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紫色。
水池倒映出额间印记,等魈回神,他追逐的兔子已失去踪影,草坪几缕黄毛,正是换毛期。猫换毛吗?他不禁疑惑。如果换,是否渐渐泛绿?不得而知了,他没再去水池,每天在山底锚点附近晃荡,吓跑树下两只红狐,于是三个苹果剩下来一个,汁水甘甜,应该是甘甜,猫对甜味不敏感。锚点照旧安静,魈不担心暴露,他还未换毛,印记也不明显。
他是只黑猫。
他们只会夜行。
所以不去水池不是逃避,相反,他是被提醒:该结束了。
天光渐暗,黑猫在一阵久违声响中抬头,锚点周围蓝色光粒飞舞。没受伤,熟悉的香药——空又是沐浴了才过来,手揉着额角,另只手撑上残垣便一动也不肯动了。
时间缓慢流逝。一只猫能做的只有等。
若是以前,魈应该会走过去吧,空每次头疼都这样,以害怕扯到神经为由,最喜欢站在原地不厌其烦地喊他,抱他,同双臂一起环住,下巴压上肩膀。魈只能被动感受这个过于亲昵的抱,起初他想躲,长年累月的业障夺走了鹏鸟原本暖融融的温度,空却并不介意,仗着暖很多的体温整个人挂他身上分过来大半重量,清亮嗓音都沾染上疲倦,温温吞吞像在撒娇。
“让我缓缓……别躲……”
空主动示弱,魈也就真的不躲了。一刻钟,偶尔两刻钟,空会笑着松开他再伸个懒腰说:走吧。
一人,一猫,一同走上山道。
月亮躲起来,天上一片星海,幽深树丛偶有虫吟。
“我跟荧约了见面。”空语气跟脚步一样轻快,这人今天成功跨越火山,“蒸汽又烫又看不清,路也难走,火神故意的吧?但拦不住我。”
谁拦得住你。魈沉默。他被困在这座荒山,但空应该走出去。
“今天这么冷淡啊……”空嘟囔着来碰黑猫竖着的尾巴,“去纳塔路上还能看见沙漠猫呢,很凶悍的物种,要是你也在——”
不可能在。魈仍沉默,他不断催眠自己是只猫,猫不会对人类有求必应。但人类格外多话,一路说到半山腰的平台,这里横卧朽木,人类坐下就会来挠猫下巴——魈最烦这具身体的地方,他会不由自主躺倒在空的大腿。空每次都带食物,鱼松、虾仁,或流程更繁琐的蟹膏,但这次……
“我去听了评书,今天。”
语气温和。魈却紧张,他盯着面前的碗,爪子不自觉捏紧。
“一个奇闻小故事,没有结局也没有记载,很遗憾,但是很有趣,让我联想到一些事,让我开始……”声音哽了一下,“开始正视某种可能性。”
魈抬头。
眼神难以言喻,没有戏谑,空那道略带哀伤的眼神仿佛越过躯壳,直直透进魈的心底。
“想听听吗?”
第一章
1
仪式结束当天,空遇见一只黑猫。
他晚上回去续灯发现石龛里有团黑影,远瞧以为松鼠捣乱,走近才认出来,灰头土脸,皮毛沾着枯草,奄奄一息蜷在油灯旁取暖。他没有赶猫走,抱上它徒步回到璃月。
“猫善于忍痛。”白术说,手里研磨细长小木条,“但痛到昏过去都不吱声的,我还从未见过。”
左前腿断裂,没有创口,摔断的。
“它母亲呢?”白术问。
空苦笑着摇头,“我在附近等了,却惊扰到留云借风真君,她说绝云间只有这一只猫,让我快走,不要做无用功。”手指轻抚幼猫头顶的短短绒毛,它周身黢黑,脚掌却是粉色。
“天这么冷独自生存……啧,凑巧遇见你也算命大。”白术开始固定,猫在医生手里仿佛断线木偶,宽大操作台将它衬更小了,小小缩成一团,在昏暗烛光下就像一滩墨。凑巧。医生这样认为。凑巧唯一,凑巧出现在仙人安息之地,凑巧和仙人有着几乎相同的眼睛。真的是——空忍不住想问,对上医生平静眼神那一刻却又胆怯了,声音哑了回去。
是凑巧吗?
