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们回来了。”

“……欢迎回来。”

上午的繁忙过后，回归的两人得到的只有无精打采的慵懒回复，对此神仓所长刻意清了清嗓子，“大家辛苦了，我和久部君为各位带了下午茶——新鲜出炉的铜锣烧和特色热饮。”

“诶！”

“街角新开的那家吗？”

三澄和东海林立刻兴致勃勃地抬起头来。

神仓所长笑着晃了晃手里的纸袋，香甜诱人的气息立刻弥漫开来。

身后捧着一排热饮的久部则显得小心翼翼，“排队的时候大家都说这个是特色饮品，分量很足的。”

“多谢款待~”东海林接过一杯热饮后立刻小声惊呼，“哇，好烫！”

“久部君快放下吧。”注意到袅袅白烟顺着杯口不断冒出，三澄连忙帮久部腾出一片位置。

“嗯，谢谢。”久部点头示意，正要帮忙分发饮品，却被三澄拦住。

“等一下，你的手烫到了！”

“嗯？”久部低头看着微红的手心，“啊，其实没什么。”

“怎么会没事，快去用冷水冲一下。”三澄皱眉。

久部还要开口说些什么，中堂却突然走过来扯着他的手腕走向卫生间，“过来。”



冰凉的水流不断冲洗着手掌又自指缝间滑落，久部机械性活动了一下手指，让肉眼可见烫红的地方充分接触冷水。

“药膏我拿来了”

“嗯？”久部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推门进来的中堂。

“你在发什么呆？”中堂走过来关了水，顺势握住了他的手，触手一片冰凉，“喂，说让你冲一会儿水，没让你一直冲。”

“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看着中堂拧开药膏的动作，久部犹豫了一下表示，“其实不用麻烦了，已经不疼了。”

“那只是因为冷水暂时降低了皮肤表面的温度。”对此，中堂不予理会。

“可是，之前也不太疼。”

中堂的动作停顿了一瞬，抬眼看他，“就算你这么说也不能逃避上药。”

久部低头略微苦笑，“谢谢中堂桑，我自己来就好。”



2.

几天后。

更衣室内，结束上午课程匆匆解决午饭后赶来的久部正在换衣服。

“久部君今天好早，午休才刚刚结束。”坂本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了过来。

久部笑了笑，“毕竟还有很多工作没有完成，不想拖到明天。”

“最近感觉你很拼命啊，没关系吗？”

之前休学落下的课程必须要补，UDI这边的打工则能提供很多宝贵的经验，两边都非常重要。更何况久部心里还有一份难以言明的愧疚，因此除了学校课程之外，说是一心扑在UDI也不为过，甚至比之前休学打工时还要努力。

对此久部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

“诶，外面这么冷吗？”正准备拿出短袖衬衫的坂本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久部。

下意识地摩挲着长袖外套，久部眨了眨眼睛，“唔，还好吧。我骑摩托过来，可能穿得多一点。”

“这样啊。”

突然意识到什么，久部开口问道，“等一下，坂本先生这是准备走了吗？”

“嗯，之后还有点事。”坂本拿出姆明按摩器装在包里，“多亏那位把解剖时间提前了。”自从摸索出一套独特的相处模式，坂本已经可以轻松应对和中堂独处时的状况。

“提前了……”久部重复着这个词，“是说中堂桑？中堂组的解剖任务？”

“是啊，今天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久部怔怔地吞了吞口水，“我、我完全不知道。中堂桑还在解剖室吗？”

“嘛，大概吧，还有点儿善后工作。”

得到消息，久部低声道谢后匆匆离去。



3.

“中堂桑！”

久部跑到解剖室，一切都已经进入尾声，正在清洗解剖用具的中堂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到来。

“抱歉，我不知道今天解剖工作会提前。”久部一边道歉一边帮忙清洗满是血污的解剖台。

“是我临时决定的，你不必为了这种事情道歉。”

“下次中堂桑可以通知我，我尽量协调时间。”

中堂抢先提过水桶，“都说了是临时决定的，你不是三澄组的吗？不用太在意我这边。”

久部的动作一顿，“可是……如果有记录员，会更方便吧。”

“坂本回来之后两个人也可以胜任，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UDI和学校两边都是。”

久部有些焦急地开口，“美琴桑交给我的任务我都有按时完成，学校那边的手续已经没问题了，各科的笔记也已经整理完毕了。”

“是吗？那就好。”中堂点点头，嘴角微微勾起，“如果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们。”

“跟着中堂桑参与解剖让我学到了很多课本以外的知识，我很感谢中堂桑，如果……如果可以的话，之后也请不要客气地让我负责记录工作。”久部小心又期待地看着对方，胸口微微起伏。

沉默片刻，中堂低声道，“如果时间合得上的话。”

久部站在原地，手指缓缓收紧。

“今天没什么特别的工作了，你可以自己安排时间或者提前回去。”

自动门开了又关，中堂最后的叮嘱伴着背影逐渐远去。



4.

