MOS的啊,打MOS的主旨是什么你怎么可能忘了,如果不干脆一些直接上去拼杀,游戏也好感情也好,你还想不想拿排名积分了?要知道犹豫就会败北啊司马懿,”
MOS。
Masters Of Survival。
生存大师。
并不仅仅是在游戏里追求生存到最后,而是在任何场合下,你都要成为最后的胜利者,最后的生存大师。这个玩笑一样的名字属于倒悬天阴差阳错开发出的PVP游戏,但是却是对于一个人的人生的最好忠告。
活下去,活得好。世界上意外那么多,那就接纳那些不可控的意外去活到最后,你都可以被冠以成功者的名字,在天梯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门外的影子不断的在往里面试图窥视,隔着一层磨砂玻璃,两个个人瘫在那伸出手指指点点,让司马懿快点滚吧今天的闺蜜时间结束,没看外面狗子快要挠门了,麻溜的牵走别在一群分居的人面前碍眼,被司马懿起来后左右开弓一个人往肚子上送了一拳。推开门的时候他很没好气,但在看到等的焦急的狗子摇着尾巴贴上来时不安的顾虑荡然无存。
但是他还是努力的板着一张脸:“找我干什么?不是比赛还早着吗?”
二狗子晃晃尾巴,献宝一样从背后拿出丑到不能再丑的草莓奶冻。玻璃碗上淅淅沥沥一层雾气滴成水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淌。食堂里顺来的一块钱一把的不锈钢万用勺子舀甜品自带一种误入爱丽丝幻境的不和谐。
司马懿发誓在这东西进嘴的时候他头脑风暴过。要样子没样子要眼缘没眼缘的东西他吃下去会不会直接当场升天。过了季节的草莓太酸而糖又放了太多,渗水的同时一个接一个的掉到碗底,露出个被沁了一圈红色汁水的窟窿。
三无产品的制造者对此颇为自豪,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推着他去厨房享用更多的杰作。眼睁睁看着司马懿被僵硬着推走,周教练啧了两声,无情无义的表达他的祝福:“希望他下午开赛的时候能活着……村夫你在想什么这么严肃?”
“我在想。”主教练托着下巴,非常严肃的提出一个问题,“你说这两个人搞一块了,这辈分应该怎么个算法?”
“……哈?”
“你看,老贼和咱们什么关系。咱们四个从十三四五岁开始住一个宿舍,虽然没一个头磕地下拜把子但是铁兄弟这词跑不了的吧。”
“如果是说你当初翻墙出去谈恋爱然后让我们三个给你打掩护这事,村夫,你已经把兄弟情都耗干了。”
“说正经的,好汉不提当年勇知道吗。”主教练毫不在意的挥挥手,“不说那些有的没的,咱们几个这兄弟情是肯定比什么搞金婚银婚钻石婚的还情比金坚,所以说马超这小子按照入赘的说法,他应该往下排着叫我声大哥是没问题。”
“所以这有什么问题吗?”
“有啊,问题可太大了。”
主教练一巴掌拍到他腰上:“问题是马超这小子按辈分是我徒弟才对啊,这叫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喊司马懿徒媳这件事难道不值得包一个改口红包庆祝一下的吗?”
“你的意思是说,按司马懿的辈分马超是入赘,按马超的辈分司马懿是嫁人,总之老贼就是肯定被压的那个对吧,明牌了。”
“……难道这不是事实?”
“我知道是事实,但是我没那个胆子当他面说出来,毕竟谁说出来谁死,现在要死的是村夫你。”周教练捂着刚才被一巴掌拍着的旧伤,嘶嘶呵呵的倒在沙发上抽风:“甜筒,刚他那辈分论记得截下来发老贼手里去。我今天必要看村夫死我面前。”
办公室里立刻爆发了新一轮战争。被他们扔在桌子上的手机里又传出了电子音字正腔圆的吐槽:
“自作自受。”
教练办公室里的喧闹无人知晓,深陷青训营的澜明显的感到,自己最近的日子逐渐过的向两个极端靠近了。
首先是之前他地狱生活的源头,间歇性发疯的马超自从那天像游魂一样嘿嘿笑着在青训训练场的墙根蹲着嘿了半天后,他很难在平常看见马超再出现在青训的视野里。队霸暂时消失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原本被区别对待的孤立孩子迅速的融入了群体中。
“肯定是被拉回去特训了,季后赛马上要结束,马哥这次的成绩铁定要去倒悬天参加总决赛的。”刚刚参加了一轮次级赛的小孩信誓旦旦的下结论,一边拉着他进行所有MOS分部的新成员的必修课——如何偷渡一份外卖,在等着楼上其他分部的朋友路过的时候坐在楼梯上给他说:“神仙亲自带他训练快把我们都羡慕死了,说起来你也是神仙的徒弟啊,怎么会不知道马哥最近在干什么。”
他巴不得看见马超绕着他八百米走,但是这个问题司马懿倒是有给他解答过:“师父说我年龄不够,而且改常用武器要打基础,让我打好基础之前不要去打对战。”
“不到年龄?次级联赛不是16就能打了吗?”
之后他羡慕嫉妒恨的知道这个长到了一米八的人连十四都没到,羡慕之余想到他毕竟是神仙拍板收进师门里的人,不那么正常也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
澜在一群接近同龄人中间其实混的还挺开。他的大个头和沉默寡言的性格意外的有种反差,在来青训之前被夏侯惇高强度训练,在生活常识这个问题上他还真无知的挺对得起他的年龄。一群人天天吃住在一起和教练斗智斗勇很容易诞生革命兄弟情,但是革命兄弟情没法填饱肚子。
司马懿按时按点的来巡查,惊讶的发现这小子太好养活体格有继续上涨的态势,果断要求他少盐少油白水煮菜减重。正是吃不饱的年龄的小孩听到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但是又不敢违抗司马懿的决定,只能眼睁睁的退出了偷渡外卖的队伍,每天去食堂打卡。
白水煮菜真的不是人吃的。
食堂的营养餐绝对不会让他吃不饱,但是也肯定不会让他觉得好吃。每次他看见清汤里面飘着的白菜叶和鸡肉都眼前一黑,往嘴里塞的如同在上刑。吃的不香自然吃不多,吃不多直接导致他饿。
又是一天训练结束,他回到了宿舍后睡了一觉再次被饿醒。前胸贴后背的感觉驱使着他,在建立了无数次心理建设后,踏出了去厨房夜游的第一步。夜游这种事情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他还是胆子小也不会做饭,不敢对着别的下手,只敢从冰箱里翻一些速食的鸡胸肉芝士条之类的东西,稍微能觉得自己不至于睡不着觉了就停,第二天继续苦大仇深的啃菜叶子。
这天他蹲在冰箱边上悉悉索索的,突然头顶上的灯就被打开了。
他眼前被晃的花了一下,之后眼前陷入了不适应的一片白光。白光褪去以后马超那张臭脸明晃晃的就杵在他面前,手指勾着个杯子抱着胳膊,那眼神像是在掂量从哪下刀合适。
澜被吓的手足无措,蹬一下从地上弹起来站的笔直,没想到马超只是上上下下的把他打量了两眼,之后就像没看见他一样绕过他,从冰箱里拿出盒牛奶熟练的撕开盒子,倒在杯子再放进微波炉,不忘里面加上两勺糖。澜站在那里不敢抬头,手里的包装袋被攥了一手的酱汁。马超好像大半夜就是为了来热牛奶的,就是走的时候往澜身上又瞥了一眼,看的他一哆嗦。
好在马超没为难他,只是示意他往流理台上看,一个字没说咔一下关灯走人。澜一直到马超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放松下来。扭头一看,流理台上放着个斗笠碗,即食粗粮泡开后盖上不知道哪拆的金枪鱼泥,进微波炉里叮过后温度正好。
他几乎是感恩戴德的吃了个精光,心想自己这师兄其实是个大好人,之前在背地里一直指着他鼻子骂的自己就是个傻叉。第二天是周末,司马懿再次来到青训场视察。他吃饱喝足睡了一晚上以后分外的卖力,意外的得了不少次司马懿的称赞。经过了晚上的厨房会晤,澜对跟在司马懿身边的师兄抱有极大的好感,但是马超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又盯着他开始磨牙了。
师父,我师兄他可能真的精神有问题。
他鼓起勇气,趁着马超走开的时候想要直言是不是需要医疗支援,但是勇气鼓到一半就被端着杯子回来的马超给堵回去了。马超手里端着那个眼熟的杯子,摸着不烫了才端在司马懿面前。
司马懿喝着水看着自己欲言又止的小徒弟,总觉得他好像有事没说。澜看着那杯子就像是见了鬼,再看马超,一根胳膊非常占有欲的杵在司马懿的椅背上,如果换个角度大概就是自后向前如同一只护食的熊。
被隐形暴力了小两个月的澜突然醍醐灌顶。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被司马懿认为是好苗子的人没有傻的,从脑子转过弯那天起他甚是在司马懿面前注意社交距离。马超对小弟的上道相当满意,平常和颜悦色了不少。
这两个人私下里达成了什么无声的交易司马懿不知道,他现在忙着准备季后赛之后的事情。在季后赛还有两周就要结束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频繁的接到一些长辈的庆贺电话。这些电话多拥有和倒悬天一个区号的开头。一群长辈似乎对于他重回赛场这件事比他还积极,司马懿一开始还会劝两句,后来只能听着对面老小孩一样的夸赞和炫耀,顺便还要开玩笑式的威胁,说他们到总决赛的时候也会去现场,让他好好比赛,不然饶不了他。
司马懿腹诽着这群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人哪届总决赛不去现场,嘴上还要老老实实的下军令状,哄他们说自己一定完成任务才被放过。
季后赛最后一场结束后他同样也接到了类似的电话。只是这次那个电话有些久,他在外面待了好久才转回来。马超在他不远的地方耐心的等着他,看见司马懿回来的时候眼眶都是红的。司马懿鲜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就在他担心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司马懿快走了几步上前,一把将他抱住了。
这应该是马超印象里司马懿第一次主动的来拥抱自己。他先是愣住了一瞬,之后紧紧的反抱回去,他不知道为什么司马懿会这么反常,将自己后背的衣服攥的不成样子。司马懿嘴里一直在说着一种自己听不懂的语言,明明脸上在笑,实际上泪水一直都止不住,不多时马超肩膀上湿了一片。
一直到哭够了司马懿才抬起头来,胡乱的用手背擦掉脸上的水,盯着马超大声的宣布:“马二狗子,给你一个机会速度收拾行李跟我去倒悬天,我要带你去见人了。”
他的眼睛里满是星光。泪水流尽的时候好像带走了他眼底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尘灰,将那双眼睛洗的比月色还要清亮。他矜贵的抬起下颌,曾经站在金字塔的顶端,不可一世的那个少年带着锋利的眉眼和锐气,从早已消失的海报上,在他的面前,在这一瞬间,重新走进了这个人间。
他单膝跪地,如同恭敬的骑士向主宰致敬,
欢迎回归,我的皇帝。
去倒悬天的旅途没有马超想的那么悠闲与浪漫。
首先是去倒悬天的不止他们两个。今年三分的六人团体赛也进了总决赛,再加上单人赛的人,教练组操碎了心,才带着一群可能没怎么出过远门的人安安稳稳上了飞机。在机场时他还听见司马懿在问主教练他们都出门了谁看家,被告知有个叫甜筒的人已经赶回去了,足以应付在家的那些孩子。
“甜筒就是四老板啦,这两年都没怎么在三分基地待过的。”阿古朵悄悄告诉他:“四老板就是和师父他们一届的戏命师。”
马超肃然起敬,打消了敌意变得老实起来,和他一起变得脸色严肃且恭敬的还有在一边竖起耳朵的澜。马超看着这两个人气不打一处来:“你们两个又不参赛,怎么还能跟着来?”
