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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金光布袋戏 公子开明,鬼飘伶
标签 飘策
状态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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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3-3 14:07
蓝月高悬,罡风彻夜呼啸,卷动碎石飞云,地上横陈白骨荒尸,一派妖邪鬼魅之景。崎岖乱石堆中,一道鬼魅人影踏着枯草黄土,足踏无声,掠影而来。
转过一块大石,来人骤然止步,宝蓝色披风被狂风卷起,猎猎飞舞。华贵的蓝色高跟鞋笃笃作响,缓步前行。鬼飘伶低头观视,随即俯身,苍白的手指捻起地面一朵不该出现在此的红色玫瑰。
花型半绽,花瓣散落,然而,这确实是一朵玫瑰花。一朵与这不毛之地格格不入的玫瑰。
鬼飘伶蹙起眉头,端详半晌才探手入怀,拿出一只装点着黑色十字架与蓝色蕾丝的小盒子。灵巧的手指拨动机关,锁窍洞然而开,盒中——竟是一堆或破损或完整的玫瑰花瓣,以及一只小小的花苞。
他把手中玫瑰置入盒内,低头拨弄了一下犹带露水的花瓣。
“Ming,”他自言自语,“我对你的secret越来越interested了。”
1
公子开明是从大半个月前开始不对劲的。
最开始只是咳嗽。鬼飘伶没有在意,一定是有什么人在背后骂他,这很常见。修罗国度的策君一向魔缘不好。但咳嗽愈来愈频繁,症状完全没有消失的迹象。纯魔也会感冒吗?公子开明说是在沉沦海吹了风,一定是被那只老龙的怨气激到了。说完,笑嘻嘻往他身上靠。“阿飘——”他撒娇,“帮我倒杯茶嘛——”
鬼飘伶拒绝,公子开明就聒噪地激他,于是他终于同意了,也许是为了图个清净。他出去烧水,茶倒回来,人已经跑了,烛花微微摇动,桌面上墨迹未干,画着一只笑得狡黠的鬼脸。
我赢啦,你输啦。公子开明叽叽喳喳的笑声仿佛在耳边响起。鬼飘伶扔了杯子就追。小、明,他生闷气,又被他骗一回。一路追过数十里,鬼飘伶在溪边驻足,溪水潺潺,几片鲜红花瓣顺流而下,还有两只半青半红的小果子浮浮沉沉。
他抬起头,水源尽头的大石上,公子开明翘着脚坐得不羁,捧着一只果子吃得津津有味。“阿飘~”他说,“你好慢哦——”
鬼飘伶没理他,撩起长袍下摆和披风,涉水而过,在大石下站定。“I want to eat too.”他抬头伸手,“Ming, 吃独食就不是friend了。”
“阿飘——”公子开明夸张地大叫,捂心作痛心状,“你怎么能这样怀疑我——”他摸摸索索,猛地一把抛过来。鬼飘伶视线偏离一寸,策君已经大喊一声“云啊”,腾身而起,翩然抽退。
“Damn it!”鬼飘伶脱口大骂,欲追不能。木鸢之上公子开明的笑声传来,又好像被自己笑到呛到,又咳嗽起来。鬼飘伶在原地站了半晌,弯腰捡起一只果子,就着溪水冲洗一下,恨恨一咬——立刻被酸到倒牙。
他不信邪地又捡了三四只起来咬,一只更比一只难吃,酸涩到他半张脸都皱了起来。鬼飘伶难以置信地看着手里这一把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果子,情真意切地骂了公子开明半柱香。
公子开明真要逃跑,纵是黑暗骑士也追不上空中的木鸢。鬼飘伶把满地果子碾碎,悻悻转身正欲离开,忽然轻咦一声,停住了脚步。
他伸出手,接住了空中飘落的一片殷红花瓣。
触手柔嫩,还带着淡淡芬芳,似是刚刚绽放。可是——
他环顾四周。这茫茫荒野,荒草杂生,怎么会有花瓣从天而降?魔界多是这样的不毛之地,纵然有些野果枯枝横陈,哪里又来这样娇艳新鲜的花朵?
更何况——鬼飘伶低头搓动一下,花瓣破损,流出清甜的汁液。这花瓣他认得,是他家乡盛产的红玫瑰,每年花开时漫山遍野炽红,如烈火覆盖大地。然而,魔界其他地方却不多见此花。他蹙眉沉思,忽然拔足,追着水流去处掠去。
几个轻点,鬼魅般身形已然追上缓流的小溪。鲜红长剑瞬息出鞘,迅极准极,一个轻挑,鲜红花瓣已点在剑尖。
也是一片红玫瑰。
鬼飘伶端详半晌,取出一只小盒子,把两片花瓣都装了进去。
这到底是小明的secret,还是小明的game呢?