简直像是被直接拒绝了一样。

明明之前配合得很好，虽然辗转于两个组之间，但是在神仓所长和两位法医的协调沟通之后，久部已经可以承担起以三澄组为主、中堂组为辅的记录工作，并且获得了大家的认可。

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也许只是巧合，也许只是误会了对方的意思……

可是这种不被肯定的感觉他再熟悉不过了，在优秀的家人的衬托下，久部永远是拖后腿的存在，一直以来早已经习惯于被嫌弃，所以可以轻易捕捉到对方细微的转变下暗藏的拒绝。

而另一个声音又告诉他要相信中堂，自己是在这里找到了未来的方向，在大家的帮助下坚定了对法医道路的追求，尤其是中堂——在明知他曾经是间谍之后依然选择接纳他、在他遇到不懂的问题会认真讲解、在他为了报告而熬夜时会默默提供晚餐，虽然不擅长与人相处但是意外温柔。

思来想去，问题一定出在自己身上。



空无一人的解剖室内，久部呆呆地靠坐在墙边。



5.

从发现不对到堵到中堂，用了比想象中还长的时间。

送走委托人，中堂转身才注意到久部站在不远处。

“这个时间你怎么会在这里？”中堂看了一眼时间。

久部抿唇不语。

“你逃课？”中堂的声音带了几分不赞同，“既然决定回到学校就认真对待课程，来实习时你也是这么跟大家说的吧。”

“我知道，但是我没有别的办法了。”久部的模样显得有些委屈又无措，“是我的错觉吗？中堂桑一直在躲我。”

“躲你？之前不是还给你讲——”

“不是说讲题！是工作上。”

“……”

“只要是我在UDI的时间里，中堂组总是空闲居多，提前预定的工作会莫名改期，临时的工作也不会交给我过于复杂的任务。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久部压抑着起伏的情绪，尽量平和地问道。

中堂皱了皱眉，“你做得很好。”

“那么，是不再需要我了吗？”

“你在说什么？三澄可一直在说不会放你来中堂组。”

久部摇了摇头，声音轻颤，“所以，中堂桑已经不再需要我了吗？”

中堂深深地看着他，却并没有说什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请直接告诉我。”

看着一向腼腆温和的青年难掩倔强而又受伤的表情，中堂终于忍不住深吸一口气，“那么你为什么不说？”

“什么？”

“你对温度和痛觉不敏感到底有多久了？”

久部的瞳孔不受控制地骤缩。



“骗人的吧。”

两人双双回头，只见不知道什么站在不远处的三澄和东海林惊怔地看着他们。



6.

“痛觉迟钝，一般是指疼痛的感觉阈升高，需要增加刺激的强度才能感受；或表现为刺激之后不能立即发生反应，需经数秒至十秒后才能接收到痛觉，常伴有触觉和温度觉的减退。”三澄一边解释，一边对久部投以严肃的目光。

“六郎的反应应该是前者——对痛觉和温度不敏感吧，之前的热饮那么烫你都毫无反应。”东海林摸着下巴思索道。

平时总是轻松的办公室内一片低气压，久部难耐地动了动，小心地选择着措辞，“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夸张，而且不太能感受到疼痛也不完全算是坏事吧。”

“你的医学知识都扔到下水道里了吗？！”中堂把手里的文件扔砸在桌上，“不能接收痛觉很危险，可能无法规避一些不必要的伤害！”

“中堂桑的措辞太严厉了。”三澄微微挡住中堂的视线，东海林则轻拍了一下久部以示安慰。

见状，神仓所长出来调停，“先不要责备久部君了，现在的重点是一般这种症状应该如何治疗或者缓解？”

