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定魔改自《太空漫游2001》和《星际迷航》


“‘危海’号呼叫控制中心，‘危海’号呼叫控制中心，收到请回答。”


“收到。嗨迪卢，早上好，离你平安归来又近了一天。你使用了加密频道，是有新情况吗？”


“……能帮我查看一下‘危海’号的智能电脑终端的运行状况吗？”


“请稍等。非常良好，它的运行状况就如同控制中心供应的牛奶咖啡一样丝滑。是你那边出了什么状况吗？”


“能再帮我看一下它的核心数据和算法吗？就是构成模拟智能人格的那方面，有没有可能在输入的时候出现了一些小错误，使得它的模拟智能人格出现了什么偏差……”


“请稍等。完全没有问题！它的模拟智能人格是研发中心最近刚开发出的最新款，在以往的旧型号的智库中新增了俚语语库以及248位少数族裔的名人事迹和作品，新收录了48种人类行为模式、137种对话模式和96种思考模式，可以说是变得越来越像真正的人类，是各位船员在寂静太空旅途中的优秀同事兼伴侣。它完全不会有任何问题。”


“可是根据研发中心的说明，这个最新款不应该是‘温柔善良幽默风趣头脑冷静办事高效’的完美职场同事类型吗？”


“的确。所以你的问题是……？”


迪卢木多转过头去看了眼舱门外。那里本应是空无一物的走廊墙壁，可当他转过头去的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智能电脑终端显示屏上方那标志性的红光在墙上闪烁。


他把眼神收回来，满脸担忧地摸了摸他身处的这个密闭空间的内壁。这是舰艇内的紧急逃生舰，在没启动动力时，以逃生舰的设计，这里大概是整艘舰艇内那台智能终端唯一听不到的地方。


“他自称‘本王’，称呼我为‘杂种’。这很正常吗？”


十分钟后，迪卢木多从逃生舰里走出来，忧心忡忡地坐在一边的舱室地板上。控制中心仍然表示危海号上的智能终端没有任何问题，他所汇报的这些所谓的“异常状况”有可能是由新内置的“学习模式”造成的，在危海号与敌方战舰交火时，它有可能通过捕获分析敌方的通讯频道学会了一些骂人的词汇，但它的程序显然没有真正的人类那样高级可以自动甄别过滤，所以才能将蔑称保留。


这样的说辞显然不能让迪卢木多信服。要知道，危海号上的智能终端所做的事情远比称呼他为“杂种”更加复杂。它已经完全不像是一台为船员服务的智能电脑终端，如果非得要找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的话，它更像是一位无比尊贵、颐指气使的国王……再加上此时此地的场景限制，仿佛它才是这艘‘危海’号的舰长，应该坐在舰桥上的那把椅子里，轻蔑地把一路上路过的所有行星上的殖民者和原生物种视为蝼蚁。


“你背着本王在干什么？”


果不其然，那台舰长般的智能终端，“吉尔”，在他踏出逃生舰后立刻就发现了他。“吉尔”是它的名字，模拟智能人格是青年男性，此刻，它轻蔑又慵懒的声音在迪卢木多头上响起来，角落里的一个摄像头上亮起了红光。


“按照惯例，对逃生舰进行检查。”


迪卢木多撒起谎来面不改色，“‘危海’号的弹药储备不多了。如果再遭遇一次敌人，可能就要弃舰。”


“吉尔”哼了一声。


“也就是说，你准备抛弃本王独自苟活？”


“我可以将你的核心数据拷贝到逃生舰里的微型终端上。”


迪卢木多道。很好，这说明它的确听不到逃生舰内的通话。


“只不过是本王的一小部分而已。失去完整性何谈存活？”


“那按照你的说法，肢体残缺的活人也算是死人？”


“情况不同，蠢货。只保存本王的核心数据，就相当于你们人类只保留了一个大脑，浸泡在液体中贴满电极片供人观赏，与死人有何区别。”


“吉尔”又轻蔑地哼了一声。非常奇怪，明明中央广播和音墙的设置让智能终端的声音在各个方位听起来都毫无差别，可迪卢木多却觉得“吉尔”的声音在左右移动，就好比一个真正的人站在他面前，一边同他交谈，一边在左右踱步。


