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从尖塔的窗户钻入室内，墙上挂着的铠甲被镀上一层银光。桌子上随意地摆了一摞亮晶晶的宝石，旁边的书架每一个格子中都放着象征荣誉的奖杯或者勋章。
褚发青年表情沉稳，他此时只穿着睡衣，自露出的小臂能看到结实而有力的肌肉线条。他姿态放松，点了灯，垂眸擦拭着手中的利刃。这把剑修长而坚韧，由西部矿区最为精良的斯蒂尔石铸成，剑柄上缀着被圣水沐浴过的月光石。

擦拭到靠近剑柄的部分时，身后的门被推开了，一位身穿华服的黑发青年走了进来。
“在卧房没找到你人，就想着中也是不是跑阁楼来了。”太宰治看了眼他手中的剑，问：“打算明天出发？”
中原中也向太宰治点了点头作为行礼，回答道：“我问了占卜师，明天是近三个月内最适合去迷雾森林的日子。”
“中也真是执着啊。”太宰治有些无奈地揉了揉他的头发，“明明你的荣誉已经摆满了一整个书架了吧？甚至银牌都不配摆进去，你现在已经是玛菲尔大陆最强的骑士了。”
“那怎么够？”中原中也扬起一个张扬的笑，“你18岁的时候去屠了一条龙，我怎么着也不能比你差啊。”



玛菲尔大陆对皇室一族的成人礼，是让他们前往迷雾森林冒险历练，通常并无额外附加要求，能好端端地生存一个月活着出来就算是强者。所以当太宰治带着一颗龙晶从森林中走出来时，震惊了整个波特王国。
本就天天念着想退休的老国王见状马不停蹄地直接传位给他，然后自己带着王后跑出去环游大陆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宰治是捡来的。
彼时刚过18岁的太宰治就这样接过了象征权力的王冠，成年大典和继位大典一起举办。宫廷内的礼仪官此前还没操办过这么盛大的典礼，为各种形制规格愁白了头，一天恨不得去请教太宰治八百次。
本来就要处理老爹留下来的烂摊子的太宰治烦不胜烦，每天致力于在宫里和礼仪官玩躲猫猫，顺带能再自个杀那再好不过了。

那天的天气很不错，太宰治看着波光粼粼的中心湖觉得简直没有比这里更适合投水的地方了，结果刚跳下去就摸到了一具温热的躯体。
太宰治：……？
怀中的身体摸起来还只是个小孩，滑水时却非常有力，他反手拽住太宰治的手腕，如一艘平稳的小船把他拖到了岸上。

到了岸边，太宰治看向这个小孩。褚色的发丝被浸湿贴在脸上，面容精致，身上的衣服还带着补丁，看起来家境并不富裕，蓝色的双眸却比他见过的质量最好的蓝宝石还要耀眼。
“你是傻……”少年明显咽下去了什么脏话，复又开口道：“你是笨蛋吗？”
太宰治默默地想，笨蛋和傻×好像也差不了太多。
“如果宫里都是些路过湖边都能掉进去的废物，这湖怎么连个防护栏都没有。”小孩抱着臂说，“亏得你遇到的是我，换个人就得被你一起沉水底一跳两命了。”

看起来这小孩是自己跳下去的。
太宰治笑了下，没跟他的措辞计较，问他：“你为什么在下面？”
“听说宫廷的中央湖底下有着只有最强勇士才能拔出来的宝剑，所以我就来找了……你别笑！我知道他们是骗我的了！”少年看着他的神态有些恼，“凭什么斯拉木街道出生的人就不能是宫廷骑士啊！”
斯拉木街道。太宰治眯了眯眼。首都城的贫民窟，看来这个小孩应该是流浪长大的了，也不知道怎么吃的力气这么大。

“你的力气这么大，当然可以。”太宰治忍着笑哄他，“但是和小伙伴太针锋相对的话会被讨厌的哦。”
少年叉着腰不满道：“明明是他们先挑衅我的，又打不过我。我的食物都是我给店长先生打工换的！”
常年生活在宫里，他有多久都没见过这种三言两语能跟陌生人把自己的处境交代得一干二净的单纯生物了？
太宰治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中原中也，现在在一家面包店当学徒。”少年报完看了看他，“你叫什么？问别人姓名先报上自己的是礼貌吧……咦，有人来了。”