一个天卦师的徒弟和一个造魇师的徒弟面面相觑,干脆的一摊手示意自己只是接到通知收拾行李跟着来的,至于为什么点名让他们跟队观摩他们自己也不敢问。马超又开始暗搓搓的磨牙,琢磨着从什么地方给这两个碍眼的下点无伤大雅的黑手,结果被司马懿一巴掌拍脑袋上安静了,明明没拍多疼但是抓着司马懿的胳膊不放,最后拎着两个头盔箱子黏着司马懿跑了。
阿古朵看的啧啧称奇,澜翻了个面无表情的白眼,跟上去排队准备登机。他费力的把双肩包扔到行李箱里,在人们往来落座放行李的一片喧闹中找到了自己靠窗的那个座位坐下,笨拙的划开换了没多久的手机,夏侯特有的大嗓门传进耳中:“嘿小子,你现在应该马上快飞了吧,第一次坐飞机的感觉怎么样?”
“飞机还没飞呢……”澜嘟哝了一声,看着外面被晒的白花花的空旷的跑道。大嗓门毫不在意他嫌弃的态度哈哈大笑,取笑他小没见识的肯定又在犯怂,至于比赛这种事情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适应,迟早的事。
沉默的大孩子缩在人声鼎沸的边角,突然开口:“喂,老头子,如果是我今天是去比赛的话怎么办。”
“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啊,一场比赛而已有什么好纠结的。”
“你们脑子聪明的啊,就是想的都太多,太纠结。职业选手打MOS的比赛这种事情就像是人过日子。天梯赛每年有无数的人一脚踩进阴沟,季后赛淘汰率百分之五十,到了倒悬天还要打三天的二百挣一,从来就没有人敢说在这个赛场上永远都不翻船的。”
“如果今天是你比赛,我大概会说,你只要尽力了就好。如今MOS的天梯太高太远,只要你不掉下来,慢慢爬,总归是能爬到你想要的那个位置。生存游戏并非只有从十几岁到二十出头的这么一段时间。或许每个人的职业生涯都大多会有遗憾,但人还在,就能有无数个明天让你去重新挑战一下生存游戏。”
“当然,这是如果你比赛的时候我会说的。”夏侯顿了顿,“告诉司马懿还有他带的那个小子,要比赛就好好比别丢人,老子的徒弟不能有个丢脸的师门。还有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可要检查,你要是掉一斤肉老子就去三分找他打架。”
“唉呀老头子你啰嗦的没完,挂了挂了要起飞了。”
早就暗搓搓瘦出点下颌线的澜眼疾手快的扣死了电话,拿着手机傻兮兮的笑了起来。最后又翻了一遍微信聊天框置顶里祝他一路顺风的隔壁家的傻兔子,在空乘的催促中关上了手机。飞机即将起飞的这一刻,他一路上惴惴不安的情绪终于反向撑开降落伞,飘飘悠悠落了地。
……
马超是第二次来倒悬天。
第一次来的时候他们没有赶上好航班。晚上落地后被大巴直接拉进了住处,在住处和倒悬天大楼之间往返。团体赛进行的时候他们紧张过度的泡训练场,比完以后拿着稀烂的成绩又没脸出门,别人嘲讽他们是干代购的,实际上连代购都不如。
反观司马懿,从进了航站楼开始他就几乎手里没离开过手机。他专门一张当地的手机卡,马超本来想试着去偷听,被叽里咕噜一通当地语言说下来两眼冒星当场劝退。倒悬天大楼附近他熟悉的和自己家一样,这两天各地参赛的选手纷纷齐聚倒悬天,附近的交通堵的可以。结果司马懿亲自给指点着绕了几个弯,一点阻碍都没有的直接开进了地下车库。
主教练不止一次的感叹司马懿乃比赛居家出行的必备良品,被他按在车上当众暴揍。地下车库里拎着翻译器匆匆赶来接应的工作人员看见第一个下车的是司马懿明显愣了一下,之后相当热情的直接给了他一个拥抱。两个人毫无障碍的在车下交流,聊够本了以后把手里的一摞挂牌交给他,自己挥挥手十分放心的先跑了。
澜从暗地里把一切收入眼底,不着痕迹的从最后一排又往椅子里缩了缩,假装自己睡的正香。马超隔着车窗玻璃看见那个热情的拥抱眼睛噌一下红了。司马懿上车顺手把一把身份挂牌扔给他们传着分,站在司机旁边指点着他去哪个地方距离住宿的地方近能停车下人。马超借机换了个第一排的位置给司马懿当大型扶手,假装不在意的问:“刚刚那个人是谁啊。”
车厢后面隐隐传来闷笑,马超回头瞪了一眼,发现表情最夸张带头嘲笑他的是教练组。他悻悻的把头扭回来试图忽略自己已经完全不存在的脸面,抓着司马懿的衣角晃悠:“那个人是谁啊,你们刚刚说的是什么。”
“问这个干什么,说了你也不认识。”司马懿表情十分冷酷,甚至伸手直接把马超抓着自己衣服的手拍了下来。被拍了爪子的狗子呜呜咽咽的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司马懿被他哼唧烦了,转身面对他露出了一个非常和善的笑容:“刚刚他在给我说,因为今年赛事观战的人多,客房紧张,所以谁要是比赛完了直接打包收拾东西踹出门绝对不多留一天,马超你这两天让你收拾完行李就滚去训练你训练了几回?训练室你进过几次?器械训练做了吗在这叫唤?”
马超如同屁股着了火飞奔回原来的位置上抱紧了自己的头盔箱子。车厢里的闷笑一下子炸开了,马超后知后觉的知道上了当,把自己灰头土脸的刨了个坑埋在椅子上。
刚刚还被司马懿揍过的主教练极其不怕死,笑的震天响到岔气,还不忘大声的拱火用当地的语言往前喊:“这么傻的你说你留着干什么,赶紧换一个吧趁现在还来得及。”
司马懿专注着指路假装没听见,事实上所有人都知道他听的很清,半天才慢慢吐出一句回敬:“傻就傻,老子认了。”
马超面对近在咫尺蹦出来的非人话交流一脸茫然,但是在两个带队教练一起吊着嗓子骤然拔高的怪声怪气的起哄中,他看着司马懿头发根本盖不住的通红的耳根福至心灵,抱着头盔箱子,嘿嘿的跟着乐了。拎着行李分房间的时候他无论如何都想和司马懿住进一间,结果到了最后天降噩耗,司马懿根本不和他们住一块。
在倒悬天待了三年的人有自己专用的据点。马超就像那拒绝主人出门的关不住的狗子,手脚并用的扒着门口不让他出去,最后被司马懿拿挂牌抽了一顿一脚踹进屋里。
狗子不死心,眼睁睁看见司马懿头也不回的走了,回头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咬牙切齿的抓着手机对着聊天框打字删除犹豫了半天,一腔酸水抱怨也不敢撒娇也没胆子,最后只发出来一句:
——晚上可以一起吃晚饭吗?
附带一个jpg表情包,傻兮兮的自己坐在地上,配字乖巧。
——可以。
他狂喜着从床上跳起来,感谢床垫的弹力,马超差点脑袋撞上天花板。如果不是训练有成他反应过来用胳膊撑了一下,他距离成为倒悬天本年度第一个申请使用医疗服务的选手只差一个指甲盖的缝隙。
司马懿在决定回到三分、回到赛场之前,在倒悬天住了三年整。沾了父辈的光,他在这三年中遇到的多是和善与包容,在尔虞我诈的资本场上杀疯了的疯子被扔进数据的水池中冷却至坚硬,堪堪将他遍体鳞伤的灵魂一点点圆融着修补。
他穿过两栋楼的连廊,拿选手身份登记了访客身份后拒绝了门禁AI系统的观光路径指引,熟悉的按一路电梯下行。当站在实验室门口时,司马懿莫名的多了一丝近乡情怯的感觉。
倒悬天标志性的logo嵌在大门上,冷色门框放着内置通讯器,实验室的门紧闭,完全没有以往他记忆里,平常为了出入省事留下一条缝隙好开关的迹象。就在他还在想此时按下请求通话的按钮是不是合适时,通讯器的屏幕啪一下自己接通了。
中气十足的老人隔着屏幕开口就是指责他:“你在门口已经站了十分钟了。”
司马懿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被门口的摄像头拍了个全,哑然之下也只能顺着老人的意思认下都是自己的错误,老人哼了一声,咔嚓关了显示屏,走廊之外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司马懿无奈,只能站在原地:“门还没开呢,进不去啊。”
屏幕没再亮,喇叭倒是吼的震耳欲聋:“自己开门!”