鬼飘伶将盒子塞回怀里,循着花瓣落处继续追寻。行过几步,果然又见花瓣点点,于石阵中若隐若现,蔓延出一条隐隐约约的道路。鬼飘伶心下迟疑,犹豫半晌,终于还是举步跟上。只是手已按上剑柄,提了一万个小心。
转过乱石岗,却见眼前山壁高耸,上陈斑驳剑痕,正对石岗方向泼洒一道凄艳血痕,竟是一条死路。鬼飘伶悚然一惊,定睛看去,却见石壁下最醒目之处,端端正正放着一朵红色玫瑰。二十四瓣花瓣鲜红胜血,炽烈而绽。蓝月正至中天,清冷月光映照,更衬得玫瑰诡谲艳丽,明明是盛放之美景,偏生显出恐怖的氛围来。鬼飘伶一时竟然忘记呼吸。
失神只一瞬,鬼飘伶凝神细观,却见玫瑰花瓣之下,隐约压着一行字迹。他拧起眉头,终于还是决定凑近一观。
同他手上两朵不同,眼前这朵红玫瑰,花型饱满,花瓣完整,娇嫩欲滴,正当盛放。公子开明到底在玩什么花样?鬼飘伶蹙眉不语,拈起玫瑰,却见花瓣下那行字迹不偏不倚,正是“笨阿飘”三字,后面还跟了个非常讨打的鬼脸。
鬼飘伶猛然反应,便往乱石岗回头冲去。然而已经来不及。只听轰然巨响,石阵入口竟然倒塌。鬼飘伶破口大骂,抽身急退,扯过披风遮挡尘土,耳畔却闻风声,木鸢阴影遮天辟日,正从高崖上掠起。
“WTF?!”鬼飘伶暴怒,原地跳脚,“小明!你给我回来!”
鬼飘伶追上过公子开明。
他预测了几个公子开明可能去的地点,去守他。因此,策君一开始没发现他找来了。
他找到公子开明的时候,他背对着他站在一望无际的花田里,捂着嘴在咳嗽。鬼飘伶悄无声息地走过去,想吓他一跳,然后指着他的鼻子臭骂他。
但是公子开明如有感应,先他一步转过了身。金色的眼睛受惊地睁大,捂着嘴的手垂落,指缝飘落几片红色花瓣。
鬼飘伶看了一眼,瞬间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Ming,”他不认同地说,“感冒应该take medicine,而不是吃花。”他做了一个吃的手势。
“嗯嗯嗯啊哦。”策君敷衍地说,握拳在嘴边清了清喉咙,严肃道,“阿飘,我做了个决定。”
“What?”鬼飘伶难得见他这种认真正经的模样,一时间连大半夜蹲守公子开明的火气都抛到九霄云外,好奇起来。
“那就是——”公子开明夸张地大喊,语速飞快,“我突然想起来有一件很重要十分重要极其重要的大——事需要阿飘你去干因为只有鬼阿飘伶你才能理解我的良苦用心还不会东问西问搞得我十分心烦——”
于是,手里被塞了一张写满鬼画符的纸的鬼飘伶被原路遣返,一路蹙起眉头理解喜怒无常的公子开明的极其重要的大事。
现在想想——鬼飘伶站在高耸的山壁之下,仰头眺望,试图找到出去的方法——公子开明可疑极了。真不该被他一转移话题就带走。这些智者就没一个实诚人。鬼飘伶转悠累了,干脆跷着脚在安放红玫瑰的那块石头上坐了下来,喝了口水,实名辱骂公子开明。
小明到底有什么secret呢?鬼飘伶拨弄着手上娇嫩的红玫瑰,心不在焉地想。他本不是这么较真的人,反正小明的有些秘密迟早会告诉他,不告诉他的那一些,就是真的不愿意被打探。
可一股冥冥中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秘密他必须要解开。很重要,十分重要,极其重要。
公子开明到底为什么要躲他?又为什么要吃花?鬼飘伶百思不得其解。红色玫瑰……到底又是什么意思?
他将玫瑰高高举起,在月光下仔细端详。红色的玫瑰,在他的家乡常被用作示爱,表达那种灼热炽烈的爱意……难道?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鬼飘伶把玫瑰收回匣中,拍拍膝上的尘土,站起身来。
不管如何,当务之急,是他要怎么出去。
2
鬼飘伶在山崖上等到蓝月再次升起,公子开明没有回来。追与赶的游戏,一个人放弃不追了,另一个人就会回头来找,这样几十年贯彻的常识竟而被打破。鬼飘伶感到困惑。
他以为这是小明邀请他入局参加游戏,可是——
匣里的玫瑰已经凋零。鬼飘伶站起身来。难道并不是这样?
