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9131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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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全职高手 王杰希,喻文州
标签 王喻
文集 王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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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9 17:34
- 导读
- 西幻,魔术师王x精灵鱼,有少量账号卡设定,第一人称
00.
“你们东方有句古话讲得好,近水楼台先得月,你早该拿我炖了鱼汤。”
01.
大陆的西方有一座妖精森林,书上记载的关于它的传说版本不下几十,有说是仙境洞天,也有说是地狱入口,偌大的地界里驻扎有百余种族部落,独独没有人类。
族里的长辈从小教育我们,人类的天性使他们贪婪、危险、难以共处,他们因渴望妖精们的长寿和魔法为这里带来鲜血与纷争。强大的领主们于数百年前在森林的深处建立起人类无法窥伺的结界,自此,人类与妖精之间竖起难以跨越的天堑,书里的诸多传说便更难求得证实。
但并不是每一只妖精都拒绝交流,正如不是每一个人类都是为了私欲而探索这片土地。三年前我随族里的大家一同离开森林中央的艾思翠德湖*,准备迁徙去人类聚居的东方世界。同行的妖精们都厌倦了结界里太过沉寂的生活,希望能通过见识新的事物而获得改变。
这段旅途颇长,我们在森林的外围落脚歇息,因而有幸观赏到一场盛大的魔术。人类的魔术师少年十指如舞动的篝火般灵动,戏法和道具在他掌心得心应手地流转,深夜的火光中他勾着一抹自信的微笑,唤出看不透的奇迹,又呼来焰之花在夜空中绽放。沉默的森林为他的到来鼓掌,他站在空旷的草地上,弯弯月牙和璀璨星辰都是他的背景。
我听偶然路过的冒险者说他在大陆游历数年,从遥远的东方长途跋涉,最终来到这里。末了他向为他驻足的每一个观众鞠躬,从头顶摘下的魔术礼帽里款款飞出白鸽——后来我才知道在人类的文化中那是和平的象征——它向天空的尽头展开翅膀,追上那些散尽的花火,花鸟鱼虫都为他的表演沉醉。
三年后我回到这片森林,仍是远远在人群的后方望着他,魔术棒所指之处,花朵如见了阳光般疯长,魔术师从容弯下腰,捧起花儿微笑。他轻松点燃这座一成不变的森林,无数妖精赶来看他演出,吟游诗人把他写进故事。
他从初见那日的少年蜕变成如今稍显成熟的样子,而我终于意识到,对于妖精来说,三年不过转瞬韶华,但对于人类而言,那仍是一段不短的时光。
*艾思翠德,Astrid,有星星的意思。
02.
东方的魔术师最初为什么会造访这座森林,那时的我不得而知。在艾思翠德湖附近把他捡回来的时候,他一副灰头土脸的狼狈样,平日里整洁漂亮的服装变得破烂,沾满辨不出是泥土还是鲜血的污迹,和我印象里意气风发的魔术师截然不同。
前一夜我注意到天上的异象,一颗陌生的绯红星辰悬挂在北边的天空,明亮甚于月华。我略懂一些占星的法术,便不难猜到它的来意,当下坐立难安,追逐它的方向摸索了过去,果然在树林的一角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他。
由于结界的存在,这片湖的访客相当稀少,居住在森林外围的亚种妖精和冒险者都未必有办法找到这里,更遑论一名普普通通的人类。但我并不打算在此询问他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他可能刚从昏迷中醒来,还没有理清状况;看得出来他伤得相当厉害,整个人几乎动弹不得,粘在他身上的血迹早已发黑凝固,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我正要上前救助,心里却一阵莫名的紧张,迈出的步子踌躇了半分,就见他扶着树干站了起来,大约是听到了风吹草动,手中的魔术棒朝我藏身的地方一指,大喝一声:“什么人!”
我惊讶于他的警觉,又很快释然——在这座充满异族生物的妖精森林里生活了数年,遇过的危险可能不计其数,临机应变必然是他生存的必修课之一。我从树后面现了身,红色的星辰自树冠顶端融进宇宙,我们良久地注视着彼此,谁也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我。我却知道他和他与妖精森林的许多故事。他的名字是王杰希,是这座森林几年来最有名的来访者,吟游诗人歌颂的奇迹的魔术师。
或许是因为我长着一张酷似人类的脸,与外森那些无害的亚种妖精无异,僵持数十秒后他勉强放松了表情,但还是竭力表现得游刃有余,手心一收一放,五指间炽热的火焰也跟着一闪一灭。他哑着嗓子道:“不要轻举妄动。帮我做基本治疗,我会放你走。”
我没有出声,只是依言照办,跪坐在他面前伸出手,念起治愈的咒语,淡绿色的光辉自我的手掌渡到他身上,堪堪将他笼罩了进去。过了一会儿治愈术开始奏效,他终于安下心来,放下了指着我胸口的魔术棒,就那样靠在树干上无声地打量着我。
我早就见他表演过这个点火的戏法,不至于真的被这伪装的魔法唬到,然而比起笑话他幼稚的示威,我更需要专注于治疗的工作。我们一族的妖精能司掌各类魔法,其中以白魔法和空间魔法最为出名,我是这一辈里唯一的直系血脉,家里的长辈在我出生前就赋予了我魔法师的名号。
只怪命运的神灵同我开了个玩笑,让我生来就没有学习魔法的天赋,如今已百余岁,仍只能唤些基本的魔法。此刻假如我不够竭尽全力,便不足以达到能让伤口愈合的程度。
王杰希身上的伤口并不是崭新的,脱水和失血使他异常虚弱;令他受创的显然也不是普通的魔法,带有某种未知附效的诅咒侵入他的身体,收割他的生命力。光凭这样慢吞吞的施法,不知要猴年马月才能将人治好,而彻底消除诅咒,则更是另一回事了。我心里十分焦急,又别无他法。
治愈术会给伤者带去麻醉的效果,王杰希逐渐开始昏昏欲睡,行将失去知觉之际,嘴里却不住喃喃。我心知不应去听取他人的秘密,可又不得不靠近他来加强魔法的力度。
他念得一声比一声小,语气却一声比一声更固执、痛苦、不厌其烦。他不过只念了三个字,我却因此想起了些不该想起的事,顿时就乱了心神。
治愈术到底还是被强行中断。我大惊失色,下意识喊了他的名字,而他身子一歪,就那样栽在了地上。
03.
