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前，梦之咲站前广场上多出了一块巨大的LED广告屏，因为滚动播放的内容十有八九都是ES大厦里的那群家伙出演的，被人们戏称作“ES联谊大会”。每天屏幕下面都聚集着一大群背着各式痛包的小姑娘，她们不辞艰辛地跑来，围在一起看当天新出的CM，做点大家都懂的“资源交换”，最后三三两两地去周边店采购新品。燐音常去的小钢珠店也在车站附近，有时他也会望一眼广告屏，多数时候上面映着的人都与他无关，今天上面出现的却是他认识的身影。今天是丹希新拍的CM上线的日子，那是条唇彩广告，黑白色的画面里唯有他的眼睛是亮的，指尖划过嘴唇，带来唯一的一抹亮色。伴随着画面转暗消失，周围一时议论四起。
“这真的是CraB的椎名吗，气氛好棒！我加推了！”
“不是吧？事到如今你还想加推，你还要不要肾啦？”
这么看来丹希的官方SNS账号又要涨粉了，燐音没再听下去，哼着小调走了。别看广告里他拍得行云流水，当初广告商发来拍摄委托并指名要求丹希出演，丹希还闹了会别扭想让燐音替他拒绝，而他不想接受委托的主要原因在于——
“为什么是唇膏啊？唇膏又不能吃。”
这几乎就是丹希的第一反应。丹希一直都很期待会有美食广告找上门，而他的梦想总是一次接一次地破灭。
“哈？这可是给你的单人委托哦？这就算了，还发到咱这来，咱不和你收中介手续费都是便宜你了。”
“那我交了手续费，燐音君就能给我找可以试吃的工作了吗？”
“区区丹希想得挺美的！”
说罢还趁其不备往丹希的前额上弹了一指，紧接着二人又是一阵扭打，乒乒乓乓地仿佛下一秒就要把练习室的房顶掀了。HiMERU和小琥珀早就对这种“每天走进练习室都能看到队友在干架”的戏码见怪不怪，门才刚被推开一条缝，声音先到了：“HiMERU认为你们作为偶像多少要注意下外貌，打人不要打脸，也不要把脸送过去挨打。天城你先松手，椎名的脸都被你掐红了。”
总之，在大家的苦口相劝及威逼利诱下，丹希最终还是应下了，到了拍摄当天早上一边说着我好紧张胃口都不好了一边干完了整桌的饭，这哪像是紧张的样子？那天HiMERU为了私事一早便出了门，小琥珀也被征召去执行其他任务了，丹希只得拜托无所事事的燐音君陪他去摄影棚，结果燐音还是放了他鸽子，去车站前的新店打小钢珠了。赌棍拼的就是个天时地利人和，一旦燐音的手气好起来小钢珠就能蹦个不停，然而他兜里的电话也响个没完没了。来电人显示的是丹希，他等到来电次数达到两位数时才接起来，正要开口抱怨，听筒里传来的却是个慌里慌张的女声。
——救命啊，椎名君好像晕过去了……
——你谁啊？
——我、我是化妆师啊……我们还在做造型呢椎名君突然就没有意识了……
——影棚那边？咱不是有说过要多准备点零食的吗，棚里没有吃的？
——啊？吃的的话，我有一袋饼干……
——那就麻烦小姐姐先给可爱的丹希吃一点小饼干啦，他会马上复活的~
电话那头连声道谢，随后挂了，在那之后也再没打来，看来是顺利解决了。只不过那之后的燐音似乎没什么心情继续打小钢珠了，他赶在赔光家底之前出了店门，还是决定去影棚看看情况。路边又聚着一群女孩子，围着橱窗看什么按生日日期卖的小挂件，确实会有女孩子喜欢那种东西吧？既帅气又可爱，还闪闪发光，这么想想好像偶像也是这样的呢。他抵达影棚时拍摄进程已经过半，正在中场休息的丹希见到燐音进来，气得差点被嘴里的饼干渣呛到：“说好的一起来结果就留我一个人！我还在寮门口等你好半天！电话也不接！骗子！大骗子！”
“咱这不是来了嘛，还是特意来看丹希的哦~”
“那也是小钢珠打到输钱了才来的吧，哼！”
如果眼神能杀人，我现在就能把燐音君捅个对穿——丹希又恶狠狠地啃了口饼干。他身边站着位带着化妆包待机的女性，想来就是方才给燐音打来电话的那位，待丹希被导演叫去商议接下来的流程时，燐音问她：“刚才为了叫醒他费了不少事吧？”
化妆师也很快听出燐音就是电话那头的人，她带着点无奈的神色说道：“其实也不怎么麻烦，我刚拆开包装他就睁开眼说要来一片了……可真是个有趣的人。”
“不必在这种地方夸他，他只是饿着了而已，虽说也有咱监督不力的过失，但终归还是丹希自己没注意。话说回来，为什么你会用丹希的手机给咱打电话呢？”
“毕竟他从进门起就一直盯着你的号码生气，看他饿晕了我就下意识地拨过去了，还得谢谢他没给自己的手机上密码。不过，不给设备上锁的偶像还真少见，好在这次遇到的是我，换作别人可不一定是好人哦。”
“嗯~也是呢，咱会提醒他的。”
