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我莫名静不下心，久违地失眠了。
熄灯时间过去了许久，但我闭上眼睛想到的也都是明天，实在无法入睡。于是我选择从床上坐起来，打开书桌上的小台灯，聚精会神地再次构建卡组，认真阅读着介绍战略的各式资料。
对于明天举行的决斗，我心中的期待超乎预期。如同儿时观看响红叶的决斗，完全抑制不住兴奋。
我翻阅着卡片和资料，听到窗外响起了“咚”的一声。我以为自己幻听了，不予理会，继续翻阅卡组，这时我又听到了另一声“咚”。我打开窗，站到了阳台上。室外凉爽的空气为我过热的头脑降了温，令我感到十分舒适。
室外唯一的光源便是月光，我站在二楼，看不大清楼下。拿过桌上的小台灯照向阳台下方，我在树木的阴影下找到了一道熟悉的红色。
“…十代？”
“万丈目……”
十代压着嗓子呼唤着我。这个时间段红宿舍的学生出现在这里，如果被库洛诺斯老师知道，他肯定要大发雷霆。另外考虑到明天要和我进行决斗，今天他也不应该在外闲逛。而且还特意来找自己的对战选手，实在是太没有紧张感了。换做平时，我肯定一言不发直接关窗回房。
但我看十代面色坦然，鼻头发红，我原本冷漠的心也为之所动。
我挥挥手，示意十代上来。十代喜上眉梢，爬树翻到了阳台上。趁着四周无人，我将十代放进了房间。
借助房间内的灯光，我发现十代全身沾满了树叶，头发也乱得不行。问他是从哪里过来的，他苦笑着回了我一句“不能说”。
“…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肯定遇到了什么不得不特意过来找我的事情。说不定与明天的决斗有关。但是他完全可以打电话发邮件跟我联系，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亲自过来。
我询问十代为何采取如此不合逻辑的行为，然而对方移开了视线，挠了挠脸颊：
“呃…我也不是为了什么事儿来的……”
“你说什么？”
“我就是睡不着，出门散散步。然后一路走到蓝宿舍，看到你的房间还亮着灯，就…打扰了。”
“你根本没考虑明天和我的决斗？”
听到我语气不善，十代慌了起来，说着我不烦你我马上走，起身奔着窗户去了。可喊住十代让他进来的人是我自己，我也不能出尔反尔下逐客令。
我重新思考了片刻，拦住了十代。
“慢着。”
“算了吧，我留下……不也只会烦你吗？”
“反正我也睡不着，你坐坐吧。”
我用尽可能柔和的语气说罢，十代也在道歉后放松了嘴角。



坐到床沿的十代有些心神不定，坐立难安。我想自己也是这种状态吧。
我和十代的关系很难用一个词概括——我们既是对手又是朋友，且还是一对恋人。
一年级最开始的时候我对他没有任何感觉。后来知道他能看到精灵，我对他多了些关注，又在决斗中败给了他。我认为那时候，是十代教会了我要和精灵并肩作战，一起变强。再后来，我便与光与暗之龙走上了挑战巅峰之道。
第二次对战，我在锦标赛的决赛战胜了十代。那时候光与暗之龙、羽翼栗子球都在，我们竭尽全力与对方较量。至今我还记得，那场战斗中肌肤感受到的每一道刺激。
随后我们与特拉戈迪亚交战，失去了自己的精灵。内心彻底变为空洞，甚至无泪可流。


在光与暗之龙消失之际，我发誓今后要独自迈向巅峰。这是我对陪伴我至今的光与暗之龙的致敬。正因为我知道必须孤身前行，所以我才能保持风轻云淡的态度，一如既往地与他人决斗。
然而，失去战友的悲伤并不能轻易消散。我的身体徒然前行，但我的心却僵在原地，无法迈出前进的步伐。如果不是十代指出了我在逃避自己的卡组，我甚至意识不到自己的问题所在。
精灵消失之时，再之后，十代一直在我身边，哭尽了体内所有的水分，顶着红肿难看的脸，牵着我的手一步步继续向前走——十代坚信，能够做到克服心中的悲痛，正视自己的卡组，便是与消失的伙伴之间的纽带的最佳体现。
十代的手一直很温暖。站在他身边，我感到自己的心找回了柔软的质感。光与暗之龙的确是消失了，但另外也有什么东西，温柔地笼罩在了我的全身。
不久后空虚的洞被某种无形的东西填满，我发现心中萌生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崭新的感情。
不仅是我，十代似乎也是如此。某天在我们二人对谈的过程中，十代忽然抛来了一句“我喜欢你”。
现在想想，当时十代极其紧张，声音和手都有些颤抖，还冒了许多汗。气氛完全不浪漫，他说得又太突然，我一瞬间愣了愣，随即极可能快地补上了我的回答：“我也喜欢你”。
我之所以这么回答，并不是想用其他的什么东西弥补失去伙伴的悲伤。硬要说的话，我这么回答只是希望十代今后也能陪在我身边。