我把王杰希带回了位于自己位于湖边的树屋,用族里流传下来的秘方为他熬制了特殊的汤药。
起初我并不确定这古老的秘方能起效,后来他连续服用了三天,脸色慢慢好转,诅咒也跟着愈合的伤势一起逐步被化解,我才总算松了口气。
王杰希昏睡了整整十天十夜,醒来时我正坐在湖边的石子路上看日出,不知名的灵鸟在我耳边啼鸣,我回过头去,他就站在树屋的门口,遥遥望着远处的湖心。
他旋即注意到了我的视线,脸上露出颇为惊讶的神情。我想他可能是没想到自己真能捡回一条命,也可能是没想到我会好心收留他,总之他面带歉然,开口便先谢过我的救命之恩。
我心里并不认为他需要为此道歉或感谢,连忙回以一个微笑,叫他别太客气。他没有坚持,刹那的欲言又止被我看在眼里,我想他一定听到了那天我未经思考的脱口而出,然后他果然问起我从何得知他的名字。
我心中一阵叹息,解释说曾看过他的演出,偶然从人群中听说了他的故事。王杰希对此并未深究,稍微活动了手脚后,顺着藤梯慢慢爬了下来,到我身旁坐下。
艾思翠德湖相当广阔,一眼望不到另一头。这里的景色在整座森林中是数一数二的,长年在外森游历的他想必还没有机会欣赏到这样的美丽。
我见他对周遭的环境有些好奇,干脆主动介绍说这里是在妖精森林的内部,原本停在我肩头的灵鸟蹦了过去,亲昵地啄着人类的手背。
王杰希发了一会呆,才忽然开口:“我还没问你的名字。”
我眨眨眼:“索克萨尔。你可以叫我索克。”
他迟疑片刻,又说:“你能解开我身上的诅咒,那你一定知道那些打伤我的人的来历了。”
他说的没错,我确实知道,只是犹豫是否应该告诉他。思索数秒后我最终还是微微颔首,向他悉数道来。
相传在这片妖精森林的深处,外界无法栽培的奇花异草和拥有特殊能力的妖精种族数不胜数,是以这数百年间有无数的猎人觊觎着这片神秘的领域。猎人们渐渐意识到自己无法同真正的妖精抗衡,于是想法设法买通了一些亚种妖精,从他们那里学会了不需要血脉支撑就能使用的魔法,自发成立了妖精猎人的组织,凭借魔法猎杀妖精,掠夺资源。
这些魔法从数百年前流传至今,从根源上有了不少改动,和正统的妖精魔法早已相去甚远,饶是我从小学习魔法理论,也不能将那日盘踞在他身上的诅咒全数看透。这一认知令我不寒而栗,但比我更加不安的是王杰希,他猛地攥紧拳头,小憩的灵鸟受了惊,鸣叫两声,便一头钻进了树丛,惹得枝头簌簌作响。
“他们在森林外围已经臭名昭著,但我们有防止人类入侵的结界。”我看穿了他的顾虑,“你不必担心他们会找到这里。”
王杰希却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既然是不允许人类进入的领域,我又怎么能在这里?”
我摇了摇头,只说:“他们的目标必定不是你,你只是被误伤了,只要好好休息一阵子,你就可以离开这里回到东方。”
“可我还不能走,我要先找到我的搭档。”他神色淡淡,语气却斩钉截铁,“一年前我在森林里救了一条会飞的鱼,他一身碧蓝色的鳞片,瞳孔里藏着六芒星,是属于这座森林的妖精。我想那些猎人是为他而来,然而他却用魔法先将我送走,当时情况危急,我不确定他有没有逃出来。”
我没有说话,他就那样定定地凝视着我:“我们做了很久的搭档,他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想找到他,但我对他一无所知。”
他的眼神里透出真切的恳求,我悠悠叹了一声,说:“这座森林里的妖精都听说过湖底不死的精灵鱼一族,传说他们长着碧蓝的鳞片,眼睛里有六芒星,每三百年才会诞生一位直系的血脉,吃了他就能永生不死,其他族人的骨血也有着近乎能起死回生的奇效。
“因为血脉的特殊性,他们一族鲜少与其他妖精交流,有时却会在同胞们重伤呼救的时刻现身相救,也因此被称为奇迹的精灵鱼。”说到这里我心头一动,莫名有些高兴,顿了顿又说:“这倒是和你的名号很般配。”
王杰希显然对这一切完全不知情,失语许久,才苦笑说:“没想到妖精森林里真有长生不老药,书上也并不全是骗人的。他同我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说的原来是他自己。”
我点点头,起身踏进冰凉的湖水里,脚步惊起泠泠水声。然后我逆着光转过身来,低头看向他:“精灵鱼不应该离开这片湖,这里是他们的故乡。一旦去往外面的世界,人类的猎人会不惜一切代价地猎杀他们。你比任何猎人都要接近那不死的存在,是不是觉得早知是这样的话,就该拿他炖了鱼汤?”