是吧。
不卜庐外面的天微微发白,几个轮班士兵坐在凉亭休息。空怀抱猫穿过荷花池,穿过灯红酒绿的街道,行至木桥前,对岸两棵赤枫徒留枯枝。冬天了。他坐上长石凳,等小倌开门,脑海萦绕白术的劝言——“如果不是凑巧,他又怎会不告诉你?”空想笑。仙人当然不会告诉他。啊,不能这么说,还是留了封信的,尽管只有信封,藏在匣子。
空 启
仙人想写什么呢?空再也无从得知,他认为是自己太敏感,金色眼睛的猫数不胜数,以仙人身姿,摔断腿更是天方夜谭。不可能啊……他心想。猫开始往他怀里蹭,看上去像梦到了什么噩兆,他索性解下围巾将虚弱的猫裹住,小心露出伤腿,再调整坐姿用背替它挡住寒风。
不可能。
2
南瓜甘甜的气味飘入鼻腔,但空提不起食欲,他放下勺子面向胡桃坐好,“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说。”胡桃打个哈欠,“说完我再考虑。”
“我们……可不可以再……”空自觉难以启齿,因为拜托胡桃破例,他们已经叨扰了往生堂多时,“再住一段时间?”
“好啊!”
空:“……”
胡桃:“……”
“呃……”派蒙意识到突兀,低下头,“当、当我没说。”
空没指责什么,伸手轻拍了拍小家伙肩膀,嘴上继续跟胡桃解释,“想等猫伤好。”
“等伤好——什么意思?”胡桃惊讶,“你不养它啊?”
“不了。”空摇摇头。想过带进洞天,可他很少试过从外面传动物进去。人不舒服可以说,动物不会说话,猫很虚弱,被安置在床边,簸箕、厚棉布,简陋的窝配上绷带让它看上去更可怜了。他打算等伤恢复给它寻个好人家,能养在往生堂自然更好。
“知道了知道了,小声点,被猫听去该多伤心!拜托你先把粥喝完。”胡桃扒着碗,一脸煞有其事。
空叹气,“别打趣我了,我没办法给它安稳日子,一个旅人自己都漂泊不定还养什么宠物。”
胡桃视线默默转向派蒙。
“我不是宠物!我有用的!”
“我还什么都没说呀!”
吵闹声中吃完早饭。空独自去赶早场,他在涌动人潮里窜来窜去,听摊贩吆喝此起彼伏。临近年关,不少人开始置办年货,但空要买的不是抢手东西,是给幼猫喝的新鲜牛奶,翻找钱袋时,他听见店主忽然问他——
“这次不要杏仁?”
空蓦地抬头,没回答。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东升笑着挠了挠脸,“因为您每次都是买这二物,第一次来还买光了呢!真是太谢谢啦。”东升看了看四周,低下身子跟他讲博来气得三天没吃饭。
空对两家店的竞争没有兴趣,他很快恢复笑容,“那加份杏仁吧。”泡水搅碎,倒入牛奶和琼脂再小火慢熬,就成了魈最爱吃的东西。空做过无数次,他忽然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碰锅灶,从抵达须弥到回来璃月,再到现在。
“大包小包?”
“小。”
“好嘞!”
东升跑去推车后面。空站摊前等,他盯着货架上一个绿色风筝出神——必须承认,认识魈是个意外。
异国旅者与璃月夜叉,性格迥异,立场不同,目的更不一致,一个四处寻找血亲,一个固守岩国土地,按常理他们不会相遇,相遇即过客,连擦肩都不会有的过。最大缘分或许只是同一时间处于同一个客栈,夜叉于房顶假寐,旅者在楼下休整,一盏茶终了,各自奔向各自结局。但,故事往往不按常理。空在无边无际的失重感里得救,浅青色光芒快过重力,快过风,快过漂浮海水,穿过晦暗四周短暂明亮了他的双眼,他被紧抱着稳稳降落在群玉阁平台,正恍惚,他听见对方轻声提醒——“小心些吧。”
被明亮的,好像不止眼睛。尤其大战结束、港口雨过天晴,他想给魈道谢,魈依旧只留给他背影,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了,那条随风扬起的飘带却在他心上留下烙印,忘不了的烙印。他踩点,起早,搬光杂货店,和派蒙提着大包小包赶往望舒客栈,才刚端上一盘,冷峻寡言的仙人便答应了请求,不过跟预想不一样。
“直呼我名就好。”魈慢条斯理拿起勺子,“无需这些。”
“呼名……魈不跟我一起走?”