“有人见到策君往东南方去了。”胜弦主说,“不过,仅仅是咳嗽的症状的话,难以判断到底是什么问题。还是请策君亲去看看医生较好。”
“花。”鬼飘伶想起来,“有、花。”他打开匣子给长琴无焰看,比划了一个吃的手势,“小明,好像,还吃花。”
“花——”长琴无焰偏头看了一眼,“这是——什么花?”
“Rose。”鬼飘伶道,“Red rose,永恒不灭的爱。”
胜弦主失语了半晌,才试探着问:“策君是……有中意的对象了吗?”
鬼飘伶低头看着一匣子凋敝的红色花瓣,只觉得天雷滚滚。公子开明和爱情?这简直是反义词吧。他一脸空白,好久才摇了摇头。
“I have no idea.”他喃喃自语。
“所以,Ming,”鬼飘伶终于捉到公子开明滑不留手的小尾巴时,开口就问,“你真的有喜欢的人了?”
“咳咳咳咳咳!”公子开明巨大声地呛咳起来,捧心栽倒,“鬼阿飘伶——很伤心太伤心十分伤心,我们久别重逢的第一句话怎么就是打探本~策君的隐私——”他表情夸张向鬼飘伶身上栽倒,“本策君虽然英俊潇洒智勇无双并且忝为魔世第一智者然而日理万机哪有那个时间情情爱爱啦——”他左晃右晃,猝不及防摘下鬼飘伶领结上的水晶,拈在手里晃荡,“再说了——”他边跑边叫,“我怎么舍得留下阿飘你一只单身魔孤零零的~”
“小明!”鬼飘伶怒,“give my staff back!”他步伐闪掠,紧追不舍,“你要是有中意的女魔,”他说,“就应该早点bare your heart,说不定,she 也、love you。”
“阿飘——”公子开明伤心地大叫,“你……”他身形突然顿住,呛到一般猛吸了一口气,随即低头掩面,就是一阵痛苦的剧烈咳嗽。鬼飘伶迅速追上,从他手里抢过自己的小水晶,端端正正挂回领巾上。
“Ming……”他抬起头,训斥公子开明受风寒就不要浪过头的话语顿在嘴边,身体已先于意识而动,急急跨步过去,揽住了公子开明的肩膀。
那一瞬间,鬼飘伶脑海一片空白。虽然公子开明侧身低头,他依然看得分明。他咳出的除了眼角一点生理性的泪花,还有——
一朵完整的红色玫瑰。
如血一般炽烈地绽放。
策君脸上心虚的神情只一瞬,下一秒便下意识要毁尸灭迹。然而鬼飘伶了解他更甚,很是迅速地扳过他的手,拿走了那朵玫瑰,眼神在盛放的花朵与他的脸之间来回观视。
公子开明脑中一瞬千念,脸上当即恢复平日笑嘻嘻的模样。
“阿飘——”他大喊,声音还带着一点咳嗽完的沙哑,“我的魔术好玩吗!这是我费好大劲才学会的!真的有骗到你吧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他绕着鬼飘伶转圈圈,“怎么样~我送给阿飘的花哦,有没有真水~”
鬼飘伶没有笑。他很认真地端详那朵玫瑰花,把它锁进贴身的小盒子里。
“小明,”他郑重地道,“你最好给我一个explanation。”
“什么解释为什么需要解释?我嘟里骗你啦——”公子开明捧心做出绝倒状,开开心心绕着他转圈圈,“本策君,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诚实守信,魔见魔爱花见花开,喏,这朵花是不是开得真艳?我们魔界吼,哪里都好,就是生态环境呀——实在不堪入目,嗯,嗯,噢——本策君有一个伟大的计划,我们要打造生态文明修罗国度,让修罗国度飘满花草树木的清香,营造完美的生态环境,吸引各国的魔都来定居!阿飘,我的计划是不是真——赞?”
他满嘴跑火车,绕着鬼飘伶蹦蹦跳跳地转,鬼飘伶被他转得头晕,感觉像几百只小鸟在耳边叽叽喳喳。如果他不是鬼飘伶,公子开明已经蒙混过关。然而,鬼飘伶闭了闭眼睛,准确地抓到了重点。
“所以,Ming。”他认真地问,“你为什么会——吐出一朵花?”