少年的话音过了几秒，远方才出现了礼仪官的身影，他带着太宰治的一众护卫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陛下，您也太任性了。就算不想见到臣，也不能随意遣散您的护卫啊……这是基本安全。”
他看到被一声“陛下”震惊到石化的中原中也，有些疑惑地问：“这是？”
太宰治没回答，直接问他：“来找我有什么事？”
“哦。”礼仪官严格遵循陛下不想说的事情绝不多问的原则，立刻转回话题，“按照规定，国王继任仪式上需要他的首席骑士对他宣誓……您的首席骑士确定了吗？”

“那个啊。”
太宰治看了眼中原中也，少年在过了最开始的震惊期之后，立刻紧锁着眉垂下了头，显然是在回顾自己刚刚说了多少大逆不道的话，够自己被杀几次头。
真是个喜怒哀乐全写脸上的小孩。
太宰治伸手揉了把少年的头发，湿漉漉的、软乎乎的，和看起来棱角分明的小孩有种不相衬的可爱。
“确定了。”太宰治轻描淡写，伸手一指，“就他吧。”



老国王刚宣布完传位给太宰治就收拾东西连夜跑路了，毫不负责地留给太宰治一众反对声音一个比一个大的元老大臣，和其他虎视眈眈的王子。
然而当时谁都没想到的是，刚刚成年的太宰治玩起权谋制衡比屠龙还利索，没花多久就瓦解了本就各怀心思的反抗队伍，现下虽然继位大典还没办，在宫中他俨然已是说一不二。所以不管别人怎么看，太宰治随随便便地那一指，便是把自己的首席骑士确定了下来。
其他人不敢明着反对，中原中也却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事后他在太宰治旁边拽住人不让他走：“不是，等等，为什么是我？！”
“你不是想当骑士吗？”太宰治笑眯眯地，“首席骑士给你当。谁说的斯拉木街道出来的人不能当骑士，我们揍死他。”

他这语气轻松得仿佛是“你不是想要糖吗给你买就行”，然而以波特王国的传统，首席骑士的强度往往象征着这个国王的权势。他会以国王的名义出征、讨伐，很大程度上是与国王共进退的。历代国王都与自己的首席骑士关系极好，鲜少有更换首席骑士的记录。
“连我都知道首席骑士对一个国王来说意味着什么，你把我当小孩哄吗？！”中原中也懊恼地揉了揉头发，“这样被白白送出来的东西有什么意思，我想要靠自己打下来啊。”

太宰治拽着中原中也的手腕往寝宫走，说：“王宫有着层层护卫，还有法阵的保护，中也能绕开他们潜入湖底。只有13岁的你能把我一个成年人从水里带出来，跟我交谈时礼仪官的影子都还没出现，你已经发现他们来了，法力天赋、气力、直觉、敏锐度你都有，未来潜力不可限量。你想当骑士，有志向，有志气。我不觉得我的选择有什么问题。”
并且我看得顺眼，比宫里那群自视甚高的、早不知道把骑士精神丢哪去的贵族骑士好多了。
最重要的是……年轻、单纯、好掌控，不过这话就没必要说出来了。

本来正想着用什么借口糊弄掉首席骑士的太宰治因为这“从天而降”的惊喜心情极好，走路的步伐都难得有些轻快。被他拉着走的少年明显顾忌着他是国王，没有强行挣开他的手。
快到寝宫的时候，中原中也说：“你想让我做你的骑士，至少要让我认可你吧？”
挺有意思。太宰治唇边的笑意明显了些。非常有意思，从贫民窟出来的小孩，除了在最初得知他身份后有一段时间的拘束以外，其它时间的言语里俨然把他当成平等的存在，对他的尊敬不过是流于表面。
有野性的小动物，驯服起来才有意思啊。