之后通讯器彻底安静了。司马懿先是不解,之后恍然大悟。他伸出手的时候甚至有些激动,当他将指纹按在扫描锁上时,熟悉的解锁声传来,金属质地的大门弹开一条缝,凌乱但是过分熟悉的键盘敲击声、电源的嗡鸣混合在一起,铺天盖地的将他淹没。
刚刚还在办公室里和他隔着屏幕吹胡子瞪眼的老爷子就站在门口,一脸不满的拦着他:“出去这么久还知道回来啊,我以为你已经把实验室的门在哪都忘了。”
路过的研究员都在捂着嘴笑,有胆子大的背着老人冲司马懿挤眉弄眼,示意他不好好哄这是铁了心的不让他进门。司马懿只能从衣兜里提前拿出存储卡上贡:“您这话说的,怎么会忘了在哪呢?这不就找过来了。”
“那你大半年都不知道回来一趟是几个意思?”
司马懿扯着胸前挂着的挂牌,临时出入证上明晃晃的写明白了他就是个来参赛的,到实验室里转一圈才是顺带活动。老爷子气的把存储卡抢过来,随手扔给了个研究员。司马懿也不担心,转而问起:“最近我传回来的那些能用吗?”
“已经都实装在测试版本了,现在它们的运行良好,”
耳边一声电流的嗡鸣划过,司马懿面前的环形池里逐渐由光线与投影投射出了MOS的初始地图。拿着存储卡的研究员向它们挥手,示意实验即将开始。
老人点头,于是人们四散开找到灯光的开关,将头顶的白炽灯一圈圈关闭,只留下环形池里的地图在孤单的莹莹亮着。研究员拿着存储卡,插入了读取器中。显示屏上的进度条缓慢的从零开始一点点填满,墙边的一排监控系统已经开始了运转。
——密钥已对接。
——读取速率正常,还在加快。
——地图模型正在融合中。正在覆盖读写。
司马懿觉得手一紧,是老人正在紧紧注视着面前的地图池,枯瘦的手指抓着他的。司马懿离得近,听见他在念叨着,好像是说自己孩子当年出生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无数双眼睛盯着正片试验场中间的地图,盯着进度条,97%,98%,99%……
进度条冲到尽头,显示器白茫茫一片化为虚无。数据高速流动带来的运转声逐渐降低,而人们面前的地图依旧没有丝毫的动静。
是失败了吗?
人们屏着呼吸,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司马懿皱着眉,快步走到监控组前面,盯着上面的数据半天,突然直起身来:“时间速率调整在哪?”
“自动的好像现在没有反应,手动的摇杆行不行?”
司马懿几乎是夺过了摇杆,亲手将它按照弧线拧出弧度。当他用力的将摇杆拧动时,整个实验室里爆发出了一阵惊呼。
环形池中沉寂的地图活了。
大概是司马懿把握不住摇杆的速率,白昼与黑夜疯狂的在活着的地图上交替进行。在黑与白的轮换中,绿草自石缝中钻出,新叶自枝头生长。和煦的春风渐渐带上夏季的焦灼,呼哨过蒸腾的河水变成暴雨降落,将闷热的干渴清洗干净。
第一片落下的叶子发出呼朋唤友的呐喊,于是世界变得金红,它们落在地上,最终被积雪覆盖,白茫茫的寂静似乎没有生命的存在,直到它渐渐的变薄,再变薄,露出石头,露出苔痕,露出大地,新的生命再次破土而出。
在千倍的速率下,一成不变的初始地图中,第一次上演了完整的生命的轮换。环形池的四周,人们惊讶的看着四季轮流登场,已经忍不住捂住了嘴。
“我们成功了是吗……”
“……是的吧。”
“成功了,是真的成功了。”
窃窃私语涓滴汇聚,逐渐变成山呼海啸一样的浪潮。有的人已经跨过了环形池的栏杆跳了进去。有了第一个带头的,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即使在现实中无法触碰全息建模的投影,也要大张双臂,和微缩的虚幻新世界拥抱。
司马懿手上的速率杆被人抢走,一群人兴奋的去亲手尝试着时间的变换在手中流动。他两手空空,走向环形池边的老人,摊开他的双手。
“没了,这次真的没了。”司马懿道,“我这次回来就带着这么点东西,您不会把我赶出去吧。”
“臭小子——”
之后他们都被庆祝的人群卷进了狂潮中。他身边拥挤着呐喊的声浪,将他簇拥着抛在浪潮的顶端随波逐流。
“MOS的地图们,也要开始它们的生存游戏了。”
一片喧闹中,司马懿的耳朵捕捉到了这么一句带着感叹的话。他先是一愣,之后笑了起来。
万事万物都正在进行着它们的生存游戏,无论早晚。司马懿向着栏杆内伸出手,仿佛万物的枯荣就还在他的指尖轮回着。终于被填补了有关于生命逻辑的初始地图吐出了它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次呼吸,并就此将要开始它的未来的生命。
临出门时老头按照惯例问他什么时候回实验室来,这次司马懿并没有直接拒绝,而是留下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应该快了。”
“快了是几个意思?今天?明天?”
“怎么可能。”司马懿抱怨:“总要打完比赛再回来。”
“那就总决赛结束当天直接上班?”
“您这是开玩笑吧……”
老爷子最听不得反对他的话,指使着人把他直接往外轰,只要反对意见不在他面前发生就没有人反对他。司马懿半推半就的被赶出实验室,几乎是在他被推出去的瞬间,实验室的大门砰的一下很无情的关上了。他干笑两声,准备回去选手驻地,却听见门内的两个人扯着嗓子大声的议论:
“门怎么关上了?谁关的?出门好麻烦啊。”
“麻烦就开着呗,反正外面门禁那么多没人进来,想出去印个东西都麻烦。”
“是啊是啊,喝水也要去外面倒才行。”
两个戏精一唱一和的无伴奏独幕剧刚刚谢幕,精密的大门磁铁失效,微小的缝隙又在司马懿的面前弹开了,但是完全没有人拿着成摞的资料跑去找机器印刷,也没有人端着杯子慢悠悠的踱出来,安静的大门终于回到他记忆中的那样,不再阻挡里面嗡鸣的声音冲出它的守护,肆意的在走廊中回旋。
司马懿这次没有再回头。
他脚步轻快的穿过层层关卡,在两栋楼衔接的连廊拿着自己的挂牌去消除访客记录。身份卡的磁条划过读取器,绿灯亮起。冷淡的机械音程式化的打开音响,念出写在系统中欢迎倒悬天的工作人员下班的字词:
“期待明天见到你。”
司马懿猛地回头,他无法通过层层钢铁与混凝土去再看到那扇冰冷的实验室大门那条缝开启着,自动门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要出门了还要犹豫这么久,在机器的作用下,它敞开着玻璃,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程序:“期待明天见到你。”
“谢谢。”
他玩笑心起,抬头对着AI,仿佛那个闪烁的绿色灯泡就是AI的眼睛:“不过你的系统出现了错误,我明天不会来。”
“系统接收错误反馈,系统无法应答,正在连接人员数据库,正在连接人员数据库……系统状态更正中……更正状态完成。系统更新,倒悬天工号Sigma,司马懿先生,员工状态:长期休假正在持续中,期待假期后见到你。”
自我更新了数据库的门禁AI用着制式的电子音,欢迎他的归来:“期待假期后见到你。”
两日后,MOS第十七赛季总决赛正式拉开帷幕。
三种模式,三天的竞技盛宴。每天的赛程没有了每场比赛的50分钟限时,7场比赛被誉为最后一天的突然死亡制度。二百个参赛者是提前下班还是通宵达旦,端看选手自己的水平。
倒悬天也没有辜负玩家的期待。面对一年一度的盛事,不仅是总决赛场地斥巨资打造了全息模拟投影场地,让拥有场内票的玩家置身虚拟赛场内获得近距离观看的机会,同时将原本预计明年才上线的新游戏内旁观系统提前应用,不再依赖直播平台,即可以亲历者的视角来经历比赛。
无论这种后来被评价为“压死传统直播的最后一根稻草”的模式它的第一次亮相会经历如何的口诛笔伐,让倒悬天再次获得“业内终结者”称号,在总决赛开赛的第一天,体验新观战模式的人们将MOS的同时在线人数刷出了一个恐怖的新高度。第一场比赛选手入场时,除却穿着队服,或忐忑或淡然的年轻面孔们,在他们身后,旁观视角中千千万万的玩家也跟随着他们。
以往的观众们等待在场外旁观,而如今则亲自为去竞争生存可能的勇士们送行,成为他们最为坚固的后盾。
或许是巧合也是预感,不知道是谁家俱乐部的小队员带着第一次参赛的惶恐回头,而他的身后无数人举起手,为他送上跨越两个数据世界的无声支持。
……
MOS的总决赛和他几乎可以称之为冗长的常规赛和季后赛有着天壤之别。如果说前两轮用煎熬的超长赛程熬死了除天梯前二百之后的所有人,而这二百人齐聚在一起的突然死亡制则纯粹比拼的就是他们真正的技术和技巧。
一天之内的七场比赛,拼尽你的技术和能力,去杀穿对面所有的人。
有记录以来总决赛单人赛赛程的最高记录是S6赛季的14小时,轮次过多导致最后的搜寻时长轮次计算可以用秒来计时。受此影响S7赛季MOS正式引入了状态栏淘汰机制和疲劳百分比加速。而团体赛的赛程记录在S11的常规赛被创造,并且使得倒悬天规定团体赛每个团队的带有陷阱性质武器使用者的上限不得超过两个且常规赛与季后赛开启了50分钟限时,连带着从此之后总决赛每个模式的总赛程很少超出预计的8个小时。
即使是如此,连续的8小时作战也不是个儿戏。在进地图前,马超还开玩笑一样的问司马懿,八个小时,行不行啊司马懿,别撑不下去啊。
之后他是被踹出地图的。在一个滑稽的踉跄后站在了初始地图的泥土上。场外的镜头给了一个故作狼狈的特写,之后看着两个人毫无沟通的分道扬镳。
“这真是他们两个能干出来的事。”
不说主播间里的解说是如何的摸不着头脑,为了给小孩上好基础课所以不得不选择了传统屏幕看比赛的主教练早就一手抓着一个脑袋,哪怕两个人听的像听天书,也必须给他们拆开了揉碎了讲。这种直播一样的亲身经历有一次就少一次。
他两根指头向内收缩视角拉小地图,在上面标出了两条扭曲的线:“如果是一般意义上的双人赛往往我们不会去建议使用各分一路的打法。因为一旦分开,碰上对面的队伍时形成二对一的局面,在总决赛这种赛场上很难有反杀的情况出现。”
“但是之前季后赛的时候他们有过一打二成功的先例,这种情况不应该是常见情况之一吗?”