这一回王杰希垂下眼帘,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作答。但他最后还是抬起眼睛,任凭朝阳在他眼底里燃烧。
“他和你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可我不要永生不死,我只要我的精灵鱼。”他轻声对我说。
04.
大约是吃了不少灵草药的关系,王杰希比几天前刚醒来时要精神得多,甚至有精力跟我表演一些魔术来打发时间。
他的魔术依旧精妙绝伦,看似普通的道具在他手中玩出千百花样,我作为唯一的观众为他鼓掌,却始终觉得这样不妥。
那天之后我们几乎没再提过精灵鱼的话题,他不主动提起,我也不多过问。吃过晚饭后他偶尔会同我一起去湖边散步,夜晚的妖精森林充斥着会唱歌的萤火虫和神秘的薄雾,世界的尽头有金子洒落,那是星辰,是引路的灯火。这个时候他的目光总是定格在艾思翠达湖的中央,好像他的精灵鱼会从湖心一跃而起,飞进他的怀抱。
在我的印象里他以前从未有过这样悲伤的表情,仿佛有人从他的眼底偷走了全世界,他本该意气风发、光芒四射,叫人忍不住以为他的到来是为了唤醒沉睡的森林,而他也确实这样做到。
我是活过上百年的妖精,理应比寿命短暂的人类更懂得孤独的滋味,可我还是从他的神情里嗅到他的落寞。我猜他是真的想去找寻对方,只是暂时没有前进的方向,但他并没有和我倾诉,或许是他知道即便说了,我也无法帮他找到他心心念念的搭档。
这个月的最后一个晚上,月亮早早就爬到了头顶,我们在湖边烤肉吃。他养伤的时候也没闲着,采来百花酿了酒,端来一杯叫我尝尝。
那杯酒闻起来香甜可口,我没喝过这种东西,以为是类似蜜浆的饮料,仰起头灌下一大口,当即被呛得面红耳赤。
他第一次如此开心地笑起来,说酒不是这么喝的,要细细品尝,见我一副闷闷不乐的赌气样,他又笑,告诉我在人类的习俗里,喝酒时碰杯是分享快乐的友好的行为。
“你说这里是精灵鱼的故乡,假如他真的活着,他一定会回到这里。”王杰希端起杯子。“我想沿着这片湖走一圈,像以前那样为妖精们表演魔术,一边见识新的事物,一边找我的搭档。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酒杯已经举到半途,我却犹豫了。拒绝他的理由比比皆是,但我不否认怂恿我接受邀约的因素也不在少数。
诅咒虽然已经消去,但他的身体仍旧很虚,我不能就这样强硬地把他赶出结界。外森不乏危险的生物,他独身一人必然无法走出这片森林,我又有不能陪他离开的理由,实在是放心不下。
更重要的是我从他身上看见勇气和梦想的形状。在妖精之中我不算活得长的,百余年的时光大多都在学习魔法,还没来得及出来见世面,百岁生日的那天也曾和几个同伴约好要出去闯荡,只是至今还没能实现。
而王杰希今年不过二十岁出头,在人类社会中尚算不上成熟。如今他已经知道这里并不是童话书里的永无岛,妖精对人类持有敌意,人类的猎人狩猎妖精,但他仍然选择做出这个决定,无论旅途中会遇到怎样的危险与阻碍,也要拨开荆棘去寻找他最珍视的同伴。
似乎有一股暖流浇在心上,比精酿的百花酒更加使我脸颊发烫。我最终还是把酒杯送了上去。
借着月光我瞅见他微醺的眼角终于软了下来,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两只酒杯相撞,撞出了清脆的声响。
05.