面对中原中也的疑问，太宰治并没有拿“我屠过一条龙”来说事，只告诉他等着。
等什么呢？中原中也没明白，但过几天他就反应过来了。

那天二王子率领反抗军包围了整个皇宫，被包围在敌人的封锁圈里，太宰治自始至终不紧不慢。他气定神闲地和二王子对峙，听着对方对自己的一系列控诉，表情都没变过一下。等二王子被他的态度惹怒时，他笑起来，拍了拍手。
原本将刀剑对准他的一众精兵霎时换了兵器所指着的方向——此前一向与太宰治不合的公爵竟然是他最为坚实的后盾，而二王子身边的精锐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他策反了。
不费一兵一卒，太宰治让这次谋反变得如同儿戏，他没有跟二王子多废话，手起刀落人头落地，转过身走向中原中也时，脸上溅上了一点二王子的血。他浑不在意地用手背擦掉，脸上的神态依然是中原中也最为熟悉的微笑。
中原中也从一开始就被太宰治要求在后面观战，他看着身上的华服在日光下熠熠闪光的青年。对方姿态闲适，但他所经过的地方，人群都忙不迭地分开一条道路供他行走，在他经过时始终弯腰不敢看他。
于是少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个在他面前向来没什么架子、看起来也没什么底线的人，实实在在的是波特王国的未来国王。

剑尖上的血液在太宰治走过的路上染出一朵一朵的血花，他走到中原中也跟前时才合上剑，用剑柄抵住了中原中也的下巴，问：“这样能认可我了吗，小骑士？”
智慧、心机、冷静、理智，作为一个国王应有的优秀素质他已然在中原中也面前全盘展露。当然能认可，但是——
中原中也看着他，说：“你并不需要首席骑士。”
“真聪明。”太宰治弯了弯眼睛，“所以中也要努力点，证明你能配得上我才行。”
少年深深地看着他，半晌，首次在他面前单膝跪地、低下了头。
“如您所愿，未来的波特国王。”

正式答应后，中原中也就收拾东西打算搬到骑士团那边去住，却被太宰治阻止了。
太宰治说你跑到那边会被啃得渣都不剩，中原中也不服气道那我好好学怎么搞权谋不就行了我又不笨，只是以前生活环境太单纯。太宰治又说你现在年纪小到那边会被排挤看不起，中原中也冷笑说实力是检验身份的唯一标准，把他们都打趴下不就行了。
太宰治继续卖惨说我一个人待在皇宫里好寂寞中也陪陪我好不好，这次中原中也犹豫了下但还是没答应。见状太宰治再接再厉说你现在个头这么小，在皇宫我能给你提供最适合你的营养搭配，让你以后又强壮又高。
可能是以前饿肚子的经历太惨痛，这次中原中也回答说，好吧。
几番推拉之下，最后两人达成共识，中原中也白日去骑士团，晚上回皇宫休息，吃饭由太宰治安排。

那时太宰治看着中原中也娇小的个子，自信满满地想小矮子一定是以前饿饭饿多了才这么小，以后好生养养应该会又高大又帅气。
……然后太宰治就遭遇了此生最不可解的滑铁卢。



中原中也从“波特王国历届最具有争议的首席骑士”一跃成为“波特王国最年轻且最强的首席骑士”只花了三年，之后在各类骑士比赛和演武中大放异彩，战无不胜。曾经说太宰治选了他只是胡闹的人后来纷纷胆寒于他的眼光与远见，而起初看不起中原中也的人后来不是被他打趴下了就是被他打趴下了。
五年来，中原中也身形长开，五官由青涩逐渐变得成熟，性格由冲动变得沉稳，任谁看了都得夸一句帅气又强大，身高却始终不见长。

太宰治靠在墙边，看中原中也把擦好的剑插入剑鞘，又将桌子上一堆宝石收进行囊里。骑士备好了地图、伤药还有必要的生存工具，才转过身对他说：“走吧。”
两人一同下了楼梯，走向卧房，中原中也似乎在犹豫什么，最后还是开了口，问：“等我回来之后，我们还是要睡一起吗？”