一年半后，明天，我将与十代再次登上决赛所在地，再次一决高下。
两人的关系即便变成了恋人，我也不曾考虑过为此在决斗中手下留情。无论发生什么，我都要贯彻我对光与暗之龙立下的誓约。
无需多言，对于决斗，十代的想法与我无异。我们决斗过几次，但从来没有放过水，我们的获胜概率五五开。最根本的对手关系毫不动摇。
本质上，无论做好了多么充足的战斗准备，在开赛之前我们都不应该亲密接触。这不是什么好事，我的大脑某处对身体发出了命令：不要再靠近他，否则你将会沦落。
“哎，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十代似乎没想过这些，用爽朗的声音问道。
“为什么？”
“不、不为什么啊……不行就算了。”
你要是说不行我就失落给你看，十代的话里透露着这层意思。
我猜十代完全耐不住焦躁。和十代心态相同的我可以通过脑力工作缓解焦躁，但十代自己可不擅长静坐思考。所以他才会明知故犯，以惹怒我为前提来找我。
“……”
我和十代交往不浅，现在又走到了这一步。不过我知道，十代在恋爱这方面实在有些傻白甜。
自己主动出击后，在等待回复的过程中却迟迟不肯行动的十代实在可爱。于是我主动牵起了他的手。十代被我的动作吓得一抖，但很快也握住了我的手。我能感到他的手心里都是汗。
以前的我肯定不会允许眼下这种状况发生。但是，此刻昏暗而朦胧的台灯灯光，以及他沾满汗水的手掌，给我的感觉却像是曾经抚摸光与暗之龙产生的心境，安宁。片刻的恋人时间如此甜蜜，令我流连不舍。
由指尖传来的心跳，不知道是在讲述对于明天的决斗的兴奋与期待，还是对于眼前人产生的内心荡漾。
“……明天，咱们都要加油啦。”
十代蹭着鼻子嘟囔道。
“不用你说，我也准备获胜。”
“我也没打算输给你。”
彼此都不肯让步。嘴上斗得火星四溅，但身体却始终触碰着对方。我不讨厌眼下我们既是对手又是恋人的暧昧氛围。
“说得挺好。我反正不会输给夜里闲逛的人。”
尽管决斗的实力不相上下，不过嘴上功夫还是我更胜一筹。十代做了个“被你摆了一道”的表情，不禁露出了笑容。
“…这…我不是故意的……原谅我吧…”
“……把你放进来的我也不能道貌岸然地批评你啊……”
“哎？”
心潮澎湃四处观望的十代望向了我。他的双颊浮着红晕，双眸深处燃着灿烂的光芒。我被他的神情吸引，将自己的唇轻轻贴了上去。
“……！”
“…爱心服务结束了。你赶紧回宿舍去。如果你敢睡懒觉弃赛，我可饶不了你。”
“…！！好、好哦！那就，明天见！”
十代慌张道，从床上跃起，赶紧冲到了窗边，从阳台跳到树上，滑了下去。我再次用台灯照亮了室外，看到十代转过身，顶着一张红透的脸，冲着我小声喊道：
“明天一起来场好决斗吧！”
“嗯。”
忽然风起，吹得树叶簌簌作响，十代在这阵簌簌声中消失在了森林深处。

我回到房间，再次拿起书桌上的卡组，从中取出了光与暗之龙的卡片。卡片上绘制的光与暗之龙，一瞬间看起来面带笑意。
我回了一句明天全靠你了，将光与暗之龙的卡片放到卡组最上方，关掉了台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