公子开明的声音停顿了一瞬,鬼飘伶不依不饶地抛出第二个问题。
“你真的只是get a cold吗?”他问。
“阿飘……”公子开明的声音低沉下去,这是他要说正事的声音,“其实……”他抿了抿唇,脸上终于没有那种嬉笑的神情。鬼飘伶情不自禁地上前半步,公子开明慢慢地开了口。
“其实……这是一个诅咒。”公子开明道,“很久、很久以前,在魔界有一个传说……传说,有一个女魔,因为被爱人抛弃,就变得非常、极其、十分地厌恶爱情。她打造了两根箭矢,一根金箭射到的人会极度渴望爱情,另一根铅箭射到的人会极度厌恶爱情。”他向天伸出手,做出夸张的动作。
“这个女魔把两根箭分别射向了两个人,被金箭射到的人立刻疯狂爱上了被铅箭射中的人,就大——声地向对方求爱,可是被铅箭射到的人害怕极~了,就拼命地跑呀跑,被金箭射中的人就拼命地追呀追——”公子开明扭扭身体,做出逃跑的姿势,飘飘然地在鬼飘伶面前转了个圈,向后倒在他身上,仰起头看他。
“后来呢?”鬼飘伶好奇道。
“后来呀——”公子开明扭啊扭地扒着他的肩膀蹦蹦跳跳,“后来被铅箭射中的人再也跑不动啦,倒在地上,这个女魔就出现在他面前,他就大喊‘救命呀救命呀’。于是女魔,把他变成了一棵玫~瑰~树。”他仰起头,大叫,“这就是著名的‘玫瑰夫人’的故事啦!”
“我,没有,听过这个故事。”鬼飘伶道,“小明,这个story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也要变成、玫瑰树吗?”
“哪、里、啦!”公子开明绝倒,向后跳三步,靠在他胸膛上蹭,“本策君只是一时大意一不小心马失前蹄,太过好奇去找了那棵玫瑰树,不细利饮了树下的水而已——你看嘛~”他说着,低头咳嗽,又吐出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来。公子开明笑嘻嘻地把那花给他别在领子上,“阿飘——好不好玩!可以吐出花来诶!”
鬼飘伶低头拨弄了一下脆弱的玫瑰花瓣,眨眨眼睛。“我还是,很worry about你,Ming。”他说,“你要怎么才可以,stop吐出玫瑰花?”
“你、真、无、趣!”公子开明大叫,高高的马尾甩来甩去,“好吧好吧好吧,经过本策君对大量文献的阅读,要解开这个诅咒,只需要被施术者一直不停地跑三十天,再饮下月光下的山泉水就好了!”
“这就是你一直躲我的理由?”鬼飘伶有些恍然,道,“山泉水,where?”
公子开明从袖内掏出路观图,鬼飘伶仔细观视。“我会,bring it back。”他说,“Ming,你最好别骗我。”
“好啦好啦!”公子开明不耐烦地道,“你紧去紧去吼,我要继续跑啦!”
鬼飘伶握着路观图转身,长长的宝蓝色披风被风掀起,大步离开。公子开明脸上活泼的表情骤然消失,他沉默着低下头,捂紧了嘴压抑撕心裂肺的咳嗽,指尖,血红的玫瑰盛放。
3
“路观图上的地方虽然曾有溪流,但干涸很久了。”西经无缺道,“更何况,幽黯联盟国土,有半数无法被蓝月映照,‘月光下的山泉水’,不可能出现在蓝月之外吧。”
“策君所讲故事,长琴无焰也不曾听闻。”胜弦主道,“不过,策君博闻广识,或许有超出常人的见识。”
“他不是,eat rose。”鬼飘伶道,“I made a mistake. 花是小明吐出来的。”他比划着,打开匣子,微微蹙起眉来,不高兴地道,“小明又,骗我。”
“吐花……”长琴无焰与尸交换一个眼神,讶异道,“这么看来,策君的咳嗽之症,可能是源于此。”
“尸乃剑客,不擅术法。”西经无缺缓缓道,“不过,兴许公子开明所中,非是疾病,而是诅咒。”他把路观图和那装着玫瑰的匣子一起递还给鬼飘伶,倾身为胜弦主斟茶,淡淡道,“你或许应该寻找术法高手,或许能有解方。”
鬼飘伶不快地抿起唇,苦大仇深地看那路观图。长琴无焰掀起面帘饮茶,柔声宽慰道:“策君所言,虚虚实实,未必一定在骗你,说不定只是有难言之隐,待到时机,也会坦然。”
鬼飘伶看她一眼,俯身行礼。“多谢你。”他说,身影飘忽,向远处掠去。胜弦主悠悠叹了口气,手指抚上琴弦,作了几个散乱的音节。
“不必过于担心。”尸道,“策君乃是智者,可能只是布局,不会全无退路。”
“也只能希望如此了。”长琴无焰缓缓道。
“吐花?是何种的花?”梁皇无忌负手转身,长眉微蹙,沉声道,“无事,放开他。他没有恶意。”
士兵低头应是,四柄大刀慢慢从这闯入军营的不速之客脖颈上移开,鬼飘伶眼都未眨,道:“玫瑰,红玫瑰。”
“玫瑰……”梁皇无忌缓步向前,低头观视那匣子里已经枯败的花朵,纵然枯萎蜷缩,也难掩那血般颜色与盛大花型,“此花,外界少见。”他淡淡道,“我不曾见过。是何毒株否?”