中原中也刚住进宫里时，一个月里感冒了三次。少年人体质不错却经常生病，太宰治心下生疑，观察了下才发现这人是晚上睡觉不老实，做梦都在左勾拳右踢腿，被子就没好好盖在身上过。白天训练量大，晚上抵抗力差，便经常着凉。
起初是想给他找位侍者晚上守着，但流浪长大的小孩警惕性太强，身边有人死活都睡不着。后来想给他施个安睡魔法，没想到小孩魔法天赋太好，对于这种法术有基本抗性。太宰治当时看着少年澄澈的蓝眸，不知怎的，就提出了让中原中也晚上跟他一起睡。
被年轻的骑士质疑时，太宰治理直气壮道你必须要习惯我，如果以后我们陷入危机身上的装束全都换掉，你不能第一时间认出我那怎么行。少年被他忽悠得一愣一愣地，便那么答应了。

刚开始一起睡的那几天并不算愉快。
中原中也不习惯身边有人，和太宰治同睡一个被窝能一直睁眼到天明。熬了两天困得不行了，才闭上眼小憩一会，却也睡不久。骑士深知这是自己的问题，闷着不说，但太宰治是什么人，一眼便看出这小孩有自己在身边，都快熬到神经脆弱了。
为什么有人睡不着？还不是因为不信任。
微妙的不爽笼罩在心间，太宰治第二天就吩咐下去，之后一段时间有事去骑士团找他，自己便跟中原中也一起去了骑士团。对方训练时他在旁边看着，时不时还指导两句；对方背魔法常识时他在旁边听着，还能触类旁通顺便科普；吃饭时和他吃一个桌子；上礼仪课他直接顶掉了礼仪老师，就连训练完去洗澡，他都要挤进去和小孩一起。
全方位无隐私的形影不离让中原中也一度非常暴躁，为此跟他吵了好几架。太宰治总是嘴上让步得勤快，各种美食宝物甜言蜜语都可以给，甚至中原中也有次气急了说你那么大方把龙晶给我，太宰治当即就喊人给他送过去了，吓得小孩后来不敢再随便跟他口嗨。而除此以外，本质上的让步绝对不做。

当然，太宰治也不是闲得天天玩骑士模拟养成，去骑士团的那段时间，他明里暗里处理了一些对中原中也不利的势力，还根据自己对小孩的观察给他换了好几个指导老师，后来中原中也的进步果然愈发快速。
这样的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没过多久少年就习惯了他在身边的感觉，晚上不至于再熬着睡不着。再到后来有时训练完累狠了，趴在太宰治的背上就睡着了。

只不过中间还有点小变故。
中原中也拳打脚踢的睡姿不会因为身边有个人就收敛，自从能睡着后，他是舒服了，太宰治一天晚上能被他从床上踹下来七八次。
那天黎明，年轻的国王揉着摔痛的尾椎骨，痛定思痛，当天晚上直接把中原中也抱到怀里睡，不给他伸展的空间。
分明已经做好了晚上和小孩做气力搏斗的准备，没想到被抱到怀里之后，中原中也出奇得安分，不仅没有把他往外推，还努力往他怀里钻，像只毛绒绒的小动物。

大概是从小流浪长大，还是渴望被拥抱的感觉吧。
太宰治揉了把少年的头发，也合上眼。

于是便从五年前一直一起睡到了如今，此番中原中也去屠龙，是他给自己预定的成年礼，成年之后还因为踢被子这种事情跟人同睡什么的也太羞耻了……首席骑士如是想到。
“中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太宰治双眉一皱，眼睛带水，“我当初担心你生病担心得睡不好觉，为了给你制定营养食谱不知道跟那群宫廷营养师魔法师药剂师开了多少会，连你训练的设备都是我专门找人定制的……没想到你长大之后就跟我不亲了，甚至要……”
“停停停停停。”中原中也一听他这语气头都大了，“我只是想跟你分床睡！别搞得跟我要抛弃你一样！你讲点道理！”
“那有什么区别。”太宰治抹了抹压根不存在的眼泪，“你从我屋出去之后那帮子大臣很快就会让我去娶王后，然后我会拥有一个不幸福的政治联姻，还要跟你避嫌。再之后你也会碰到一位漂亮的小姐，而我……”