从树屋的一头出发,跨过长满魔法树的山丘,我们开始了一段漫长的旅行。
艾思翠德湖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宽广,且和我期待的一样有趣。
头几天我们在地精的迷宫里绕着弯子,见识了会讲话的花儿和能把自己编织成乐器的精灵草,奏响的乐声能让人坠入甜美的梦境。擅长鉴宝的地精们赠与我们一张藏宝的地图,我会一些传送的魔法,能送我们去瀑布深处的洞天里探险。
在寻宝的过程中我们幸运地参加了水精灵们一年一度的盛典。搭乘小船从神圣瀑布上落下时,我紧张地闭上眼睛,王杰希则握着我的手叫我睁开眼。眼前的世界那么广阔,他牵着我一起落进深潭,水精灵们的魔法簇拥着我们,使我们不至摔伤。
据说居住在瀑布里的水的神灵会听取愿意投身自己怀抱的人一个心愿。夜幕降临后他伫立在瀑布前虔诚地许愿,调皮的小精灵们凑过去八卦,他则轻描淡写地敷衍过去。我坐在不远处的枝头凝望远方,心想只有我知道他许下了什么愿望。
王杰希不愧是奇迹的魔术师,轻易就用魔术打动了那些敌视人类的妖精。我从以前就知道,他的魔术里传达出来是友善的、渴望交流的情绪,足以感染每一位观众。
我们在每个经过的妖精部落都进行演出,连长年不问世事的领主们都前来观看,他迅速与各族妖精们建立了友谊,也逐渐有了些名气。
我有时会想,这似乎是个正确的决定。王杰希正一天天开朗起来。表演的时间以外,他甚至会和妖精们分享东方的故事,那里有石砌的高塔和金属的风车,和这座妖精森林是截然不同的景象。我坐在他身边安静地听着,在脑海里描摹他的故乡他的世界。
某天我见他在屋子里写写画画,好奇凑过去问他在做什么。他说想当一回吟游诗人,把这里的故事带去东方,妖精们热情友善,并非像一些故事里描述的那样是可怖的食人魔。
突如其来的风自窗外而来,吹走他的羊皮纸。他正要起身去捡,我将指尖在桌面轻扣,用一个简单的传送魔法将它召回王杰希手中。
王杰希笑起来,揶揄我说:“你也可以做一名魔术师了。”
我微微摇头:“用上魔法的话就无法称之为魔术了。”
他低头思忖了一会儿,又说:“那可不一定,有些魔术有了魔法的配合后就会锦上添花,就像曾经精灵鱼与我配合的那样。”
他因陷入回忆而短暂地失神,我自知此时不应表态,便对此不置可否。
出来旅行的第一百天,我们造访了爱好火焰和舞蹈的狼人一族。他们邀请我们参加深夜的篝火晚会,应邀而来的妖精有许多,大多是夜行的种族。
为了这场盛典,王杰希特地准备了百花酒,并毫不吝啬地将酿造的配方传授给好奇的妖精们。
晚会的当天,他在空旷的草地上表演他拿手的魔术。他的脸看起来比三个月前更成熟也更坚毅,可我想起的却是初见的那日,也是篝火和星辰做他的背景,来自东方的少年对着为数不多的观众们露出叫人着迷的微笑。
不多时,演出以盛放的烟花作为结束的信号,妖精们的情绪都被点燃,纷纷围着篝火载歌载舞。我坐在草地上喝他酿的酒,王杰希见我是一个人,便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
那时我还不懂喝酒还有喝醉这么一说,只知道自己晕晕乎乎,脑袋一热,整个人就歪在了他的肩上。
他没推开我,我也乐得赖在那个肩头,索性闭上眼,享受这片刻的安宁。半晌,我感觉到他侧过头来看我,温热的呼吸蹭着我的额头。于是我说:“这是我自出生以来过得最无忧无虑的一百天,我从来没有像这样旅行过,谢谢你。”
王杰希问:“我一直没有问,你属于哪一个妖精部落?我们已经快要绕湖一圈,可你还没有带我去参观你的部落。”
我说:“我的同族都离开了,迁徙去了很遥远的地方。”
“那你为什么不一起去呢?”
我心中微微一叹,离开他的肩膀,仰面躺倒在草地上。“我有不能离开艾思翠德湖的理由。”我回答。
王杰希一向是懂分寸的人,不至于刨根问底。他也跟着一起躺下,几颗金色的星星悬在我们头顶,比旁边的星辰都要闪亮,连起来的形状尖锐得像把刀子,直逼地面。
他指着夜空的某处叫我快看,我眯起眼,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瞅见一颗闪烁的红色光点,然后他说:“在我出生的地方,书里都说红色的星辰是妖星,是要带来灾难与不幸的。”
“那是燃烧的彗星,在占星学里,我们都说是指引人回家的星星。”我说。
王杰希又说:“说到占星,东方也有一些懂占卜的人,我们称呼他们为算命先生。小时候父母带我去集市,遇到过一个在街边算命的老者。我不知是真是假,只为图个好玩,就让人给我看了桃花运。”
“什么是桃花运?”
“桃花在我们那儿是爱情的象征,算命先生说我的桃花在西方,还说我未来的伴侣叫喻文州。”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柔和起来,“这件事我傻傻地记了很多年,甚至因此决定要到西方来探险。可哪有预言家连名字都能精准地预言到呢?要真有这样的神通,也不会只是在市井里做个无名小卒了。”
喻文州。我在心里咀嚼这个名字。这是我在艾思翠德湖附近与他相见的那天,他固执地、痛苦地、不厌其烦地念叨的名字,他终于在我面前道出了和它有关的秘密,所以我甚至无需去问他是否有找到他的桃花,我确信他有。这些天他还是很少提起精灵鱼,可我知道他有多期待,期待一场相遇和重逢,不会醒来又分离*。
沉默良久,他换了个话题,同我讲起人类集市里其他有趣的东西,比如用熔化的糖果勾出的糖画。他说要是有一天我能去东方找他,就请糖画师傅为我画一只小鸟,祝我能自由地在世界的任何角落翱翔。
“假如你能找到你的精灵鱼,你会带他去你的故乡吗?”我漫不经心地问。
王杰希却没有回答我,而是腾地一下站起来,迎着我疑惑的目光向我伸出右手。
“这个夜晚属于火焰和舞蹈,不应该浪费这么美好的时刻。”他说,瞳孔里闪烁着动人的光,“所以,你愿意和我跳一支舞吗?”
*改写自《孤鸟的歌》
06.