“No poison。没有毒。”鬼飘伶道,“花茎有刺,长在,灌木上,blooming的时候很香。我的家乡有,很多。我们用它make proposal。”
他做了一些手势来解释自己的话,因为梁皇无忌看起来对一些词很困惑,但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好在梁皇无忌没有在意,只是道:“诅咒……为什么你会觉得是诅咒?为什么会是……玫瑰花?”他蹙起眉,“我并不知道策君得了此病。最近修罗国度境内,也未有出现术法高手。——莫非是你族中人吗?”
“Impossible。”鬼飘伶一口回绝,“他们都不出门。”他说,“他们不认识Ming。”
梁皇无忌负着手一圈圈踱步,低声念着:“玫瑰……诅咒……嗯……策君的咳嗽……”
鬼飘伶道:“小明骗我。他说要喝山泉水可以stop诅咒,but他给了我fake的地图。”他把那个故事又讲了一遍,道,“胜弦主说,要找术法高手,这may be是诅咒。”
梁皇无忌缓缓睁眼。“我倒是,想起一点东西。”他说,“有一种病,叫花吐症。”
鬼飘伶抬起头,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How to ——solve it?”
“我不知道。我只是在一本孤本术法古籍上看到过记载。但是……”梁皇无忌满心疑窦,摇了摇头道,“策君怎么可能……得这种病?”
他顿了顿,缓缓开口:“花吐症,传说,乃是一种相思病。”
鬼飘伶一步一步登上缓坡。越过这一座小小的丘陵,便是一片花海的谷地。鲜有人知越过外围的刀锋海与火岩风,这片绝地的腹地竟有这样的绿洲。这是他和小明的小秘密。
谷地的小木屋旁立着两棵橄榄树,树下有一只吊床,是公子开明搭的,他喜欢跷着脚睡在上面晃。上次他惹鬼飘伶不开心,鬼飘伶就出手把他卷在了那吊床里面,公子开明只好可怜巴巴地探出小脸来求饶。这是他少有的胜利,鬼飘伶记得很清楚。
微风卷过花海,黄、白、紫的花簇簌簌而动,散发出幽幽清香。鬼飘伶看了一会儿,提步纵身,踩着花瓣信步穿越花海,不偏不倚,落在那橄榄树旁边。
公子开明靠坐在树后,捂着嘴咳嗽。他面色苍白,颊上飞起病态的潮红,咳得弱柳扶风,这是修罗国度策君永远不会表现的脆弱。鬼飘伶静悄悄走过去,小高跟笃笃立在他身后,沉默地低头看他。手缓缓放下,掌心一朵花型更大的盛放玫瑰,花瓣满浸鲜血。
鬼飘伶单膝跪下去,拿出手巾,垂目为他擦去唇边的鲜血。半晌,公子开明哑哑地笑了一声。
“我就知道,咳、咳!我就知道阿飘会找到我——”
他依然摇头晃脑,簪子上挂着的环佩叮当乱响。鬼飘伶看了他一会,猛地攥住他的手。
“Ming,你到底在miss谁?……我去把她捉来!”他的眼中仿佛燃烧着火焰,公子开明从未见过他这样,呼吸为之一窒,旋即笑开。
“什么谁?”他装傻,“哇靠!本策君又不是那个神神鬼鬼的妖神将,喜欢吃魔,魔又不好恰,你捉来谁给我做什么呀!”