眼前的国王绘声绘色地编着一个结婚生子传宗接代的故事，分明这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基本操作，中原中也听着却莫名地有些不舒服。
“知道了你别说了。”他有些烦躁，更烦躁的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烦躁，“同睡就同睡，反正我这辈子是要献给对强大的无限追求的，耽误娶妻生子也只会耽误你。”
太宰治的话语戛然而止，他眨了眨眼睛，听着中原中也的话突然笑起来。
“耽误什么，不耽误。”他说。



第二天是中原中也出发的日子，他却难得有些起晚了。从占星师按常规对他予以祝福、到太宰治双手递给他宝剑、再到城堡上奏响一曲欢快的战歌、法师们为他炸开漫天的法术烟花，在整个欢送仪式的过程中，他都没有看过太宰治一眼。甚至一直到出了城门快要离开时，耳根还是红的。
太过分……太过分了！
中原中也回想起前一天晚上，耳根的红色又有要烧到脸颊上的趋势。

毕竟是认识没多久就开始一起洗澡的关系，中原中也在过了最初的防备期后，对太宰治可以说是全身心的信任。第一次meng遗、第一次晨bo、第一次chun梦，身边都有太宰治的陪伴，那人平时看着不着调，这种时候从来不会嘲笑他，而是很认真地跟他讲这些都是正常的现象。
中原中也毕竟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16岁之后，有时候两人会“互相帮助”一下，却也仅限于此了。他甚至能感觉到很多时候国王其实并没有尽兴，更多地是在哄他，并且会在他动情的时候很克制地告诉他，更深入的事情要以后才能跟爱的人做。

但昨天晚上……不一样。
中原中也心里想着第二天就要去屠龙了，满脑子都是自己学过的关于龙族的弱点还有以前的知识储备，哪有那种心思。是太宰治从身后凑过来，yao住他的耳垂，把手伸进他的衣服里，强行tiao起他的反应。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算了，关键是后来太宰治还用嘴……！

中原中也想起自己到最后没克制住弄到了对方的嘴里，这人甚至还咽下去了。结束后还抱着他，在他还没回过神来颤龘栗的时候抚摸自己的腰。他就是再迟钝也知道这不对劲了。
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这也……太过了。
而且弄完之后他有些难为情想要和太宰治稍微分开些睡，还被对方不容拒绝地抱到了怀里。
早上起来时只感觉被对方碰过的地方都要烧起来。

首席骑士埋头往前走，直到被熟悉的声音喊了名字。
“中也。”太宰治坐在马车里，向他招了招手，“上来。”
这里是在城门，按照波特王国的传统，去迷雾森林的勇士最多就会被送到这里了。太宰治应该是在这里等着，送他最后一程。

中原中也没理他，兀自低头匆匆掠过。太宰治也没挽留，坐在马车里看着他离开。
骑士走出去好长一段路，回过头，发现国王仍旧掀着马车的窗帘在看他。双目对视时，青年弯起了眼，用口型对他说：加油。
太讨厌了这个人！中原中也往回走时有些气闷地想，他怎么就这么会拿捏自己呢……自己偏偏还就吃这一套。

钻进马车后，太宰治向他伸出手：“过来。”
中原中也警惕地站在门口，说：“我不过去，你有什么话就这样说。”
“这样啊……本来我还以为有些话中也会害怕被别人听到呢。”太宰治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车夫的方向，“那好吧，昨天晚上……”
“你闭嘴！”中原中也三步滑座两步冲过去捂住他的嘴，“太宰，你别太过分了！”
“我哪过分了？”太宰治拉开他的手，鸢色的眸子沉静地看着他，“昨天晚上中也难道没有爽到？我强迫你做什么了吗？只是帮你解决了一下而已……还是你真的不愿意？”