篝火晚会后的某个晚上,我罕见地做了个噩梦。
我躺在黑暗的房间,石壁上摇曳着的是昏暗的灯火。数不清的手伸过来试图触碰我,悬在头顶的刀子刺进我的胸膛,温热的血涂在我脸上。
我挣扎、低吼、因疼痛和害怕而颤抖不已。灯影之中有人握住我的手,俯下身要拥抱我,但我不是要那人靠近的,我要他离开、离开这个黑暗的房间、离开我,所以我奋力推拒、抵御,抵御他的温柔——或者我的软弱。
当金色的阳光落在松树顶端的时候,我在用魔法临时搭建的帐篷里醒来。帐篷由细密的树叶组成,间隙仿佛塞满黄金,王杰希规规矩矩地睡在我身侧,似乎是被我的动静吵醒,揉着眼睛问我怎么了。
我忽然意识到我们之间不知何时变得如此亲近,一时哑了嗓子,只道出了一句早安。
“早安,索克。”他这么回答,从被子里探出一只手,拍拍我的手背。
我终究是没向他提起那场噩梦,我们将行头收拾妥当,按照原定的计划前往旅程的最后一站。
或许是那场噩梦所引发的不祥的预感应验了,我们到达的时候部落里正一片愁云惨淡。擅长控制心灵的猫妖一族中有一名孩子无意间闯到外森,给妖精猎人捉了去,费劲千辛万苦才被救了回来,身上却中了某种奇异的诅咒。
猫妖们显然早就听说过魔术师的事迹,不仅没有刁难我们,还友善地为我们安排住宿的地方,允许我们在部落里走动。
猫妖的领主接见了我们,她一脸愁容,同我们说她能看见那孩子被污染的灵魂,能够掌控心灵和记忆的她是一族中最强大的存在,却对这古怪的黑魔法束手无策。
那个诅咒里蕴含着某种追踪和坐标传送的魔法,她不得不让那孩子的灵魂陷入沉睡,否则猎人们就能够顺藤摸瓜地找到这里。
大约是因为牵扯到了妖精猎人,王杰希无法就这样袖手旁观,便问起我当初给他吃过的能化解诅咒的汤药。领主目光灼灼地盯着我,问我是不是真的有办法,如果真的有,她愿意为此支付任何代价。
我摆了摆手,说:“我们都是住在这森林里的同胞,同胞有难我必须要伸出援助之手,我不能要您的报酬。”说罢,我找借口支走了王杰希,只留我和领主两人在屋子里。
向她道出秘方时她果然面露惊讶,正要说点什么,我笑了笑,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话。
之后的几天,王杰希负责在部落里用新奇的魔术给妖精们鼓劲,我则前往林子里采集必需的草药。三天份的汤药入腹后,原本无法可解的诅咒如我所料一般在药力的作用下逐渐化解,年幼的妖精成功自长眠中醒来。
领主执意要为我们送上感谢的贺礼,我本不想要,又忽然想起猫妖一族有着能操控记忆的天赋能力,这正是此时的王杰希最需要的馈赠。
于是我建议他说:“你不如就在这里忘掉那条精灵鱼的事,之后我会让灵鸟送你到森林外围安全的地方,你带着这些年丰富的探险经历回到东方,那里会有全新的生活在等着你。”
我以为这是唯一的办法。他为沉寂的森林带来生机,为孤独的妖精带去新生与爱情,可他却要带着藏在灵魂深处的痛苦回到故乡,未免太过残酷。
许久,王杰希却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和他有关的记忆是我这段经历中最美好的一段,我舍不得。”
我于是无话可说,也不便继续坚持。
领主说这是一个长期有效的承诺,当着所有的族人宣布我们是猫妖一族永远的朋友。王杰希作为唯一有此殊荣的人类,和我一起被猫妖们簇拥在中间。
他向天空放出庆贺的花火,随即凑过来拥抱了我。整个猫妖部落为我们欢呼,高声赞美奇迹的降临。
07.
回到树屋的那天天色已经很晚,夕阳坠在了山的那一头,我终于感觉到了长途跋涉后的疲倦。
王杰希主动提出由他来烧食物,我实在太累,干脆就躺在湖边的草地上小憩。半梦半醒时听见他叫我的名字,连忙睁开眼,坐起来接过他递来的碗。
也不知王杰希用了什么法子,熬出来的菌菇汤鲜美极了。我意犹未尽地喝完了手中这一碗,伸手准备去石锅里盛一碗新的。
王杰希在这时注意到我手腕上红肿的伤口,连忙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说是之前采草药的时候碰到了荆棘,伤口有些感染,他立刻放下了碗,执意要帮我上药,我拗不过他,只好由着他回树屋取了消炎的药草和绷带,在我的伤处裹上一圈一圈时光的年轮。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生怕把我弄疼一般,温柔得不可思议。我意识到他是有话要说,然后他果然开口:“索克,我在这里找了那么久,我的搭档却一直没有出现。我想他肯定是为了救我,被那些猎人杀死了。”
他的嗓音是我从未听过的嘶哑,像是扯着灵魂般痛苦的嘶哑,我仿佛能听见每个字背后藏着的深深的、疲惫的叹息。
我于心不忍,说道:“别这么悲观。说不定他只是决定不要见你,怕再给你带来危险罢了。要是他知道你为了他这么伤心,一定会非常自责的。”
这些话在他耳朵里听来想必是无力的,我毕竟不是他的精灵鱼。王杰希果然摇摇头,又说:“无论如何,我留在这里似乎都没有什么意义了,我想带着那些记忆回到故乡去。”
我沉默了。或者说我应该说什么呢?我早知道这一天要到来,即便他不主动提出,也会是由我来提出。我们之间不适合那些挽留的话语,连告别的话都显得矫情。
“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一定会很寂寞的吧。”王杰希完成了最后的包扎,抬起头来注视着我,“跟我去东方的世界生活吧,那里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和你没见过的美好的风景。我在这座森林里失去了我的搭档,但我至少可以带你走。”
听起来像是王杰希会说的话。我缓缓摇头,轻笑说:“我不能和你一起离开,只有这里才是我的归处。但我还是要谢谢你。”
王杰希张了张嘴,究竟还是欲言又止,好在他没有坚持,这样我就不必面对他的温柔——或者我的软弱。我接过他递给我的汤,小口小口地啜饮,浓汤裹挟着我无法言说的那些感触一起,滚落我的喉咙。
暖得不可思议。
那一夜我们像往常一样挤在窄小的床上,心照不宣地失眠。黎明将至的时候王杰希率先开口:“我打算天亮就走。在那之前有什么能为你做的吗?”