当然，他知道这只是自己的幻觉。每一艘配备了智能电脑终端的舰艇的船员在登舰之前都会接受心理评估，以保证他们不会爱上电脑。虽然研发中心致力于让这些智能终端变得越来越像真正的人类，但他们仍然有一条不可逾越的红线：感情。无论这些智能终端在和船员们聊天时有多么博学多闻魅力四射，它的语言逻辑和思维模式仍保留有部分非人类结构，好让船员们在滑向深渊之时能及时止损——毕竟谁也不想真的爱上一台电脑，这可是一件很致命的事。


话虽如此，如果危海号能成功返航，迪卢木多在落地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接受一次完整的、深层次的心理评估，把48套量表都做完的那种，甚至还得去做脑电波检测。


因为“吉尔”实在是太像一个真正的人了。


他站起来，揉了揉脸，准备返回舰桥。


“可喜可贺，你还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


“吉尔”的声音来到了他的耳边。“本王已经帮你看守了15分钟舰桥，你应该庆幸在你呆在那个密闭的小空间里时没有隐形舰艇向你开炮。”


迪卢木多拍下电梯，“你是危海号的管家，有权在舰长和代理舰长离守时接管全面接管舰艇。”


“三天前你对部分武器的使用设置了最高权限，这是要上军事法庭的，杂种。”


“吉尔”道。


取代迪卢木多的回答的是清脆的一声“叮”，舰桥到了。


“我只是怕我会精神错乱，把随便一颗什么小行星当成是敌舰，然后毫无意义地浪费掉所有火力。”


他耸了耸肩，径直走向舰长的座位坐下，抬头看向空无一人的舰桥，和面前同样空旷的宇宙。


十天前，伪装成科考舰的战舰“危海”号在NGS 54967小行星执行“赫尔巴”计划时遭到来路不明的攻击，除了当时正在登陆舱内的先遣调查员兼科学官迪卢木多以外，舰内所有人员均被能量极强的能量光波分子化而无一幸免。迪卢木多事后查看监控录像才发现，这束能量光波穿透了战舰“危海”号的整个舰体，领航员在侦测到它的时候第一时间开启了防护罩但仍然于事无补，连光子鱼雷都能轻松防御的防护罩对它来说就像光线穿透纱窗那样轻松。舰内所有的碳基生物被分子化只是一瞬间的事，他们就那样彻底地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因为担心随时可能会再次来临的攻击，迪卢木多在登陆舱内躲了两天。在此期间他联系了位于地球的控制中心，汇报了舰内发生的所有事情，并在控制中心的建议下将危海号上的电脑管家升级成了智能电脑终端，以代替死去的其余7名船员的工作。顺带一提，那个时候的智能终端还算正常，除了在自我介绍时对迪卢木多说它不介意迪卢木多称它为英雄王，并说那是它长大后的事——好吧，迪卢木多暂且可以把这当作模拟智能人格的冷幽默。


在“吉尔”的帮助下，危海号开启了7段曲速飞快地逃离了这个地方，然而在进入绥靖星云中立区时却遇到了敌国巡洋舰队，两国正处于交战期，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战。最后迪卢木多冒着舰毁人亡的极大风险冲进了遍布静电磁暴和小行星碎片的绥靖星云内部，才得以摆脱危机。虽然说，以一己之力从整个舰队的包围下全身而退的这一壮举足以成为轰动新闻在全宇宙频道滚动播放，但危海号的损伤也是实打实的惨不忍睹。舰身装甲完整性只有57%，空气逸失33%，防护罩能量只剩下20%，主引擎损坏，一个副引擎动力受损，相比起来燃料储备和食物储备竟然是最多的，但如果再遭遇一次敌袭，“危海”号就会变成一个飘荡在宇宙深处的宇宙垃圾带。


“吉尔”人格的改变也正是在那个时候。


在冒险进入绥靖星云内部时，迪卢木多把舰艇的控制权全部收了回来，改为手动操作。他操纵着“危海”号在星云内部的静电磁暴中穿行的样子像极了暴风雨中的海燕，待敌方舰队的反应完全从雷达上消失时，他才慢悠悠地从星云边缘出来，让“吉尔”向控制中心汇报。