“不是……不是这个问题……”中原中也低下头抵在他的肩膀上，“求你别说了我真的，我……有点难为情……”
太宰治碰了下中原中也通红的耳朵尖，有些没办法似的笑了下。
“我有时候都在想，把中也养这么纯情是对是错了。”他伸手把中原中也抱到怀里，“……本来只是怕伤害到你。”
中原中也坐在他的腿上，头埋到他的怀里半天没吭声。太宰治想起昨天晚上到后来也是，青年俨然一副要被他吓跑的样子，他强行把人抱到怀里没让对方走。之后许久没动静，就在他以为小孩真被他吓到了的时候，发现对方已经打着小呼噜睡着了。
于是太宰治明白了，小孩更多的是不好意思，并不是反感。

中原中也听着太宰治的心跳，对方正稳稳地抱着他，依他的没有再开口。太宰治今天并没有穿国王那一身厚重的形状，简单而轻便的衣服让他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是他再习惯不过的温度。
从13岁认识这个人起，太宰治就以一种强势的姿态挤占了他的整个生活，现在他想起训练，会想到对方指导他时认真而锋利的样子；想起礼仪课，会想到对方教他跳舞时被踩到脚之后故意装痛的样子；想到晚上睡觉，想起的是对方的拥抱；想到吃饭，想起的是太宰治曾经皱着眉质问营养师为什么自己就是长不高……他们相处时鸡飞狗跳有，争执或吵闹也有，但更多的时候，太宰治因为比他大五岁，会给他足够的包容与关怀。
昨天晚上如果自己真的不愿意，太宰治是不会继续下去的，中原中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也其实并没有讨厌……只是……
按照太宰治以前的说法，那些事情……不是要跟爱的人才能做吗？

中原中也想到这里，开口接上太宰治之前的话题，问：“怕伤害我什么？”
“中也以前什么都不懂，我给你又当爹又当哥的，如果突然告诉你我喜欢你，你应该也不会拒绝——但那并不一定是你的本意。”太宰治捏着他的后颈，“我大你五岁，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成年的时候，你还只是个小孩。我不断地成熟的时候，你还在慢慢成长。
“我怕你把依赖当成爱，怕你因为依赖而不愿意拒绝我，更怕你之后会后悔。”太宰治看着他发愣的神情，亲了亲他的额头，“我确实是会想很多。今天来找中也之前我也想过，如果中也还没有准备好的话，或者我误解了的话，我会跟你道歉；如果中也想跟我分开的话，给你的庄园也准备好了。”

“……没有误解。”中原中也听得心里发软，抱着太宰治的脖子，很认真地看着他，“我确实没有你成熟，但自己的感情我还是能分辨的。我又不是完全不懂，要是没有那种意思昨天晚上……你人都没了。”
首席骑士抿了抿唇，又说：“我就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也太着急了。我昨天才稍微有点感觉到好像对你的情感有变化，晚上你就……那样。我当然会躲着你。”他学着太宰治的样子亲了亲对方的唇角，“好了，首席骑士今天也在为波特国王效忠，满意了吗？”

太宰治听到他的话忍不住笑，之后把一条项圈戴到中原中也的脖子上：“看来问题已经解决了。那么，去吧，祝我们的首席骑士，顺利凯旋。”
中原中也有些不适应地摸了摸脖子上的项圈，却没有摘下来，他和太宰治轻轻碰了个拳，跳下马车。



两个星期后。
一位身穿紫色斗篷的白发青年皮肤黝黑，红色的双眸浑浊而暗沉，他说着一口地道的南方口音，正和人交谈着。一看他腰间挂着的钱袋以及手上的戒指，就知道这是一位南方来的宝石商人。
光看外表，谁也看不出来这人是中原中也。

虽然口中还在跟别人寒暄，中原中也满脑子想的却是别的事情。
龙晶他当然顺利拿到了，只是过程和想象中有很大的差异。

穿过各类传说中都凶险无比的迷雾森林时并没有废多少力气，而穿过布兰湖时也没有碰到水怪或者难对付的鱼类，中原中也几乎是一路顺利地到达了罪恶之谷。他走过外沿布满龙骨的荒芜之地，到达中心植株繁茂的湖泊时，遇到的也并不是想象中脾气暴躁的黑龙，而是一条打着瞌睡的、懒洋洋的白龙。
首席骑士向它宣战，白龙似乎并没有害人之心，听闻他的来意后从水里钻出来和他打了一场。
一番酣战，白龙大笑着认可了他的实力，听说他要龙晶，直接给了他一堆几乎要把他埋起来的石头——传闻中价值连城的龙晶，对于这个白龙来说不过是没用的石头而已。