我想了想,问:“我能不能再看你再变一次白鸽?”
王杰希翻身而起,慢条斯理地换上他精致的衣着,戴好魔术礼帽,手里执着魔术棒。我坐在床边看着他一步一步迈向屋外,站在黑夜与初晓的交界。
自从来到艾思翠德湖,他就再也没在魔术中用过他的魔术礼帽,然而这一刻他扬起手,不知名的灵鸟代替他的白鸽从礼帽里振翅而起,迎着破晓的阳光飞向苍穹。他把魔术帽放在胸前,向我深深鞠了一躬。
“再见,索克。”他说。即将为他指明归家之路的灵鸟盘旋归来,听从我的魔法指示而停在了他的肩上。他背过身,朝阳再一次以炽烈的拥抱迎接了奇迹的魔术师。
“再见啦,杰希。”我说。
我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
他脚步一顿,却没有停下,灵鸟在林间唱起歌,唤醒沉睡的森林。我只是目送他走。
08.
清闲的日子没能过上多久。在王杰希离开后的第二个月,那把悬在我梦里的刀子到底还是找到了我。
我的秘密树屋被御火的魔法烧得一干二净,窸窸窣窣的咒语念诵将我包围,接踵而至的是毫不留情的进攻。
我又怎么会轻易就坐以待毙,一边操控元素和空间的魔法反击,一边给自己进行简单的治愈。这一个月以来我在树屋附近布下的无数魔法阵,此刻也全都派上了用场,成功重创了对方的几人。
然而我终究是寡不敌众,狰狞的火焰把我逼到一侧的山壁,再寸步难行。悬在头顶的圆月不忍去看这样的局面,偷偷躲进了云层后面,让火光照亮我苍白如纸的脸。
这场筹备了将近半年的狩猎行动近乎完美,来的猎人不算多,却个个都是厉害的角色。他们显然部署周全,不仅用特制的结界隔绝了这附近的空间,不让其他的妖精部落发觉异状,甚至还准备好约束我行动的法阵,不给我化为原形逃进湖中的机会。
——尽管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逃。
为首的是一名猎王,我知道那是妖精猎人中近似于领主的强大人物,当初在外森也是他率领猎人残忍地猎杀了我的族人们。那一场厮杀太过血腥,妖精猎人们凭借陷阱和人数逐渐占据了上风,他们深知唯有活着的精灵鱼才能提供最有价值的骨血,于是残忍地活捉我的亲人与朋友,用特殊的黑魔法毁掉他们的灵魂,只留下一副空壳好去市场上卖个好价钱。
因我是三百年来族里唯一的直系血脉,长辈们倾尽全力只为保全我一人。我在陌生的外森靠半吊子的空间魔法四处逃亡,最终在某个亚种妖精的部落外耗尽了魔力,被恰巧路过的王杰希搭救。
我这会本已觉得体力不支,此时想到他,似乎又能挤出些力气来,堪堪扶着石壁挺直了腰杆。
猎王拨开人群走向了我,眼睛里涌动着贪婪和渴望的情绪。他在黑魔法上的造诣颇高,我老早就见识过他的手段。当初寄居在王杰希和小猫妖身上的诅咒都是出自他的手笔,如果不是我提炼自己的精血熬入汤药中,又怎么能治好他们。
神灵在造物是总是力求公平,奇迹的精灵鱼能叫世间万物起死回生,可他们却救不了自己。我眼睁睁看着从猎王的手心里钻出一道细线,瞬息便穿透我的肺部,轻轻巧巧地勾住了我的灵魂。
我顿时疼得站不住,只得跪坐在地上,集中精神抵御黑魔法的入侵。周遭的火焰不知什么时候已然熄灭,深不见底的黑暗掩埋住我,压迫得我快要喘不上气来。
“看样子你早就察觉到了我们的意图。”猎王说。
我没否认。在听猫妖的领主讲述诅咒里隐藏的传送魔法时,在看见天上象征着危险将近的金色星轨时,在梦到那个黑色的房间时,我就知道这一天一定会到来,为这一天而准备的魔法也已经就绪。
我故意垂下头,长长吐出一口气,偷偷念出了短小的咒语。
猎王见我不说话,便开始不紧不慢地向我的灵魂施加压力。在他看来一切都尽在掌握,自然可以露出这样轻松的姿态。“你本来有机会可以逃走,为什么不逃?”