一直没插话的坂本突然走了过来，把一个姆明玩偶塞在久部手里。

“诶？”

“摸摸看，会很舒服的。”

室内紧张的气氛悄然消散了几分。

三澄忍俊不禁，“的确，给予适当的触觉刺激是其中一个办法。”

久部茫然地点点头，下意识地抚过手中的布偶，说实话感觉并不明显，硬要说的话有点像隔了一层透明的薄膜。

东海林偏着头观察了一下久部的反应，“好像效果一般？”

“嗯，这个需要慢慢来。”三澄毫不意外地回应着，“毕竟突然出现这种情况大多是心因性的，如果能够找到压力或者精神上的症结，再辅以身体各部位的触觉刺激，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果然是压力太大了吗？久部君有什么话不能总憋在心里啊。”神仓所长深有所感地点点头。

久部回到UDI之后，众人也陆续从侧面了解他家里的情况，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都在一定程度上给予了他很多帮助和照顾。

“那么，今天就先从最简单的「拥抱治疗法」开始！”东海林兴致勃勃地竖起一根手指。

还不待久部反应，东海林就笑盈盈地走过来，一把抱住了久部，顺带呼噜了一圈他的头发，“六郎不要太勉强自己，想哭的时候可以来找姐姐们谈心哟。”

“是啊，久部君不用担心，有需要可以随时提。”三澄也笑着给了他一个拥抱，并拍了拍他的肩膀。

久部有些感动地咬了咬嘴唇，眉眼微微弯起。

“怎么样，这回有感觉吗？”

“嗯，大概……很温暖的感觉。”

“莫非是胸口绵软又温暖的触觉？”东海林揶揄地扬眉，眼见久部愣了一下之后红着脸慌忙摇头，又慢悠悠地补充道，“嘛，今天是特例，就算六郎承认了我们也不会生气~”

久部立刻后退，“不不！真的不是！我发誓！”

“东海林，不要欺负久部君啦。”三澄笑着阻止。

“如果有效的话我也试试。”这之后，坂本和神仓所长先后走过来抱了抱久部，有意无意地也算是解了围。

目光扫到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坐在沙发上使用电脑的中堂，神仓所长有些犹豫，“中堂桑也——”

“中堂桑就不用了吧，反而会增加压力吧。”东海林窃笑。

“喂！”

久部微微鞠躬，“真的谢谢大家了，其实我也去相应科室做了检查，请大家不必为我担心了。”



最终在久部的解释和力争之下，众人决定再观察几日，如果状况仍然没有改善就一定要去接受一系列的检查。

作为交换，一旦情况有变要及时通知大家，绝对不能隐瞒。



7.

傍晚，久部完成了报告的最后一部分，伸了个懒腰之后环视周围，UDI的各位陆续下班离去，只有所长室的门半掩着，中堂还坐在里面没有回家。

目光扫过，两人的视线毫无征兆地相接，中堂正瞬也不瞬地看着他，久部的动作一僵。

“结束了？”

“……嗯。”

“久部，过来。”

久部点了点头，一步一犹豫地缓缓蹭向所长室。

中堂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催促，只是拍了拍旁边示意他坐下。



“这个天气你穿长袖不热吗？”

“诶？”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久部有点茫然，“我、我觉得还好，毕竟区别也不太大。”

中堂若有所思地点头，“这时候你倒是承认了自己对温度不敏感，那之前怎么不说？”

无措地别开了目光，久部讷讷解释，“反正也不太严重，我想着大概过一阵就会恢复……所以就没说。”

“可是你没有自己表现的那么冷静吧？”中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如果说刚开始是因为对温度不敏感而穿长袖，看了其他人的穿着怎么也会意识到。”

话音未落，中堂一把拉过久部的左手，不顾他的挣扎直接把长袖推了上去。

“等一下——”



毫无遮挡的手臂上露出几道深浅不一的伤痕。



“除非你做了一些实验来确认自己的神经敏感性。”中堂沉声道。

久部窘迫地想要抽回手，却被对方牢牢按住。

沉默半晌，中堂略微不悦地眯起了眼睛，然后拿过一旁早已准备好的急救箱帮忙上药，注意到久部欲言又止的样子，主动道，“这次我可以帮你保密，下不为例。”

“谢谢……”