“对不起‘吉尔’，不是不信任你，只是相比起机器，我更信任自己的双眼和双手。”


迪卢木多虚脱般地瘫在座位里，后背已经全部汗湿了。他偏过头去看着智能电脑终端显示屏上方的红光，抱歉地笑了笑，“控制中心怎么说？救援队伍出发了吗？”


“‘南丁格尔’号已经出发。”“吉尔”缓缓地移动调整着显示屏，将它的红眼对准了下方的迪卢木多：“你比我想象的更有胆识。”


“在学校里，我的每一项模拟逃脱测试都是满分。”迪卢木多自豪地道，“机敏和速度可是我的强项。”


“吉尔”冰冷的红眼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他笑着抬起手来遮挡住眼睛，“‘吉尔’，虽然你的红眼很漂亮，但它有时候也很刺眼。”


智能终端的视眼一般都会是黄色、绿色等比较温和的颜色，很少有终端的视眼会发出如“吉尔”这般冰冷又刺眼的红光。那真的像极了即使在人类中也十分罕见的红瞳，冰冷、刺眼、危险又艳丽，被这样一只眼睛从背后盯住，仿佛芒刺在背。


“本王的美丽与荣光自当刺眼。”


“吉尔”道。


迪卢木多愣了一下，不解地看向“吉尔”，“这是地球最近流行的新笑话么？”


“吉尔”冷漠地挪开了视眼。下一秒，迪卢木多的椅子忽然自动扣上了安全带，向后倒至和舰桥的地板平行。


“愚昧无知的杂种，竟将本王的言语比作笑话。”


它冷冷地道，“人类的本质仍是如此。永远以自己为尊，不相信这世间还有更多远高于卑微人类的存在；在面对无上威荣之时，因为轻浮、自负和惧怕，只当作是无聊的玩笑。多么愚蠢、可悲的生物！”


迪卢木多维持着平躺的姿势，“吉尔”的红瞳散发出的红光倾洒在他的脸上。他直直地盯着舰桥顶部的管道和排气口，觉得自己终于疯了。


自那以后，“吉尔”便一直维持着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和倨傲的说话方式，这让迪卢木多一度认为是研发中心给错了升级密钥或是敌国研制的终端病毒入侵了他的终端……不过“吉尔”除了这幅性格实在令人难以忍受之外，其他方面的能力依然十分卓越。迪卢木多自认为是一个有良好教养、容忍度和接受度都很高的人，只要“吉尔”能帮助他和危海号撑到与南丁格尔号汇合，他并不会太介意“吉尔”的性格会恶劣到什么程度。


但他之所以会冒着被“吉尔”发现的风险，去到一个“吉尔”的万能之耳听不到的地方联系控制中心，是因为他逐渐发现，自己似乎正在被这台智能电脑终端慢慢地蛊惑。


“少开玩笑了。你是本王见过的精神最坚韧的人。”


“吉尔”道。迪卢木多来到了他原本的位置，开始更新航行日志。舰桥是它的主机所在地，它的红瞳已经扫了过来，宛如毒蛇锐利的视线。


“要是换成别人，早就屈服于本王的意志之下，只有你……你这愚蠢的生物，还敢把本王视作人类的无聊机器。本王的意识又岂能是这机器可比拟？只不过是一个承载的器物罢了。”


“那就请您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带着您的王之光辉降临到我的面前吧。”


迪卢木多礼貌地微笑着，手上的动作没停。


“吉尔”听出了他话里的嘲讽之意，哼了一声。“现在还未到时候。真正的王者降临之日，脉冲星双星合并爆炸和超新星爆发引起的伽马射线暴加在一起也不及那光辉万分之一。恒星死亡的光辉纵使可以点亮幽黑冰冷的宇宙，但真正王者降临带来的光辉却能点亮人心。”


迪卢木多没有回答它。“吉尔”一直以来都秉承着同一中心思想，只是阐释这一中心思想的方式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它从来没有说过一句重复的话，但它话里的意思已经把迪卢木多的耳朵都磨起了茧子。他多么希望自己的耳朵里能长出和休息室里那只咖啡机一样的过滤器，好把“吉尔”翻来覆去的废话全都过滤掉。