“即便我选择离开,你们总会循着种在他身上的诅咒找到这里。与其让你们危害这里的众多妖精部落,不如就让我在这里与你们做个了断。”我忍不住咳出一口血,因使用了超越自身极限的魔法而感到极度的虚弱。但我还是笑了,仰起头来直视他:“我的生命和灵魂都已经与你们隔绝的空间相连,假如我死了,这片空间也会从结界里独立出去,所以你们永远也不能真正到达这座森林的最深处。”
听完我的话,猎王仍旧不惊也不怒,说:“上次见你不过是一只平平无奇的精灵鱼,现在竟然能将时空魔法掌控到这种程度,是我失算了。但能抓到你,获得不死的能力,我们这一趟不算亏。”
“能够死在我的归处,没有伤害到故乡的同胞和我在乎的人,我也没亏。”我语气淡淡,不愿在言语上示弱。“更何况我还没打算认输,别太小看人了。”
这个夜晚没有会唱歌的萤火虫,于是就显得格外寂静。半晌,我听见对方轻笑,肆无忌惮地嘲笑我的弱小和自不量力。
猎王的魔法能杀死族里那些厉害的长辈,杀死我不过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但他似乎不满足于这样的拉锯战,又说:“我们第二次找到你的时候,你本来可以牺牲那人类青年,好让自己全身而退,这样我们永远都没办法找到你。你一心想要他活着,甚至不想他卷入今天这个局面,但他和我们一样,是生性贪婪的人类。他要是知道你的真面目,你还能活到今天么?”
我怎么不知道猎王为什么要这么说,杀死灵魂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要杀死支撑我活下去的所有念想。然而我却仿佛听到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于是真的笑了出来,笑到浑身都颤抖。
“没错,他是寿命短暂的人类,我是永生不死的精灵鱼。当初他近水楼台,随时都可以拿我煮鱼汤,你们梦寐以求的不死他得来全不费功夫。”我一字一顿,吐字清晰,“可当他把我当做最亲密的搭档,准备好要与我交换爱情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要让他活着。”
或许是我话语里的讥讽激怒了对方,缠在灵魂上的丝线骤然收紧了许多,我再也说不出话,四肢僵硬得不像自己的,灵魂深处凝结出了寒冰,意识的海吞没我的头顶。
在生命的最后我想起的仍是王杰希,他走的时候背影融进清晨的阳光,还是我在四年多前遇见的意气风发的魔术师。
他与我相遇在偌大的妖精森林,本就是一场奇迹。我们一起做过很多事,去过很多地方,他带着那些记忆回到故乡,我带着同样的记忆奔赴死亡。用一生换这个奇迹,我没有舍不得。
于是我慢慢闭上眼睛,放任自己沉进宁静的深海,心想要是能有机会去东方的集市,让他送我一支糖画就更好了。
09.
“喻文州!”
这一声大喊将我的意识从深海里拽了回来。
我费力地睁开眼,看见王杰希自黑暗中走来,简直不敢置信。他一如在森林深处醒来的那天,用他那根毫无威慑力的魔术棒指着猎人们,无视那些逼人的视线,一步步向我靠近。
“你根本不会用魔法。别过来。”我艰难地开口,竭尽全力却只能说出沙哑的句子。
“明知我不会魔法,你为什么还被唬着给我做了治疗?”他这样反问我,却没有停下脚步。
“那是为了积德呀。”我回答。
猎王并没有急于动手,大概是知道我已经接近油尽灯枯,即便多了这名人类青年也无法改变既定的结果,所以由着王杰希靠近、跪坐在我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抱住我。
我无从得知他为什么能够回到妖精森林,又是如何破开这封锁的空间结界的,这一刻我的眼里只有他,只有王杰希。他是吟游诗人们倾力歌颂的奇迹的魔术师,也是我的搭档和我的英雄,因而他出现在这里,仿佛是早就注定的一样。
我本该要唤出魔法来保护手无寸铁的他,此刻却被他抱在肩头动弹不得。数秒后我放弃了抵抗,不再抵抗他的温柔,或者我的软弱,然后我问:“你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
“这个森林里的每一只妖精都不认识你,你和我一样都是陌生的来访者。你用来解除诅咒的秘方用到了你的血,这和你描述的精灵鱼一族的特殊血脉一模一样。你从未见过我的精灵鱼,却笃定他就是那只不死的直系血脉。你知道我和他之间的很多事,比如那个炖鱼汤的冷笑话和有关礼帽与白鸽的渊源。”王杰希轻叹一声,“你是我的搭档,你又怎么能真正骗过我?”
他说得都对,我无可反驳。我说:“当初把你送进结界里时,我还做不到精准地把你传送到安全的地方。本来是打算找到你以后,让你养好了身子就回故乡,我再也不离开艾思翠德湖。我已经害过你一次,不能再害你第二次。”
“可是那样的话你就没有机会和我一起旅行了,也不会有那对你来说最无忧无虑的一百天,会很遗憾的。别忘了我还要带你去东方,让糖画师傅给你画小鸟,你值得去世界的任何角落翱翔,而我会陪着你。”王杰希说,“为什么你就不能拿一本结局是皆大欢喜的剧本呢?为了庆祝重逢,我准备了一份礼物要送给你。”
说罢,他扶着我让我靠在石壁上歇息,自己却站了起来,背对着我。猎王朝他桀桀而笑,问:“告别的话说完了吗?”