“这建立在双人赛的配置属性上。也就是老贼一定要我给你们讲解比赛的原因。”
主教练用指节敲敲平板,把直播窗口隐藏到后台,惯常的调整出了写写画画的备忘录:“众所周知,倒悬天对于选手的性质划分是和他们惯常使用的武器挂钩的。比如说你,澜,未来如果你使用双匕首,那么你就会在定性中无限趋近刺客的范畴,你,阿古朵,你用猎夹作为武器,那么你无论怎么改变它的外观,你都会因为放置性的武器而归类在陷阱流中。我用的一直是远程相关,从攻击距离上就不可能把我和近战们混为一谈。”
主教练指指澜,指指阿古朵,又最后指了指自己:“但是这个分类有个致命的缺陷就是,我们使用武器划分人的属性,但是我们无法通过使用武器来划分人的大脑思维的属性。就像是司马懿,他明面上是一个纯使用技巧来打比赛的刺客流,但他带有大量的陷阱流的属性。这里面包括他的局势判断和战术布置,甚至是对于排名积分的计算都是算在内的。所以说他们明面上打的是两个刺客的伏击,实际上是一个只能称之为近程作战的半刺客打头阵,之后还有个布局的半刺客来收尾。”
“这就是他选择这一次比赛一定要带着你们两个人来观战的原因。无论你们两个选择一条什么样的成长的道路,终归有他当作例子在前面把这条路已经走到头了。他把自己当作灯,你们就好好看着,看着自己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
他低下眼睛,或许也是自己的一点私心作祟,在陷阱流被限制人数的禁令下达那天开始,注定了当初同在一起吃住的死党们无法像他们还在稷下说的幻想那样,实现一场由他们一起来参与的团体战。但是他们会将这个未实现的希望当作种子埋下去,希望下一代,下下一代,它能焕发出新的生机与力量。
而在主播间中以一个局外人视角观战的解说们,虽然他们无法像教练与分析师们那样能够精准的定义每个选手的性质,但是多年的解说经验告诉他们,司马懿和马超开局的这个分兵有诈。在开场之后不止是他们两个,连导播都嗅到了其中隐藏的危险意味,即使两个人一直分隔几乎整张地图在边缘游走,没有和任何人发生冲突,但是镜头依旧会频繁的切到两个人的身上,看他们是怎么快速的拎着物资袋奔跑,或者是翻下山坡,消失在一片灌木中。
解说为同事这种过分明显的偏袒捏了一把汗,虽然他也怀着不亚于导播的好奇心,但是在又一次河道附近爆发的小型对决重放后,镜头再一次切到了司马懿附近的实况,他也不得不现场编着词汇,为自己同事的行为进行找补:“看来导播今天也非常关心我们本次比赛中的一对重点选手,现在他们迟迟没有积分入账这件事显然让他们后台今天非常的不适应。”
“不止是他们不适应,我也不适应。”旁边立刻接上:“按照这个赛季的数据统计,这对近年来少见的被认定为双刺客性质选手组合的搭档是在双人赛S17天梯积分占比中人头分占比最高的一对。他们的性质注定了他们在是一个在前期非常强势,而且每场的目的就是主打前期的组合。”
“你要是这么说我就不同意了。因为他们拿到每场前三积分的次数也不算少,尤其组合中的马超——这个在MOS中只能算第二年新手的选手常规赛表现不佳。在海选阶段他们组合应该是司马懿一个人拖着积分在往前走,一个人打了个积分一百多名把队伍拖进了季后赛。但是从季后赛开始马超他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一鼓作气直接变成了后程发力的中坚力量,季后赛打完积分高居前十——他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吗?三分你要有多的能不能给我也匀一份?”
“三分的教练会说:我们也没有特效药啊,要问去问把他教出来的那个才行啊。”
“那问题来了,马超到底是谁教出来的。”
“你想去天天做平板支撑?”
“不,我不想,或者说咱们让导播大哥去,牺牲一下也不说不行。”
“牺牲他一个造福全MOS是吧,等会大哥从后台提着总控就来杀你了。”
两个人互相击掌笑了个过瘾,笑够了以后一板脸:“言归正传啊,刚才那些都可以算做是开玩笑,但是他们的风格改换是实打实的。如果说一开始我们预估的他们是依靠前期进攻来稳固自己的积分,那么现在他们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目前MOS的双刺客组合是有在后期和人进行高消耗状态下一对一对决的能力——但这些即使都成立了,也没有办法去解释他们今天开场分兵作战的战术布置,以我们对这个组合中的大脑的了解,曾经被视作MOS心理阴影制造者的造魇师绝对不会做没有用的事情。”
但是两个人的预估都出现了错误。在他们不停的去施加关注的时候,两个人依旧执着的单独游走在正片地图的边缘。接近第二轮结束的时候司马懿甚至游走的位置过于刁钻差点误入其他人的视线。好在他基本功好的过分,逃窜功夫可以,在对方已经有所察觉的时候迅速后撤,对方显然也是意识到跟踪自己的人应当是落单的,当机立断跟了上去。
他们原本盘桓在地图边缘的隘口附近,被司马懿一个远去的影子勾引,离开了自己易守难攻的天然阵地。就在他们的身影消失,镜头准备跟上去追拍他们的追踪与反追踪时,镜头角落边缘的树枝微动,在镜头移走的最后一刻,被发带勒着的刺猬头自树荫中跳了出来,顺理成章的接管了已经没人的地盘。
这一手光天化日下上演的偷梁换柱秀的人头皮都在发麻。主播间里解说在大喊这怎么可能,而马超早就施施然把自己打包藏在了必经之路的夹缝里,一声不吭的等待着过路猎物的到来。追逐司马懿久寻未果的两个人打道回府,正好迎头撞上了把他们家偷了的马超。
有些冲突只是延后,它该来的时候终究要来。
马超借着地形的便利辗转腾挪,核心力量发挥到极致,将狭窄的空间玩出了花来。他凭借着自己的爆发与短时的速度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又在刀光剑影的缝隙中极限的躲闪,一时之间竟然完全不落下风。只是大概他一打二确实天生劣势,在失去了先机的前提下,他且战且退,慢慢的他们向着狭窄的地形开始深入。
他的动作被地形限制,可供活动的范围在一点点的缩小,渐渐的他的身上开始出现了细小的伤口。而对方两个人的动作受限更大,两个人同出同进的行动渐渐的脱节开。
就是现在。
马超突然不再躲避,正面迎上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对手。双枪齐出,硬生生踏着石壁向前绞住对方的武器让他无法腾出手来干扰外界。而他身后的人想要上前来借着两个人谁都不愿收力,动弹不得的时候上前举刀做那个破局者终结这场在角落里发生的对峙时,真正的破局者的身影像影子,像雾,已经虎视眈眈的盯着他的脖颈垂涎了太久。
“谁说他们是一打二!”
在司马懿的刀刃收割掉第一个对手时,解说已经拍案而起,激动的指着两个人已经准备离开的背影:“丈夫叱咤鞭风霆,国难不赴非俊英。剑乎!剑乎!吾与汝,同死生!众所周知MOS的比赛中无法与队友通过除当面交流以外的方式去沟通,但是我们应该怎么解释他们在开场第三轮次后,在分隔整张地图的情况下去汇聚于此,创造出如此经典的一场杀戮!”
“他们使用的难道是同一个脑子吗?这种引诱与拉扯,潜入与伏击,再到最后利用地形的逐个击破必然会入选本届的高光时刻里占据一席之地!”
“为什么他们可以像一个人一样完成这样的陷阱!”
场上的人们不知道边角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有两个人已经沿着被他们击破的隘口,正再次分兵,杀向了目光汇聚的河道。在地图边缘沉默了整整两轮的两个人在不同的方向惊起了潜藏着的对手们。在他们亲手营造起的一片混乱中,他们再次上演了消失的戏码,徒留下因为被他们惊扰,而互相暴露了的对手。
他们的积分随着欢呼的浪潮,以不可逆的、一往无前的势头,逐渐冲上了天梯的顶峰。第六场结束时司马懿一直看着那个排行榜,像智商不在线一样反复确认着距离终局只有一场的时刻时积分登顶的自己的名字。
砰砰,砰砰——
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听见自己职业生涯的大门即将关上的声音。冷静,司马懿你要冷静,他告诉自己,你距离你想要拿到的那个冠军就差最后一步了。他伪装着自己的激动,在镜头切换到自己时用冰冷的面孔掩盖着自己的不安。
这个镜头为什么会那么长,他的表情快要绷不住了。
司马懿极其狼狈的想要侧过身去躲避镜头的跟踪,在扭头之前却突然被马超一把抓住了手。在他面无表情的震惊里,马超当着镜头的面,亲了司马懿的手指一口。
场外的尖叫声骤起,司马懿像着了火一样想要缩回手,被马超拉着居然挣脱不开。事情发生的太快他几乎都来不及考虑这场景被拍下来会发生什么,而始作俑者笑嘻嘻的看着他:“你看,你不紧张了。”
司马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过分激动的心跳奇迹一样的,慢慢的平稳了下来。镜头凝固在世界的边缘注视着他们之间的空气,而马超居然伸出另外一只手,向观众打了个招呼。
“他居然没被打死。”阿古朵作为见识过司马懿曾经如何单人镇压青训营的丰功伟业的见证者,发出了见到了神光照耀在马超头上的感慨。相比较她的惊讶,澜的表现就淡定了很多。
“你已经知道了?”
澜看看主教练,之后又把脖子扭回来,摇摇头又点点头:“还没来倒悬天的时候猜到过,昨天马哥去找录选手采访的人重新录视频的时候我也在。”
马超去找采访的人,他们教练怎么不知道?主教练挑挑眉毛,非常迅速的抓到了重点:“他重新录视频?重新录了什么?给谁录的?”