“我还要履行职责,不便与你同行。”
可璃月不是已经“还治于人”?空心想,默默吃起自己碗里的甜白块儿,大概看他难得沉默一回,魈轻咳两声,“不必担心,如遇困难,我会及时赶到。”
“不遇呢?”
“不遇?”
“就是没遇到困难。”
“那你……”魈的神情写满疑惑,似乎从未听到过这种话,“为何还要唤我?”
3
猫不能饮牛奶,会坏肚子——也来采购食材的香菱认真告诫了空,这对于他还真是新知识,以前只知跟猫玩耍,变成照顾就一窍不通。香菱性子急,拉起空便走,走过吃虎岩桥,两座庄严肃穆的巨大夜叉石像映入眼帘,底下有香炉,魈曾教空和派蒙仙法让他们教训一个冒牌货使其走上正道,不知炉里几朵冰雾花还在不在,风吹雨淋,也可能早已被人摘了去。
空很快看不见夜叉了,这是他没走过的道路。前方出现民居,房前用木栏围起来,六只羊,两大四小。听空说明完来意,牧羊老伯感叹:这倒掉都没人喝的羊奶居然卖得出去。
“别这么说,会有人喝的。”空出言安慰。
“我们自己都不喝呀!膻味太重,只有那些小畜生受得了。”老伯指着羊群直摇头,“别说人不喝,我看呐,神仙来也喝不下去。”璃月百姓崇敬神仙几乎刻进骨子,闲聊几句便会谈及。空能理解,他知道仙人们不仅守护这片土地多年,还时常回应心诚者。
即使森冷如魈也是会回应的,职责缘故,回应次数还最多。
不论何时何地,空只要唤上一声,两声也可以,几声都可以,仙人就真的会像天降流星——夜晚尤其明显,能清晰看见一束浅青色光芒划过夜空。离开也快,结束的战场尘埃飞满天,凡人还咳嗽着,仙人一挥衣袖便消失不见了。他还跟派蒙开玩笑说仙人是田螺姑娘。某次练习配合,别国同伴也见识到仙人厉害,诺艾尔震惊不已,安柏、班尼特指着天上欢呼,田螺姑娘独自飞进去——配合练不成了,魈瞬间清掉魔物营地,见面没寒暄,离开也不多说,照旧只朝空点点头说自己要先离开。
“把我当作工具就好。”
才不是工具。空内心再次驳上一遍。他提着东西跟香菱原路返回,直视道路前方,没再抬头去望什么。
“最近遇到什么事了?都没看见你。”
香菱蹦蹦跳跳跨过水洼。空选择避开,跨步从边上绕过去。
“须弥没消息就去处理了别的事情,一个……一个朋友。”
“嗯哼哼,果然还这么热心,但不要忘记休息啊。”
“哪里会忘记,我都已经休息好久了……”
“我可不信!”香菱转头朝他做个鬼脸,看见他手里东西,她顿了顿,“那个仙人是真的很喜欢杏仁豆腐呢。”
空“嗯”了一声,手不自觉捏紧袋子。
仙家只将消息知会七星,凡人知情的寥寥无几,比如香菱,她还以为空精神不佳是劳碌所致,“你这么累了,教他自己做嘛。”
“他会。但算了吧,还是我熟悉。”空平静回答,“他比较笨。”
笨到教别人谨慎自己却不留退路,侵蚀入骨都不知道喊声痛,心迹藏进匣子又学不会上锁……这个世上如果有什么能困住魈,只能是魈自己。
香菱还是那么热情。空抱着一大堆被硬塞的零食回到房间,推门迎上派蒙,她扒着他围巾大声告状说猫想逃跑!逃跑?腿断了还跑?他关门放下东西走到衣柜边,头抵墙,视线费力往窄缝里探:黑猫窜进死路,贴墙一动不动正盯着他——如果没有这双眼睛,光线再暗些,它就消失了。
“我只是洗个脸,转头就看见猫在扒门!”派蒙无奈摊手,“它是不是伤心啊?”
“伤心什么?”
“因为空说不养它。”
“我说会照顾它到伤好。它现在根本无法自理啊。又不是遗弃它,有什么好伤心……”
“会伤心的!派蒙就会。”
“……好吧。”空揉了揉眉心,“派蒙伤心是因为听得懂,可猫听得懂吗?”