“小明!”鬼飘伶急起来,紧紧抓住他,“今天已经……二十七天了。”他又一次发挥出他对公子开明极强的直觉,“From你第一次cough,二十七天了。”他嘴唇颤抖,几乎不敢看公子开明苍白消瘦的脸。他骗他,他又骗他,公子开明嘴里没一句实话,这绝对不是会自愈的疾病,他的生命仿佛都被吸到那吐出来的花里,玫瑰越是盛放,他就越是凋敝。
“你都……知道了。”公子开明的声音低下去,他垂下眼睛,并不看鬼飘伶。
鬼飘伶道:“邪神将说,花吐症是,相思病。”他心脏仿佛都在揪痛,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小明,你在相思谁?”
公子开明没有答话,他低下头,把额头抵到阿飘肩膀上,小声地撒娇。
“阿飘,我想睡觉。”他低低地说,“我好累啊……我……跑不动了……”
他偏过头咳嗽,然后就被这俊美的男人轻柔地抱住,放在臂弯里。鬼飘伶解下披风盖在他身上,倾身为他遮住刺眼的光线,手一下下拍在他身上,像哄孩子一样给他拍觉。
阿飘,你为什么……总是相信我呢……公子开明昏昏沉沉地想,放心地把头窝在他怀里,慢慢地睡着了。
4
公子开明睡得越来越多。他是纯魔之体,精力旺盛,鬼飘伶和他竞速三天三夜都有过,但现在,几天之内,他用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公子开明在他身边睡去又醒来,就着他的手勉强用了点食水,便又随着盛放的玫瑰一起咳了出来。鬼飘伶心如刀绞,根本不敢离开他。然而公子开明脸上始终是那种惯常的嬉笑,嘴却抿得紧紧,一个字都不想吐露。
鬼飘伶趁着他虚弱地醒来的间隙,一个个把他能想起来的,小明接触过的所有女魔猜过去。他猜曼邪音,公子开明的眼睛瞪得老大,闷闷地笑,夸张地叫道:“原来我在阿飘心里就是这样——唔唔唔!”
鬼飘伶冲过去捂住他的嘴,气狠狠地,划掉这个名字,怒道:“什么time了,小明还在笑!”
于是公子开明笑得更开心,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鲜红的玫瑰从口中盛放出来,他呸了好几下才吐尽散乱的玫瑰花瓣。
魔伶公主好像是最适当的人选。她性格骄傲,惯有风骨,鬼飘伶知道公子开明很赞赏她,她莫非就是策君求而不得的爱慕者?但是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公子开明上一次见她还是三个月前,为了一桩合作的正事。但开明兽九首九思,公子开明的心思谁也猜不透。他拿各种拙劣的话试探他,屏住呼吸听小明的梦话,公子开明嗯嗯啊啊地愚弄他一整天,人继续清减下去,只有一双剔透的金眼睛透着促狭。鬼飘伶气得跳起来用长剑刺树,吓得公子开明捧着心大叫,树皮纷纷剥落,他终究不舍得伤他分毫。
小明,小明,小明。鬼飘伶揽着睡梦中难受得蹙起眉的公子开明,心如刀割。你到底在想什么?告诉我,快告诉我。他心中缠着一股不安的焦躁。公子开明有一个求而不得的暗恋对象,这相思太重,重到侵入骨血,重到让他生了病,吐出那象征着独一无二的热恋的花来。可是怎么会?他是修罗国度的策君,他是公子开明,什么人能让他牵肠挂肚,什么人能……
在他眼皮底下,夺走公子开明的心?
鬼飘伶想不通,他恼火自己不是智者。梁皇无忌也说不清,鬼飘伶离开的时候看到他那个师弟,梁皇无忌自己的感情生活也一团乱麻。他甚至还去求见帝鬼,毕竟公子开明是他的策君。但帝鬼甚至不知道公子开明失踪。策君总能把一切做得井井有条,就连他的离开也是。妖神将、炼狱尊……魔不善于表现感情,更何况那是无人读懂的公子开明。妖神将直言不讳,认为这是策君的又一个低俗玩笑。但是鬼飘伶对公子开明有一种直觉,他从那千头万绪的谎言里捉到线头,他的小明得了病,他真的会因此死去。
于是他第一万次地捉到公子开明,却是因为公子开明已经无力逃跑。他回到他们的秘密基地,孤独地等着鬼飘伶回来,等着在他怀里死去,或者由他收尸。公子开明终于在这场追捕游戏里认了输,但是鬼飘伶一点也不开心。他一寸寸抚摸小明消瘦的手,满心复杂。快骗我,go and cheat me。鬼飘伶无声地道。Tell me, Ming. Tell me it’s just your game.