澜闭死了嘴巴决定不要再往外说一个字。主教练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把他看的觉得好像被看透了一样。就在他暗自祈祷这场风波能平稳渡过时,他听见主教练幽幽的说:“这次打完总决赛,别人交房卡,你就不用了。”
澜吓的一激灵,以为是主教练决定把他丢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开口,就听见主教练叹了口气:“这件事你们还不知道,司马懿今年打完比赛就会退役,以后会在倒悬天常驻。如果他还像之前那几年一样,每年回三分待的天数用一个巴掌就能数的过来,你也是要跟着他一直待在这里的。他决定的事情办的向来麻利,没准你现在去找个地方刷刷你门禁,它已经从临时变成长期了。”
“那马哥一定会很难过的吧。”澜震惊之下脱口而出,“他还想说劝师父再晚一两年走,要再陪着多他拿几个冠军以后一起退,这不白忙活了。”
主教练直接气笑了。马超临行前刚过了二十的生日,再打两年才二十二,就他那个体格怎么都不可能是退役的年龄,也怪不得改个视频还要避开人,这要是让俱乐部里任何一个人听见都要拎着他耳朵臭骂一顿。澜着急之下嘴一秃噜把马超卖了个干净,现在回过神来终于想起来给他圆场:“其实他这么说我倒是能理解。”
“怎么理解的?倒是说了让我也听听。”
“想要随时陪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和他去做一样的事情是很正常的事情吧,无论是单方面的还是双方面的都一样。我现在是在青训营里训练,但是我也非常想回家去陪着想要陪着的人。想当面和她问好想陪她逛街拎包,虽然我们可以随时打电话,可以通过MOS看见对方又变成了什么样子,但是终究不是每天都待在一起,想见面的话就能在真实的世界里看见她。”
澜想着每天早上算着时差给他问好的傻兔子,脸上终于有了十四五岁的男孩子应该有的青涩和执着:“我一直在告诉自己,现在做的一切,无论是离家训练也好还是什么,其实都是为了以后能够更好的陪着她一起渡过。所以我大概能想到马哥想的是什么。他这个赛季过的波折,几乎所有人都在各个角度说他配不上师父。现在马哥能够和师父并肩而行的话,肯定会希望能够陪师父走的长一点。这种时候突然告诉他,他的构想和希望都必须重新换一个,甚至是不允许让他陪着师父一起的话,他一定会非常难过。”
“所以这件事没法变了吗,师父真的要留在倒悬天了吗?”
“还没说那么死,我也没知道的比别人多多少。”
主教练垂下眼低声道:“你倒是还挺看好他们,不怕别人说什么师徒伦理道德论吗?”
澜想了想:“师父认我当徒弟,但是也说过他其实不愿意当任何人的师父,所以不强制我一定喊他师父,我愿意喊师父是因为,他是个强到让我佩服的人。”
“人们都称赞造魇师的头脑和手段,崇拜他在场中的果断与强大,而夏侯师父给我说过他的过去,他问我,如果是我,在家破人亡之后扎进MOS的世界里打黑赛,十三岁被捡去青训,十六岁成为青训状元但是无法留队只能挂牌出售,二十一岁之前拿遍冠军风光无限的时候被强制退役还冠上了疯子的名头,之后扎进自己不熟悉的领域扳倒行业大拿,接着跑去搞研究,又是五年过去,最后还有没有那个力气再回到赛场上。”
“我想我是不会有这种胆量的。他的经历和过往让他拥有令人钦佩的灵魂。他经历的越多,灵魂就愈发坚韧强大,成为真正的强者。我对此向往且崇拜。以私心而论,也希望命运也应该不能太过于偏心,让他一生的坎坷太多。”
“好在,现在有了马哥在他身边。师父曾说如果我不愿意喊他师父,直接喊前辈也是没什么问题的。那么现在就变成了我的一个非常尊敬的前辈和另一个前辈相爱了,这样的话又和师徒伦理又什么关系呢?”
主教练还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论调。他愣怔的看着那个还没满十五岁的小大人,小大人正试图板着脸,学着做出非常正式的大人作态,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看着转播屏幕:“教练你看,他们两个站在一起多好啊。”
他们两个站在一起多好啊。
两个被阴差阳错的世事隔开,互相不见五年的灵魂,当他们在所有人都喊“这怎么可能”的声音中相拥,才发现他们两个站在一起是多么的契合,仿佛天生就应该如此。
第七场的地图开始抽取。初始大厅分解为流光消失,化为在周身环绕的深沉星海。围绕着他们的星辰是地图,等待场外喊停的那一瞬定格。
马超依旧握着司马懿的手。在星图最后定格时,他突然问司马懿:“你想好怎么打了吗?”
“没想好。”司马懿回答的非常直白:“其实我在每场开始之前,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场。”
“下一场应该会很辛苦。”他说,“我们一起打。”
四周的黑夜在变浅,苔原地图出现在众人的眼前。身处搞事地图中仅仅是一个照面,他们就足够能将四周人的面孔尽收眼底。随着有意无意的四面的包夹一层层封锁上来。马超没有看见司马懿回头,但是他握住的那只手微微的晃了晃,代表他余尊降贵的拉钩同意了。
“喂,你想好怎么打了吗?”
“没想好,我还小,没见过这种开场要打大混战的阵仗。”
马超仗着脸皮厚,学嘴的同时还要站在他背后,努力的去当好一道墙:“后面那句我继续帮你说了,总归是我们要一起打。”
贫嘴。司马懿想,但是他还是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半步,让脊柱熨帖的向对:“如果说我的话,肯定不会说要一起打。”
“我会说,马超,准备好去迎接我们的第一个冠军头衔了吗?”
马超骤然睁大眼睛,司马懿侧身在他耳边低语,他听见耳边刮过一阵风声。
“我听到它要来了。”
……
倒悬天外的天空与三分之外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司马懿在浅眠过后惊醒,他按照习惯先去摸到了枕头边上的手机,在看过时间后粗略的扫过未读信息,之后将他们一键清零。他的名字在无限制的以各种推送上的惊悚标题重复着,然后他关掉各种推送干脆的好像几个小时之前夺冠的其中一个人根本不是他。
后台程序里的视频还保持在朋友发来的粗剪片播放上。马超更改了他的个人采访这件事能瞒得过教练组,但是绝对瞒不过司马懿。他删除了所有的未读信息后还是鬼使神差的点开了视频,将进度条拉到他昨天开始熟悉的那个位置。省略掉提问和前缀,已经开始适应了采访的大男孩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屏幕,大胆的说道:
“我想陪他继续打,一个冠军太少了,最好能多拿两个。他打不动没关系,我能打,只要他想打我就能一直一直陪着他打下去……”
他按了暂停,之后指尖拖着进度条,拉到之前的位置。
“我就能一直一直陪着他打下去……”
再拖回去。
“一直陪着他……”
司马懿静静的坐在那里,一遍遍的反复听着他的采访,一直到他摸着手机背板的指腹已经变得滚烫才猛地自录像中惊醒。用了许多年的手机的电池已经开始消极怠工,他几乎是看着刚刚弹出了警告的电量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零跌落。
在电量告急的最后时刻,他飞快的点出地图,找到定位,发进了马超的聊天框中,在信息成功发送的最后一秒手机黑了屏,他怔怔的看着已经下班的手机,捏紧了自己的手指。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他猛地站起来,推开门,走进了黑暗中。
马超接到的司马懿的定位,目的地是倒悬天的一楼大厅。
他不知道司马懿为什么会突然发来这么个位置,也不知道为什么司马懿给他发来位置过后无论如何都不再给他回复任意一个字。当时他还在手忙脚乱的应付纷至沓来的恭贺——人生中第一个冠军,无论是以前熟识的还是见过一面的,只要通讯录中有他的号码,总归是要表达一下祝贺的。
司马懿发来的定位躺在热闹的底层,静静的等着他发现。马超本来都快要休息了,看见定位也对只来得及拿上手机和门禁,倒悬天并不熟悉的他一路连比带划跌跌撞撞的问着路,最后一头栽进了倒悬天的大厅里。
作为门面的大厅分成了内外两层,往往人们在外层匆匆来去,除了一年一度带着比赛选手前来拍摄记录视频的摄制组,内层总是要显得寂静太多。它们中间甚至有错层,七八布台阶划出个弧线隐没在隔断墙之后,凭空削弱了人们的求知欲望。
这个时间的大厅依旧灯火通明——它好像一直都这么灯火通明着,但是空荡荡的大厅在非工作时间与参观时间以外,连一根针落在瓷砖上都听得到,更何况是脚步声。
马超的视线掠过震撼的巨型logo,掠过两侧在平常会人来人往的螺旋玻璃阶梯,最后将视线锁定在了内外层交接的暗面。暗面包裹着台阶,守卫着通向内层的入口。
司马懿就站在台阶上。
通风系统送来自然风,自通透曲折的通道里穿行,微微的吹动着他的衣领。马超在台阶下抬头看他,他在窥视着内层的世界。明亮的外层的光线落在他的发梢,落在他的后颈。
像一只站在两个世界边缘的,有着闪亮羽翼的黑色飞鸟。
那只飞鸟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侧首低头:“来了?”
马超在阶梯下站定,看着司马懿的双眼,平静的唤他:“司马懿。”
“有没有人说过,你现在看上去就像要飞走一样?”
司马懿双眼微睁,之后那双蓝色的眼睛里逐渐一点点的溢上了笑意:“如果我要飞走的话,你要怎么做?”
“我不知道。”马超答道:“但如果那只鸟还愿意带着我一起走的话。”
他快步上前跃上台阶,抓住了那只飞鸟的尾羽,于是飞鸟带着他一起飞了起来。他们闯过阴暗的,没有开灯的走廊,心跳极速上升的间隙里,马超的声音就像是融化在风声里,呼喊着问他:“我们去哪?”