燐音笑笑，便不再搭腔。有些事情确实不好给外人知道，比如说丹希不想给手机加密就是因为燐音总去偷看，而他那脑瓜子根本编不出多复杂的密码，就算燐音一时猜不出，稍微花点心思骗骗也能到手。这种攻防往来有过好多次，后来是丹希觉得心好累，干脆放弃挣扎摊开了随便看，燐音见他这么坦然也觉得逗他没意思了。况且丹希的手机里也着实没什么好玩的东西，他没有私人SNS，自然也没装过那些APP，相册里都是开发新菜色时拍的记录照片，备忘录里写的则是菜谱和食材采购单，聊天软件和通讯录里也只有父母同事燐音，再来就是“携手空间”了，这里面的内容大家都差不多，没什么新奇的。影棚那头导演喊了声准备开机，而燐音就站在摄像的背后，每次丹希将视线扫向镜头，那眼神仿佛是在透视自己，又似乎在万千人群中呼唤着谁。
有句话说得好，你不属于任何人，你属于世界，而不只属于我。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几年前自己刚住进丹希家的时候，他在市民馆的图书室读到过白鹤报恩的故事，说的是有位农人救了一只白鹤的性命，而白鹤为了报恩，化作人形和农人结为夫妇。这故事不曾在燐音的故乡流传过，周遭的都市小孩倒是对此十分熟悉，丹希虽不曾提过但他八成也听过，他总不相信燐音向他表明的爱意，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故事吧。或许在期初他的确是有那种报恩的心态，而今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变质了，变成像是柴米油盐酱醋茶那样日常的东西，不像友谊，也不像爱，看着像是沙做的城堡，却有着稳固的内芯。但有时燐音还是会觉得，自己所投入的感情就如同雨水入池，仅仅是众多落水中的一粒；池中水并非死水，也会因他泛起几道波纹，又似乎和其他的波纹相比没有太大的差别，以至于他分不清这是否是种回应。
他此刻向我投来的目光是一种怜悯吗？还是说他刻意同我保持距离，是为了不像农人那样因为一系列因果落得失去自己爱人的下场？看着稳固的沙堡，似乎也不像自己所想的那般牢不可摧——而在他走神的当口，丹希的拍摄也结束了，他飞快地卸好妆换回私服，急迫地向燐音询问我们一会吃什么。
“咱说过要带你去吃饭了吗？”燐音忍不住调侃他。
丹希显然还记着仇，他愤愤道：“你会来找我不外乎三件事，吃饭借钱和看我出糗，钱你大概已经从我的钱包里拿了，糗你也看过了，那不是该轮到吃饭了吗？”
还挺有觉悟的！
摄影棚和宿舍的距离并不太远，他们决定散步回去，顺便看看沿线有什么可吃的，反正再不济还能便利店买点饭团兜底，或者等回去了再看看还有什么食材，自己做个饭。有家店门前黑洞洞一片，看着就是不是什么善茬，仔细看眼摆在外头预览的菜单，竟然是家哥特风法式料理，字里行间都在标榜高水准、高格调，自然价格也是极高的——想吃这些玩意儿不如自己动手，他椎名丹希又不是不会做。去年燐音生日，在他刚满20岁的当天就被丹希支去买红酒，只因为他想做法式红酒炖牛排——毕竟他一个未成年人是买不到红酒的。从丹希家到便利店不过十分钟的路程，燐音愣是把这门出成了往返半个多小时，这让留在家做准备的丹希心里不住狐疑。果不其然，等燐音到家瓶里红酒已经只剩一半，他借口酒撒了，话说一半却打了个酒嗝，把偷喝的事暴露了。
“当时我真的很生气，你怎么能吃我重要的作料啊？”
“但靠着那点酒最后不也做成了吗？倒不如说正因为咱提前喝了半瓶，红酒才会刚好一滴不剩地用完呢。”
“一想到里面可能有你的口水……算了，谁让我自己也想吃。倒是你第一次喝酒喝了那么多也没被放倒，真想不到。”
“毕竟你燐家音大人很能干呢！怎么样，心动吗？想嫁给我了吗？”
“不心动不想嫁，说都说累了。我觉得你还是醉了比较可爱，之前我过生日，你跑去夜店聚餐还喝醉了，光是把你拖进门我就累得不想动了。”
“然后我趁着醉意向你求婚，你看我可爱就同意了吧？”
丹希露出一脸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的表情。
“你只跟我说了句生日快乐，然后就睡着了。”
怎么自己喝到烂醉反而不把求爱挂在嘴边了？这听起来还挺角色崩坏的。
丹希继续说：“当时我也累了，大半夜的被一通电话叫出去接人很难不饿肚子，就跟你一起在玄关地板上睡了一夜，最后都病了，我还骂你说我的17岁的生日礼物居然是感冒大礼包让你赔我医药费。啊！这么说这笔帐你到现在还欠着呢！快赔我！”