他抱着公子开明坐在橄榄树下,静悄悄看着又一天的黑夜结束。天色一点点亮起来的时候,他屏息凝神,等着公子开明突然偷他的水晶,跳起来扑到花海里,和他在树下比武。他的头发会因为长时间躺着有一点点乱,长长的马尾晃晃荡荡,整个人一蹦三尺高。我赢了我赢了我赢了。公子开明叽叽喳喳地笑。阿飘,我又骗赢你一次!他高高地跳起来,激得他去追,棍剑相交,一片叮啷金铁之声。
但是公子开明没有,他闭着眼睛,前所未有地安静。无数次,鬼飘伶颤抖着向他伸出手,试探他微弱的鼻息,唯恐他睡入永恒的梦乡。他终于忍不住,低头晃醒他。过了大约有一整个蓝月那么久,公子开明终于悠悠睁开眼睛。他一睁眼就吐了一朵花出来,很疲劳的样子,好半天才看出来他是谁,轻轻地叫了一声“阿飘。”带着软软的鼻音,像个小朋友。
鬼飘伶怔怔地看他,半晌,道:“是胜弦主吗?”他飞速地道,“虽然我不suggest你和老女人fall in love,但是胜弦主也很有气质,我也会bless you。”这是第三十天了。鬼飘伶眼中散落着星光,那样期冀地看着他,想得到一个不可能的答案。公子开明没有回答,只是很温柔地和他对视,许久,鬼飘伶泄了气,埋下头去。
“Ming,小明……”他一声声地叫他,声音快崩溃了,“tell me,告诉我,告诉我……我猜不出来了,don’t lie to me,鬼飘伶、认输了……”
“阿……飘……”公子开明很虚弱地叫他的名字,他脸上已经显出那种回光返照的神光。第三十天的蓝月正在一点点攀上天空,公子开明伸出手,慢慢地抚上鬼飘伶的脸,很眷恋地摸他,金色的眼珠被映出一片柔光。
他慢慢地咳嗽,吐出一朵花来,然后又是一朵,又是一朵。三朵盛放的玫瑰并列摆在胸前,每一朵花瓣都沾满这位魔世第一智者的骨血,连带他的生命一同燃尽。公子开明笑了笑,挑出最漂亮的一朵递到他手上。鬼飘伶绝望地看着他的小明,公子开明低低地哼出一个鼻音。“给你。”他还在笑。
鬼飘伶只好接过来,不知道放哪里,只能别在领子上,握住公子开明的手,准备送他不肯说真话的小孩最后一程。但下一刻,公子开明靠过来,软软地环上他的脖子,仰头贴上了他的唇。
他的嘴唇真软,带着玫瑰花的香气。鬼飘伶大脑空白了好久,才轰地一声炸开。公子开明已经把舌头调皮地探进他嘴里,发出一些甜腻的鼻音来。这不是一个朋友之间的吻。鬼飘伶没有这类经验,但他的家乡民风开放,他知道公子开明在做什么。
他一动不动地任由小明索吻,僵硬得像具石像。许久,那种在身体里窜动的电花才冲回他的大脑,他收紧了手臂,低头回吻回去。公子开明甜得像块蜜糖,在他臂弯里融化了,热乎乎地缠着他。鬼飘伶脸颊燥热,情不自禁地把他推在树底下,凶猛地掠夺他口腔中的空气。
就……用这做告别吗?鬼飘伶没有心思去想,他快疯了。在无上的绝望与幸福之中,他闭上眼睛,一滴泪水缓缓滑落。小明,我的小明,my treasure……
5
但一只手抵住了他。公子开明伸出手摁在他胸膛上,不让他前进分毫。他双颊飞红,唇上一片水渍,俏皮地眺起眼来,一只手放在唇前,做“嘘”声状。
“游戏——结束!”公子开明大声宣布道,飞速地一个滚身,从他臂弯下钻了过去,在鬼飘伶惊骇至极的“Ming!”的呼声中,高高兴兴蹿起身来,往花海里飞掠出去。鬼飘伶微微一愣,立刻起身,风驰电掣地追上去。公子开明“哎呀”一下,被这咬牙切齿的英俊男魔狠狠摁倒在花海之中。
“Ming!”鬼飘伶用尽全身的力气压制着他,膝盖顶在他双腿之前,之前那种绝望的脆弱感烟消云散,他气疯了,大脑因震惊而一片空白。他以为自己对公子开明的耐心已经够好,但策君总能跳出来继续挑战他的底线。他眼睛都红了,恶狠狠瞪着公子开明:“小明,给我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
公子开明捂着眼睛,倒在地上打滚耍赖,下一秒就被鬼飘伶捉着双手摁到头顶,不得不暴露出潮红的脸颊与湿漉漉的眼睛来。他看起来前所未有地羞涩。鬼飘伶看到他的表情,一时竟有些怀疑人生,忘记了要怎样报复他。公子开明将他的神态尽收眼底,扭着身子想挣脱出这尴尬的体位,但刚刚恢复的身体完全不能支撑他在暴怒的鬼飘伶手下逃脱。
他偏过头,努力不去看那双刚被自己舔得红润的嘴唇,在心思被看穿的无尽尴尬中声如蚊呐地含糊道:“就是、就是阿飘你看到的这样——”
“什么样!”鬼飘伶怒道,“Ming,给我explain it clear!”