司马懿没有回答他。非参观时间展览厅空旷的像一脚踏入异世界,不大的展览厅在无风无光的作用下显得异常宽广。他看不见脚下的路,甚至看不见司马懿的影子在哪里,黑色的世界里只有司马懿紧紧抓着他手腕的那只手,带着他在看不见的障碍缝隙中穿行。就像曾经他们这么互相握着双手,用脚步丈量着每张地图的边界。
黑暗的遮蔽下,马超用力的反抓住了他,用手心贴紧了司马懿手腕上冰凉的骨节。凸出的腕骨卧在手心里,像一只安静的珍珠。
司马懿的胳膊颤了一下,之后带着他更加坚定的绕过一座座安静的展柜。他凭借着过往无数次在黑暗中潜藏其中的经验,一直扑到了墙上的中控。司马懿拿着自己刚刚升格成功的员工证用力刷开了电源,于是一室之间天光大亮。玻璃穹顶上遮蔽的遮阳板顺着轨道裂出黑沉天幕中击穿黑暗的纹路。墙壁上的装饰灯从他们身边开始一盏盏的亮起。他们顺着奢华迷眼的金属边框折射流淌,于是自一个点开始,拆掉黑色的伪装,变得满目灿金。
在一片灿烂中,黑色的飞鸟收敛起飞翔的羽翼,翩然落在马超面前。它用翅膀扫着他的头,高傲的站在万千展柜的中央:
“带你来见人。”
马超几乎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那半身雕像上和司马懿仅仅有着一丝重叠的面孔温和的仿佛从来不曾有过棱角。黄铜的质地在无数灯盏的照耀下带着温暖的辉光。
“我和他一点也不像,从喜好也好习惯也好都不一样。”
司马懿用手指触碰着展柜下钉着的名牌,顺着字母的轮廓用手指一点点的将它们擦拭掉不存在的灰尘:“之前给你说的那个故事,我只给你说了一半。”
“我其实从最一开始,就从来没有喜欢过MOS。我总是认为他们脑海中的那个乌托邦愚蠢至极,极尽所能去嘲讽它的幼稚与单薄。我们两个之间对于审美的认知有着天差地别。我没有让你见过他自制的第一代头盔,丑的像一堆铁丝骨架,只需要一眼就能省下一整天的饭。”
怎么可能会喜欢啊,MOS占据了他太多的家庭的构成部分,又赐予了他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司马懿从不愿去与MOS共同呼吸同一片空气,直到改天换地的那天到来,他怀着满腔的愤懑,点起心中燎原的怒火当作火把,想要去只身下深渊,看看那个让他变得一无所有的对手,究竟长了一副什么样的面孔。
“但是他应该会喜欢你,就像我和他井水不犯河水,但是他会对隔壁喜欢MOS的孩子异常亲厚一样。所以我想或许应该把你带来让他看看,好让他知道——”
“或许,他的审美终于正确了一回。”
“但我又是因为什么,才会能看上你啊。”
司马懿的眼睛里透着迷茫,他将手指从马超的发际线开始一点点抚摸过那张已经从少年蜕变成青年的样子的脸。一个赛季之前眉峰上还带着的混沌的稚气早已消散,露出了他深邃的眼眶。他用指尖恶意的描摹着眉骨的边缘,颤动的睫毛蹭着他的指腹发抖,被马超轻轻的捉住。
他不想抽出手指,放任自己沉溺在温暖的手心与瞳孔中。那琉璃颜色的瞳孔比天更高远,比海更深,将他自孤单的冷却池中捞起。如果他是飞鸟,他愿意投身在其中,愿斑斓的风与流云包裹着他,带他去更远的地方。
“单人赛,我不会给你多么得意的机会。”司马懿紧紧的贴着他的耳边,一字一句的叮嘱他,“打败我,马超,明天你会输在我的手上,但首先请你打败我。”
我要求甚多,以至于我好像从来都还没有说过爱你。
最擅长占便宜的司马懿决定不告诉他。这个故事的起源应当是开始在五年之前。当孤注一掷的眼睛带着不甘望向自己,被蛊惑到预感动心的不只是一个人。
单人赛开战的那天上午,马超正将自己关在训练室里做着每天定量的基础训练。训练场的隔音效果太好,关上门后在倒悬天所有屏幕上都在进行直播放送的总决赛的狂欢都被关在了门板之外。
主教练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做着一组仰卧起坐。他用脚背勾着横档用力卷起身体,发力时已经洇透了的衣服贴在他的肌肉轮廓上。听见门响他也只是淡淡的瞟了一眼,之后动作不停,继续着自己的训练。
“不去外面看看?很热闹。”
马超想了想,摇头。主教练看他倒在器械上粗重的喘气,又道:“不出去也好,来之前老贼说让我来盯着你,看你有没有偷懒。”
“他不会让你来盯着的。”
马超把自己扔在器械上两眼望天。主教练嘴角边的兴味翘的越来越高:“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他说他会再次打败我,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会去再督促我做什么。”
“也许是他会想要让你不要输的太难看也说不定。”
不,完全不是那样。
辉煌的展台和迷离灿烂的灯光就像是一场不知名的梦境。他被梦境蛊惑着飘然起飞,被一个眼神重新拉回了深渊里。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MOS。
为什么他可以平淡到像在说一个似乎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
马超想不通,但是这种现实与理念上的相反走向如果发生到司马懿身上似乎又意外的没有任何违和感。他笑着说出自己将会在已经待到厌烦的领域全力以赴,那种在职业生涯的末期喊出不留遗憾是一种最容易获得赞赏与尊敬的誓言,可是他的眼睛里,分明在呐喊着有谁来救救我。
至此马超终于明白了自己被打磨成了一柄什么样的武器。某个精神洁癖到不允许有任何人踏足他的世界的人将他亲手拾起,成为了终结自己的职业生涯的武器。
“我想要给他达成他的愿望,但是达成他的愿望会让我亲手将他推开这个世界。他走的会痛快,那我呢?”
如果是一个赛季前的他大概会感到一种被忽略的酸楚感。但是马超只是沉默的将自己关在了训练室里,更加坚定的开始打磨自己了。他在机械的重复着肌肉的拉伸时,终于得以将自己的意识独立成为坚韧而不可逆的意愿,向着他明确的目标第一次独立的迈开步伐。
——所以,你想好要怎么做了吗?
聪明人会考虑一加一为什么会等于二,更聪明的人会去尝试证明一加一还能等于多少。作为公理的它面对着无数人的冲击,就像生存游戏一般去尝试证明新的可行性。
而MOS的世界里,马超愿意相信,无论是司马懿想要心满意足的引颈就戮或是面对着机遇抱憾终生,自己将会也必将成为那个唯一的解。
这就够了。
游戏之外的纷扰绕他而行。
那天中午,吃完饭回到训练室的马超没有再看见来巡视的主教练,而是看见了司马懿,拎着头盔箱子的司马懿等在训练室的门外就像是喊他去进行一场普通不过的常规赛。他像往常一样冷淡、高傲,就像那天晚上的飞鸟从未振翅飞起过一般安静,只是在开口问他:“去准备上场吗?”
他说好,然后两个人并肩在通道中行走。长长的走廊仿佛走不到头,视网膜的尽头出口的光点一点点发散扩张着它的躯体,在没入光芒之前,马超突然拉住了司马懿。
“你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你是什么样吗?”
是他拖着行李跑到青训营门口,刚刚以天梯第一杀入季后赛的魏城将六人团制作成了向远方前行的海报。以铺天盖地的姿态贴满了整个基地。向光而行向天空不敬的伸出手指的领头人剪影从司马懿变成了马超。他嚣张的去针对着头顶上的规则发出了挑衅,之后伸出手,在全部观众的欢呼和注视中,邀请前任挑衅者和他并行入聚光灯下。
欢迎来到S17赛季MOS单人赛总决赛的现场。
主会场的构造已悄然发生了改变。场地中心凹陷下去,司马懿一眼认出这是实验室里那个环形池的放大版。而原本占据C位下方的电竞椅和接入口已经消失,转而二百个位置环绕会场一周,等待着每个选手的归位。
他们自舞台中心走入会场,之后在全场的欢呼声里走向自己的位置。凡闯入线下赛的200人都并非无名之辈。除了那种第一年就闯入总决赛的黑马,每个人的前缀都是一长串,记录着他们在生存游戏中建立的辉煌时代。出场的名次依照天梯排名由后至前排列,司马懿在踏入聚光灯下时,四面八方狂欢的呐喊向他汇聚而来。解说人在解说台上,但是他的全息投影几乎是已经迫不及待跳了下来。
“线下赛追星,这个时刻我可等了太久了!”他一脸得意的挑衅全场,而无数在线上选择了全息旁观的人们也纷纷跳下巨型环形池,在数据世界里与他合影。司马懿以唯一的实体生物分开影子的潮水,按照灯光的指引,走向属于他的位置。在他的身后,AI主持人带着电流声的机械音像鼓点,一下下敲击着他的心脏。
曾经的王者归来,再次站在熟悉的场地上。他一步步走上台阶。台阶上的灯带像涨潮的潮水,托举着他来到场地边缘的那一圈座椅上。沉静的黑色头盔放在他的椅子上,他捧起自己的头盔,在万众瞩目中,伸出手。
他为自己加冕。
变幻的冷白色灯光自底层骤然拔高而起,汇聚在他的身边,如同恒星身边四散保护着他的光和热。一颗颗恒星归位,冲向了数据世界,准备开启一场争执,论一场你死我活。
司马懿的意识一轻,已经随着游戏的接入,来到了初始大厅。陪伴了他太久的武器依照他的常用度早就安静的待在他的手边。他静静的等待着地图的抽取,在公式化的游戏通知间隙数着秒与同步的心跳。
之后他闻到了带着海水味道的风。
随机地图——海岸线,物资中食用水刷新有几率出现不可饮用海水。随轮次推移每一淘汰轮次额外增加角色5%体能消耗速率,随每次增加累积,可通过进食补充维持当前状态。
海岸线的生存争分夺秒,想要在这里生存下来,需要坚韧不拔的意志与独特的生存技巧,祝参赛者好运。
第一张图就是强制打架的地图。
眼前的地形从碎石滩开始石子一点点变细,几乎小半张地图都被浸没在海水里。中心的河道被拉扯成宽广的入海口。
浸泡了海水的物资是完全没有用的。
所有人几乎是一落地,就纷纷的开始向着海岸线相悖的方向移动。司马懿也不例外,二百个人走在广阔的沙滩上就像白纸上的蚂蚁,在试图向着边缘的糖块进发。他跟着前面的人,有意识的在放缓步伐,拉开其中的距离,而身后的人眼睁睁看着他与大部队脱节,车首逃之夭夭,而车尾耐心的跟着他的速度放缓,明明是广阔的沙地,偏偏走的像早上八点的单行车道。
他的身后缀满了跃跃欲试的挑战者。
司马懿还是垂着眼睛,不紧不慢的拎着武器向前走。在赛前就已经和秒针卡上节奏的心跳平稳。如果在双人赛中有着队友的干扰作为辅助项,那么在单人赛的世界里,他就是整个赛程里每场前期最危险的地雷。
不少人都打算着先排除这颗不稳定炸弹。甚至是在第一轮搜寻时间过半时,他身后始终跟着几个不紧不慢的,隔着看似安全距离的人影。当搜寻时间结束,防空警报拉响时,司马懿像是在梦游里惊醒,站在原地不动了。