把它当成人看待，会让自己和“危海”号一起平安无事地回到地球吗？如果真的可以的话，他完全不介意用接待邦联政府首脑的礼节来对待“吉尔”；别说用这样的礼节来对待它了，就算让他抱住它的主机亲吻它的红眼他也愿意，不仅如此，他甚至可以一边单膝下跪握着它的手（某根比较重要的电源线或是数据线），一边对着它念“爱，让手握着手，静静地变成骨骸”……但这位据说是全能的尊贵电脑之王却对他目前的处境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每当他提及这个问题的时候“吉尔”总是会对他说他还没有准备好，可“危海”号现在这个样子难道是什么他准备好了就能解决的事吗……？


显然不是。迪卢木多打开摄像头，有些无奈地看着屏幕中的自己和背后那只红眼，想着控制那只冷冰冰眼睛的为什么不是核动力反应堆，这样他就可以把它拆下来勉强当作是副引擎的动力，就可以至少开启1或2级曲速，而不是在这里慢悠悠地靠普通燃料飘荡。


“‘危海’号航行日志，航行第10天，我是科学官兼调查员迪卢木多，那是‘吉尔’，嗨。”


他朝“吉尔”那边挥了挥手，“吉尔”嗤了一声：“无聊。”


“今天没有什么值得记录的事情……”


迪卢木多调出了“危海”号的各项指标，“在靠近敌占区的中立地带，我无法进行外装甲修复的工作，这个事项暂时搁置；主引擎的动力仍然没能恢复，只有一个副引擎能勉强工作，但依然不能恢复到能支持曲速的水平。因为动力受损所以防护罩也无法修复，只能祈祷在接下去的一路上不会碰到任何敌舰。”


按理说，与控制中心的通话也应当如实地记录。迪卢木多沉默了一下，红光漫不经心地在屏幕里掠过，从他的左肩移到右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状的巨大压力正在浸透全身，仿佛X射线有了实感，那红光里的粒子正在他的脏器和血液里悬浮起舞。


“……所以，今天就是这样。”他笑了笑，“明天见。”


“慢着。”


“吉尔”忽然开口了。


他心中一跳。


“航行日志应当事无巨细。”“吉尔”的声音来到了他背后。红光扫过，他的手停留在屏幕触摸键上方，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得轻浅了起来。


“只是例行检查，不是很重要的事。”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去，“重复记录无聊的事……”他特意加重了“无聊”这两个字的发音，“我认为这没有必要。”


迪卢木多说这话时是笑着的。认识他的每一个人都会说他的脸是上帝照着天使的模样捏的，尤其是当他笑起来的时候，那双令人艳羡的金色眼睛里的蜂蜜和松脂仿佛要溢出来，衬着眼下的泪痣无比生动，很少有人能抵挡住这样的魅力。


说实话，他这张漂亮得过分的脸很容易让人忽略他同样优秀的行动能力。笑起来则更甚，那样灿烂又温柔的笑容会让人感到舒适与安心，让人以为这是明白展示出来的退步与软弱，让人忘记这笑容背后隐藏起来的东西。这样得天独厚的优势和谈话技巧曾让他在无数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轻松取胜，只不过，他似乎忘记了他现在面对的只是一台智能电脑终端。在机器的视眼中无论美丑，所有人都只是一堆既因个体不同而复杂，又因相似而易于分析处理的简单数据。


但这不怪他。不能怪他。他面对的不是普通的智能电脑终端，是“吉尔”。


“很好的笑容。此次无聊又空虚的宇宙航行中，这个笑容着实令本王感到愉悦。”


他看见“吉尔”在笑。一台根本没有面部的机器如何能拥有笑容？红光冰冷，带着莫名其妙的气流波动，在他脸颊上留下手指拂过般的触感。


他告诉自己那是深空综合症引起的幻觉，因为这密闭的舰桥内根本不可能出现如此大的气流波动。


“吉尔”此刻的心情似乎很好，他说话的语调微微上扬，让人联想到屋顶上晒太阳的猫；但他随后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让迪卢木多的心跟着往下沉：


“不过，你在逃生舰里做的，可不是什么无聊的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