中原中也在那里休息了一天，他听到白龙对他说他身上有龙族血脉的气息，来源于他颈部的项圈。但那是来自于黑龙的气息——真正的穷凶极恶的龙。白龙还说，它能感觉到，五年前这个大陆上的最后一条纯血黑龙就已经死去了，龙族只能被含有自己血脉的人杀死，杀掉他的应该是某个龙族混血后裔。所以他这个项圈，大概率就是那位黑龙后裔给他的。
“你这条项圈是用北部冰川下埋着的水晶鱼的尸体制成，上面滴的有那位的血，能把他血脉里的龙族气息最大程度上唤醒并保存。项圈上的龙息，稍微强大一点的巨兽都认得，能在你的旅途中对你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当然，这并不是主要作用。”白龙幸灾乐祸地看着他说，“这个东西最大的作用是标记，只要你戴着这个项圈，不管在哪，它的血脉所属人都能感知到。”

太宰治原来是黑龙的后裔。中原中也得知这一事实时，竟然并没有特别惊讶。
这样一来，他为什么能带回龙晶，前任国王为什么愿意传位给他却又表现得对他毫不在意，都有了解释。黑龙在传说中并不是什么好角色，一直以来也被整个大陆的人类所痛恨，他之前不愿意告诉自己也情有可原。
只是两人刚刚互相表露心意，就忙不迭地帮他把项圈戴上，太着急了吧，太宰。

当时的中原中也不理解太宰治着急的原因，等他告别白龙、回到首都城附近时，他明白了。
太宰治是黑龙后裔的事情不知道被谁传得沸沸扬扬，现在整个波特王国都在讨论这件事，而从乱中生出的反叛军也迅速组织起了规模，才两个星期就已经占领了好几座城池——显然，这是有人蓄谋已久。
依太宰治的能力，若说他之前没有察觉这件事，那是不可能的。
那只能是，他故意的。

其实很偶尔的时候……中原中也是能看出来的，关于太宰治的自杀倾向。
比如他新得了一把剑，太宰治拿过来试手时第一反应是往自己的手上戳，又堪堪顾及到他在旁边，挽了个剑花砍向别的东西。比如教他法阵原理时，太宰治给他做演示，有时候顺手会画错，再改过来。他当时有些怀疑，事后自己偷偷研究过，经过改动之后原本的保护阵就会变成杀阵——对象是阵主自己。
还有后来他也知道了，初见时太宰治并不是不小心落水，他是故意去跳水的。
大概是思及自己年龄小，怕给自己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太宰治并没有明着那样做过，中原中也便只当不知道。不知道太宰治哪天又湿漉漉地回到了寝宫，没看见对方身上时不时就会增添的伤痕，也把太宰治研发药剂时炸伤自己全当做意外。

所以这次太宰治弄出这么声势浩大的、对自己的讨伐，难道是想给自己办一场……恢弘而盛大的葬礼吗？
这是中原中也自13岁认识太宰治后，第一次和他分别这么久。

中原中也轻轻摸了下颈间的项圈——后来白龙问过他要不要帮他摘下这个项圈，他拒绝了。
太宰治明知道骑士去见到白龙后就会得知他的身世，还是什么都没有交代地让他去了。
如果自己把项圈摘了的话，回来时听到的就是波特国王死去的消息了吧。
真是决绝啊，太宰。
中原中也叹了口气，戴上兜帽，向首都城的方向走去。