他身后跟着的人也不再动,两方人之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单人赛中任何结盟行为都会被视为违规,但是围攻一个人的行为是被允许的。他们各自之间还保持着防备,多余的视线全投入在了司马懿的身上。就在他们等的有些沉不住气时,司马懿终于动了。
他转了个身,提着长柄,向他们走来。
尾随他的人也没有意识到是这个发展,纷纷愣在了原地。追击的最深距离最近的人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走近,一直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不安全的时候,才意识到了危险的降临。
游戏开始,身份互换。猎人与猎物的位置像天经地义一样的就这么在一眨眼中对调,包围圈自以为是猎手,实际上开局后才意识到自己是跟在猎人后围观的野兽,只不过距离太远他们而又太好奇,现在要为他们的好奇心付出代价了。
第一个出局的人反应的太晚,所以他被司马懿用最快的方式解决掉了。他是个勇士,在司马懿向他挥舞屠刀的时候他还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到出局都没有放弃反抗。但是司马懿自开场时那一刀带来的杀气太沉太重,他就像一只甲虫,被周遭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硬生生的碾碎。这种意料之外的事态发展引来了观战的惊呼。那种曾经只存在在口口相传中的压迫力顺着全息的系统直攻神经,一只手捏紧了人们的恐惧,就在你的面前抛来挥去。
——和意志力坚定的人对打,你只能比他更加坚定,硬碰硬才有一丝生机。如果你和他对视的时候移开了眼睛透露出半分心虚,那你永远都赢不了。
他狂傲的像横扫战场的冬风。凛冽呼啸过树梢发梢,里面的杀气结成兵刃,专向人最脆弱的心理毫无顾忌的捅。在冬风满意的扫荡了整片远离纷争的第二战场后,他静静的听着搜寻轮次再次开场的提示,收敛起了一身的杀气,静静的继续向他最初的目的地前进。
冷静的就像是他似乎一直就这么进行着旅途,从未在中途遇到过什么意外的事情打断一样。他的过往在此时提上了议论的日程,一个又一个恐怖的数据上演着,成为了他奉送给MOS的阴影。
就在这里,看着他来散播恐慌。
第一场司马懿以杀够本了告终。他华丽的表演被疲劳加速制裁,因为状态栏的清零而结束比赛。但是他的斩杀积分给了他坚实的基础,让他在积分榜上直接进入了可以竞争冠军的第一梯队中。而接下来的一场,他在少见的城市地图中精准的直接干掉了上一场的积分第一,直接把他暂时干下了第一梯队。
被突然死亡的选手被传出场外后愤愤的冲虚空挥拳,司马懿横空一笔针对打出来,积分榜上领跑的所有人都预感到了危险。
司马懿抓人完全不讲道理。他的进攻自成一套节奏,极具观赏的同时直接打乱了全场的进度。他一个人发疯直接带起了全场的混乱进程,在他蛮横的介入下,比赛的时长用疯狂的速度在缩短。对于已经适应了前期减员缓慢的人们来说,无论什么地图都开场就在疯狂掉人数是种令人头疼的事情。
而司马懿早就摆明了他的态度,明晃晃的就是冲着积分比他高的人下手,谁比他高他先杀谁。这种针对性的打法将开场后的前期气氛直接点爆,而他最终被围攻,贡献了自己的斩杀积分后,只要是看得到实时积分榜的人,都不约而同陷入了思考。
他好像就像是在引诱别人在这个时间点击杀掉他一样。积分榜上司马懿的积分依旧在第一梯队中领跑,但是他在第一梯队中的位置,仍然在上下的徘徊。只要这场中剩下的人拥有了排名积分,就一直会有那么几个人在本场结束后跃居他的排名之上,成为新的出局目标。
还有人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次比赛的积分,似乎都太低了一些。每场的第一名都似乎在轮换着坐,大量的积分被稀释,而在这种情况下,一二梯队之间的距离被一点点的拉近了。而这种逐渐紧张的焦灼感也影响到了场内的选手。当再一次人们向玩开心了的司马懿发起围猎时,那种无力和懈怠的种子,终于生了根,到了它们发芽的时候。
第五场地图山岭,第四轮,疲劳加速百分之十五。
几乎没什么落脚处的悬崖之上有人正在边缘徘徊。刚刚他们从山底一路追到山上失去了司马懿的踪迹,在防备着身边所有人的同时他们将悬崖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一个遍,但是完全没有司马懿的影子。
是他又仿照之前的戏码,看着情况不好直接自己跳崖退出了吗?
距离悬崖最近的人试图向下看一眼。他踢了一块石子下去,石子从崖边飞落,心中倒数了几秒确认没有听见落地的声音,他确定悬崖的高度超过了安全距离,如果司马懿试图从这里跳下去的话必死无疑。
所以他非常小心,但是放松警惕的走向了崖边,想要再次象征性的看一眼,之后就离开这里,寻找下山的出路。裸露的山岩之外是铺天盖地无法触及了绿色海洋,自上而下俯视带来生理的眩晕感,就在他踩在悬崖边上探出脑袋时,一股力道抓住了他的脚腕,将他狠狠掀下了悬崖。
他没有防备,连武器都来不及拿稳,就已经向下坠去。他只来得及在强制退出之前向上看一眼,悬崖峭壁上,凭借着一根树藤让自己贴在山崖上的司马懿看着他。刚刚将他拽下悬崖的那只手重新抓上了石头,保持着自己冷静的平衡。
他怎么还能藏在那里?
异常的响动惊扰了山崖上其他追踪的人。司马懿在听见了沙沙的脚步声时,重新拉长了自己本就听不太明显的呼吸,将自己趋近于无限的和悬崖重合。借助视角的原因人们无法自悬崖边看见自己,自然也就没人知道刚刚用什么方式再次淘汰了一个人。
而这次来到悬崖边上的人已然警觉了很多。他用的应该是长剑一类可以劈砍,有一定的攻击距离,也拥有长的刀刃的武器。他把周围可以见到的灌木劈的哗哗作响,但是每个里面都不具备能藏着人的条件。也许是直觉,也可能是灌木的危险性在他心中远远排在悬崖的前面,他没有靠近边缘,而是就在原地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坐了下来。
司马懿辨认着风中的声音,悄悄的将手摸上了悬崖的边缘。在他的手指触摸到凸出的石头时,一阵凌乱的钟声让他停住了行动。
第四轮淘汰结束,第五轮搜寻开始了。
司马懿慢慢,慢慢的收回了手,重新贴在山崖上,闭上眼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经历了前四轮的淘汰、追击和潜伏,他的状态栏已经开始泛出不健康的黄色。而在山崖上他无法做出弥补的行为,只能通过减少活动,来降低他的消耗。
下一轮的疲惫加速就是20%了。
全场观众几乎都在屏着呼吸,静静等待着搜寻时间的倒计时。第五圈的搜寻时间不过两分钟出头,在时间过半时,司马懿再次悄悄伸出了手,一寸一寸的去接近刚刚摸到的岩石。悬崖上的人背对着他坐着补充着自己的体力——他知道自己的背后是绝境,不可能有人会从背后对他发起突袭,只要他守住身前的通路,他所在的地方非常安全。
但是有些时候,奇迹就发生在不可能中。
司马懿再一次上演了无声无息的伏击。他贴着岩石,像极了落地无声的,深夜的黑猫,悄悄地,顺畅的就这么翻上了峰顶。他脚尖碰触到地面时连灰尘都没有飞起。匀速的,雾气向着前方蔓延。包裹在其中的恶意一点点剥掉自己的脸谱,张开嘴一口咬下。
在刺耳的提示音里人出局的轻响不值一提。
他在消逝的流光中快步后撤,长柄镰横举在身前上拨,挑开了刺向自己的短枪,而另一支枪尖已经冲着他的正脸袭来。情急之下他只来得及向后倒去,一个单手的后手翻,用脚尖踢走了危险的锋芒。兔起鹘落之间他已经退到了崖边不过半步的地方。
而攻势未曾减缓。顶着20%的疲劳加速,司马懿身处的地形太过于糟糕。尝试反击未果,他被不断刺来的进攻逼迫到退无可退,眼见本就不满的状态栏即将清零,他干脆一咬牙,直接跃下悬崖,不准备贡献自己的人头分。
可能对方也没有意识到司马懿的决断,他最后一枪刺了空,没有造成实质性接触的结果就是这一个斩杀积分被白白浪费。回到了初始大厅里的司马懿平息着自己的喘息,被头发遮住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那个人是马超?
他什么时候躲在上面的?
比赛没有结束,他无法在初始大厅切换观战视角去复盘刚刚发生了什么。他只能在自己的脑子里推演——在第三轮的时候他跑上了悬崖,背后跟着的人只有一个跟上来了,被自己掀下悬崖,之后被声音吸引来的也只有一个人,在这期间再没有人会到达悬崖上。
除非——
他瞳孔紧缩,除非在另一侧的悬崖上,也有人早早的以同样的方式,和自己隐藏在互相看不见的地方。
马超比任何人都更早的隐藏在悬崖之上。
早在第二轮结束时,他已经将这里变成了自己的围猎场。司马懿引发的追击声势浩大,投向他身边跃跃欲试想要占一点光的人不在少数。马超来不及离开,眼见得要有人来了,他翻身跃下了山崖,站在横生的枯木上,贴着山壁隐藏自己。
之后司马懿来了,他听见了翻越的声音但是没有听见坠落的风声。再之后追兵来了,他们徘徊在自己头顶的脚步声很脆,但是他一直专心的在听自己背后,紧贴着岩石,距离自己相隔遥远但是异常清晰的心跳声。
两个人就在悬崖的两面,看上去触手可及的地方,单方面无知觉的隐蔽着。
场外的直播转播看的大呼过瘾,从司马懿和马超用着同样的方式隐蔽时,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场馆。导播不断的切换两个人的视角并列着比对他们无声的伏击,而现场的环形池里,解说早就指挥着全息投影放大在场中,循环着两个人背对背的并列。
刺空枪的感觉并不好受。
马超站在悬崖上,几乎可以称得上冷漠的表情里出现了一丝疑惑和不解。他看着自己的枪,重新挥出去前伸,重复着刚才刺向司马懿的动作,似乎是在复盘刚刚是为什么自己没有获得那个击杀积分。三成原因是司马懿的动作太快,七成原因大概是自己刺出的位置不对。
他的手腕微动,枪尖调整到了他想要的位置,重新顺着定位刺出,微微带着弧线的寒光飞出又收回,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终于离开了悬崖,扑向下山的通路,去寻找下一个猎物了。
这一切被大屏幕尽收眼底。他不知道镜头的位置从那里切入的视角,但是他在转身的时候,确确实实的,和视角的位置直视过零点一秒。那双锋利的,带着杀意和恶意的眼睛人们陌生的很,但无法掩盖那一瞬间惊悚的战栗。
——他刚才是在干什么?是在研究着因为什么原因才让他没有成功的杀掉他的搭档吗?