“对哦……”
“对吧。”
“那、那可能是害怕?”
害怕……也不像,眼神没有戒备。空不赞成这个推测,但还是蹲下身,“别怕。”他慢慢伸手进去,“我不会伤害你。”视线相交,一只幼猫却有一双幽深的眼睛,眼里蕴含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让空觉得熟悉。
“空?”
他回神。
派蒙用手指戳戳他的背,“怎么了吗?”
“没怎么。”空说完,看见猫垂下脑袋,曲起身子往里钻了钻,他忽然意识到这只猫是真的想离开的。
好不容易活下来,却想着快快消失。
4
“真送回去啊?”
“嗯。放心,不是现在。”
空换到左手浇花,霓裳沾上水泽在日光下亮亮闪闪。行秋擦了擦汗,把剑交给一旁家丁,“那好,我去换衣服,你且等我一下。”
万文集舍只有几步路,两人跟掌柜打过招呼便开始在架子上翻翻拣拣。牛奶闹出的乌龙让空开始想要了解猫,他改变了主意,既然猫想离开,不如就送它离开吧。
“喏。”行秋抽出本旧书。
《养狸经》
“狸?”空隐隐记得是什么妖怪名字。
“猫的意思。”行秋回答他。
“哦……”空翻开第一页,璃月书就算是印刷体读起来也有些吃力,“主即——狸——狸母之代也——之代……啊?”
“你现在是它母亲。”
空:“……”
昨天喂食混乱不堪。他两手钳制猫,让派蒙拿勺喂,猫梗着脖子躲来躲去就是不肯张嘴,还挣脱夹板。羊膻味实在磨人,他们两个或者说他们三个都受不了了,只能放弃。
空沉默片刻开口,“我觉得不是。”
“叛逆罢了,别灰心。”行秋拍拍他肩膀,“你就是母亲。”
空:“……”
好吧。母亲。
小猫又在不卜庐遭一轮罪,无精打采由“母亲”抱回来,羊奶不行,他去剔鲈鱼肚子上的肉煮熟捣成肉末。猫仰着脖子吃累了,脑袋倒回窝里歇歇,他耐心等它歇够了再继续,一来二去,竟吃个干净。他以为猫是饿坏了,再做一份又被扫干净,第三份喂一半发现猫单纯喜欢才吃。
喜欢就一直吃?
“不能再吃了。”
空不知那时候自己从哪借的胆,他趁仙人舀起一勺入口没留神的时候,一下子撤走瓷盘,仙人惊讶之余反应过来,面露不悦,握住勺柄用勺子尾巴敲了敲桌面。
“那我以后都不吃了。”
威胁有效。空悻悻地放了回去。以前拗不过仙人,现在总拗得过一只猫。猫咂吧着嘴抬抬脖子不解地望他,眼神很容易让人起怜爱之心,但瓷盘仍牢牢在手。
“不行。”空强硬道。
5
“抱歉啊旅者,我们……”卫兵面露难色。
“没关系。”意料之中,空不像以前那样失望,“我只是顺路问问,有消息也会第一时间上报总务司吧?没关系。”他又说了一遍。
卫兵点头,挺胸收腹,“也会通知冒险家协会,请不用担心!”
并非故意刁难,询问荧的下落早已成为空的习惯,他真的是顺路——从野外搞了些沙土回来。这只猫有着近乎自虐的自尊心,他觉得它腿脚不便本想帮它,但它几次挣扎,还发出幼崽独有的细细叫声,听得他心软,只能松开手。
猫也精神不佳。天气好的时候,空会抱猫去天台,他希望至少猫的心情能够好一点。他盘腿而坐让它卧在腿间,伤腿朝外。一年中最舒适的太阳总是眷顾冬天,不刺眼,不灼人,连他也想打瞌睡了。喵呜——不是它声音,他很少听到它叫,叫声属于一只白猫,每天都在往生堂门前晃悠。
“早啊。”只有空会理。
喵呜。白猫又叫了一声。
怀里这只仍不睁眼,被空弄醒,它睨了一眼他,不情不愿冒出一小句敷衍的喵。这么小声叫给谁听?他不免被逗笑。他们这样相安无事度过了一个多月恢复期,拆板那天,空算算日子觉得,差不多是时候洗澡了。
“别怕……”
衣柜最上方,黑猫大口呼哧着气,头部未湿的绒毛全炸起来。狸,畏水也。洗猫难,一人洗难上加难,猫一反之前乖巧——据说只有空这么觉得,派蒙、老嬷、小倌,谁靠近凶谁,他下楼去请钟离先生,除他之外唯一能碰猫头顶的人。或神。
猫确实乖了,乖到一看见客卿抬脚进门的裙裾就躲进黑黝黝的床底。没办法,空把挨个请来的帮手再挨个请回去,等到房间只剩他,他趴上地板拿着蟹膏去哄,好言好语哄一阵子猫才别扭地匍匐出来,踱入铜盆。他不懂猫到底在紧张什么,耳朵一直往后倾,明明水温合适,他动作也温柔。
或许真的很怕水吗?