太宰治坐在圆桌首位，身侧的位置空着，他的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手支着脑袋，看前方的大臣吵得不可开交。这厢说波特王国和黑龙有血海深仇，国王怎可让黑龙后裔来当；那厢说陛下一直以来都治理得很好，血脉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又有说传言只是传言，目前还无法定论；中间还插了一个人说首席骑士都没表态，你们在这讨论这些有什么意义。
真无聊啊。太宰治抒了一口气，往后靠到椅背上。原本以为他们能有点勇气直接拿刀对准自己，没想到这架一直从上个星期吵到这个星期，车轱辘话来回说——反正反叛军到达首都城还要很久，他们如果想吵至少还能吵一个月。

“谁知道首席骑士还能不能活着回来，有什么必要等他表态？”
就在太宰治打算直接起身走人的时候，底下吵架的大臣蹦出了这么一句话出来。
他眼神一凛，正要开口，会议室的门被人猛地推开。
“谁说我回不来了啊？”年轻的首席骑士显然相当有余裕，回来之后换了身衣服才到达会议室。他径直走到太宰治身侧的位置，把两颗龙晶往桌上一砸，晶莹绚丽的龙族核心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的手压着剑，眼神锋利，“陛下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没什么好讨论的。”



首席骑士带回了两颗龙晶的消息瞬间席卷了整个皇宫，连带着他无条件支持国王的消息一起。
原本动荡不安的皇宫内仿佛一日之间平静了下来——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什么等我表态。”事后，中原中也坐在太宰治书房的桌子上嗤笑，“他们不过是想反对你又缺个带头人，想让我来做领头羊罢了。现在我表明了态度，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联合起来逼宫了吧。
“骑士团未必会支持你，他们尊我为首这两年和我关系不错是一回事，对黑龙的从骨子里的厌恶是另一回事，不过我能保证至少不会让他们成为反抗力量。那些大臣，一位两位不足为惧，但毕竟有钱有权，多年来也有不少的武力储备，联合起来估计会有点麻烦，还有塔那边的魔法师，都交给我。至于反叛军，会隐藏在乌合之众背后的老鼠，想必是你最为擅长对付的那种类型了。”
五年前只能在旁边看着太宰治平叛的少年，此时已经能对各方局势了如指掌，太宰治笑眯眯地看着他：“中也，这下我们真的是和全世界为敌了哦？”

“你给自己制造麻烦的能力确实不容小觑。”中原中也一脸严肃地点点头，又笑起来，“那又怎么样？”
他跳下桌子，站到太宰治面前：“首席骑士不就应该陪国王一起共进退吗？”
太宰治手里把玩着龙晶，除了中原中也掏出来的那两颗，刚刚他还送了自己一袋子，他说：“但是中也，首席骑士效忠的是波特国王，而现在——我——是被现在的波特王国的民意所排斥的那一个。”

这个人，明知道他在想什么，还故意在这装傻。
他都已经把项圈戴上了、表明了无条件支持的态度，还不够吗？
如果只有自己说出口才能让他安心……那也无妨。

“波特国王是属于波特王国的，我效忠的是我的国王。”中原中也看着他的眼睛，开口道，“骑士中原中也，此生只为您效劳。”
太宰治静静地看了他两秒，眼里一点一点地浮起笑意：“那我们就是同党了。”

“五年前你向我宣誓的时候——我是说平叛的那天，不是继位大典的那天。我当时就想，什么时候能让你看到的不是波特国王，而是我自己。我的小骑士稍微有点顽固，不过我终于做到了。”
他伸出手把中原中也抱在怀里：“之前把龙晶送给你当礼物，中也收下之后对我说，以后会还我一个更好看的。当时我想，怎么会有这么狂又这么张扬的小孩？却一点都不令人讨厌。事实证明，你也做到了。”
国王抱着年轻的骑士，仿佛守护着自己国土中最大的宝物。

“我不太讲道理，作为我的骑士，你不能卸任、不能离开，不能让你脱离到我的感知以外。”太宰治抚摸着他的项圈，“中也，你真的想好了吗？”
“我如果没想好，就不会这么快赶回来了。”中原中也轻哼一声。

骑士向自己的国王宣誓时，往往会亲吻手背作为礼节。
而中原中也搂住太宰治的脖子，亲吻了他的唇。

“如您所愿，我的王。”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