或许说直到如今,人们才意识到,这是单人赛,而单人赛中没有搭档这个词汇存在了。人们热爱看前两日的搭档在第三天反目为仇,但是像马超这样面无表情对着搭档下手,甚至唯一的情绪是懊悔没有下手更狠的太少见了。
那么司马懿呢?他会怎么样?
比赛镜头没有跟进被淘汰的选手的初始大厅,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人们再次看到他时已经是一张新的地图。刚刚和队友在悬崖上上演了生死时速的司马懿低着头,慢慢的,咧开嘴,笑了。
“他是生气了,还是因为什么?”
解说喃喃道:“他的眼睛里全都是火。”
那双眼睛亮的令人不敢直视。自被夜色笼罩废墟中点起了熊熊的火焰。教练组看见那丛火焰烧灼着虚幻的残垣断壁,看着它是怎么从地图的边缘,渐渐烧尽了半张地图。而不甘示弱的金属光芒狠狠的向着火焰席卷的方向奔去,像流星,像硝烟,燃烧着自己,火花四溅。
“他醒了。”主教练放下了手中的平板,交给了已经在座位上陪着他一起看着直播,等待了超过六个小时的小孩,“他们都醒了。”
刚刚接触职业MOS没有多久的孩子无法理解醒来的概念。他们眼里看见的是两个人在混战中旁若无人的交锋,来回的拉扯与混乱里,积分榜同样在做着挣扎与震动。当倒数第二场结束时,第一梯队的积分终于拉开了距离,撞开了最后一场比赛的大门,将最后的竞争者们,拉入了初始地图的大门。
“最后的比赛打响了!”解说自台上站起。他们坐不住,向着场中大喊,“本届MOS天梯排名的决赛,S17天梯顶端的争夺,将结束在这一场!”
“而今本场的积分第一梯队已经彻底甩开了身后的人们。在今天平均每场不超过5轮的快节奏杀戮游戏中,我们见证了太多的奇迹和惊喜在MOS的世界里上演。如今决赛已然来临,无论是老将抑或是新手,你们!都将被载入MOS的史册!成为本年度最闪耀的,人们视线汇聚的焦点!”
“来吧!决赛!来吧,我们所有的生存大师,请步入你们最后的战场,去挑战你们不可言说的命运!”
司马懿漫步在河道边上。
他无数次的路过这带着水气的,虚幻的真实,毫无顾虑的让流动的浅水沾湿他的印记。
这大概是他人生中以职业选手的身份,参加的最后一场比赛了。
他闭上眼,贪婪的呼吸着浸透了湿润意图的草木清香。没有去捞起河面上漂浮的物资袋,也没有去像往常那般隐藏自己的身影,在各个地形之间来回穿梭,布下收割姓名的天罗地网。最后一场比赛,当所有人都在紧张于自己的最终排名时,他就像是来到赛场中旅游的旅者,将一切记入眼底收藏。
他和MOS一起渡过多久了?
好像记不太清了。
这个世界陪着他太久了——从他决定打职业的那天开始,从他孤独的投去被偷走家庭关注的仇视目光开始,甚至是,大概从他还是一团没有意识的细胞开始,这个他厌倦的敌人,就已经沉默的陪着他已经成长了。
他即将离开,但并非是完全离开,终将与已经溶入他生命的MOS和解。
耳边的风声有变,他不舍得睁眼。于是向着前方迈了半步,金属弩头擦着他的后脑飞过去,咚一声扎入了远处的小树。影影绰绰的人形在树林中晃动,他睁开眼带着留恋与不舍,足够他已经看到刚刚向他射箭的弓弩上,第二根弓箭已经闪烁着寒光。
“可能很多人都会奇怪为什么最后一场造魇师会表现的如此异常。”解说台上,手握话筒的老解说带着无比怀念的语气,宣布了他们最新得到的消息:“在今天本场也是S17最后一场比赛结束后,造魇师本人提出的退役申请即将进入生效倒计时。和五年前莫名其妙的消失不同,这一次是他本人确定将彻底放弃注册选手的身份,退出职业现役。”
“说实话我不理解,也不希望他离开这个赛场——很多人的想法大概是和我一样的。感谢他用他的坚持和勇气,让我们看见了数年前的MOS与现今掀起的碰撞,感谢他带来的无数的精彩瞬间,他充满侵略的围剿与斩杀,这些养叼了我们这些旁观者的胃口,我们不想以后只有在记录中看见。”
“我们无法干涉他的决定。在赛前的私人采访中,造魇师层透露说他虽然离开MOS的赛场,但是依旧会以另外的一种方式,和MOS一起陪伴着这个世界。他的原话是‘我的生命已经和MOS无法分离,所以必须一直共存下去。我还会一直出现在有MOS的世界里,所以只是解除现役的状态,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驰骋赛场的造魇师,无论他是当年从青训中杀出的十六岁,还是二十岁时的满身荣光,还是现在在一个职业选手的暮年带来的无尽的惊心动魄,我们都有着幻想,幻想每一个和MOS说再见的人,你们在场上可以一直打下去。”
“这是个道别的时刻,我不想说道别。”
可是他终需寻求一个终局的解。
他眼中的火烧灼的更甚。职业生涯的倒计时的响声让他焦急,声声劈出碎木浇在他的头上,于是他将身边变成了他释放着焦虑的猎场。一个又一个挑战的人被他斩在脚下,他心中的火焰无法抑制,烧灼的他呼吸都带着干枯。
他仿佛听见了MOS的意识在向他挥手,告诉他别挣扎了,他们本就应该一直就这么混沌着共生下去。但是他不想,他的生命混沌了前二十七年,他需要一柄刀将他在混沌中彻底分离,来清醒的迎接自己新的未来。
可是他的刀呢,他打造的刀,他的希望,又在哪里?
沉重的身躯跌落在河中,还未来得及分解成数据离开,飞溅起的水珠沾在他的脸上。他仓皇的去试图拭去对他来说太过于滚烫的河水,而此时他似乎有所预感,猛然回头。
树林中的白狼踢踢踏踏,终于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马超出现在这里并非是一场意外。
司马懿舍弃了潜伏的终场,自始自终热闹的都只有河道附近,以他为中心的区域里。他在河道边上搭建了属于他自己的舞台,然后等着他想要见的人来此赴约。
马超现在非常冷静。七场比赛下来他的身体与神经也同样即将濒临极限。他无暇去顾及他们或多或少摇摇欲坠的战友情谊,也无暇去想游戏之外谁对于爱情投注的更多一些。
他现在只想站在一个平等的舞台上,和他想要并肩的人,真真正正的比一场。
数据模拟的风似乎都在此断档。
当他拿着枪刺向司马懿的时候,他突然想开口告诉他,按照语焉不详的约定,他来到了这片赛场。但是他的语言被系统制裁,化为了一串气音,消失在钢铁碰撞时为零的间隙里。司马懿的刀刃自他的身侧劈过,带起镶嵌着寒光的闪烁光影。那消瘦的身形轻巧的原地转了半圈化解了余力,之后狠狠的,再次向他吐不出话语的喉咙攻来。
被系统掩盖的话语是我爱你,你知不知道?
刀刃飞卷起不曾平整的灌木,水生花草们齐齐折断了腰肢,四下里草木的气息更加的郁烈。带着清苦的香气的空气浓到过头也会坚硬似铁。马超用枪尖扎上了司马懿还未来得及再次抬起的刀刃,他上前两步,踩着长柄,自月下跃起。
他低头看着司马懿,司马懿抬头看着他。
在无尽的月色作为背景的天幕里,他的短枪狠狠的,终于没有再刺歪,扎穿了司马懿的脖颈。
马超手中还抓着短枪的枪尾。他双脚回到地面上,踉跄的向前走去,而司马懿的身影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正在分解着消失。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司马懿被斩杀后发生了什么。那浓重的黑色在一点点变浅,分解成等量的斑斓色块。在消失的最后一瞬间,他看见了司马懿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像一张网,紧紧的缠绕着他。
司马懿在MOS的世界中一点点的剥离。从他的脑电波信号,到他的建模形态,一点点的变成光变成声音,从无法忽略到细不可闻,最后完完整整的只剩下了MOS的地图依旧在沉迷的运转,而他再也不见。
造魇师最后的梦是彩色的。
他伸手,看见色块纷纷消失在他的指间,好像从来没有在MOS中出现过。初始地图中安静的河道依旧不分昼夜的流淌,程式化的程序刷新着脚下新生的小蟹,一遍遍的向河水中跃去永不回头。那片狼藉一般的花草即将回复原型,一切都变了,唯有MOS的世界不变。
可是司马懿呢?他去了哪里?
马超陷入了一瞬间的茫然里。在茫然中他被强制卷入了黑色的,数据传送的流动里翻滚。系统强制弹出了他的意识,脑电波与游戏客户端断开。MOS之外的世界,不同于夜色迷离的虚拟数据,真实的世界正在等待着新王的登基。
他摘下了头盔放在椅子上,头盔周边的指示灯像呼吸一样,等待着捎带着他下一次进入游戏。马超突然从他的座位上跳起来,他沿着长长的,高耸的台阶奔下,穿过环形池,向着对面跑去。原本为了阻拦过分热情的观众才设置的安保人员手足无措,眼睁睁的看着他像跨越障碍一样冲过了栏杆,向着场馆一侧的参赛座位跑去。
——你别急啊马超,天梯还没有统计结束,颁奖典礼还有一会才开始呢。
解说的话自话筒中传出了一半。马超气喘吁吁的爬上台阶,站在了他们异常熟悉的选手面前。那个选手还在解开全息头盔的按扣,刚刚自MOS的世界中脱离,他的灵魂完完整整的回归躯体,重新属于了他自己。
他有一头半长的头发,喜欢在比赛之前去健身维持脸面,摘下头盔的时候那双蓝色的眼睛带着满足的笑意。
“找到你了。”
身后的声音喧嚣无比。
马超展开双臂,扑向未来属于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