颈、背、腹部,空搓到猫受过大伤的左前腿时格外小心,再搓搓爪子,到尾巴它都还很顺从,在他碰两颗小豆豆似的部位之前。水随着咣当一声飞溅出铜盆,“海獭”挣脱,窜上衣柜。
“你不是公猫吗……我也是男的,男性,公的。”
回应空的是水的洗礼。猫抖完身子,仍惊恐着大口呼吸,差不多狼狈的空只好拉过板凳在底下等,等到毛终于不炸了,一小团煤球开始在衣柜顶转圈圈,进一小步,又退一大步。下不来了。他赶紧踩上板凳去救,怕小可怜再摔。
小可怜恢复效果不错。每个物种生长力最强都是幼崽,况且还有空不遗余力投喂,市场那些摊贩都已熟知旅行者家的猫要吃最新鲜的牛里脊,但它不能算挑嘴,鸡肉仅鸡胸就心满意足,对鱼更不挑,只是他有时太累不想处理鱼刺。
夜半时分,房间灯还亮着。
“狸,日皆眠矣,懒乎?不然。”
嘴里跟着书嘀嘀咕咕,空重新坐起来调整背部枕头,顺便看了一眼床边的猫,不吭声,不乱动,之前腿疼狠了也只微微发抖,现在拆完板更是老老实实躺窝里闭着眼睛。猫会装睡。空不太能分辨出来,它没有名字,他不愿起就直接喊叠字,这次叫“猫猫”的时候,它摇了摇尾巴——在回应他,书里刚写了,觉得起来很麻烦所以用尾巴回应。
“猫猫?”
又摇了摇。
“猫猫?”
再次摇了摇,又细又长的白胡子也抖了抖,空觉得有趣就多喊了几声,猫被喊烦了,抬头来看,不,是瞪他,仿佛在说——
“我听得见。”
田螺姑娘破天荒没有马上离开,把旅者叫到一旁。仙法缘故,即使是收拾水属古岩龙蜥这样的恶斗,仙人也分毫不染。
“唤一次足矣。”
空擦着脸上的水,“啊?”
“名字。我都听得见。”
都听得见?!他瞬间停下动作,脑海闪回不少和伙伴们谈论仙人的场景,田螺姑娘……
“不必慌张。”魈撇过脸,“路远迢迢,我能够听见的……也只有名字罢了。”说完转身要走。空回神连忙追上去,湿滑地面差点让他摔倒,“我没有说魈的坏话!”
魈完全不为所动,脚步没停,径直去拔和璞鸢。空豁出去了,横跨一大步,平举双手拦住仙人。
“我没有说魈的坏话!”
“……我不在意背后谈论。让开。”
“但误会要解释清楚。我真没有,只是跟别人聊过群玉阁的事情……在夸你!”
“好。让开。”
“你不信我。”空笃定道,下一秒被盯上,审视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转,他本来还理直,对上这双猫科似的竖瞳却开始心慌。
“真没有?”魈问。
“没有!”。空昂声。
闻言,仙人沉下神色,“我能听出来语气。”提醒,或是揭穿。
“那些算不得坏话!最、最多说过你不好接近,那天……”
仙人站在原地听旅者老实交代,听完仍一副冷脸离开。隔天闲暇时分,空试着唤了一次,魈没出现,树林只吹过一阵寒冽的风。果然不遇到事情,魈是不会来的。
烛火下看完晦涩的一章,空伸个懒腰又看了眼床边,“晚安。”
果然没任何回应,猫不愿理他了,起码,在明天喂食前都不会理他。看着猫蜷缩的身体,空失笑,也老实躺回床,自然而然错过了——微微晃动的猫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