“就是、就是……”公子开明呼吸急促,闭上眼睛,自暴自弃地大声道,“就是花吐症作为一种相思病病的成因就是因为相思求而不得解铃还须系铃人所以它也只有一种解法就是三十天内获得暗恋对象的吻!!”他小小声,不敢睁眼,“现、现在已经……解了……”
他浑身颤抖,抿着嘴唇,在长久的宁静中转过头去,鼻头有些酸涩。结束了。公子开明静静地想。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阿飘……我该回修罗国度了,可惜,可惜为什么只有三天……他做了一万个心理建设,深呼吸一口,才缓缓睁开一点眼睛,等着鬼飘伶把铡刀落下来。
“So,小明——”那双漂亮的眼睛专注地凝视着他,鬼飘伶眼中还是那万年不变的该死的深情,“小明的暗恋对象,是我。”他说,陈述句。
公子开明怔怔地看那双眼睛,最后一次,想把他刻在心里。鬼飘伶知道了,都怪他陷得太深,竟然会得花吐症……公子开明缓缓阖目又睁开,眼中一片清明。“对啦,”他轻飘飘地说,掩去心中情绪,“就是……阿飘。”他不舍得说完那句话,含着那个他为他取的昵称在舌尖上滚。
“小明,有好多secret,总是骗我。”鬼飘伶道,“我不trust你。”
他们贴得很近,公子开明倒在花海里,鬼飘伶身上的热气就紧紧贴着他。公子开明泛起一阵自作自受的绝望,鬼飘伶还在不依不饶:“Ming,快说,tell me。”
“好了好了好了!!”公子开明大叫起来,“没有为什么!我就是喜欢阿飘暗恋阿飘特别特别中意阿飘,就是这样!我真的没有再骗你了!小明没有secret了!!小明的秘密就是小明不想和阿飘做朋友而是想和阿飘亲亲!”他一口气地说完,后知后觉地听到自己的声音,羞愤万分,脸红得像是要烧起来。他屈起膝盖想跑,立刻被阿飘顶着膝盖压下去,变成翻着肚皮的无助模样。
在等待审判的时间里,鬼飘伶的声音终于响起来。“小明,”他闷闷地说,“你是个、坏魔。你瞒我,long long a time。”
公子开明垂下眼睛,尚未想好怎么答话,一个温热的呼吸便接近了他。鬼飘伶扳过他的下巴,温柔地亲吻他。他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专注又深情地含着他的嘴唇,给了他一个情人般的深吻。公子开明微微怔愣,旋即抱住他的脖子,仰起头颤抖着回应他。他们缠着彼此,双唇欲分即合,一呼一吸皆是浓烈的花香。
半晌,鬼飘伶终于放开他,直起身来,与喘息不已的公子开明对望。“小明,我也爱你,”他郑重地说,摘下胸前的玫瑰,放到公子开明微分的唇上,“我不能忍受、失去你。鬼飘伶,用我的荣耀与性命,向你发誓——我将保护你、陪伴你、珍视你,用尽我的全部。直到……你或者我的生命终结,我的誓言不会改变。”
他深情的眼睛凝视着公子开明,仿佛他是他的全部。然后鬼飘伶再次俯身下去,隔着带着露水的花瓣吻他。公子开明被亲得全身发软,在这灼热而忠诚的誓言中落泪,终于忍不住叫起来。“阿飘!阿飘——”他声音甜腻,一声声缠着,鬼飘伶低低地“哎”着,手探下去,与他十指交缠。
他终于也气喘,倒下去,与公子开明肩并肩躺在花海里,手指还粘在一起,玫瑰花瓣已经散乱一地。“我永远……喜欢阿飘……”公子开明梦呓一般,紧紧攥住鬼飘伶的手,怔怔地,慢慢把头靠过去,甜甜地叫“阿飘”。鬼飘伶偏过头和他靠在一起,两个人的呼吸互相拂在对方脸上。
“下一次小明再骗我,”鬼飘伶认真道,伸手抚去他脸上泪痕,“我就让你哭。你求饶也没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