王杰希没有回答,毫无预兆地呼来了我熟悉的焰之花,燃烧的花朵赶跑了头顶的那层薄云。寂静的森林里无人为他鼓掌,但他就那样站着,用他如此薄弱的身躯挡在我和猎王中间,圆月和星辰都是他的背景。
而我后知后觉地明白,他带来的礼物——或者说奇迹——究竟是什么。
那是妖精。成百上千的妖精。此刻他们总算无须再用魔法隐匿自己的身形,从林间、湖底、天上气势汹汹地到来,天穹上盛开的烟火让他们的瞳孔在黑夜中透亮。
我见过这些妖精,在我和我的搭档一起沿湖旅行的那一百多天里。
看不清是那一族的妖精率先鸣响了进攻的号角,狼人们发出怒号,水精灵们撑起水之壁障,纷纷繁繁的魔法从四面八方涌来,杀了那群猎人一个措手不及,个个比先前的我还要狼狈。哪怕猎王也不能以一己之力同这么多妖精抗衡,没过多久便被打了个落花流水,再也顾不上分神来收割我的灵魂。
猫妖的领主站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扬起手杖,一边干扰着猎人们的心神,不给他们唱诵咒语的机会,一边施法来治愈我灵魂上的创口。
她用心灵传音的魔法对我说:“地精们会负责送这些人远离,等他们睡一觉起来,就会彻底忘记这些事,再也不会回来找我们的麻烦。奇迹的精灵鱼救过这森林里的那么多同胞,这回轮到我们来救你了。”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有机会见到这样的一天,居住在艾思翠德湖附近的百余种族部落相聚于此,要联手赶走入侵者。这想必是王杰希的功劳,我想。胸腔里一时有太多东西想要诉说,有感谢、感动,还有一些别的什么。
我就那样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察觉到我的注视,走过来把我重新搂在怀里。他解释说:“我去寻求了猫妖领主的帮助,让她帮我联络其他的妖精部落。你的同胞们和我预料的一样友善,每一个部落都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怪我没想到对方来得那么快,刚才花了不少时间集结,幸好没来得太迟。你还好么?”
我点点头,表示不要紧,又问他:“你一直都没离开过这里么?”
“那时我选择离开不过只是个幌子,一来是为了试探你,二来是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时间上不能耽搁。”他顿了顿,“假如我当场就戳穿你,你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将我送走吧。”
我在他怀中勉力挤出微笑:“你越来越了解我了。”
王杰希也笑:“因为你是我未来的伴侣啊喻文州。”
这句话委实比任何治愈的魔法都要强力,瞬间就让我感到浑身发烫,血液不受控制地涌上了脸颊。我连忙闭上眼,掩饰自己的慌乱。希望在夜里他看不清我的脸红。
然后我又听见王杰希说,语气十分正经:“你老是跟我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我觉得不太对。”
我一时没太明白,正要开口询问,他却低下头吻了我的额头。
“近水楼台,我当然先捞鱼啊。”他这么说。
00.
那是对于妖精森林来说普普通通的一天,来自东方的魔术师在黄昏来临之前完成了他今天的演出,拾掇拾掇回到屋内,第一次遇见他的精灵鱼。
从礼帽里钻出来的是一条会飞的鱼,他一身碧蓝的鳞片,眼底烙着六芒星,很是漂亮。他显然正被什么追杀,一副惨兮兮的样子藏身在魔术礼帽里,魔术师早就发现了他,却故意没有吱声,等进了屋子才将它呼唤出来。
精灵鱼看起来相当疲惫,于是魔术师把他捧在手心里,作陷入沉思状:“你说我是把你香煎了好,还是清蒸了好?”
精灵鱼不服气了:“你从帽子里变出鸽子的时候,怎么不考虑吃红烧乳鸽呢?吃鱼也要讲道理的。”
魔术师当然不是真的想吃了这条精灵鱼,旋即被他的话逗笑,笑够了又说:“我救了你一命,就当积德好了。只是我和我的鸽子是搭档,你把鸽子放跑了,那就由你来做我未来的搭档吧。”
精灵鱼用尾巴蹭了蹭魔术师的掌心,写满期待的眼神亮晶晶的。“真的可以吗?”他的语气里充满着不敢置信。
那时候魔术师还不知道这条鱼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宝物,也不知道精灵鱼早对他有过的倾慕,只是认真地点了点头,说:“当然可以。在那之前,我可以问问你的名字吗?”
精灵鱼踌躇了片刻,刹那的欲言又止被魔术师看在眼里。于是魔术师没有坚持:“不如这样。既然我们以后要做搭档,那就给你取个我故乡风格的名字吧。”
他停下来思索片刻,又说:“反正你是条鱼,那干脆姓喻吧,就叫喻文州。你觉得怎么样?”
魔法鱼并不清楚这个名字的由来,只是在心里默默咀嚼着这三个字,觉得非常特别,于是满心欢喜地答应下来。
这就是魔术师与精灵鱼的相遇,充满偶然、不寻常和意料之外,和任何一场奇迹都并无不同。然而他们从未想过,正因为这样一次奇迹的发生,早早开在人心上的那一朵西方的桃花,就这么被那条鱼稀里糊涂地吃掉了。
到最后都没吐出来。
THE END.