作为医科生的久部下手还是很有分寸的，不难看出是试探的意味偏多，何况有三千余件解剖成绩的中堂见过更为可怕的伤口，相比起来这些算作轻微伤都是勉强。

思绪纷乱间手上加大了几分力度，对此久部却是一脸平静，中堂下意识地问道，“会疼吗？”

久部摇头，“完全不会。”

虽然知道对方只是普通地回答了问题，但自己却进一步感受到这一切的源头正是所谓的「痛觉迟钝」。

对此中堂挂着一脸不爽的表情，却还是莫名放轻了力道。

察觉到气氛微妙的变化，久部努力找了个话题，“中堂桑真是厉害，连这个都猜到了。”

“……”

“所以请不要不开心啦。”

“这他妈有什么可开心的？！这种推测绝对是落空比较好吧！”

久部一噎，“呃，也对哦。”

中堂长出一口气，扶额道，“算了，这页翻过去，你换一个话题。”

“那个——今天天气挺暖和。”

“……你感觉得到吗？”中堂表情复杂地看着他。



8.

上完药之后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在中堂的默许下久部放下袖子挡住了伤口。

“久部。”

“嗯。”

“你有个非常不好的习惯。”

“诶？”

上下打量了一番久部因为紧张而绷紧全身的样子，中堂平淡道，“什么事情总往坏处想，还莫名其妙把症结归到自己身上，然后第一反应就是道歉。”

“是，对不——”中堂闻言立即挑眉，久部几乎咬到舌头，“啊，我是说，之后我会注意改正的。”

“你觉得自己哪里错了？”中堂反问道。

“我……”

“久部，你没必要太过在意其他人的反应，明明还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就先道歉、先说会改，你是在敷衍我吗？”

“不是的，我只是不希望……”斟酌了一下用词，久部缓缓道，“不希望让身边的人失望。”

“你父亲怎么想我不管，那你知道我们希望看到什么吗？”

久部迟疑地偏了偏头。

“就做你想做的就可以了，笨拙地推理也好，回到学校也好，找到了未来的方向并为此努力也好，只要是你想要做的、想要得到的，做了会开心的，就放手去做。”中堂看着他，字句清晰，漆黑的眼眸中蕴含着平和的光泽，“然后，如果累了的话，暂时停下来也无所谓。”

身旁的青年露出讶异的表情，显然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些。



“还有，久部，我没有躲着你。”

想到了之前中断的对话，久部的眼睫突然快速眨动起来，“啊——那个我已经知道了，是我有错在先、选择了隐瞒，所以中堂桑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担心。”中堂有些无奈地轻叹一声，“虽然知道你隐瞒了什么，但是具体原因既然你不想说，我愿意尊重你。三澄也说了，这种症状八成是心因性的，我只能在能力范围内减少你的工作量，仅此而已。”

“中堂桑……”久部动容。

“没想到你竟然理解成完全相反的意思。”中堂摇头失笑。

“抱歉，我让大家担心了，还误解了中堂桑。”久部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几秒后又微微握拳坚定道，“请放心，之后我会努力的。”

中堂调整了一下坐姿，略显诧异地问道，“学校和打工你都已经尽全力了，你还打算努力什么？”

“唔，各个方面吧。”久部下意识地鼓起嘴思考着，然后眼神一亮，“首先是努力配合治疗！”

中堂点了点头，然后意味深长地说道，“说起这个，我觉得东海林提供的方法很科学。”

“诶，东海林桑？”



9.

似乎看到了对方一闪而过却又异常温柔的笑意。

下一秒，久部被中堂一把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啊……”

中堂一手揽住他的腰际，另一只手轻缓划过他脑后的发线，然后略微发力。

被迫埋首在中堂肩上，鼻息间霎时充斥着一股沐浴后的味道，明明是淋浴室里统一提供的浴液，但是自对方身上散发出来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心。

紧贴的身体源源不断地传递着体温，就算对于此刻的久部来说只是一层隔了水膜一般隐约的温度，但他仍庆幸姿势所致，中堂看不到他慢慢涨红的侧脸。

然后，他感受到中堂呼出的气息落在他耳畔，听到了对方低沉悦耳的声线。



“久部，快点好起来，然后回到中堂组。不要让我等太久……”



一瞬间，喜悦和暖意顺着脊椎蔓延至全身。

许久，久部终于抬起手，颤抖却坚定地回抱住了中堂。



10.

事实证明，「拥抱治疗法」确实非常有效。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