“咱哪有可以赔给你的东西，你要是实在想要就只能把咱这个人赔给你了。所以丹希，你要和咱结婚吗？”
“不！结！你也不怕在大街上讲这些会被狗仔听到吗？”
“让他们听听又不会少块肉，”燐音揶揄起来，“可你刚才说我喝醉了比较可爱，结果说了半天还不是在声讨我，我到底哪里让你觉得可爱了？”
“……不，你哪里都不可爱！我要收回刚才的发言！”
“哈！？这可不行哦小丹希，这么重要的事情必须说清楚的！”
老实说，除了醉酒的部分，去年的事情燐音姑且还是记得的。那支红酒只是便利店的便宜货，味道不怎么样，但以他们当时的财力衡量，算是一笔相当大的开销。那时燐音早就solo了，开过几次规模不大的握手会，偶尔有双人组合时期的粉丝向他问起丹希的近况，鉴于丹希不愿被人知道自己厨艺人的身份他没少瞎编乱造，甚至还面不改色地说过丹希在家奶他们的孩子。这种玩笑自然没人当真，但他确实肖想过，要是他们之间有孩子的话会怎样？自己不是善类，所以还是像丹希一点比较好吧？不过前提是，没有那些盘根错节、始终无法祓除的“诅咒”。
燐音心想，丹希他本该是个能活得更加自由的人。
那是他们还一起住在椎名家的时候，阳台上有个丹希父亲留下的花盆，在丹希学会种植香料之前那就是盆无人打理的花园泥。然而，突然某天花盆里长出了一颗小小的花苗，燐音见丹希挺珍惜它的，便问他，这不就是根野草么何必这样上心？丹希告诉他，他觉得这朵花很像他自己。一无是处的人只能是别人人生路上的路边草，对丹希来说，燐音就是花束里的主花，华丽而热烈，饱含着闪闪发光的生机，因此他始终弄不明白燐音为什么要喜欢自己，向自己寻求爱情究竟是想索求什么，明明在他这燐音什么都无法得到……因为他是杂草，也就只配做一朵毫不起眼的野花。
所谓“对牛弹琴”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丹希是个自我追求很低的人，除了生存他几乎不会主动做些什么，仿佛只要多做一件和喂饱自己无关的事情都会危及生命，但同时又会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认真起来，而他的这些心思燐音大抵都能明白，那株野草在花期结束后很快枯萎，可丹希的人生还很长，所以他一直在试图为丹希赋予新的生存意义。丹希觉得燐音在他身上投入的感情就如同是丢进水潭的石头，燐音却认为，只要他足够坚持，空谷也能音传千里，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放弃自己的坚持。既然要两个人一起过日子，那必然是需要磨合，先从芝麻大的小事开始吧。燐音拿出一个小小的挂件，是一只灰蓝色的企鹅，身上还标着一个日期。丹希拿着它看了半天也没明白这是要做什么。
“如果是为了赔罪的话，那我更希望是吃的。”
“这是纪念品。”
“纪念什么？这既不是我们的生日，也不是Crazy:B的成立日，好像就没在这日子发生过什么大事……”
“其实是看他挺可爱的就买给你了。不行吗？”
“这可不像你会干的事情。算了，那边有家拉面店，不如我们就吃拉面吧？我可真饿得不行了！”
丹希率先冲出，一溜小跑地往拉面店去了，挂件被他钩在小指上，随着他的跑动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这只企鹅就是燐音在路上看到的那家生日纪念品店的商品，他透过人群和橱窗一眼就相中了这个日期，那是个给人感觉特别炎热的日子。盛夏里潮热的夜晚，尚留有白天烈日余温的水泥路牙，疲惫不堪又饥肠辘辘的自己，还有那个身形瘦小的少年……回忆就像从深海里浮起的泡泡，来到阳光普照的浅海，折射出虹色的光。
“燐音君，里面还有位置你快一点啊！”丹希喊他，“因为我今天很生气，所以今天这顿饭必·须由燐音君掏钱！不准赖账！”
“你还记得咱身上这钱从你那拿的吗？下仆就不要想着吃白食了，要为了燐音大人你要更努力地工作哦！”
“啊！！？你又胡说什么？？等等！别过来！在大街上我不想和你打架！”
偶像确实是不能在大街上打架，等吃完饭再收拾你好了——燐音这么说着，两人一起没入了拉面店的门帘里。




注释：本篇提及的《鹤的报恩》不同于大众流行版本，通常版说的是一对老夫妻救了鹤，白鹤为了报恩以不能偷窥为条件为老夫妻织布赚钱，但因为设定限制选的是戏剧改编的版本《鹤女房》，区别只是将老夫妻收女儿转为男子娶妻，特此说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